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歧路18
徐鈺百感交集。</br> 沒想到何川舟的猜測是正確的,更沒想到劉光昱可以表現(xiàn)得如此絕情。</br> 又覺得袁靈蕓人生中的際遇幾乎全是錯與傷,橫陳出來的盡是欺騙跟背叛。</br> 她依靠自己,傷病給了她沉重一擊。</br> 她信任長輩,陶先勇教會了她規(guī)則的無常。</br> 她渴求親情,最親近的人對她展露了最涼薄的人性。</br> 難怪她如此風輕云淡。</br> 她不是成熟,只是認為一切都無所謂罷了。</br> 看著對面那個連傷懷都要壓抑,對自己流淚報以冷笑的女人,徐鈺忽然想起以前何川舟跟她討論過的一件事。</br> 何川舟說:命運跟希望都有一個相同的特征叫無常。希望總是在歷盡劫波之后才出現(xiàn)。命運卻是一夕之間將它帶走。而命案,則經(jīng)常發(fā)生在這兩者交界時。</br> 徐鈺想說點什么,可作為人生幸運組的安慰讓她覺得自己的語言會顯得太過虛偽,哪怕她是真誠的。</br> 何川舟抽了兩張紙巾,走到袁靈蕓面前。后者接過后攥在手心,只用指腹倔強地揩拭眼角。</br> 粗沉交錯的呼吸聲在幽寂的墻壁間回蕩,三人各自思考著不同的事,直到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下,打破滿屋的寂靜。</br> 堅硬的木板加上密閉的環(huán)境,使得這聲突兀的震響存在感極強。跟電閃雷鳴似的,嚇得徐鈺一個哆嗦。</br> 何川舟拿起來一看,發(fā)現(xiàn)是周拓行發(fā)來的信息。</br> 周拓行:哦,那我要睡覺了。</br> 周拓行:你們幾點下班?</br> 何川舟摁滅屏幕,讓徐鈺給她安排簽名,準備放人。</br> 解開禁錮,袁靈蕓站起來,小幅挪動手腳,放松僵硬的肌肉。從門口走過時,斜倚著墻的何川舟忽然開口問:“劉光昱對你說過那么殘忍的話,你現(xiàn)在想到他,會恨他嗎?”</br> 袁靈蕓的眼睛還是紅的,回過頭,略帶冷意地斜睨她。</br> 何川舟似笑非笑地道:“我剛剛跟你打的賭還沒出結果,你要不要再等等?”</br> 袁靈蕓表情復雜:“你瘋了嗎?”</br> 何川舟不以為意,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跟我來,給你找個休息的地方。”</br> 徐鈺還以為袁靈蕓肯定會頭也不甩地走人,不料她猶豫片刻,竟然真的跟了上去。</br> ·</br> 黃哥等人正在試圖研判劉光昱的行蹤。可惜對方藏得隱蔽,縱然城市內(nèi)部有密集龐大的網(wǎng)絡信息系統(tǒng),想要從幾千萬人海里找到他,依舊十分困難。</br> 如果他已經(jīng)通過別的渠道離開A市,那范圍就更龐大了。</br> 他跟袁靈蕓一樣,認為劉光昱會來主動自首的概率不大。</br> 這可是殺人案件。即便是平日窮兇極惡、無所畏懼的歹徒,也會害怕法律最嚴苛的制裁。</br> 屏幕幽藍的光線中,街上很快沒了人聲,霓虹的燈火也熄了大半。繁華的不夜城迎來一天中最冷清的時段。</br> 偶爾會有幾輛大卡車經(jīng)過,短暫地發(fā)出一陣噪音。</br> 凌晨2點36分,邵知新接到值班室的電話,先喊了剛睡著的黃哥,又腳步倉促地跑到走廊另外一側通知何川舟。</br> 何川舟正背靠著墻整理思緒,幾個閉目小憩的人被那紛亂的腳步聲驚醒過來。徐鈺腦袋一歪,險些從椅子上摔下來,折到脖子。</br> 邵知新停住腳步,一口氣都沒喘上來,語速短促地道:“何隊,下邊兒派出所的人通知說,劉光昱投案自首了!他們那兒人手不夠,黃哥現(xiàn)在過去接人了!”