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014
014</br> 新月如鉤。</br> 遠離荷花村的地里,半人高的野草被人壓平,兩個身影鬼鬼祟祟抱在一起,悄然說著不可告人的話。</br> 這片地平時沒有人來,所以偷.情的兩人無所顧忌,女人閉著眼睛,直覺今晚的男人更加暴躁,長長的指甲在皮膚上劃出淺白的痕跡。</br> 施賴子疼得低呵一聲,隱隱有些不耐,他望向村子的方向,腦海中仿佛看到白天河邊的景象。</br> 突而,周邊玉米稈被半截踢斷,咔嚓一聲,遮掩了草地里的動靜。</br> 女人目光渙散地看著新月,模糊中,隱約聽見施賴子低低的笑聲,陰險地讓她打了個寒顫。</br> ……</br> 乞巧節(jié)的前一晚,施家的女人們忙得腳不沾地。</br> 施母肉疼地用米面從其他村民家換回來半瓶蜂蜜,做了些乞巧果,然后急急忙忙趕工給施三郎的新衣服。</br> 她也不去其他地方縫,就坐在堂屋的門口,想吃乞巧果的孫子偷偷摸摸過來時,被施母逮住,照著屁股扇巴掌。</br> “嘴咋就這么饞呢,還敢偷吃東西!”</br> 不幸被抓住的施禹坤哇哇大叫,比柴火堆的老鼠都吵人:“不吃了不吃了,奶,我不吃了!”</br> 施母朝地上呸了一口,她當(dāng)然沒有用力,落在屁股上的巴掌跟撓癢癢似的。誰知道施禹坤哧溜跑到院子,氣憤地和不知道從哪又鉆出來的幾個孩子喊:“奶不讓吃三叔的乞巧果,我們還是去找三嬸吧,三嬸才不偏向三叔呢!”</br> “沒錯,奶太偏心了!”</br> “還是三嬸好,三嬸最喜歡我們,還總是給我們好吃的。”</br> “我娘做了一大堆點心都不給我,說是要拿到集市上賣,三嬸也要賣,可她依然給我們吃!”</br> “對!三嬸是家里最好的人!”</br> 一句話不落聽到耳朵里的施母:“……………”</br> 哎喲!這群小兔崽子反天啦!</br> 怒氣涌上心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憋得施母縫衣服的手都在哆嗦。她對著門口罵了幾句,可惜跑遠的孩子根本聽不到,于是她又開始遷怒鄔顏:也不知道這懶婆娘給幾個孩子灌了什么迷魂藥,整天三嬸三嬸的叫喚,不明白的還以為都是她的娃呢。</br> 心里不得勁,雖然施母最照顧自己的小兒子,但對大房和二房的孫子也很放在心上,怎么這倆孩子就不跟自己親呢?</br> 左想右想也思考不出問題出在哪兒,又回憶起剛才孫子孫女說去找鄔顏要吃的,這個點能有什么吃的啊。</br> 哎喲!別是吃從河里挖來的田螺吧?!</br> 戌時,廚房依然“熱火朝天”。</br> 自從家里的幾個孩子擠進來后,本就不大的空間變得越發(fā)狹小,周氏在最里面做野菜餅,因為去年賣野菜餅的情況不好,所以這次只做了上次的一半,盡管如此,巨大的工作量也讓她忙得手忙腳亂。</br> 相比起來,直接從娘家?guī)Щ刈龊玫睦跞獍拥牧质希瑒t輕松許多。</br> 用糠面做的包子外皮,里面裹著從山上摘來的野栗子,有小孩巴掌那么大,拿出來直接下鍋油炸。</br> 噼里啪啦的油滋聲在靜謐的夜里顯得尤為清晰,像新壓的掃帚,掃在院子的地面上,一劃又一劃。</br> 可惜很快,就被幾個孩子嘰嘰喳喳的動靜給遮蓋了。</br> “三嬸,你什么時候開始做醬炒田螺?”荷花蹲在地上,看著水盆里滿滿的黑乎乎一片田螺,好奇地問。</br> “怎么,小饞貓饞了嗎?”鄔顏捏了大把食鹽撒到水里,聞言笑了笑:“饞了只能忍忍,因為要等明天。”