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故人(三)
    ,大漢王朝 !
    第一百六十六章:故人(三)
    太陽已經(jīng)完全沉入地界線另一頭,柳條澤附近的乃脩部舊營地,一頂頂行軍帳篷錯落有致地搭建起來,一堆堆篝火熊熊燃燒著,夜風(fēng)吹過,時不時有著幾顆炸裂的火星。喀布朵部眾人就駐扎在大營地的北邊小區(qū)域,十幾名隨從騎兵圍繞一堆篝火,似乎是想在黑乎乎的夜晚中觀察火星炸裂的動靜,眼角卻時不時抽搐一二,瞄向不遠處合木豁、忽思里以及一名陌生大漢三人的背影。
    聽完忽思里叔叔的話語,合木豁恍然大悟,終于知道了為什么身旁這位中年漢子不顧危險,沖進馬賊包圍圈,奮勇沖鋒廝殺,將叔叔從危難之中救出來。
    “少主,喀布朵部世世代代忠于奇雅孛圪一脈,阿蘇岡哥哥和忽思里深受哈么贊大頭領(lǐng)的恩德,我們兩個接受哈么贊大頭領(lǐng)賜予的弓箭、彎刀那一刻,就已經(jīng)宣誓要為了奇雅孛圪的榮光、威名而戰(zhàn),首領(lǐng)馬鞭所指,即是我們的彎刀所向!”忽思里把合木豁引見給錫達,三人又是一番激動、問候,再次說道率軍南返、重建怛奚部、恢復(fù)奇雅孛圪無上榮光的大事了。
    從小就聽著自家阿爸講述喀布朵部的榮光往事,灌輸效忠怛奚部,勿忘欽達烈的真正主人,記住乞迪部落帶給我們的恥辱,年少氣盛的合木豁胸懷一股熱血,早就渴望著率部南返、戰(zhàn)場沖鋒、快意征戰(zhàn)的殺伐場面,否則他這幾年和馬賊交戰(zhàn)之時,就不會每戰(zhàn)必定親自沖鋒掠陣,宣泄那股心中日漸旺盛的復(fù)仇怒火。
    奇雅孛圪·奉倏,哈么贊大頭領(lǐng)的獨子,承受天命的欽達烈人大頭領(lǐng),這是長生天的旨意啊,讓喀布朵部輔助新任大頭領(lǐng)殺回南部草原,重回往日的榮光,讓數(shù)千貧困的喀布朵族人改變流浪、凄苦的命運。兒郎們佩戴鋒利彎刀、弓箭,能夠縱意騎著最好的駿馬,馳騁在廣袤草原之上,擁有最肥沃的大塊草場,圈欄內(nèi)盡是一頭頭壯碩牛羊……
    年少的合木豁顧不得什么身份、忌諱,就想著將自己真實想法一股腦倒了出來,起身施禮,道:“奉倏叔叔,每一個喀布朵部兒郎都可以為了奇雅孛圪的榮光付出自己的生命,身為喀布朵部族長之子的合木豁,理所應(yīng)當(dāng),面對劈砍過來的彎刀、飛射過來的箭簇,也絕不會退縮半分,戰(zhàn)死至最后一人,流盡最后一滴血,因為這是我們的喀布朵部存在的意義。可是,喀布朵部兒郎為了數(shù)十萬欽達烈人真正的大頭領(lǐng),為了高貴的奇雅孛圪一脈,可以被納哈良部、恪延部這些狡詐的豺貉所殺死,被乞迪部落的惡狼撕咬,可就是不能渾渾噩噩,明知道你還在世,卻眼睜睜瞧著納哈良部的叛徒占據(jù)了屬于奇雅孛圪一脈的權(quán)位,成為數(shù)十萬欽達烈人的大頭領(lǐng)……奉倏叔叔,我們是欽達烈人,我們不能忘了自己的根啊,東漠南部草原是我們世世代代的游牧草場啊!”語氣中充滿了高昂、壯烈之音,喀布朵部兒郎寧愿在戰(zhàn)場上被敵人砍翻落地,踐踏而死,也不遠躺在帳內(nèi)的毛毯上,等待病魔的一步步侵蝕。
    遠處的喀布朵部騎兵也注意到了少族長的動靜,紛紛扭頭,更多的好奇目光落在錫達背影上,誰叫就他一個外來“客人”,合木豁剛才那么激動,對著的方向明顯就是錫達所在的方位。
    見狀,忽思里轉(zhuǎn)身兩步,隨意揮揮手,讓喀布朵部眾人該干啥干啥子,返回后,沉聲責(zé)怪道:“合木豁,不懂事,怎么能對少主如此無禮!”又扭過頭來,一言不發(fā),把目光投向錫達身上,剛剛合木豁所說的,何嘗又不是曾經(jīng)忽思里的心聲。
