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085
085</br> 吃完早餐,四人坐著馬車出城,后走了約一刻鐘,原本荒蕪的視野中,片片農(nóng)田映入眼簾。</br> 正值秋收,金黃的麥田隨風(fēng)迎展,穿著短打的農(nóng)夫,拿著鐮刀在地里忙活,彎腰再直腰,頃刻的功夫,那一塊的麥子就被連著稈割斷。</br> 女人負(fù)責(zé)用麻繩捆綁起來,家中的小孩則落后一些,撿地里落網(wǎng)的麥穗。</br> 看到這幅場景,寧父有所感觸:“咱們家里的地也該收了,不知道你娘他們能不能忙過來。”</br> 寧邵不以為意:“大哥不是說請人幫忙嗎,你老就別操心了。”</br> 寧父一巴掌拍到兒子頭上:“你以為好找人啊,這時候大家都忙著搶收哩,你倒是好,不用管家里的事,不知道這農(nóng)活有多累人!”</br> 寧邵有些心虛,傻呵呵安慰他爹:“兒子這不是還要讀書嘛,等考上舉人,您和娘就等著享福吧!”</br> 旁邊的施傅興聽著父子倆的話,抿了抿唇。</br> 下車后,四處看了一圈,見不遠(yuǎn)處的地頭有個老漢在喝水,施傅興走過去。</br> “老伯叨擾,在下是此次秋闈的考生,因著學(xué)業(yè)問題,想問一下,咱們暉城的土地,畝產(chǎn)多少糧食?”</br> 那老漢拿著一個陶罐,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罐子,聽到施傅興的話,抬起眼皮瞅他。</br> 那眼神大概是覺得稀奇,畢竟還從來沒有讀書人和他搭過話:“我家五口人,六畝地,三畝良田,趕上好時候能有個十五六石,上交三石給官府,自己家能留下個十石左右。”</br> 說完嘆了口氣。</br> 施傅興皺眉,不解:“老伯為何嘆氣,這樣看來,你們家糧食富余,足以讓一家人吃飽飯。”</br> “哎喲,公子是讀書人,哪里知道我們這些老百姓的難過,家里好幾個男娃,眼看都要娶妻,不得給他們蓋房子啊,這大半糧食得拿出去賣錢,現(xiàn)在啥也貴,就是糧食不貴,實(shí)實(shí)在在賣不出價錢咯。”</br> 話落又深深嘆氣,戴上草帽,回到地里繼續(xù)干活。</br> 望著老人佝僂的背影,施傅興眉間一道淺痕,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夫君問完了嗎?”</br> 穿著白衣裙的鄔顏,走路都得墊著腳尖,還沒有下雨,地上便濕漉漉的,“要下雨了,我們回去吧。”</br> 施傅興搖搖頭,他又去其他地里打聽糧食產(chǎn)量,這片都是良田,畝產(chǎn)也才百來斤,如果是塞北的荒地,能有現(xiàn)在的一半嗎?</br> 越了解,心中便越發(fā)沉重,再回想自己所做那篇策論,完全紙上談兵。</br> 心有所感,回到家后,施傅興將自己關(guān)在書房,用了半天時間,將原本的文章全部推翻。</br> 這次,他從另一個角度出發(fā),畝產(chǎn)不高,減免稅收治標(biāo)不治本,百姓無法通過種田而得到富裕,如果可以改善畝產(chǎn),百姓有余糧,國庫富足,豈不是一舉兩得?</br> 眼睛迸發(fā)出光亮,仿佛承納了整片星河。</br> 三天后,施傅興打開門從書房出來。</br> 這些天除了吃飯,男人幾乎不眠不休,中間被鄔顏強(qiáng)行壓著睡了幾次,無外乎半途清醒,繼續(xù)研究。</br> 導(dǎo)致現(xiàn)在蓬頭垢面,穿在身上的衣裳也皺皺巴巴,和咸菜似的:“顏娘,為夫還要出一趟門!”