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歧路78
那幾天,陶思悅一直被關在家里,向?qū)W校請了半個月的假期。</br> 江照林打不通她的手機,上門找過幾次,也都被陶先勇敷衍打發(fā)回去。</br> 直到周六,他在陶先勇家門口附近徘徊,發(fā)現(xiàn)兩個大人行色匆匆地離開,趕緊跑到樓下呼喊陶思悅的名字。</br> 半天等不到對方應答,江照林拐進樓道去了正門,才發(fā)現(xiàn)門是開著的。</br> 他躡手躡腳地進屋找了一圈,直到推開角落一間小臥室的門,才發(fā)現(xiàn)陶思悅就躺在地上。</br> 地磚的溫度有點低,陶思悅只穿了一件睡衣,在狹窄的過道里直挺挺地躺著,雙目無神地注視著天花板。</br> 江照林把鞋子脫了,提在手上,小心翼翼地在墻邊蹲下,問:“你怎么了?”</br> 陶思悅沒有回答,如果不是眼睛還睜著,江照林會以為她已經(jīng)睡著了。</br> “你為什么不去學校啊?”</br> 過了數(shù)秒,江照林又說:“新聞里說的是假的吧?何叔不可能做那樣的事。”</br> 他垂下眼,看著陶思悅沒穿襪子的腳露在外面,把床上的薄被扯下來,蓋到她身上。</br> 江照林問:“你是不是害怕啊?”</br> 不等她回答,江照林又自言自語地說:“舟舟姐最近也心情不好。聽說有學生家長去他們學校鬧事,她直接扛著掃把追出去,辦公室的老師都追不上,在后頭跟了一屁股,最后還是被門口的保安攔下來。”</br> 陶思悅小幅度動了下,推開身上的被子。</br> 江照林說:“不過學校沒有罰她,也有人寫信到學校,給舟舟姐說好話。”</br> 陶先勇的栽贓對象沒有選好,他沒有進行事先調(diào)查,不知道何旭在A市南區(qū)的口碑跟人緣。一些不明真相的群眾被帶了節(jié)奏,可是家附近的許多住民都在為他發(fā)聲。</br> 江照林蹲得腿麻,干脆坐下,背靠著墻面說:“我爸爸生病的時候,我也覺得我的生活要完了,我一個人不可能活得下去。我已經(jīng)那么倒霉,還要背一輩子都還不完的債,該怎么辦?你再看看阿飛,阿飛爸爸殺人的時候,他肯定也不能接受,還有很多人恨他,不原諒他。但是吧,真正要面對的時候,其實也很快就習慣了。反正生活不會變得更糟糕,所以剩下的事情都沒有大不了的,對吧?”</br> 陶思悅帶著哭腔問:“你不罵我嗎?”</br> 江照林沉默片刻,說:“何叔說不是你的問題……我也覺得你不是那樣的人。”</br> 陶思悅捂著臉,沉沉呼吸。</br> “你為什么不敢說?”江照林很聰明地猜到,“是不是跟你爸爸媽媽有關系?”</br> 陶思悅坐起來。在冷硬的石磚上躺得太久,她起身的動作不大靈便。</br> 江照林說:“那就不要他們了。他們離開你也可以很好地生活,根本不需要你的擔心,何況他們沒有那么愛你。”</br> 江照林重復了一遍,蠱惑似的,給出最簡單也最艱巨的解決方法:“別要他們了,陶思悅。”</br> 陶思悅仿佛受到?jīng)_擊,呆滯地坐在地上,弓著背,混亂地思考一些沒有用的事情。</br> 江照林是第一個給她第二種答案的人。</br> 何旭沒有勉強她,何川舟也沒有出來聲討,她帶著這份會反噬的寬容一個人躲在家里,思維的每一個角落都被最糟糕的想象所侵占。</br> 江照林決絕的建議給了她一種崩滅又重塑的快感,或許她心底曾有過這樣大膽的想法,只是不敢獨自做進一步的思考。</br> 她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那我以后怎么辦啊?”</br> 江照林故作輕松地聳了下肩膀:“沒關系的,我們快成年了,馬上能自己賺錢。如果賺錢少,我們就少吃一點。反正我們不會是一個人,何叔也會幫我們的。”</br> 少年人要更天真一點,覺得生活的挫折有限,人生的無望可以忍受。</br> 陶思悅抱著腿出神良久,最后爬起來,穿了件校服外套,朝他伸出手。</br> 兩人一起跑向商場大樓。</br> 中午太陽高升,空氣也開始加溫,兩人跑了半個多小時,額頭上出了一層熱汗。在十字路口等信號燈的時候,陶思悅忽然笑了一下。</br> 她看著馬路對面的人,問江照林:“你以后想做什么?”</br> “做醫(yī)生。”江照林不假思索地道,“看病太貴了,醫(yī)生肯定能賺很多錢!”</br> 陶思悅低著頭想了想,將手揣進校服口袋里,摸著里面的一枚硬幣,說:“那我想做老師。”</br> “老師問你什么時候回去上課,同學也很擔心你。”江照林想起來,笑著沖她比劃了一下,“他們給你留了筆記和試卷,有那么厚。還訂了新的班規(guī),說以后絕對不能聊相關的事,隔壁班的人也不許他們說,所以你不用害怕回去上課,大家會保護你的。”</br> 陶思悅眼眶漸漸紅了,用袖子擦了下眼睛,用力點頭。</br> 當時何川舟站在大樓百米外的街頭,沒有看見他們從另外一面跑來。