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歧路13
其實周拓行對后面的那段回憶印象要更深刻一些。跟用最鋒銳的刀斧鑿過似的,每一幕都帶著無比深的輪廓,無比濃的色墨,留在他腦海里。</br> 只是他覺得那段經歷對何川舟而言,應當是乏善可陳,就跟她哪天出門吃了什么飯一樣,并不值得過多留意。</br> 他沒想到何川舟真還記得。</br> 當天下午,兩人拜祭完從山上下來,周拓行隔著半米遠的距離跟在何川舟身后,全程沒再說一句話。</br> 路過山下的小超市時,何川舟又停下腳步,回身看了周拓行一眼。</br> “我身上沒錢了!”周拓行當時的表情可以稱得上是驚恐了,“你不會還要我倒貼吧?!”</br> 何川舟慢悠悠地道:“緊張什么。要不要吃冰棍?我請你。”</br> 周拓行對她的信用暫時存疑,何川舟也沒再說什么,兀自走進去買了兩根綠豆味的棒冰,神色淡然氣場霸道地往前一遞:“喏。”</br> 周拓行被酷暑的熱氣蒸得頭眩目暈,整個人都有些飄飄忽忽的,渾身發(fā)軟像踩不到實地。從何川舟手里接過東西的時候,還覺得自己是在做夢。</br> 他拆開包裝咬了一口,清爽的甜味與強烈的冰涼,驟然將他從快要融化的虛幻感中拉了出來。</br> 他抬起頭,望了眼遼遠曠謐的天,所有紛雜的思緒跟瑣碎的心情,都如同那幾抹不可捉摸的云,漸漸消散開來。</br> 何川舟將他拉到一排樹蔭下。</br> 兩人的頭發(fā)被汗水打得濕透,衣服也被浸染成深色,站在綠意投下的陰影中,安靜注視著這個夏天描繪出的風光。</br> 遠處的蟬鳴如同大地沸騰時的呼吸,一陣高過一陣。</br> 席卷而起的熱風穿過林葉樹梢,聲勢浩大地在寰宇間奔走。</br> “好甜啊。”他聽見何川舟問,“你要喝水嗎?”</br> 周拓行不記得自己有沒有點頭了,好像一直在盯著那根飄著白色冷氣的冰棍在發(fā)愣。</br> 何川舟走開,沒多久又給他拿了一瓶冰凍的礦泉水。</br> 兩人休息夠了,沿著蜿蜒馬路的邊緣往城市走去。</br> 周拓行還是慢一步地跟在后面,在一輛大卡車駛過,車輪揚起灰塵,又帶著巨大的轟鳴遠去之后,他小跑了兩步,追上去問:“你自己有錢啊,為什么要拿我的5塊錢?”</br> 何川舟目不斜視,說得理所當然:“我們不是朋友嗎?你陪朋友出來掃墓為什么要收錢?”</br> 周拓行恍惚了下,腳步頓住,不安與希冀的意味袒露無遺。</br> “我們是朋友嗎?”</br> 何川舟沒回頭,只是抬起手,很瀟灑地比了個大拇指。</br> 周拓行定定站了兩秒,加速沖到何川舟前面,背過身,從正面觀察她的表情。</br> 何川舟擦了把額頭,將被汗糊濕的劉海拂開,朝他燦爛笑了起來。</br> 她很少這樣笑,于是周拓行也笑了。</br> 他抬起頭,視線最上方處,是一片淺淡的流云和四散的天光。</br> 明明空氣里響徹著數不盡的來自生命的喧囂,當時的周拓行卻覺得,那一幕充滿了安定與平和。</br> 所有的嘈雜都是遼闊世界的畫外音,唯有云跟風蕩過時的溫柔能留下一點微末的聲響。</br> 夏日的蓬勃,太陽的耀眼,以及所有不可名狀的因素,從此都被這一幕的場景所代表。是一段每年夏天都會限定重播的劇目。</br> 過于明艷的色調,讓周拓行總以為事情就發(fā)生在昨天。還是新鮮的、炙熱的。</br> 許多人都以為何川舟性格冷淡,不擅長交朋友,但周拓行知道其實不是。</br> 她似乎有種特別的天賦,知道該怎么讓人高興。總是會在最關鍵的得分點表現出溫柔和體貼,輕而易舉地成為你最親近的人。</br> 這可能是來自血脈的遺傳,她十分擅長洞察人心。</br> 同時,她的刻意從來不加掩飾,殘忍就是直白的殘忍。</br> 當你覺得她不好的時候,要么是她不把你放在心上,要么是她真的想傷你的心。</br> 所以當初何川舟希望他走,甚至沒有說一句臟話,沒有想什么違心的謊言,只是用一句淡漠冷酷的表述,就截斷了他所有的借口。</br> 在后面漫長的時間里,沒跟他道過歉,也沒說過讓他回來。</br> 現在卻好像從來無事發(fā)生一樣。</br> 周拓行閉了下眼睛,似有似無地嘆出口氣,輕聲說道:“你總是這樣敷衍我。”</br> 何川舟沒能理解他在說什么,用筷子攪拌著面條,無辜地道:“我?面也在時光的加持下漲價了啊,以前是4塊5,現在是18塊5,跟我的年齡是保持同步的。你以前也沒覺得敷衍啊。”