</br> 袁靈蕓靠坐在長椅上,抱著外套睜開眼睛,見何川舟等人利落起身,大腦還處于停滯的混沌狀態(tài)。等再一個眨眼,休息區(qū)已經(jīng)空了。</br> 她小跑著追上去,叫住人群最后面的徐鈺,問:“這是你們什么新式的審問手段嗎?”</br> “當然不是啊,訊問有嚴格流程規(guī)定的,劉光昱是真自首了。”徐鈺揮揮手,“其實剩下的事跟你沒什么關系了,你累的話可以先回去休息。等審訊出結果,明天我們會再通知你。畢竟你是劉光昱的家屬。”m.</br> 袁靈蕓渾渾噩噩地站了會兒,又坐回到角落的椅子上。</br> 片刻后,她嫌空氣太悶,又站起身,將窗戶推開一條縫。</br> 冷氣瞬間灌了進來,還有早春特有的草木清香。</br> 大約過了半小時,一輛警車駛進分局。</br> 是劉光昱到了。</br> 黃哥直接將人帶進訊問室。何川舟洗過冷水臉,精神不少,倒了兩杯熱水,慢條斯理地進去。</br> 劉光昱視線在兩人間轉(zhuǎn)了一圈,落在何川舟身上,雖然是問句不過語氣肯定:“是你找到袁靈蕓的?”</br> 何川舟眨了下眼睛,應道:“是我。”</br> 劉光昱抬著下巴,眼皮半闔,總給人一種傲慢挑釁的錯覺,不過他此刻只是由衷的好奇:“你是怎么找到她的?”</br> 何川舟把水在黃哥桌前放下,轉(zhuǎn)過身了才答:“通過你抽屜里的兩張宣傳單。不過當時只是碰運氣試試。”</br> 劉光昱表情顯得十分意外,隨即自嘲著笑了起來,唇角向下微抿,搖了搖頭。</br> “我總是很倒霉。”</br> “不一定全是倒霉。”何川舟說,“只是人的習慣跟潛意識都會留下痕跡。”</br> 何川舟在空位上坐下,平淡地打量他。劉光昱原本也在看她,對視片刻后,先一步滑開了目光。</br> 其實這樣看,劉光昱跟袁靈蕓還是挺相像的,比照片上生動得多,神態(tài)氣質(zhì)里都有股如出一轍的倔強。</br> 黃哥唇色蒼白,頭發(fā)出油,有種好些天沒洗臉的邋遢。他看著杯子里清澈的白水,問道:“我的枸杞呢?你們年輕人不需要,我需要啊!”</br> 何川舟聳肩。</br> 黃哥也不好計較,沒滋沒味地喝了一口。</br> 何川舟拿起桌上的筆,夾在手指中間,提了一句:“袁靈蕓等在外面。”</br> 劉光昱說:“哦。”</br> 何川舟好笑道:“你們兩個人真奇怪,提起對方都是這種無所謂的態(tài)度。動作倒是很誠實,做不到那么冷漠。”</br> 訊問室里有點暖和,劉光昱的凍瘡開始發(fā)癢。他低頭用力搓著自己手指,結果覺得全身皮膚都癢了起來,不舒服地挪動姿勢。</br> 何川舟問:“你是因為袁靈蕓才殺了陶先勇嗎?”</br> 劉光昱低著頭,聽不出悔過的意味,坦率承認:“是我殺的人。”</br> 何川舟:“怎么殺的人?”</br> 劉光昱不帶波瀾地復述了一遍案件經(jīng)過。講他是如何扮成外賣員,用袁靈蕓的名義哄騙陶先勇給他開門。然后用一把刀逼迫他走進房間,說出手機密碼,再從后方襲擊他。最后處理干凈現(xiàn)場。</br> 細節(jié)跟現(xiàn)場勘查結果都匹配得上。和保潔的口供也保持一致。</br> 劉光昱沒念過什么書,詞匯量不多,但敘事邏輯清晰簡潔、重點分明,不需要何川舟等人再整理一遍信息,必要的內(nèi)容都說出來了,聽得人很舒服。</br> 黃哥欣慰地長吐一口氣:“認罪態(tài)度很好。”頭發(fā)又能保住不少。</br> “殺人動機呢?”黃哥問,“你是什么時候決定要殺了陶先勇的?你跟袁靈蕓有那么長時間沒見,為什么敢冒險幫她殺人?你上次去勒索她,也是為了跟她撇清關系嗎?”</br> 劉光昱收緊五指,緊握成拳,紅腫的皮膚因力道而大面積泛白,疼痛緩解了瘙癢,給他帶來一絲病態(tài)的快感。