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歧路93
兩邊的喧斗終于平息,可是眾人都不敢松懈,還是牢牢擋在他們中間。</br> 又有別的同事從走廊另外一面跑過來,沒趕上熱鬧時候,見何川舟朝他們搖搖手,三步一回頭地走了。</br> 最先跑出來阻止的幾個民警擦了把冷汗,想訴苦,卻連眼神交流都不敢做得太過明顯,只能硬生生憋著。</br> 眾人著實沒想到他們兩個能在分局正面對上,且戰(zhàn)況是如此的天昏地暗。</br> 當然主要是沈聞正被動挨打,朱媽媽發(fā)揮出了遠超潛能的戰(zhàn)斗力,憑借瞬時的爆發(fā),無論在肢體還是語言上,都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沈聞正沒碰到她一根汗毛。</br> 寶貴的數(shù)秒和平里,黃哥頭大地思考著后面的對策。他瞅一眼沈聞正凄慘的臉,想到對方的做事風格,腦海里席卷起陣陣風暴版的呼嘯,全部匯聚成兩個字“臥槽”。</br> 沈聞正扯了扯衣領,推攘中襯衫的領口勒得他脖子發(fā)疼,他面色漲紅,氣勢洶洶地瞪向虛擋在自己面前的民警,一把拍開對方半舉在空中的手。</br> 大約是覺得自己方才的沉默太過難堪,又不客氣地將面前的兩人撥開,直視向對面的何川舟,語氣不善道:“她打我,這事兒怎么算?她先動的手,要抓尋釁滋事的話是不是得先關她?抓啊!你們警察難道想包庇啊?”</br> 黃哥權衡了下,把握不準這種時候是該板著臉呵斥還是好生勸慰。主要是他不知道事情經(jīng)過,難以判斷。瞄了眼何川舟,見她高深莫測的沒個反應,于是也不接沈聞正的腔,下巴一抬,粗聲粗氣地問中間那個同事:“怎么回事兒啊?”</br> 青年撿起自己的眼鏡,眼鏡腿壞了,他低著頭檢查,斟酌著道:“不知道……聽見尖叫聲我們就沖出來了,然后看見兩個人扭動在一起,誰攔都沒用,非要打。”</br> 看現(xiàn)場的陣仗,多半是朱媽媽先動的手,殺了沈聞正一個措手不及,等對方回過神來,民警已經(jīng)把兩人隔開了。</br> 沈聞正冷靜下來才察覺到傷口的疼,齜牙咧嘴地摸著傷口,一聽民警的敘述,怒火團團地往上冒,指著人群后方的女人道:“這個瘋婆子一見到我就撲上來!拳打腳踢又抓又撓,這還是在分局,她才是無法無天!這事兒必須得給個說法,你們別想著和稀泥!”</br> 朱媽媽把隨身攜帶的帆布袋也給丟了,袋子沒有封口,各種雜物散了一地。</br> 何川舟蹲下身將東西一件件撿起來,順道將沈聞正的紐扣也找到了。</br> 她回頭看了眼,沈聞正還在臉紅脖子粗地指責,沒有動手,還維持著最后一絲企業(yè)家的體面。只是之前遭受到的野蠻襲擊,以及何川舟等人的冷漠對待,已然踩到他理智的邊緣,他越說越激動,措詞逐漸口不擇言。</br> 朱媽媽這時候倒是知道自己給他們?nèi)橇寺闊谎圆话l(fā)地站著。</br> 何川舟把袋子交給徐鈺,示意說:“你先帶她下去。”</br> “下去?就這么算了?你們要把她帶哪兒去?”沈聞正大步朝前跨去,眼前人影一晃,又被黃哥攔了下來。</br> 黃哥嬉皮笑臉地抓著他的手臂道:“冷靜一點,分開調解而已,我們肯定是照章程辦事。”</br> 朱媽媽一離開,眾人總算松了口氣,其余民警需要回去值班,現(xiàn)場只留下三個人。</br> 空間陡然寬敞起來,沒有了那種呼吸沉悶的逼仄感。</br> 何川舟拖出椅子,示意他坐。沈聞正不大買賬。何川舟也沒介意,直白說:“我沒看見她打人,我只看見你們互毆。”</br> “我互毆?我根本沒有動手!”沈聞正指著自己的下巴,因激動手指差點戳上去,“你看她那張老臉,有一點傷嗎?我這兒!她撓的!你瞎啊!”