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了家，就不在同一張桌子吃飯了。
    這幾日守靈，都是大嫂做的飯，沒滋沒味不說，糧食還特別粗，閨女胃口一天比一天差，李秀琴和林滿堂看著心疼得不行。
    分了家，就能自己做主了，李秀琴叮囑林滿堂，等他去趕集賣東西一定稍些調(diào)料回來。
    林滿堂讓她說清楚，到底買哪些調(diào)料。
    李秀琴嗔了他一眼，“家里除了鹽和油，就沒別的了。醬油，醋，生姜，八角，桂皮，花椒，蒜頭，你都買些回來?！?br/>     林滿堂點(diǎn)頭記下，扭頭出去，回來就提了個籃子，里面有半籃子蒜頭，瞧著是新蒜，外面還裹著一層新泥。
    “昨天我去咱們家那宅基地看了，那里種了些蒜，我買了些回來，你把它倒出來，我把籃子還給人家?！?br/>     李秀琴將大蒜倒在廊檐底下。
    林滿堂提著空籃子出去，沒多久，劉翠花從堂屋出來，看見這些大蒜，眨了下眼睛，忍了半晌，還是沒忍住，“二弟妹，你這剛分家，銀錢可得省著點(diǎn)花啊。以后日子還長著呢。不就是炒個菜嘛，你還特地買這么多蒜，多浪費(fèi)啊?！?br/>     李秀琴笑道，“最近沒什么胃口，想做些好吃的?！?br/>     她這話剛出，劉翠花拍著大腿，夸張叫道，“哎喲，你把菜炒好吃了，那飯不就得多吃兩碗嘛。多浪費(fèi)糧食??？”
    李秀琴腦子有點(diǎn)懵，多吃等于浪費(fèi)糧食？
    她哭笑不得，“我們家曉曉正長身體呢，多吃才能長高啊?！?br/>     “女孩子家家，長那么高有什么用啊。”劉翠花嫌棄地撇嘴。
    話不投機(jī)半句多，李秀琴發(fā)現(xiàn)了這個大嫂跟自己沒有共同語言，她也不再說了，“大嫂，是你先做還是我先？”
    家里只有一張鍋，分的時候，鍋分給了大房，鍋鏟飯勺歸了二房，李秀琴自然要先征求對方的意見。
    劉翠花卻道，“你先用吧。等你炒完菜，先別刷鍋。到時候我就著油鍋再炒盤菜?！?br/>     李秀琴：“……”
    林曉從外面走進(jìn)來，正好聽到這話，擰眉想了一會兒，心想她這大伯母還真是個人才。
    李秀琴讓女兒燒火，炒了個蒜蓉空心菜，這古代管空心菜叫蕹菜，這菜是本土菜，傳說曹操那時候就已經(jīng)有了。
    蒜頭經(jīng)過油炸迸發(fā)出難以形容的焦香，再配上蕹菜特有的清香，這道菜出鍋便香氣四溢，讓人聞了禁不住口舌生津。
    大吉大利，大丫二丫原本正在門口納涼，聞到香味，立即丟掉手中的蒲扇，趴到灶房外面，一個勁兒嗅著里面的香氣，嘴里喃喃道，“真香啊。”
    李秀琴端著菜出來，四個孩子追在后頭，眼巴巴瞅著那菜。
    同樣都是炒蕹菜，為什么二嬸可以把菜炒得這么香，顏色那么翠綠好看，而娘卻炒得又淡又苦，還黑漆漆的。
    劉翠花見孩子丟人，臉上掛不住，罵了一聲，“餓死鬼投胎啊，盡給我丟人現(xiàn)眼?！?br/>     她扭頭叫了大丫進(jìn)來燒鍋，正如她剛剛所說，沒有刷鍋，就著這油鍋炒了盤水煮青菜。
    終于吃上一道像樣的菜，守靈這些日子，他們可一直吃的都是咸菜粗糧。
    林滿堂和李秀琴以前吃過苦，倒是還受得住，可女兒哪受過這種罪？
    蒜蓉蕹菜一出來，林曉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
    李秀琴見女兒饞成這樣，給她嘗了一口，林曉滿足得像只偷腥的小貓咪，眉眼都彎了起來。
    林滿堂和李秀琴心疼得不行。
    林滿堂注意到女兒吃菜時，小手抖個不停，皺眉問李秀琴，“她這手為什么一直抖??？”
    李秀琴嘆了口氣，“應(yīng)該是低血糖。她這身子骨太弱了，營養(yǎng)不夠。”