</br> 何旭從樓上掉下來時,他們剛走進商場門口。</br> 陶思悅聽到外面有人尖叫,回了下頭,然后便隔著透明的玻璃大門,僅有數(shù)米的距離,清楚地看見何旭砸在地上。</br> 巨響跟風聲都異常清晰,揚起的灰塵似乎隨著流動的空氣滾到他們面前,血還沒在地上漫開,陶思悅直接暈了過去。</br> 現(xiàn)場的驚叫聲連成一片,江照林眼前陣陣發(fā)黑,六神無主地愣在原地。</br> 周拓行好像是看見他們了,不過沒有理會。過了數(shù)秒,江照林才反應遲鈍地背起陶思悅,帶她出門。</br> 很快陶先勇從頂樓下來,見到兩人,粗暴地推攘了他一下,讓他趕緊帶著陶思悅滾。</br> 江照林險些摔倒,被邊上看不清臉的路人扶住。</br> 人群紛紛涌向何旭,江照林被路人抓住手臂往外拖,渾渾噩噩地走了一步,感覺自己也在即將暈厥的邊緣,等坐上車后才勉強恢復了一絲清明,聽見司機問:“送你們?nèi)プ罱尼t(yī)院嗎?小姑娘沒事吧?”</br> 江照林張大嘴,可是發(fā)不出聲音。</br> 到醫(yī)院沒多久,陶思悅就醒了。</br> 她腦子有點懵,醫(yī)生問她什么問題她都沒有反應,只是兩手用力攪在一起,渾身發(fā)顫。醫(yī)生跟護士怕她傷到自己,合力將她的手掰開。陶思悅精神高度緊張下,又開始過呼吸,喘不過氣。</br> 醫(yī)生趕忙松開手,回頭對江照林說了幾句。</br> 江照林也沒聽清他在說什么,跟護士借了部手機,蹲在急診室的空地上撥打何旭的號碼。</br> 對面無人接聽。</br> 江照林機械性地重撥,直到聽到手機關機的提示,驟然崩潰大哭起來,被幾名護士拉著坐到等候椅上,很快又滑到地上。</br> 周圍人跟他說了什么他不知道,醫(yī)院里各種生死離別應該見得很多,無法釋懷的死亡比比皆是,只不過今天他是其中一個。</br> 等他哭過一場,稍微調(diào)整了心情,渾渾噩噩地帶陶思悅回了家。</br> 陶先勇先到的家,正在客廳里焦躁打轉(zhuǎn)。李蘭不在,可能是留在醫(yī)院,也可能被警察帶去了公安局問話。</br> 她聽到聲音朝門口看了眼,隨即大步走來。</br> 陶思悅仿佛見到了極恐怖的人,嘴唇翕動,神經(jīng)質(zhì)地大叫道:“你殺了人!你殺了何叔,你為什么要殺他?”</br> 她深吸一口氣,將心底所有骯臟的,不敢與人言的猜測,都借著這次失控的情緒問了出來:“不是何叔是你那個哥!你是不是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br> 不等她說完,陶先勇掐住她的胳膊將她拽進門,抬手抽了她一巴掌。</br> 這一下用了十足十的力,陶思悅栽倒在地,陷入短暫的眩暈,一動一動地躺著。</br> 陶先勇暴怒中又上前踹了一腳,江照林撲過去擋在陶思悅身上,吼道:“你干什么!你別打她!”</br> 陶思悅好半天才抬起頭,耳朵跟嘴角都有血,眼神沒有焦距地在空中轉(zhuǎn)了一圈,看不見人影。伸手在空中虛抓了下,被陶先勇揪著領口提了起來,在她耳邊怒罵:“你說老子是兇手,我告訴你真正的兇手是你!你怎么那么賤啊?啊?你說你怎么那么賤?是你先出去勾引男人,我只是在給你解決問題!如果不是你惹出那么多麻煩根本不會發(fā)生這些事情!你什么時候能正常一點?”</br> 江照林力氣不夠大,撼動不了他的手,只能捂住陶思悅的耳朵。可是陶先勇還在說各種不堪入耳的詞語,將自己的責任推卸一空。</br> 陶思悅瞳孔渙散,一會兒重復他的話,一會兒又開始喃喃自語道:“是我不正常嗎?是我不正常嗎?是我害死他的嗎?”</br> “不是的!”江照林不知所措,哭著對她說,“不是的!陶思悅你清醒一點!別聽他說!”</br> 那一天陶先勇仿佛有著蕩海拔山的力量,把江照林拖出房間,又單手拽著陶思悅下樓,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報出車站的名字,卷著汽車尾氣離開。</br> 江照林追在后面跑。太陽即將落山,刺眼的日光僅剩一線,天邊是成片的血紅。</br> 他終于跑不動,半路停下,在一片霧茫茫的視野中癱軟在地。</br> 江照林報了警,警方確認陶先勇帶著陶思悅?cè)チ肃l(xiāng)下,沒有別的問題。</br> 江照林不知道她后面經(jīng)歷了什么,等何旭的葬禮結(jié)束之后,計劃著過去看看。</br> 這次沒有朋友愿意跟他一起,他自己買了車票,沒想到陶思悅竟然回來了。</br> 她的精神狀態(tài)有很明顯的好轉(zhuǎn),江照林在學校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在寫一張數(shù)學卷子,對著老師提供的筆記整理解題思路,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