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歧路30
江照林小時候很矮很瘦,成天吃不飽飯,所以還有個外號叫骷髏。</br> 他家就是窮,純粹的窮。父親癱瘓在床,母親積勞成疾。家里但凡能摳出一分錢,都要投進(jìn)去買藥,對他當(dāng)然說不上關(guān)懷跟寵愛。</br> 他父母以為江照林的學(xué)校會保證食物,很少管他的日常生活。但其實他們初中對貧困生只提供一頓免費的午飯。</br> 江照林不敢跟他們說實話,會把學(xué)校的水果跟肉打包了帶回去,自己靠白米飯跟紫菜湯應(yīng)付一日三餐。</br> 家境的貧寒讓他過早學(xué)會了世故的老成,十多歲的江照林已經(jīng)比二十多歲的邵知新要成熟了。</br> 他永遠(yuǎn)一副好脾氣的模樣,對誰都是笑。哪怕當(dāng)面受人冷落遭人白眼,也仿佛遲鈍得什么都不懂,反而會觍著臉說“謝謝”,或者“對不起”。就好像天生缺一根會傷懷的神經(jīng)。</br> 江照林早年成績不行,不愛讀書,不過手腳勤快,嘴巴夠甜,擅長討好同學(xué)以及他們的家長,跟誰都能打上交道,對他們噓寒問暖,以便在周六日或放假期間,假裝偶遇,可以去他們家里蹭口飯吃。</br> 有次他在搬父親出門曬太陽時受了傷,從樓梯上滾了下來,半昏迷地被壓在水泥地上,動彈不了。</br> 何旭接到報案,趕來將人帶到醫(yī)院。</br> 江照林醒了之后,頭上還貼著紗布,就笑嘻嘻地對他說:“叔叔,我有點餓了。”</br> 何旭捧著他的臉,反倒有種悲涼的神色。</br> 從此以后江照林的混飯對象又多了一個。</br> 何旭給他充了飯卡,又去找他們學(xué)校的校長反應(yīng)特殊情況,多次協(xié)商后,額外增加了對他的經(jīng)濟補助,才讓他能實現(xiàn)三餐溫飽。</br> 江照林父母都不識字,校長對他們來說是個遙不可及的大人物,他也是那時才知道,原來這種事還能商量。</br> 何旭為他解決了他當(dāng)時最大的困難,在他眼里也成了一個特別了不起的人。</br> 他自發(fā)管何旭叫干爸,管何川舟叫姐。</br> 其實他們兩人不在同一所學(xué)校,也不是同一個年級,真正見面的時間只有節(jié)假日而已。江照林會主動來找他們,幫他們干點活兒,在他們陽臺翻翻土種種菜。</br> 但比起真正的交情,他還是跟同班的陶思悅更深一點。</br> 何旭對他來講,是一個啟蒙、改變他生活態(tài)度的長輩。跟陶思悅的關(guān)系,則更像是患難扶持的相濡以沫。</br> 他們認(rèn)識的時候陶先勇還沒發(fā)跡,剛開公司,混出點頭。許是江照林會哄人,讓陶思悅覺得親近,她身上有一塊算一塊,全部拿來接濟江照林。</br> 甚至后來頭發(fā)也剪了,給江照林當(dāng)生活費。</br> 兩個沒有經(jīng)濟來源的學(xué)生,每天湊在一起思考應(yīng)該怎么吃飽飯、賺大錢。那種難言的羈絆可能比家人更深。</br> 何川舟知道,江照林跟人相處,技巧多過于真誠,這是他的成長環(huán)境決定的。</br> 他擅長說話,擅長應(yīng)和別人的喜好,說話總是油腔滑調(diào)。表面看起來十分熱情,實際卻難以拉近距離,對誰都有無法放下的戒備心。連自己也無法控制。</br> 陶思悅跟何旭對他而言都是特殊的存在,他介紹大家認(rèn)識,希望能交更多的朋友,展望著有一天自己可以獨立,報答這些對他好的人。</br> 所以何旭出事之后,江照林徘徊在兩邊左右為難。</br> 他不可能放棄陶思悅,又覺得很對不起何川舟,無往不利的社交技巧在關(guān)鍵時刻派不上用場。同時又優(yōu)柔寡斷,下不了決心真的幫哪一方。</br> 何川舟對他沒有怨恨,只是覺得沒什么必要。</br> 她不是非得交這個朋友,更不喜歡因為他跟陶思悅再產(chǎn)生任何多余的聯(lián)系。</br> 她當(dāng)時的狀態(tài)太消極,沒有辦法一直對他人保持善意,哪怕江照林偽裝得相當(dāng)完美,仍舊不知道該怎么處理跟他之間的關(guān)系,干脆就不再搭理。</br> 好些年過去,江照林跟她印象中的有些不一樣了。可當(dāng)他笑起來的時候,何川舟好像又看見了當(dāng)年那個為了討好她而竭力保持微笑的少年。</br> 當(dāng)時他手舞足蹈,給何川舟描述他家里為大年三十準(zhǔn)備的飯菜:“這么大塊的紅燒肉,燉得特別入味!魚比盤子還大,我多吃了兩個炒雞蛋!”</br> 事實是那天他父母都進(jìn)了醫(yī)院,他在家里餓得喝水,何旭值班時聽到巡警的反饋,讓自己去給他送飯吃。