    林滿堂抿了抿嘴，懂了，女兒身體這是缺營養(yǎng)。他得給女兒補(bǔ)補(bǔ)才行。
    林滿堂捂著餓得發(fā)慌的肚子，“咱們什么時候吃飯？”
    李秀琴笑道，“我剛?cè)嗔诵┟?，正在盆里醒著呢，再等兩刻鐘?！?br/>     家里的細(xì)糧全歸了林滿堂這邊，分家第一天，李秀琴想著全家都吃一頓細(xì)糧。天太熱，蒸饅頭容易壞，她就揉了些面，打算做吊餅。
    林滿堂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就是說一時半會還吃不上飯。
    林滿堂溜溜達(dá)達(dá)出了家門，他先去了全村唯一做生意的人家--關(guān)屠戶家，他們家在集市上開了個豬肉攤子。
    每隔三日逢一次集，不趕集的時候，關(guān)屠夫帶著三個兒子在附近幾個村子收豬，集市前一晚殺豬，然后第二天一早運(yùn)到集市上賣。
    今晚正是殺豬的日子，林滿堂剛走到關(guān)家門口，就聽到里面?zhèn)鱽碡i臨死前的哀嚎聲。
    林滿堂登時打了個哆嗦，進(jìn)了門，里面已經(jīng)有不少村民們來買肉。
    剛殺的豬，肉還新鮮著，再加上關(guān)屠戶賣給本村會額外送點(diǎn)骨頭。
    是以，許多人家饞肉了，就會來這邊割一點(diǎn)。
    一次半斤，幾兩，關(guān)屠戶也不嫌麻煩，很爽快割給大家。
    林滿堂進(jìn)來的時候，有好幾個村民已經(jīng)割完肉離開了。
    走的時候，林滿堂沖大家點(diǎn)頭。其他人看到他還有些詫異，不過倒也沒說什么。
    林滿堂走到豬肉前，旁邊周木生的后娘陳艷娘還正糾結(jié)包餃子還是做鍋邊素，關(guān)屠戶先緊著林滿堂來，“滿堂啊？也來買肉？”
    還別說，林滿堂確實饞肉了。
    穿過來這么久，他已經(jīng)很久沒吃過肉了。別說肉了，他每天吃的菜連點(diǎn)油星都看不到，也不知他大嫂到底有沒有倒油。
    其實他真冤枉劉翠花了，人家確實放油了，只是用油棉紗在鍋上擦了一圈，沾了點(diǎn)油味就行了。
    老林家沒有別的掙錢本事，靠的就是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節(jié)省。要不然整個老林家也不會從六十年前的十畝發(fā)展到現(xiàn)在的上百畝。
    話題扯遠(yuǎn)了，林滿堂想著媳婦說女兒缺營養(yǎng)，那孩子打小就是無肉不歡的主兒，這些天指定憋壞了?？珊⒆佣拢彩菦]吭一聲。
    可他這當(dāng)?shù)?，不能因為孩子懂事就不吱聲吧?br/>     林滿堂問豬肉的價格，每斤只要十文，林滿堂心里喜得不行，這豬肉可比現(xiàn)代便宜太多了?？上檬≈c(diǎn)花，便只要了半斤。
    他尋思著買完肉，正好也好跟關(guān)屠戶打聽做生意的道道。
    不過這院子里還有半頭豬等著收拾，他也不好打擾人家干活。想了想，林滿堂決定先緩一緩，提了件事，“關(guān)叔，明兒我跟你一塊去集市吧。”
    去集市的路上，閑嘮嗑，總能問出點(diǎn)名堂。
    關(guān)屠戶一怔，以為他是想搭自己的順風(fēng)車，爽朗答應(yīng)一聲，“行啊?！?br/>     林滿堂拎著半斤肉走了，等他一走，剛才還在思考的陳艷娘朝他后背呸了一口，“這不孝順的玩意。親爹剛死，居然吃起肉了。他也不怕折了壽?！?br/>     關(guān)屠戶剛還真沒想到這茬，聽到這話，不免有些懊惱。
    可是讓他將肉拿回來，他又舍不得剛到手的銅板，便只當(dāng)沒聽到。
    陳艷娘要了半斤肉餡回家包餃子，路上遇到村民，就將林滿堂買肉的事漏給大家聽。