</br> 鄔顏一愣:“沒有寫完嗎?”</br> 雖然疲憊,但施傅興炯炯有神的眼睛,表明他此刻高亢的精神狀態(tài)。男人點(diǎn)點(diǎn)頭,語氣有些激動:“還差一些東西,需要去城外看一看。”</br> 說完便去前院,叫上寧邵,兩人一同出門。</br> 等到再回來,已經(jīng)是天黑。</br> 鄔顏這次是見識到施傅興學(xué)習(xí)起來有多么廢寢忘食,雖然她不能認(rèn)同,但也理解對方的態(tài)度,只能幫其做好其他事情,不至于讓人餓死在書房里。</br> 兩天后,修改過的策論隨著一封加急信送到京城。</br> 。</br> 這天,陸元瑾散值回來,剛進(jìn)家門,管家就將信交給他:“老爺,暉城來的信。”</br> 管家知道自家老爺貶謫的時候,認(rèn)識了一個書生,大概有些欣賞,時常通信指導(dǎo)一二,雖沒有師徒之名,但也和師徒差不多。</br> 這段時間沒有收到信,老爺時不時就要過問一下,所以拿到信的那一刻,管家立刻給陸元瑾送來。</br> 陸元瑾坐到桌案后,接過。</br> 說實(shí)話,他對施傅興的策論沒有特別大的期待,書上的知識容易教導(dǎo),但有些東西受限于閱歷和經(jīng)驗(yàn),以施傅興的年紀(jì),無法達(dá)到。</br> 捏了捏鼻梁,信封比以往薄了一些,打開后,單看紙張,居然少了許多,他以為是自己上次的話打擊到了對方,心中不免有些失望。</br> 還是太驕躁了……</br> 下一秒,待看到宣紙上的文章,陸元瑾臉上失望的表情逐漸消失,變得嚴(yán)肅起來,眉頭緊皺。直讓旁邊站著的管家有些發(fā)怵,這……莫非是那位施公子寫了什么不堪入目的話?</br> “好!”</br> 忽然,陸元瑾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厚重的墨臺都晃了晃,管家哎喲一聲,趕緊伸手扶住:“老爺息怒啊!”</br> 陸元瑾哈哈大笑:“你家老爺沒生氣,是太高興了!”</br> 他怎么沒想到,半個月的時間,施傅興就能有這么大的改變,文章寫的一如既往好,但比起之前的泛泛而談,這次是實(shí)打?qū)崗陌傩粘霭l(fā)。</br> 轉(zhuǎn)而一想,對方本身就是農(nóng)家子,對于農(nóng)事有所涉獵屬于正常,如果不了解,才是數(shù)典忘祖,讓人奇怪呢。</br> “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人啊,憑此文章,相信明年春天,就能在京城相見了。”</br> 管家是陸府的老管家,聽著陸元瑾的話,分明是有把握對方能上那殿試的,想起自家小姐,忍不住道:“既然如此,老爺為何不拉攏一下?”</br> 陸元瑾側(cè)眼看他:“文人多傲氣,而且便是中了狀元,歷年多少狀元,你看現(xiàn)在還在皇上眼前的有幾個?”</br> 管家呵呵笑:“老爺說的是,小的就是聽說,工部尚書家準(zhǔn)備榜下捉婿,施公子如此優(yōu)秀,怕是還未出榜,就被那些大家大戶給捉去咯。”</br> 工部尚書的女兒體態(tài)破豐腴,這還是好聽的,實(shí)際上就是長的太胖,京城的公子哥都避之不及。</br> 工部尚書急的整天上火,思來想去,不如從進(jìn)士中捉一個家境貧寒但有本事的,提前栽培。</br> “呵呵,工部尚書的算盤怕是要落空了。”</br> 管家一喜,以為老爺有意給小姐換一門親事,結(jié)果就聽到陸元瑾笑著說:“那位可是已經(jīng)有了家世。”