第7章 一丘之貉
    明洋樓歡歌燕舞,燈火通明一整夜。
    警察局長在宴上被人灌的酩酊大醉,日上三竿方才酒醒,晃晃悠悠跑去上班,竟才從早攤販嘴里得知,清晨碼頭倉庫內(nèi)驚現(xiàn)四具女尸。
    而此時整個上虞早已經(jīng)傳的沸沸揚揚,滿城皆知。
    盛家公館書房的燈下半夜從寅時燃到天亮,指揮人搬了一晚上尸體的盛家大小姐眼底一片烏青:“既然都沒做過虧心事,這段時間就安安分分待在盛家,吃喝短不了你們的,工錢也照常發(fā)你們,就當今日出海去了,等事情查清楚了,自會放你們回去。”
    船工們面面相覷,猶疑不定:“可如果一直查不出……”
    盛月婉眉端蹙起:“不論查的清查不清,最多一個月,還有什么問題?”
    “沒……沒有了?!?br/>
    “下去自有管家給你們安排?!?br/>
    剛轉(zhuǎn)身要走,盛月婉忽又開口將幾人喊住,眼光沉沉,銳似利刃:“這幾日都安分待著,若是有閑不住嘴的,向外透露出了什么風聲,別怪我盛家不念舊情?!?br/>
    幾人嚇的齊刷刷跪下,連聲道不敢,見盛月婉擺手,爬起來逃也似的退下了。
    盛月婉揉了揉額,起身向隔間簾后走去。
    里間布置簡單,除了滿墻的書,便只有正中擺著的那張錦衾軟榻。
    窗邊案上燃著一樽纏枝蓮花香爐,正緩緩吐香,香味淺淡安神,嗅入鼻息不覺叫人舒了眉頭。
    盛月婉腳步放輕,小心繞過地上雜亂攤開的書。軟榻上鋪了一張絨白厚毛毯,仔細看才能發(fā)現(xiàn)里面團著個人,被厚毯一蓋,幾乎要看不見。
    彎下腰去撿垂到地上的毛毯,站起來時才發(fā)覺,蜷在毯子里只露雙眼睛的人不知什么時候睜開了眼。
    盛月婉笑了,挨個兒給他把邊往里掖好,“說了讓你回房去睡,你偏不聽,平日里睡覺一點兒動靜都不能有的,這里總有聲音,怎么睡得著?!?br/>
    盛月白“嗯”了一聲,眼睛困倦的瞇了瞇,又慢慢睜開。
    盛月婉摸了摸盛月白細軟的發(fā)梢,看著他沒什么血色的面容,又憂心忡忡的開始念嘮:“臉色又這么差,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身子嬌貴,哪里經(jīng)得起你這樣糟踐,還往船里面跑,罷了罷了,我總說不動你,現(xiàn)在這個家里是沒人能管得了你了……”
    “昨晚不看,便沒機會再看了?!?br/>
    盛月白神色懨懨的,從褥子里支起上半身子,慢慢吞吞坐起來:“案子一旦交了警察局,再想知道任何消息都難。”
    “特意選了昨晚,看中了這個時候,既是對政府動向極為了解,也是對碼頭了如指掌,趁著上虞所有警力都在明洋樓,將尸體搬上船,到了今早,再讓人‘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盛家貨船里藏著失蹤女尸,等警察局長酒醒過來,盛家殺人藏尸的消息便同現(xiàn)在一般,傳遍了整個上虞。”
    盛月婉陀螺似的轉(zhuǎn)了一晚上,此時聽盛月白說,才來得及細想其中脈絡(luò),不由得臉色發(fā)白,“幕后的人定然來路不小,至少是有政商兩界關(guān)系?!?br/>
    盛月婉心中后知后覺生出后怕,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喃喃道:“若不是昨天晚上及時發(fā)現(xiàn)……”
    盛月白道:“如果不是昨晚發(fā)現(xiàn),今日這樣的輿論重壓下,人證物證俱全,案子好了結(jié)得很,一頂帽子扣下來,恐怕連辯駁的理由都找不到?!?br/>
    盛月婉怒從心起,“究竟是誰用這樣陰毒的法子陷害!”
    “既能料到昨晚局長喝醉,又清楚知道碼頭裝貨時間,會是誰?有誰——”
    盛月婉頓了一下,忽然想起來什么似的,臉色微變,有些謹慎的發(fā)問:“聽人說……昨晚有個身形很高的金發(fā)男人在那兒?”
    “從美國來的那位赫爾曼先生?!笔⒃掳渍f:“是他發(fā)現(xiàn)的?!?br/>
    盛月婉猛然睜大眼,噌的站起來。
    眉頭緊鎖的從塌邊往窗邊走,走到了半路,又突然折回來,“他為什么會知道?”
    盛月白道:“問了,沒說。”
    盛月婉又是一驚:“……你跟他說過話了?”
    “說了幾句?!?br/>
    “說了什么?”
    盛月白昨晚沒睡夠,才說了這么會兒話,便又覺身上有些乏力,蜷了蜷腿,下巴垂到膝上:“也沒什么,討論了幾句案情,然后……”
    盛月白又想起昨天晚上他們從船艙往下走的時候。
    出于禮貌,盛月白向赫爾曼表達了感謝,并表示改日空了一起吃飯。
    本來是句國人常見的禮節(jié)性托詞,兩個半點不熟的人,有什么必要聚到一起吃飯,改日便是不知道改到哪日去了。
    但赫爾曼似乎并不能理解,聽說要吃飯,很認真的跟盛月白確認時間。
    盛月白一路聽他從明天早上問到后天晚上,才終于忍不住出言打斷,“前幾天聽姐姐說,赫爾曼先生多次拒了商會的飯局,想必行程定是極為忙碌,不敢耽擱您寶貴的時間,等日后閑下來,盛月白定盛請?!?br/>
    赫爾曼噎住,終于沒再陸續(xù)往后問到大后日。
    臨至分別時,赫爾曼不知從哪里掏出另一張帕子,往上刷刷寫下一串字,硬要塞給盛月白。
    盛月白伸手接過來,就聽赫爾曼匯報工作一樣的跟他報告了來上虞這些日子的行程,并態(tài)度極為誠懇的表示:“現(xiàn)在已經(jīng)閑下來了,今天之后隨時都有時間,這上面是我現(xiàn)在的住所,還有電話,有事隨時都可以找我……沒事也可以?!?br/>
    盛月婉見盛月白說著赫爾曼卻忽然笑了,心中忽沉,低聲問:“你好像對他印象不錯?”
    盛月白搖了搖頭,輕聲道:“也不是,只覺得這位赫爾曼先生與傳聞中似乎有些不太相符。”
    盛月白笑了笑:“看著倒是有點傻?!?br/>
    盛月婉臉色卻看起來不大好:“裝傻充愣罷了?!?br/>
    盛月白未置可否,只問:“姐姐似乎對他頗有微詞?”
    “能和約翰混到一起的能是什么好東西,一丘之貉的罷了,昨天在宴會上,明擺著看瞧不上我們,卻還一件不落的收下了所有禮物,才拿了東西下一秒便翻臉,簡直是精明到骨子里了,他沒理由幫我們,事出反常必有妖。”
    盛月婉說完似乎仍不放心,言之切切的仔細叮囑:“你一定要小心這個人,下次遇到,記得離他遠點兒?!?br/>
    盛月白聽她說話,心中稍加思索,確定她一定還隱瞞了什么。
    不過既然盛月婉不愿意說,盛月白也不想多問,便點頭答應(yīng)道:“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