</br> “明天會不會來不及啊?”</br> “不會,早點兒起床就行。”</br> 荷花點點頭,還想問別的問題,旁邊突然傳來她娘陰陽怪氣的聲音:“拿喂雞鴨的腌臜物給人吃,也不知道三弟妹是真不懂事還是假不懂事,依我看最好把田螺剁成細餡,省得讓別人看出來。”</br> 在場的人不是傻子,立刻聽出話里的嘲諷,幾個小孩子如臨大敵,雖然他們也懷疑田螺的味道,但卻由不得別人說!</br> 施禹坤直接不滿地嗷嗷:“娘,雞也吃菜葉,我們也吃菜葉,菜葉也是腌臜物嗎?”</br> 林氏差點兒讓她兒子給氣死,罵道:“趕快給我滾去睡覺!”</br> “就不!”施禹坤手指拉住嘴巴兩邊,朝他娘做鬼臉。</br> 反而當(dāng)事人鄔顏沒有那么生氣,甚至看到幾個孩子維護自己,眼底露出笑意。</br> 她伸手摸了摸小孩子的頭,轉(zhuǎn)而對林氏說:“小坤說的沒錯,人也可以吃田螺。”</br> “對哦,三嬸說田螺在她們那兒是難得的美味!”</br> 林氏當(dāng)然不相信:“可別是三弟妹那兒鬧荒災(zāi)吧?咱們這里就是那些吃不上飯的乞丐混混也瞧不上這東西。”</br> “要是實在缺本金,就跟二嫂我說一聲,都是妯娌,哪能不幫你啊。”</br> 鄔顏聽到這話,眼皮都沒有眨一下:“多謝二嫂好心,不過娘已經(jīng)給過我本金。”</br> 林氏哎呦一聲,徹底憋不住笑意:“就娘那些錢,恐怕只能給你買個草筐來裝田螺呢呵呵呵……”</br> “是嗎?”</br> 鄔顏勾起嘴角:“那等明天,二嫂可別吃我的田螺。”</br> “哼,當(dāng)是什么稀罕物呢,給我都不吃。”</br> “一言為定。”鄔顏拍拍手,將削好的短竹簽收起來,對著始終沒插話的周氏說:“大嫂,你就當(dāng)個見證人吧。”</br> 周氏遲疑了剎那,然后低低嗯了一聲。</br> 見狀,其他幾個小孩也積極踴躍,其中還包括林氏兩個坑娘的娃。</br> 這下林氏不干了,丟下手里的包子過去擰倆孩子的耳朵:“我呸,吃里扒外的家伙,看我不揍你們!”</br> “嗷嗷嗷!快跑快跑,娘又打人了!”</br> 一時間,廚房里雞飛狗跳,雞飛蛋打,雞爭鵝斗。</br> 鄔顏鼻尖嗅到一股糊味,目光從炸栗肉包子的鍋里略過,在看到兩個孩子成功逃走后,她淡定放下手里的活,起身去睡覺。</br> 食物自然是新鮮的好,提前做完雖然省時間,但等第二天口感肯定會變差。</br> 月上中稍,忙碌了一晚上,這次剛沾枕頭便安眠入睡。</br> 一夜好夢。</br> 第二天,雞窩里的雞還閉著眼,施家人就在夢中聞到了一股香味。</br> 尤其是林氏,她被林老二的呼嚕聲吵得一夜沒有睡著,眼底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見外面的天色朦朦亮,干脆起床去廚房瞅一眼。</br> 她還奇怪施母做了什么吃的,味道這么香,誰知道一進廚房就看到一個比之施母高挑的身影。</br> “二嫂醒了?”</br> 聽到動靜,鄔顏回過頭。比起林氏的憔悴模樣,起得更早的女人顯然精神飽滿。她將滿滿的一鍋醬炒田螺盛出來,又重新起鍋。</br> 蔥姜蒜爆炒,放入洗干凈的田螺,然后加入醬油和米酒調(diào)味。米酒是昨天買來的,正好把施母給的“五十文”本金花光。</br> 林氏被那股子霸道的香味引的肚子雷鳴不斷,心里想著離開,腳底卻黏在門口似的:“這就是你今天要賣的東西?”</br> “嗯。”鄔顏點頭。