</br> 何川舟平淡道:“你不是沒有動手,你是沒有能力動手。那么多警察攔著你。剛才那架勢你別跟我說你只是在挨打。”</br> 黃哥牙疼,只覺她在火上澆油。真鬧大了朱媽媽那邊會比較麻煩。果然就聽沈聞正吼道:“我受傷了嗎?她受傷了嗎?你非要睜眼說瞎話,我叫律師來!”</br> 何川舟走上前,認真看了下他的傷口,說:“那我公正一點。你這傷口說實話太淺了,就算真按照你的說法,是她先沖上來打你,你沒有反抗,也沒有辱罵挑釁,那她毆打他人,屬于情節(jié)較輕,頂多只是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罰款。我們把她拘了,你呢?”</br> 沈聞正氣笑了:“我怎么了?我沒死所以犯罪了?我知道你是誰,何川舟,你這是帶有明顯的個人偏見,我完全可以投訴你!”</br> 何川舟耐心等他說完,還點了點頭,才緩緩道:“你剛回A市,就鬧出一樁丑聞。她為什么打你我想你心里清楚。前腳陶思悅的事情熱度還沒過去,后腳一個年近60的老母親為了女兒不顧一切地出手打你,就算她被拘留幾天,你能得到什么呢?當然,我不是說你有錯的意思,沈先生對輿論的手段肯定比我熟,我只是小小地提醒一下。A市這邊其實也有很多媒體對你的事情感興趣,我不知道你在這個敏感的時間段回來A市是為了什么?”</br> 沈聞正眼中的暴戾在她說到一半時已經(jīng)偃旗息鼓,從被沖昏了頭的惱怒中清醒過來。</br> 他來A市就是為了消除社會上的不良影響。</br> 陶思悅的事情,還有部分網(wǎng)友站在他這邊,認為接二連三地出刑事案件,劇情的發(fā)展過于離奇,加上如今光逸也是臭名昭著,說不定只是一場爾虞我詐的商業(yè)陰謀。</br> 可要是再出一起性丑聞,就很難說了。網(wǎng)友依照直覺就能斷案,不需要證據(jù)也能壓死他。</br> 他苦苦經(jīng)營了幾十年的形象,已經(jīng)被毀了大半,他有自信能逃脫法律的制裁,所以更不能背著性侵那么卑劣的惡名過下半生。</br> 沈聞正:“必須讓她給我道歉!”</br> 何川舟想也不想便道:“不大可能。”</br> 沈聞正沒來得及發(fā)飆,何川舟很淺地笑了一下,指著樓下道:“她現(xiàn)在無兒無女無工作無社保,可以說是無牽無掛,是個絕對的弱勢群體,差不多已經(jīng)是在絕路了。你可以試著再逼她一下,看看她還能做出什么。我們分局不敢背這個責任。”</br> 沈聞正也挺顧忌這種光腳的瘋子。他深深呼吸,始終壓不下心頭這股邪火,看什么東西都不順眼,抬腳踢了下面前的凳子。偏偏何川舟還故意同他確認:“所以你要繼續(xù)追究嗎?”</br> 沈聞正眼神陰鷙,臉頰兩側的肌肉死死繃緊,沒有作聲。</br> 何川舟面不改色地道:“那就是要和解了吧?沈先生大方。”</br> 黃哥干咳一聲,勸她收斂。真把人逼急了,這可不是個善茬。</br> 沈聞正氣不過,沒什么殺傷力地諷刺了句:“我每年繳那么多的稅,養(yǎng)了一群廢物。什么都做不了。”</br> “納稅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您也可以試試不繳。”何川舟渾不在意地道,“這不歸我們重案中隊管,所以不好接受咨詢。”</br> 沈聞正是真的要氣急敗壞了,黃哥忙站起來打岔道:“你先回去吧,何隊,我們堆積的工作還有很多,馮局剛剛還讓你過去找她,沈先生這邊交給我就行。沈先生,我對你表示深切的同情,您大人有大量,這事兒掀過了吧?我代替她給你道歉,好嗎?”</br> 何川舟沒繼續(xù)跟他針尖麥芒地頂著,轉身往樓下走去。</br> ·</br> 徐鈺去倒了杯熱水過來,塞進朱媽媽手里。對方被動地握住,眼睛眨也不眨,就那么安靜地坐著。