    良國以孝治天下。官員父母去世，官員要為父母丁憂，守孝三年，期間不能嫁娶，不能參加一切娛樂活動，更要粗茶淡飯不飲酒。
    不當(dāng)官的百姓，規(guī)矩沒那么大，起碼也得守孝百天，彰顯自己的孝心。
    林滿堂可倒好，親爹剛過頭七，他居然就吃肉。這個不孝子該不會是買肉慶祝他爹早早沒了，以后沒人管他吧？
    村民們說什么的都有，總之沒一句好話。
    這件事很快在村子里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林曉在村頭納涼，那里有許多男女老少搬著凳子，手里拿著蒲扇聊八卦。林曉豎著耳朵聽，以便了解這個村子。最好是多聽些關(guān)于他們家的事。
    她沒想到，自己的心愿這么快就實現(xiàn)了，只是與她想的有些出入。她想聽她家以前的事，而這些人說的是她爹剛剛買肉的事兒。
    林曉還不知道她爹從關(guān)屠戶家買肉。
    事實上，她最近確實挺饞。最近吃的飯菜擱以前，就是豬都不吃的玩意。糧食是粗的，炒的菜沒有油水，而且還全是素，興許是覺得菜也能賣個錢，所以炒的菜味道很重，吃一口菜就得趴十口飯的那種程度。但她也知道自家情況，所以她只能硬著吃下肚，不想讓爹娘為她操心。
    聽到村民們說她爹買肉了，她一開始是驚喜的。但隨即而來，卻聽到了吃肉之后的道道。
    原來他們家得為爺爺守孝，所以不能吃肉。
    她還真不知道這些。她是學(xué)理的，對歷史只懂個皮毛。
    聽到這里，林曉再也聽不下去，扭頭往家跑。
    她以后要在這個村子住著，可不能壞了自家名聲。所以她得快點(diǎn)回去將這事告訴她爹。
    林曉跑啊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鼓作氣到了家。
    東屋里，她爹正被她娘訓(xùn)得像個犯了錯的小學(xué)生，蔫頭耷腦不說話。
    林曉進(jìn)來，李秀琴立刻換上慈眉善目的笑臉，“曉曉回來啦？打聽到了嗎？”
    林曉看了眼親爹，不急著回答她娘的問題，上前扯了下她娘的袖子，給她爹打圓場，“娘，爹也是無心的?！?br/>     李秀琴沒想到閨女這么快就知道了，那她也沒必要在閨女面前給他留面子了，輕嗤一聲，“你爹就喜歡干渾事。我以前跟他說，你跟我一塊看電視劇吧。他就是不看，說一群女人打嘴架，有什么好看的，婆婆媽媽。現(xiàn)在可倒好，鬧出事了吧？”
    她不停數(shù)落，“林滿堂啊，林滿堂，你爹剛走，你怎么就能吃肉呢？這要是傳出去，你以后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當(dāng)著女兒的面，被媳婦訓(xùn)，林滿堂面上有些掛不住，“我去的時候，就關(guān)屠戶和另一村民在。這事應(yīng)該沒那么快傳出去?！?br/>     李秀琴臉色好看了些，萬分慶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沒傳出去就好。
    林曉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打破她爹唯一的奢望，“爹，我剛剛在村口聽八卦，剛好聽到那些嬸子大娘在聊你買肉的事兒?！?br/>     林滿堂臉色徹底僵住。
    李秀琴見事情已經(jīng)傳開了，反倒不急著訓(xùn)林滿堂了，“那咱們可得好好挽救名聲。”
    她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很快計上心頭，擼起袖子，奪過林滿堂手里的半斤肉就往灶房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