</br> “正好小姐……呃呃?”管家愣住了,什么?已經(jīng)有了家世?</br> 這……雖然許多讀書人都考了好幾次,年級大了不得不先成家立業(yè),但這位公子,如今也才剛剛及冠吧?</br> 腦海中浮現(xiàn)一個鄉(xiāng)下女子的形象,古來多少讀書人金榜題名后便拋棄糟糠之妻,管家也是茶樓的常客,說書人的故事讓他不免有些擔(dān)心。</br> 要是拋下原妻娶自家小姐,這種人可要不得啊。</br> 另一邊,陸元瑾可不知道管家的憂心忡忡。</br> 他想起那位有過幾面之緣的女子,溫柔婉約,知書達(dá)理,同時又能賣方子,開店鋪,冰雪聰明,著實(shí)是一妙人。</br> 如果沒有她,施傅興未必能走到今天。</br> 提筆寫下回信,封起,正要給管家時,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你去問問小姐,有有沒有一同寄走的信。</br> 管家:“……”</br> 他有些看不懂老爺了。</br> 只不過從陸南蓉那兒出來后,管家躊躇多久,還是去了夫人的院子。</br> 秋闈開始的前一天,鄔顏拉著施傅興和寧邵去外面散心。</br> 擱在現(xiàn)代,高考之前學(xué)校都會給學(xué)生放假,苦學(xué)十二年,到了臨頭,需要適當(dāng)放松一下,省得晚上失眠無法入睡,從而影響第二天的考試。</br> 寧邵聽了之后簡直舉雙腳贊同。</br> 他雖然坐在書房,但完全看不下去書,可惜寧父一直盯著他,幸好有鄔顏解救,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觀世音菩薩。</br> 點(diǎn)了一壺碧螺春,要了幾碟小點(diǎn)心,茶樓二樓的雅間,幾人一邊喝茶,一邊聽著樓下說書人的故事。</br> 無外乎是才子佳人的故事。</br> 窮書生上京趕考,夜宿破廟,偶遇躲雨的富商小姐,兩人暗生情愫,卻因?yàn)榧疑矸莸匚辉獾叫〗慵胰说淖钃稀?lt;/br> 窮書生發(fā)奮讀書,一朝高中狀元,富商悔恨不已,主動上門提出兩家結(jié)秦晉之好。</br> 雅間內(nèi),鄔顏端起茶杯,熱氣暈染出白霧,她輕啟皓齒,吹了下,心想,果然草根逆襲,自古以來都受眾人追捧。</br> 接下來,應(yīng)該就是窮書生迎娶心愛的人,走向大團(tuán)圓了吧?</br> 這樣想著,卻聽下面的說書人醒木一拍:“莫欺少年窮,昔日本官是窮書生,而今卻高中狀元,富商你狗仗人勢,狗眼看人低,本官自是不屑為伍,且本官已與宰相千金定下親事,怎可背信棄義,辜負(fù)一個女子?富商你還是速速離去吧!”</br> 聞言,鄔顏?zhàn)熘袆倓倻叵聛淼牟璨铧c(diǎn)兒噴出來。</br> 什么鬼?你和富商小姐月下的誓言呢?都把人家睡了,現(xiàn)在卻說不能辜負(fù)宰相千金?逗人玩呢?</br> 這個草根逆襲故事雷得鄔顏內(nèi)焦里嫩,然而其他人卻不是同樣的看法。</br> “好!狀元郎做的好!莫要答應(yīng)那富商!”</br> “哈哈哈,好一句莫欺少年窮!”</br> 茶樓里喝茶的都是書生,這種故事,正好戳到了他們的點(diǎn)上,來此秋闈,誰不想考上舉人呢?</br> 聽著聽著,就覺得那窮書生已然就是自己,曾經(jīng)被人嘲諷、看不起......不免產(chǎn)生共鳴。