</br> 她手腳發(fā)涼,表情灰敗,全然沒有半點剛才對罵時的囂張。只不過這反應不是后怕,而是被抽干了生氣后的頹喪。</br> 徐鈺看她這樣,也不知道該說什么。</br> 這個女人剛到分局時是蠻不講理的,同沈聞正對抗時是霸道兇悍的,多般滄桑的面孔,唯有沉默的時候叫人難以招架。</br> 徐鈺在她邊上坐下,貼著她的肩膀說道:“阿姨,你說你怎么那么沖動呢?你打他這一下,要是把自己關進去了,你覺得劃算嗎?他不是多么好心的人,哪能讓自己吃虧啊?”</br> 朱媽媽偏過頭,目光聚焦在她臉上,看了許久,眼中慢慢醞出水意,一直飄蕩空虛的情緒忽然回歸了身體,巨大的悲傷叫她痛哭出聲,說:“你覺得我還在乎嗎?你覺得我會在乎嗎?他欺負我們君君,還欺負她。”</br> 徐鈺慌了手腳,本來還想試試勸她道歉,現(xiàn)在一個字也說不出口。</br> 朱媽媽聲音含糊地問:“我女兒是不是真的沒了?我就剩我一個了?”</br> 徐鈺無法回答她。好在這時何川舟走了下來。</br> 她抽噎地哭著,何川舟站在她面前等了會兒,說出的話顯得有點無情:“你先回家吧,有消息我們會及時通知你。你留在A市也不方便,光靠等沒什么用。邵知新,你開警車送阿姨回去。”</br> 邵知新應了聲,又垂眸看向朱媽媽,小心翼翼地問:“那我們走?”</br> 朱媽媽吸了吸鼻子,張開嘴想拒絕,就聽何川舟不容置疑地道:“配合我們。我們在全力偵查。”</br> 朱媽媽將手伸進袋子里,摸了摸,沒摸到常用的手帕。徐鈺主動遞給她一包紙巾。她胡亂抹了把臉,扶著墻站起來。</br> 邵知新上前想要攙扶,被她搖搖頭婉拒。</br> 另外一名同事比了個手勢,一起送她回去。</br> 車子剛剛起步,沈聞正也從樓下下來。</br> 黃哥慢吞吞走在后面,心力交瘁地垂了垂肩膀。</br> 分局終于恢復了平靜,黃哥疲憊坐下,一揚手道:“這一天天的。休息一下再出發(fā)吧。都給我累困了。”</br> 何川舟靠在墻邊,拿出手機發(fā)信息。</br> 黃哥見她手指一直動個不停,撐起腦袋,好奇地問:“你在干什么?”</br> “沒什么。”何川舟說,“沈聞正回A市了,怎么都沒有媒體跟進一下。多少值得一篇文章,畢竟涉及巨額款項。”</br> “小周?”黃哥走過去一看,不出意外是在跟周拓行發(fā)信息,當即道,“打什么字啊?撥語音啊。”</br> 他示意何川舟把手機給他,按下語音申請后,拿著手機回到原來的座椅,翹著條二郎腿坐下,一聽接通,跟充過電似地精神抖擻,熟稔地打招呼:“喂,小周同志啊。”</br> 黃哥近段時間跟周拓行的關系得到了飛速的發(fā)展,照他自己評價,已經(jīng)屬于莫逆之交。不單單是基于宵夜建立的交情,更重要的是周拓行那邊的幾個媒體賬號做得不錯,流量大,知名度廣。尤其是周拓行認識的記者,機敏能干,許多警方不知道的小道消息他都一清二楚,還能用些特殊的手段套出很多民警不便問出的情報。幫過隔壁幾個中隊的忙。</br> 黃哥驚然發(fā)現(xiàn),這也是個小祖宗啊!</br> 他開了免提,膩歪地問:“下班了嗎?哦晚上有課啊。早點休息,年輕人也別干熬身體,注意健康。”</br> 那噓寒問暖的態(tài)度,讓何川舟感覺有點異樣。禁不住打了個寒顫。</br> 徐鈺唯恐天下不亂地湊過去,彎著腰大聲道:“小周同志,剛剛沈聞正來我們分局,挑釁我們何隊你知道嗎?”</br> 周拓行說:“挑釁她?”這得多想不開啊?</br> “對!”徐鈺人雖不在,說得卻是信誓旦旦,仿佛親眼目睹,“太可惡了!他看何隊的眼神不尊重,不禮貌,不純潔!鐵定沒安什么好心!”</br> 何川舟冷笑了聲:“你是覺得最近轄區(qū)太安定,缺點刺激還是怎么?”</br> “我主要是想體驗一下天涼王破的那種霸道豪情。”