這種事情沒有什么值得隱瞞,更何她們住在一起,也隱瞞不了。</br> “二嫂如果想用廚房,可以在外面稍微等一會兒,我馬上就用完。”</br> 話說到這個地步,有點兒眼神力的人就應(yīng)該立刻離開。</br> 哪怕在現(xiàn)代,高級餐館飯店的廚師都需要簽保密協(xié)議,更遑論對技術(shù)壟斷更為嚴重的古代。</br> 可惜林氏顯而易見沒有那個東西,甚至還特意走進了些,想要偷看“秘方”。</br> 鄔顏注意到了,心里嗤笑不已。</br> 她這二嫂還真是拿厚臉皮做擋箭牌啊。</br> “就是放鍋里炒啊,我還以為是什么呢。”林氏的廚藝實在差,讓她看也看不出什么門道,嘴上嘲諷,“我看還是少帶點兒去集市,反正最后都要帶回來喂雞。”</br> 話雖這樣說,眼睛依然瞪大不放過鄔顏的一舉一動,轉(zhuǎn)而見女人把一疊黑紅色的漿糊倒入鍋中,頓時哎呦一聲:“這跟血一樣的東西是什么?”</br> 是什么?</br> 當(dāng)然是甜面醬了!</br> 鄔顏實在沒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br> 作為后世的萬能醬料之一,鄔顏廢了老大功夫,自己親自搜集材料炒出來的甜面醬,幾次嘗試后,終于做到和曾經(jīng)的味道相差無幾。</br> 畢竟,沒有甜面醬的醬炒田螺怎么能叫醬炒田螺呢?</br> “這是用雞血和白面炒出來的醬,”鄔顏動作熟練的顛勺,她胳膊纖柔細小,在古人看來甚至是羸弱,但顛起盛了一半田螺的鐵鍋卻絲毫不費勁,甚至語氣輕松地和林氏說話,“昨天隔壁的王大娘家殺雞,我和她要來了一些雞血。”</br> 隔壁只和施家隔了一道窄窄的通道,昨天殺雞的聲音聽的很清楚,林氏沒有懷疑,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br> 又過了會兒,施家的男女老少全部起床,鄔顏把炒好的醬炒田螺和麻辣田螺盛出一碗,剩下的全部裝到木桶里。</br> 經(jīng)過一早的“摧殘”,終于見到擾人清夢的東西,除了幾個小孩,其他人的臉色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br> 畢竟昨天他們還在說田螺不是給人吃的,如果主動去夾,不就打臉了嗎?</br> “哇哇哇!好好吃!”家里的孩子們才不管大人的想法,只是聞到香味就徹底相信了鄔顏。</br> 三嬸好厲害呀,連別人不吃的田螺都能做的比任何食物都要美味!</br> 連大房不愛說話的春桃也紅著臉夾了幾個醬炒田螺,吃到嘴里,眼睛像星星一樣亮起來。</br> 真好吃!</br> 見狀,大人們不約而同咽了口唾沫。</br> 看孩子們的反應(yīng),好像真的可以……</br> 不一會兒,滿滿大碗的炒田螺便少了大半,看的沒吃到的大人肉疼不已。</br> 在鄔顏沒有注意的時候,施禹坤夾起一個麻辣的,用削尖的竹簽將螺肉挑出來,普一吃進嘴里,立刻尖叫出聲。</br> 眾人嚇了一跳,只見小家伙滿臉漲紅,剎那間出了一臉的汗。</br> “哎喲,我就說不能吃,趕快吐出來!”林氏哀嚎一聲,趕緊去扣兒子的嘴。可是施禹坤哪里愿意吐出來?他就是乍吃辣椒,被辣的舌頭疼,但等那一陣子過去后,比醬香還要刺激的麻辣口味徹底征服了小禹坤,他使勁逃脫親娘的魔爪,拼命把食物咽下去。</br> “娘,你干什么啊?別打擾我吃田螺,要搶不到啦!”施禹坤非常生氣,壓根不看他娘忽白忽黑的臉色,轉(zhuǎn)頭又投入搶飯大軍。