</br> 甚至有個書生站起來,義憤填膺道:“富商這種人著實(shí)常見,在下便見過許多,瘠人肥己,視我等家貧書生猶如草芥,何知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哼!此次秋闈,在下一定蟾宮折桂,榜上有名!”</br> 鄔顏一臉黑線,這位怕是將自己代入進(jìn)去了,要是真的有這本事,怎么還在這兒聽書喝茶呢?</br> 咳咳,當(dāng)然,她自己真的是帶兩個學(xué)子放松。</br> 樓下“熱鬧”一片,雅間里,寧邵氣憤不已,他覺得那富商著實(shí)可惡,狀元郎居然只將對方趕出去,實(shí)在太便宜富商!</br> “若是在下,一定要將其嘴臉告訴世人!”</br> 鄔顏好奇,不由得出聲問:“那富商小姐怎么辦呀,不是許下終生了嗎?”</br> 寧邵一愣,仿佛是剛想到這個問題,不確定道:“如果還有情義,或許可以再續(xù)前緣?”</br> 果不其然,寧邵話音剛落,底下的說書人便嘿嘿一笑:“狀元郎娶了宰相千金做正妻,又將富商女兒納為妾,最后啊,作享齊人之福咯。”</br> 鄔顏:“......”</br> 絕世渣男。</br> 寧邵撓了撓后腦勺,此刻,他也覺得有點(diǎn)兒不對勁了,非常沒有眼神力地問雅間的另一位:“施兄,你覺得呢?”</br> 鄔顏放下茶杯,眼神似刀子般看過去。</br> 她就想看看這群普通的男人,是不是都是同一個想法。</br> 施傅興被突然提到的時候,正在走神。</br> 他其實(shí)沒有聽幾句,隱約聽到后面作享齊人之福,男人四妻五妾很正常,只不過他沒有多大興趣,且承諾過只會有鄔顏一個女人。</br> 見寧邵有些著迷,不由勸道:</br> “話本而已,寧兄切勿太放在心上,如果是現(xiàn)實(shí),當(dāng)今圣上豈會欽點(diǎn)這種背信棄義之輩當(dāng)狀元?”</br> 鄔顏哼了哼,小聲道:“算你過關(guān)。”</br> 寧邵后知后覺問題所在,立刻搖了搖頭:“施兄說的對,富商雖然可恨,但狀元郎卻據(jù)此拋棄富商小姐,也不是好人!”</br> 雅間里的交談告一段落,樓下的“共情”卻還未結(jié)束。</br> 這時,終于有人忍不住了。</br> 只聽見有一聲巨響,木門拍打到墻壁上又反彈回來,一女子氣勢沖沖從二樓下去:“你這老頭講的什么破故事!本小姐看這狀元郎分明就是一個渣男。”</br> 說書人怒了:“哪來的黃毛丫頭,胡說八道些什么?!”</br> “一個女子,聽得懂嘛!”</br> “就是,這位姑娘,還是早日回家繡花去吧!哈哈哈哈....”</br> “呸!”庚雙對幾個書生嗤之以鼻,她陪著表哥來考試,對方整日泡在書房,她覺得無聊,便帶著翠竹出門逛街。</br> 誰想?yún)s聽到這么一個惡心人的故事。</br> “哄騙富商小姐,最后又拋棄對方。口口聲聲罵富商瞧不起人,他呢?不也是看宰相小姐家世好,才娶對方做正妻?”</br> “分明是富商小姐家里先瞧不起人。”</br> “是她家里人,不是她!”庚雙翻了個白眼,煩躁道,“也就你們這種恐龍男,成天做夢想娶佳人,也不照照自己長的鬼樣子。”</br> “你!”雖不知道恐龍男是什么意思,但后半句眾人聽懂了,頓時面露慍色。</br> 庚雙卻不再管,她朝翠竹勾勾手,“本小姐好不容易出來,居然聽到這種破故事,翠竹,我們走!”</br> “哼,你當(dāng)想走就能走嗎?”</br> 這時候,被她罵的那幾個書生突然站出來,臉色鐵青地將她擋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