徐鈺激動握拳,鼓舞道,“沖啊周哥!不要給他翻盤的機會!我們分局都相信!”</br> “還霸道。”何川舟嗤笑道,“連梗過時了。”</br> 漏風的棉襖轉頭道:“周哥,何隊說你過時了。”</br> 黃哥將她推開:“去去去,小同志,不要發(fā)表會影響我們領導跟家屬之間和諧關系的講話。”</br> 他清清嗓子,找回先前那種柔和的聲調,接著道:“小周同志啊,沈聞正的新聞熱度還沒過去吧?我們不要放棄,時不時提一提,說不定再過幾天就有受害人來報案了呢?給她們一點猶豫的時間……好的好的,大家一起努力。我就知道小周你是個好同志。”</br> 黃哥親親熱熱地說了一通,掛斷電話,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已經(jīng)是容光煥發(fā),拍掌道:“好了!早點出發(fā)早點回來,說不定還能稍微睡一會兒!兄弟們開工了!”</br> 眾人隨即集合,計劃分成兩輛車沿孫益姚的路線再開一趟。</br> 警車不夠了,黃哥去開了自己的車。</br> 何川舟坐上駕駛位,摸出手機開導航。</br> 高速路段不好精準定位,她縮小地圖,在前進路段上隨意點了一個位置。</br> 將手機放下,準備起步時,腦海中隱約有條線串了一下,模模糊糊的,覺得有哪里熟悉,又拿起來查看。</br> “何隊,怎么了?”徐鈺以為她是忘了地址,摸出手機道,“我有存地點,要不我來導航?”</br> 何川舟抬了下手,示意她先不要說話。透過車窗望了眼夜幕深處,視線游離地深思片刻,才問道:“朱淑君的老家地址你有嗎?她們是巖木村的人嗎?”</br> 徐鈺茫然道:“我不知道啊,我沒注意。”</br> 何川舟當即撥通黃哥的電話,對方接得很快。</br> “怎么了?我準備出發(fā)了。”</br> 何川舟說:“朱淑君的老家在巖木村。”</br> “應該是。”黃哥轉著方向盤,從何川舟車前駛過,“有問題?”</br> 何川舟說:“孫益姚開的這條路,正好是去巖木村的。”</br> 車輛踩了個急剎,黃哥“呲”了一聲,沒有說話。</br> 密閉車廂里空氣跟水流一樣緩慢流動,這一陣突如其來的寂靜好像聲音沉溺了一般。</br> 半晌后,才從揚聲器里傳來他遲疑而謹慎的發(fā)言:“不會吧?”</br> “為什么不會?”何川舟聲音清脆而有力地道,“孫益姚除了A市,別的地方都沒怎么去過,完全不了解。她去野外拋尸,能往什么地方拋?”</br> 她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捋清了思路,略一停頓后,有條不紊地道:“如果朱淑君跟她說過自己的家鄉(xiāng),她就應該知道,那是一個偏僻的、人煙稀少的農(nóng)村。到處都是無人居住的老宅,年輕一輩的人大部分去了城里打工,許多農(nóng)田被廢棄,有幾片山林無人開墾,山上還有很多照老一輩規(guī)矩葬下的墳,以及一些可能無人拜祭的野墳。近幾十年都不會有政府過來開發(fā)用地。只要好好選址,簡直是最好的拋尸地點。”</br> 何川舟說:“而且,誰能想到,兇手殺人后會把死者運回她老家拋尸?”</br> 黃哥就是因為邪門兒才覺得不可思議。</br> 這是拋尸還是收尸?服務竟然一步到位?m.</br> 黃哥語塞道:“我覺得……”</br> 誰能猜得到孫益姚當時腦子里面裝的都是什么東西。車上載著個尸體,三更半夜地出行,估計她自己也快嚇瘋了。</br> 這樣想,選擇巖木村還真有可能,說不定還順應了國人長久以來的某種玄學思想。</br> 畢竟國人的玄學信仰總是十分微妙,在做錯事的時候尤其強烈。</br> 黃哥甩了下頭,肅然道:“那就去看看。”