</br> 眾人:“……”</br> 鄔顏心有余悸,她起身給施禹坤倒了一杯冷白開:“紅色的太辣,小孩子的腸胃受不了,少吃些。”</br> 蘿卜頭紛紛點頭,至于聽不聽,那就不得而知了。</br> “咳,老三家的,這東西真能吃?”被迫聞著美味,施母覺得嘴里的飯都不香了,忍了半天,終于在施父的眼神逼迫下開口。</br> 鄔顏沒有表現(xiàn)出驚訝或者嘲笑,讓施母松了口氣,看這媳婦也覺得順眼了些,“還有你說的辣椒,不是會后山的紅燈籠吧?”</br> “娘不愧是娘。”鄔顏笑著夸了一句,又拿別的碗播了一半田螺,往施父施母那兒推了推,“雖然醬炒田螺在媳婦那兒很常見,但不知縣城的人是否喜歡,還得讓爹娘幫忙嘗一下。”</br> 一句話就給足了施母面子,甚至主動遞了臺階,只看施母愿不愿走。</br> 施母她……</br> 當(dāng)然愿意!</br> “沒錯,三寶不在家,我和你爹會幫你出主意。”</br> 一開始還故作矜持,待嘗到那味后,老太婆的動作就越來越快,連施父都搶不過她。</br> 當(dāng)然,鄔顏也沒有忘記其他人,除了林氏,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分到幾顆。</br> “三弟妹這是什么意思?”林氏饞的嘴里全是口水,眼見著每個人都有,自己面前空空,立即開口質(zhì)問。</br> “如果沒有記錯,是二嫂說絕對不會吃的。”鄔顏笑瞇瞇替她回憶,“大嫂是見證人。”</br> 對面的周氏點點頭。</br> 林氏一噎,聲音又高又尖:“喲!三弟妹咋還記仇呢?”</br> “不是記仇,這叫言而有信。”</br> “行了,我這個給你,咋就你這婆娘事多。”施老二嫌棄地將自己的分給林氏。</br> 林氏看著鄔顏似笑非笑的表情,氣得推開:“拿走,我才不吃!”</br> 誰知道一用力直接推到了地上,連陶瓷碗也打碎了。</br> 施母立刻臭罵:“干什么,擺臉子給誰看呢!”</br> 施老二臉色鐵黑,他好心給林氏,居然還被嫌棄,黑著臉起身把人連拉帶拽回自己屋。</br> 不一會兒,南屋就傳出來女人的哭泣聲。</br> 一頓飯吃的有人欣喜,有人煎熬。</br> 飯后男人去縣城干活,這次女人和小孩也跟著,施老大推著車子,上面放著三家準備的吃食。</br> 林氏臉上還有個巴掌印,當(dāng)然她也沒吃虧,施老二脖子里被挖了好幾條紅道道,這會兒兩人都老實了點,看見鄔顏后也沒有主動上來找茬。</br> 鄔顏自然求之不得,她和孩子們走在一起,落后幾步,等到村口的時候,遇上了其他幾戶去縣城的人家。</br> “施大嫂也去縣城嗎?”</br> 開口是隔壁殺雞的王氏,同樣領(lǐng)著自家人準備去縣城,她的大兒媳李氏跟在后面,低著頭,小聲叫人。</br> 平日里李氏不愛出門,鄔顏并沒有見過她,此刻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女人的模樣雖然一般,但身材豐滿,聽說和王家老大結(jié)婚幾年,到現(xiàn)在沒有所出。</br> 正打量著,鄔顏突然渾身.陰.冷,有一種被野獸盯上的感覺。</br> “三嬸,你怎么不走了?”荷花回過頭好奇地問。</br> “沒事。”鄔顏蹙著眉從人群中收回視線,并沒有發(fā)現(xiàn)奇怪的人,但她可以肯定剛才的目光絕對不是錯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