</br> 而此時此刻,他笑容有點生澀,歉意地說:“姐,真的對不起啊,睿明的事我們不知道。他爸特別寵他,平時不聽他姐管。”</br> 何川舟點了點頭,回想起舊日的往事,于心不忍,多問了句:“最近還好吧?”</br> 江照林愣了下,慢了一拍才點頭回復(fù):“很好啊。我在醫(yī)院工作得很好,別看我這樣,還是很受病人歡迎的。生活方面……也挺好。他們對我都很和氣,只是最近事情多,忙了點。”</br> 他說著笑起來,卻見何川舟定定地看著他,分明沒什么表情,眼神卻有一種說不清的復(fù)雜,看起來像是悲切或擔(dān)憂。</br> 亦或者是覺得他可憐。</br> 何川舟說:“每次你說謊的時候,我都覺得你在說真話。”</br> 江照林的笑意沒有一絲變化,神態(tài)溫和地問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說謊呢?”</br> 何川舟沒有回答,只是移開了探究的目光,指了指大門示意他回去,轉(zhuǎn)身就要離開。</br> 江照林快一步抓住她的手臂,右側(cè)臉頰肌肉出現(xiàn)輕微不自然的抖動,讓他慣用的表情因生硬而崩裂開來。他索性放任唇角沉下去,低聲問了一句:“姐,你還怪我嗎?”</br> 何川舟很快地自他臉上掃了一眼,說:“沒有。”</br> 這是真話。</br> 江照林又笑,這次的笑里有種難掩的落寞:“看來經(jīng)過社會的打磨,你也變得會說謊了。”</br> 何川舟抽回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草草留下幾個字:“別多想。你們以后好好生活吧。”</br> 夜幕里的暗影一重又一重,何川舟腳下拖長的影子,就這樣頭也不回地走進(jìn)最深、最遠(yuǎn)處。</br> 從曠遠(yuǎn)處吹來的風(fēng)竟有些嗆眼,江照林喉結(jié)滾動,良久后才回神,摸出手機,往上翻動聊天記錄。</br> 微信界面上幾乎全部都是綠色的對話框,那么多年來,何川舟只給他回過一次信息,就是今天讓他過來接人。</br> 江照林感覺領(lǐng)口緊得難受,兩指扣著往下扯動,還是覺得呼吸困難。</br> 他回到派出所門口,陶思悅正一個人坐在外面的臺階上,仰著頭眺望深邃漆黑的夜幕。</br> 江照林貼著她坐下,也抬頭看了眼。星辰只有三兩顆,還在隱晦地閃動,模糊不清。他問:“你弟呢?”</br> “跑了。”陶思悅遲緩地收回目光,語氣平淡又充滿了倦意,“不想管他了。”</br> 江照林抬手摸了摸她的頭。</br> 陶思悅看著他問:“我爸死了,你是不是松了一口氣?”</br> 江照林張開嘴,舌根處黏連的苦澀忽然讓他明白,這三個字里藏著多少復(fù)雜的情緒,他斂下眸光,學(xué)著何川舟說:“別多想。”</br> 陶思悅接著道:“他火化、下葬,你都沒去。我一個人,他們在我耳邊不停地說,恨不得分了他的骨灰搶財產(chǎn)。我覺得太累了。”</br> 江照林可以有諸多借口,此時卻說不出來。那些理由聽著只會讓人覺得殘忍冷酷。他靠過去,抵住陶思悅的額頭,安撫道:“別聽他們的。”</br> 陶思悅有點彷徨,又十分恍惚:“我只有你了。”</br> 江照林“嗯”了聲,側(cè)身用力抱住她。</br> 陶思悅每個字都很輕:“你別再去找何川舟了。”</br> 江照林看著地上兩人依偎著的身影,思緒有一瞬飄遠(yuǎn),又很快被拉回現(xiàn)實,他定了定神,認(rèn)真應(yīng)道:“好。”</br> 他心底也看得很清楚了,何川舟比他更清醒,不希望他去打擾,也不需要他的幫助。</br> 算了。</br> 許多解決不了的事到頭,還是這兩個字最合適。</br> ·</br> 何川舟停在一家便利店前,進(jìn)去買了個包子,出來時正好接到陳蔚然的電話。她報完地址等在路邊,很快車輛駛了過來。</br> 車廂內(nèi)亮著暖黃色的燈,安靜的空氣里飄著淡雅的香,莫名有種溫暖的氛圍。</br> 陳蔚然狐疑地問:“怎么走出來那么遠(yuǎn),不在派出所等?我還想進(jìn)去給他們甩張律師名片的,竟然敢打我們的人!嘿!”</br> 何川舟靠在后座上,說:“陶思悅跟江照林在那邊。”</br> 周拓行臉色微變,短暫的錯愕后歸于平靜,皺眉道:“是他們?”</br> 何川舟:“不是,是陶睿明。”</br> 陳蔚然問:“這幾人都誰啊?”</br> 后排兩人都不想解釋,沉吟不語。小陳司機聳聳肩,踩下油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