</br> 等車開到高速收費站,黃哥取了卡片,一腳油門踩下,腦子里那些雜絮才隨著夜風簌簌而過,他小幅調整了下姿勢,盯著面前微黃的車燈,叫道:“離譜哇!孫益姚!她不會真的那么神經(jīng)病吧?”</br> 徐鈺跟著大叫:“我去她家里詢問的時候,就知道她是個不能用常理衡量的女人!”</br> 一同事問:“要告訴小新嗎?”</br> “先別!他車上還有其他人,真找到尸體再說。”黃哥振奮道,“追追追,追上他!小新到哪兒了?”</br> ·</br> 邵知新開夜車時精神有點緊張,需要全神貫注地盯著地上的線條,好在今天傍晚開過一次,對道路還有點印象。</br> 坐在后排的兩人都不吭聲。邵知新是個不喜歡冷清的人,一張嘴平時就很難閑下來,總被黃哥吐槽,覺得氣氛太沉悶,順手開了個廣播。</br> 不知道今天是不是時運不濟,播放的第一首歌曲是特么的“燭光里的媽媽”,手忙腳亂地跳到另外一個頻道,主持人又在說,“王女士給媽媽點了一首歌……”。</br> 他暗罵一句,手忙腳亂地關了,順道瞥一眼后排,不料恰好對上了朱媽媽的視線。</br> 朱媽媽提了個口氣,趁著這個機會問出來:“那個沈蚊子,是不是特別有錢?”</br> 邵知新腦子發(fā)木,“啊”了一聲,內(nèi)心愁苦地想還是冷清好,哪有什么好聊的?!</br> 朱媽媽胡思亂想了一路,忍不住問道:“你們?yōu)槭裁床话阉P起來?他犯大罪了吧?他不止糟蹋了我女兒一個!人人都知道,這樣的人還可以到處走?”</br> 邵知新下意識看了眼后視鏡,尷尬道:“我們要講究證據(jù)的。”</br> “我給你們證據(jù)了啊!”朱媽媽聲線猛地拔高,身體前傾,說,“你們起碼應該跟電視里一樣,抓他到公安局里問話!”</br> 邵知新艱難解釋:“沒有那么簡單的,電視里也不是隨便就可以傳喚嫌疑人到警局問話。而且您給的口供,跟您女兒的失蹤案其實沒有直接關系。還只是口供。我們現(xiàn)在甚至還沒立案。”</br> 朱媽媽說:“那新聞里那個女人,那一個億,是不是直接證據(jù)了?她自己都說了!沈蚊子欺負她!”</br> 邵知新說:“她也沒有證據(jù),她只有口供。”</br> 后排那個同事歪著腦袋,身體隨著減速帶一晃一晃,跟睡死了一樣,不替他解圍。</br> 邵知新只好自己道:“而且您自己應該也知道,您女兒的案子未必跟沈聞正有關系。您只看見過他們的合照而已,證明不了什么的。”</br> 朱媽媽往后一靠,腦袋貼著車窗,悶聲道:“我不相信。”</br> 邵知新不是滋味地道:“阿姨,你放心吧,如果真的能找到沈聞正犯罪的證據(jù),我們是最希望他能落網(wǎng)的。您別懷疑我們這個。”</br> 他說著飛速往后面瞥了一眼,雖然知道何川舟不可能在車上,還是心虛地確認了一遍,而后才壓低嗓子道:“我們何隊跟他也有過節(jié),是真過節(jié)。”</br> 可能是何川舟威嚴太甚,他也不是在背后說人壞話,但提到這個名字莫名覺得脊背發(fā)寒。</br> “算得上殺父之仇了。您要是完整看過新聞應該知道這個事。”邵知新長吁短嘆地說,“當年就是沈聞正非逼著陶思悅誣陷何警官,也就是我們何隊的爸爸,才導致何叔叔意外墜樓的。唉,沈聞正是萬惡根源啊。他跟韓松山——就一特別壞的記者,他倆也是一伙兒的。何叔叔死了那么多年,他們還死命往何叔叔身上潑臟水,之前甚至想讓何隊連警察都沒的做。這次沈聞正又跑到A市來,在我們何隊面前晃悠,您說這不是故意往我們何隊傷口上撒鹽嗎?您別看我們何隊好像特別高冷,不為所動的樣子,她今天態(tài)度那么強硬,就是因為心里也不好受。”</br> 朱媽媽確實不知道這個內(nèi)情,愣愣地道:“真的啊?”</br> “當然啊!所以您千萬別在她面前說您剛才的那個懷疑,有點傷人了。”