</br> 他抬起頭,說:“不是的。”</br> 他一字一句,沉緩有力地道:“我真恨她。那時候我是真的,有點恨她。”</br> “恨?”何川舟琢磨著這個字,覺得意味很深,竟然下意識嘆了口氣。</br> 黃哥問:“那你還幫她殺人?”</br> 劉光昱森然冷笑:“因為陶先勇真的該死。”</br> 他歪著頭,唇角輕勾,哂笑道:“慈善企業(yè)家,草根創(chuàng)業(yè)人。一個人只要有錢,就可以把自己包裝得善良、勵志、偉大。他私下做著見不得人的事,毀了別人的人生,他不配。”</br> 黃哥皺緊眉頭,有點跟不上這個年輕人的思路,他往前靠了靠,微末地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那你為什么會恨袁靈蕓呢?就是因為看見她跟了陶先勇,以為她貪慕虛榮、自甘墮落?可能我跟你對恨的理解不大一樣,痛心跟憤怒,在我這兒不屬于恨。”</br> 劉光昱臉上肌肉牽動,想說,可又止住了。或許是不知道該怎么描述那種感情的由來。他抬起手,痛苦地撫著額頭。</br> 何川舟問:“我想知道,轉(zhuǎn)賬的時候,你為什么只轉(zhuǎn)了兩萬三?”</br> 劉光昱糾正她:“是兩萬三千二。”</br> “好。”何川舟問,“這個數(shù)字有什么意義嗎?”</br> 劉光昱喉結滾動。何川舟聲線和緩地道:“也許你可以,從你想說的地方開始。任何時間,任何人。沒關系,我們不急,可以聽。”</br> 他應該確實很想告訴別人這件事,深吸一口氣后,兩手虛掩著半張臉,從最開始的地方回憶。</br> “我媽,跟我爸結婚七年后,才生下的我。我不到三歲她就走了,所以我小時候?qū)λ龥]有太大的印象。”</br> “我爸什么也不干,就是喝酒、打牌、打人。我知道他是個廢物,可他是我爸啊,我肯定相信他。他每天都在我耳邊罵,說我媽跟別的男人跑了,丟下我懶得管。是他大發(fā)慈悲,養(yǎng)我到這么大。</br> “一直到我六歲還是七歲的時候,我媽找到機會,回來見了我一面。”</br> 劉光昱擋住眼睛,聲音悶悶的。</br> “她其實長得挺漂亮的,比我們村里所有人都好看,就是穿得土。頭發(fā)攏起來扎得很低,看起來老氣橫秋的。她回來見我的時候,我還不懂事。我邊上的孩子瞎起哄,說她的臟話,我一生氣,覺得丟臉,就用泥巴砸她,學我爸的話,罵她賤人。</br> “她很害怕地跑了。第二天又過來,給我買了鞋、買了衣服,說了幾句話。然后離開了。”</br> 劉光昱的聲音里多出些哽咽。</br> 有朝一日遲來的悔悟讓曾經(jīng)的殘酷變得血淋淋。</br> 這把刀曾經(jīng)深深地刺痛過許春回,之后一直留在他身上。如同一場漫長的凌遲。</br> 他停頓了許久,才整理好語言。</br> “后來我才知道,她離開我爸,有兩個原因。</br> “一是因為受不了我爸總打她,她覺得自己會死。二是因為我們家真的太窮了。她希望能給我攢點錢,安心讀書,將來能離開這個地方。”</br> “可是她不識字啊,連普通話都不會說。別說打工了,她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隔壁的縣城。她思來想去吧,找不到賺錢快的辦法,最后跟村里一個媒婆約好,把自己給賣了。怕我爸找到她,嫁得很遠。對方拼拼湊湊給了兩萬五的彩禮錢,媒人拿了一千,她自己留了八百,剩下的全寄了回來。”</br> 劉光昱說到這里笑了出來。一聲聲詭譎的怪笑在房間里陰森地響徹,尖銳的尾音逐漸變調(diào),讓人分不清到底是哭還是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