</br> 周拓行忽然就覺得還是算了,跟何川舟生氣是一件極度耗費心神的事情。</br> 反正在跟何川舟的拉鋸里,他從來沒有贏過。</br> 何川舟仿佛是在關心他,開始遲到地詢問他的現況。</br> “你現在在做什么?”</br> “我不是在游手好閑。”周拓行很在意黃哥的污蔑,咬著重音強調了一句,“我去年拿到學位,從B大辭職了。現在來A大。”</br> 何川舟奇怪道:“你不是跟陳蔚然一起創(chuàng)業(yè)了嗎?”</br> “嗯,不過主要是他在管,我還在學習研究。我大學本科學的是自動化,后來研究人工智能方向。”他說著頓了頓,怕何川舟聽不懂,跳過了這個問題,用盡量直白的語言說,“陳蔚然開了個研究機器人的公司,他的一部分員工是我的同學跟學生。”</br> 何川舟懷疑自己是受了黃哥的影響,聽到這前后句,大腦里的邏輯分析系統(tǒng),跳出了一個不合時宜的想法:怎么那么像拉皮條的?</br> 一家新興企業(yè)想要招到技術過硬且認真負責的名校畢業(yè)生是不容易的,尤其現在這種硬科技公司是時代的熱點,無數人費盡心機想要挖掘相關的人才,你不能光給一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畫大餅。</br> 大概是太久不見,把握不好彼此的距離。周拓行說話時候顯得很小心。</br> 他猶豫補充了句:“但是開始沒賺到錢。”</br> 何川舟莫名想笑,單手托著下巴掩飾。</br> 周拓行的語氣說不清是無奈還是無語:“陳蔚然去做自媒體,開賬號,還進駐短視頻,火了。然后還讓我們發(fā)揮專業(yè)優(yōu)勢,去幫別的公司做系統(tǒng)優(yōu)化。賺到錢了。”</br> 周拓行不得不承認,陳蔚然在賺錢這一點上極具天分。不僅有卓越的社交能力,還能在社會復雜的規(guī)則中游刃有余,真正做到了“腳踏實地,仰望星空”。</br> 如果不是他,一幫理想主義者可能已經夢碎在這個高歌猛進的新時代。</br> 何川舟問:“然后呢?”</br> 周拓行斟酌著用詞,認真給她講述:“賺到錢就繼續(xù)研究。我們后來去融資,還有另外一家公司也在申請。陳蔚然說他們的機器人功能沒那么全,技術也沒我們好。我們的主創(chuàng)團隊更年輕一點,不過平均水平更高。”</br> 何川舟覺得陳蔚然的話多半是有一定水分在的,她點了點頭,問:“融到了嗎?”</br> 周拓行低下頭,將碗里快糊了的面團攪散,不是非常高興地說:“他們融到了。”</br> 意思是周拓行他們沒有。</br> 何川舟覺得臉上的肌肉有點酸,她問:“為什么?”</br> “陳蔚然說對方老板的爸爸很有背景。”</br> 周拓行表現得十分正直,堅持地將陳蔚然搬出來,以證明在背后說人壞話的那個不是他。</br> 何川舟低下頭悶聲失笑。一碗面到現在還沒吃上兩口。</br> “不過后來我們融到了。”周拓行神情古怪地看著她,問,“你很喜歡聽嗎?”</br> 何川舟搖頭:“沒有。”</br> 她對這種專業(yè)之外的東西并不怎么感興趣,只是覺得周拓行說話的樣子很有趣。</br> 他的表情里寫著他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他很真誠、很投入地想跟何川舟進行交談,在多年不見后、在彼此完全不重合的生活里尋找著能讓她明白的話題。</br> 她今天的友善特別慷慨:“我只是喜歡聽你說話。”</br> 周拓行愣了一下,眨眨眼睛,有點反應不過來。片刻后才說:“他們不怎么喜歡聽我說話,尤其是陳蔚然。”</br> 何川舟說:“我能理解。”</br> 小陳司機多半快被氣死了。他還任勞任怨的已經是很大度量了。</br> 何川舟觀察著對面的人,覺得周拓行有了很大變化。褪去了少年時的莽撞,像一汪靜置過的水。戾氣、焦躁、惶恐,都隨著學習跟時間沉淀了,表面看見的只是澄澈、平靜。</br> 何川舟問:“為什么決定回A市?”</br> 周拓行身形僵了下,狀似漫不經心地道:“陳蔚然想把公司搬這里來,說A市的政策更利于公司發(fā)展。A大的相關研究也挺好的。”</br> 他說的都是客觀上的條件,包括了陳蔚然的想法,卻沒有說他自己的想法。</br> 如果他能那么聽陳蔚然話的話,估計陳蔚然能感動得哭出來。</br> 何川舟點點頭,沒再細問:“先吃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