邵知新說著說著,把自己給說鼻酸了,“我們何隊高三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還是被人害死的,她知道兇手是誰,參與的人都有誰,可是沒有辦法啊。她做警察那么多年,一直都抓不到他們的證據(jù)。這些事兒她憋在心里那么多年,您說她有多苦?這次一個億的事情鬧那么大,本來以為可以把沈聞正拿下的,哪想到一直沒什么人報案,真正有問題的就等來您一個。”</br> 朱媽媽神色恍惚,瞳孔里閃過路燈連綿的白光,看著無盡處的陰影,想何川舟的事,又想自己女兒的事。</br> 后排“熟睡”的青年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過來,聲音低緩地補充道:“說實話,就我們目前查到的證據(jù),您女兒的案子跟沈聞正關系可能真的不大。何隊也知道,可是她現(xiàn)在沒有余力管沈聞正的事情了,全部精力都想先把朱淑君給找著。您今天在分局那么一鬧,何隊心情其實也挺復雜的。”</br> 朱媽媽閉上眼睛,同病相憐的經(jīng)歷奇妙地減輕了一些她的痛苦,叫她原本已經(jīng)殆盡的耐心又生出一點點,不再是那種漂泊無依、孤軍奮戰(zhàn)的絕望感。</br> 她回憶起何川舟握著她的手,聽她混亂敘述時那幽沉深邃的眼神,手背上已不存在的溫熱觸感,叫她生出一種強烈的慚愧。</br> 她在茍延殘喘,發(fā)泄求助,將自己的壓力跟痛苦疊加給何川舟,讓對方為了自己奔走。</br> 朱媽媽握緊自己的手,干啞地道:“對不起……我知道你們其實都是好人。我不知道這些,不是故意懷疑你們……”</br> 邵知新正要說話,就看見一輛車從側面超了過去,還朝他鳴了兩聲喇叭。</br> 夜色里的光線比較暗,邵知新車速也不快,基本只看前后車的燈光,聽到喇叭聲才多看兩眼。</br> 這不是他們分局里的車嗎?</br> 邵知新張了張嘴,震驚道:“排面啊,這是給咱們開道來了?十八相送?”</br> 后排同事無語道:“……你腦子里裝的都是花吧?想得真美。”</br> 他說:“快跟上!”</br> 邵知新將信將疑地跟了一路,快到巖木村時,何川舟把車速放緩,降到了他的身后。</br> 邵知新困惑了一聲,聽著朱媽媽的指示,將車停在路邊。</br> 朱媽媽走下車,指著一塊空地道:“能停的地方都可以停,我們這邊沒關系。”</br> 何川舟順勢把車停好,很快黃哥也到了。</br> 邵知新走過去問:“你們怎么跟過來了?”</br> 何川舟沒回答他,從手機里調出孫益姚的車輛照片,遞給朱媽媽詢問:“你以前見過這輛車嗎?”</br> 朱媽媽搖頭道:“我不認識車。我只認識顏色跟車牌。不過我記得我們這里沒人買紅色的車。”</br> 這個村里的住戶不多,經(jīng)歷過早年的閉塞貧困生活,家家戶戶交流密切,彼此三代內(nèi)的人都互相認識,連鄰村的大部分人都有些了解。</br> 何川舟再拿出孫益姚的照片,問:“那你見過這個人嗎?”</br> 朱媽媽這次看得久了一點,還是不確定道:“不是我們村里的人,可能見過,認不大清楚。”</br> 她警覺地問:“這個人跟我女兒有什么關系嗎?”</br> 邵知新也睜大了眼問:“什么情況?”</br> 這個時間點,大部分人都已經(jīng)睡了,沒辦法走訪。</br> 何川舟看了一圈,答非所問道:“等天亮吧。估計5點多天就開始灰了。”</br> 邵知新閉上嘴,見無人解答他的困惑,自覺走到徐鈺身邊,同她竊竊私語。</br> “你家在哪兒?我們想先去你家坐坐。”何川舟走到朱媽媽身側,繼續(xù)同她打聽,“你們這兒,有什么地方是平時很少有人去的嗎?”</br> 朱媽媽心臟狂跳,忐忑地在前面給她帶路,用手比劃著路線,強行冷靜下來,把話說清楚。</br> 徐鈺拉了下黃哥的衣角,小聲說:“我還不困,要不我們?nèi)ニ闹芄涔洌繉O益姚應該也是半夜過來的,不知道什么時候回去,我們沉浸式體驗一下,說不定有發(fā)現(xiàn)。”</br> 黃哥想了下,說:“也行,自己注意安全,別跑丟了。山里太遠的地方先別去。如果看見有人還醒著,可以上去問問。”</br> 徐鈺:“誒。”</br> 黃哥跟著何川舟進去,剩下的人分成兩組,分別往南北的方向去。</br> 農(nóng)村建筑風格比較多樣。有些是木制的外形,已經(jīng)快腐朽坍塌了,有些是新建的西式別墅,突兀穿插在一片矮樓里。</br> 往前走一段,側面是成片齊整的水田,各種昆蟲的叫聲混雜其中,有種特別的自然氣息。</br> 邵知新打著手機的電筒,朝道路兩側亂晃,嘴里嘀咕著道:“這怎么找啊?感覺里農(nóng)村有好多空的宅子或者沒開墾的地,沒個目標。不過沿著馬路這一片肯定不會,孫益姚哪能那么大膽,我覺得還是得去后面那排山里看看。拋尸拋在野墳里比較常見吧?一般人也不會去挖墳。”</br> 手機的光線比較弱,夜幕里超過一米就看不清什么了。路燈也壞了好幾盞,樓與樓之間的空隙里一片漆黑。</br> 徐鈺說:“我們看不清,那孫益姚也看不清。就是大晚上才適合拋尸。這種光色對罪犯來說有安全感。她估計也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你猜她會把尸體埋在哪里?”</br> 徐鈺今晚的精神尤為亢奮,大概是熬夜熬過頭了,邵知新很擔心她的智商。</br> 兩人走進一條小道,找到戶晚睡的人家,問了幾句,沒得到什么收獲。繼續(xù)往深處走,發(fā)現(xiàn)前面的路是通往后山的,山下倒是有幾戶人家,不過此刻燈都暗著,于是暫時退了出來。</br> 走到一半,兩人計劃著去哪里再碰碰運氣,前方忽然多出了一道長影。</br> 邵知新起初還沒注意,定睛一瞧,才發(fā)現(xiàn)那是個人,奇怪道:“這么大半夜的,是誰啊?失眠出來溜達?喂!”</br> 邵知新喊了聲,對方?jīng)]應。二人加快步伐,想找那個人問問,對方手中的燈光閃了一下,見他們靠近,居然關掉了光源,丟下什么東西轉身逃跑。</br> “別跑!”邵知新壓著嗓子叫道,“你跑什么呀!我們是好人!”</br> 徐鈺察覺不對,第一時間奮起直追。</br> 邵知新長久以來的健身起到了效果,風也似地沖了出去,迅速拉近雙方距離。</br> 對方跑得不快,肢體不敏捷,腳步顯得沉甸甸的,剛起步就沒了沖刺的力氣。但是雙方原本還隔著一段距離,所以當黑影沖到馬路對面時,邵知新剛出來。</br> 他用手機的閃光燈往前一照,加上對方恰好從路燈下跑過,留下了一段較為清晰的背影。</br> 是個女人,長發(fā),不高不胖,穿著長衣長褲。最近A市天氣熱,穿長袖出行顯然不大對勁。</br> 邵知新也不確定對方是誰,可當下腦子一抽,不顧此時是深夜,脫口而出道:“孫益姚!站住!”</br> 前方的人剛放緩步伐,驚慌地回頭看了眼,加快速度往黑暗深處跑。</br> 邵知新頭皮發(fā)麻,血液陣陣上沖,自己都不敢相信,吼道:“臥靠!真的是啊!何隊!何隊孫益姚來了!何隊你快來!”</br> 徐鈺在后面很老孫地叫了句:“哪里跑!”</br> 兩人穿到馬路對面,一左一右地分開,試圖攔截。</br> 然而光色太昏暗,好幾家房子外面擺了柴垛跟雜物,孫益姚有心想躲的話他們可能會錯漏。</br> 樓上陸續(xù)有燈光亮起,還有人推開窗戶朝下張望。</br> 邵知新見已經(jīng)把人吵醒,干脆叫道:“警察!我們是警察!麻煩醒了的人幫忙開個燈!”</br> 還真有人開了樓下走廊的燈。邵知新臉上一喜,沿著路線往前搜尋,驟然間腳步一頓,視線中看見空地上停放著的一輛車車燈亮了起來,正準備駛出。</br> 邵知新立即張開雙臂攔在出口,喝道:“停車!孫益姚你下來,你跑不掉的!”</br> 孫益姚坐在車內(nèi),面色慘白,兩手死死握住方向盤。汽車發(fā)動機的聲音嗡嗡作響。</br> 邵知新一手指著她,緩緩向前靠近,指示道:“別動!下車!馬上下車!你知道我們出現(xiàn)在這里是為什么!”</br> 邵知新心臟失速跳動,精神在腎上腺素的刺激下,有種難以控制的亢奮。</br> 他把手機放回口袋,空出兩只手在空中揮舞,示意她降下車窗聽自己說話。靠近數(shù)步后終于確認了車內(nèi)的人就是孫益姚,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朝她招手。</br> 徐鈺在不遠處喊他的名字:“小新,我來了!人在哪兒?”</br> 邵知新下意識朝聲音來源處望去,前方車燈忽然大亮,近距離的白光刺得邵知新閉上眼睛。緊跟著是油門轟響的噪音。</br> 孫益姚開了遠光燈,加速飛馳而出。</br> 邵知新閉著眼睛,兩手手臂遮擋光線,也聽到了聲音,知道不妙,可是身體完全無法動彈。</br>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只手拽住他的衣領,狠狠往后拖了回來。</br> 邵知新順著力道朝邊上迅速跳躍,衣服似乎被車身擦到,驚險躲過,又隨著慣性撞到了側面的墻壁,背部被后方放著的工具磕了一下,疼得他慘叫一聲。</br> 視線還沒恢復,已經(jīng)聽到何川舟的怒罵:“你瘋了嗎?當自己人肉坦克啊?沒教過你匪徒有車的時候該怎么辦嗎?”</br> 邵知新睜開眼睛,視野里白黑色的光斑交替,久久沒不過神來,恐懼的感覺缺位,臉上只是錯愕。</br> 他愣愣看著何川舟,說:“孫益姚跑了。”</br> 何川舟也被剛才的那一幕嚇到,吞咽了一口唾沫,聲音嚴厲而尖細地道:“跑了就跑了!通知交警隊在前面路口攔截!她能飛到天上去?”</br> 邵知新委屈道:“我沒想到她敢撞我啊……”</br> 徐鈺腿軟地撐住墻壁,叫道:“邵知新你特么的嚇死我了!我以為我下半輩子要對你的家屬負責!”罵了一句趕緊摸出手機聯(lián)系交警隊。</br> 何川舟走向自己的車,剛拉開車門,還沒進去,聽見遠處傳來一聲巨響。</br> 數(shù)人趕過去一看,孫益姚翻車了,直接撞進了兩側的水田里。</br> 徐鈺傻眼道:“今晚這一出出的,簡直挑戰(zhàn)我的神經(jīng)。媽呀,都在搞什么啊?”</br> 好在孫益姚驚慌失措,車子開得七扭八歪,車速沒提起來,田地也是軟的。</br> 黃哥跟邵知新跳下去,拉開車門查看,人還清醒著,除了手臂跟腿部有輕微撞傷,沒有別的問題。</br> 黃哥罵罵咧咧地把人救出來:“你膽子是真大啊孫益姚,你敢開車撞警察,你想吃幾年牢飯?”</br> 邵知新后知后覺地開始恐懼,幫忙托住孫益姚的背往岸上運,全身打著哆嗦:“你剛剛是要撞我嗎?你瘋了嗎我又沒怎么你!”</br> 徐鈺接住人,多瞅了他兩眼,驚詫于他的神經(jīng)反應之慢,又安慰道:“放心,那點車速還撞不死你,才剛起步。”</br> 孫益姚平躺在地上,面無人色,兩眼也沒有焦距,渾身上下地打顫,限于極度的恐懼中,良久才聽進他們的聲音,虛弱地回答一個問題:“我不知道……我害怕。”</br> 邵知新哭喪著臉道:“我才害怕!你大爺!”</br> “我給你最后一個坦白從寬的機會,就現(xiàn)在。”何川舟從腰間摸出手銬,給孫益姚拷上。</br> “朱淑君的尸體在哪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