    二十年了,終于有機會報仇雪恨,為戰(zhàn)死的安答、部落兒郎報仇,為幾十萬欽達烈族人除去竊取權(quán)位的豺貉敗類,又或者是為了改變近萬喀布朵部族人貧困的生活,不至于像一個膽怯的灰鼠般東躲西藏,能夠獲得一塊肥沃的草場,在藍天下繁衍生息。
    良久,錫達腳下一動,深深望著南邊,抬了抬手,凝滯在半空中,仿佛越過了萬里草原,觸碰到了那日思夜想、無數(shù)次在夢中出現(xiàn)過的熟悉草場,那一條夏日里時常和伴當(dāng)、安答嬉戲玩耍的溪流,那一座祭祀欽達烈先祖的土堆祭壇……
    “咳……咳……咳”錫達咳嗽了幾聲,半天策馬沖鋒、揮刀廝殺,引發(fā)了身體的舊疾。那一場熊熊大火,自己曾經(jīng)吸入滾滾濃煙,背后更是被砍中一刀,再加上一路東躲西藏跑回駝繩平原,不斷牽動傷口,導(dǎo)致傷口發(fā)炎、潰爛,深入五臟六腑。忽特哥曾經(jīng)用刀架著醫(yī)師,甚至隨部落東侵卡洛斯大陸之時,還搶了一個卡洛斯醫(yī)師,都沒夠徹底治好自己的傷口,只能治愈表面?zhèn)冢屪约嚎雌饋砗靡恍偌由蠒r不時喝上一些綠油油的藥物,自己以后不再受傷的話,最好的情況就是平安活到五十歲。
    這幾年處理柔黎部的事務(wù),雖沒有上過戰(zhàn)場沖鋒搏殺,可也勞心勞力,時常工作到深夜,錫達也沒什么看不開的,早就做好自己沒幾年好活的打算了,心中唯一舍不得就是察烏卡、赫離、敏敏這幾個孩子。
    去年,錫達懷著一絲希望,讓希德丁總醫(yī)師秘密為自己診斷過,看看自己是否還有救,又或者還有幾年好活的?查完之后,希德丁倒吸一口涼氣,臉色驚愕,調(diào)頭就要去首領(lǐng)、老夫人那邊稟報。斷事官大人的身體出了如此嚴(yán)重的問題,希德丁自己承受不起,若是讓首領(lǐng)、老夫人,哪怕是班森千戶長、骨啜納千騎長等人知道自己知情不報,那個后果,想想都不寒而栗,拆了自己的醫(yī)療帳那都是輕的。
    最后還是錫達厲聲喝止,千叮嚀萬囑咐,甚至編造出首領(lǐng)、老夫人早已知情這種謊言,才讓希德丁瞞下了這件事。
    錫達身體發(fā)出一陣無力感,曾經(jīng)的自己,牽掛僅是察烏卡等幾個親近之人。后來赫離長大了,當(dāng)上部落首領(lǐng),不到三年的時間,就把禿尾巴河的小部落從幾百人擴大到數(shù)萬人,連自己都沾光了,彎刀、駿馬、美食、奶酒、氈帳、花毯等等,應(yīng)有盡有,不比當(dāng)年身為怛奚部少主享受的差。
    喀布朵部,世代效忠于怛奚部,作為怛奚部的護衛(wèi)盾牌,如今,七千多族人背土離鄉(xiāng)、貧困不堪,錫達心中怎么可能沒有一點愧疚呢。只要自己需要,這些族人必定毫無怨言,持刀握弓,追隨著他,毫無畏懼地面對強大的納哈良部,只為奪回怛奚部的權(quán)位,恢復(fù)怛奚部往日的輝煌。
    可是,自己這副殘軀,沒有幾天好活的了,他不想在臨死之前,再犧牲那么族人,讓他們?yōu)榱四敲烀5南Mグ装姿退腊。?br/>
    從今日所見,就可以看出喀布朵部黨貧困程度,雖然忽思里說,近幾年狀況有所好轉(zhuǎn),可是他們沒有糧食、沒有武器,有的只是那一腔熱血、豪情,面對著強大的納哈良部、恪延部,唯一的結(jié)局就是白白送死,只不過死的悲壯一些罷了。
    錫達怎么忍心啊!
    可是,現(xiàn)在知道了喀布朵部的貧困狀況,縱然不是為了他,只為了七千喀布朵部族人,甚至還有更多像喀布朵部般在草原上四處流浪、東躲西藏的欽達烈族人,錫達,不,是怛奚部的奇雅孛圪·奉倏至少應(yīng)該做點什么,為了族人能夠生活的更好、更有尊嚴(yán)。
    乞迪部落內(nèi)亂,欽達烈人北上,東漠草原越來越多的部落、草場卷入到了這個漩渦之中。這是一個好機會,可以乘機搜尋二十年前諸多散落的欽達烈部落,甚至可以聯(lián)系上康麼部,在這烽煙四起的東漠草原為那些苦難的欽達烈人爭取一塊生存之地。
    要做到這些,必定得有一個頭狼、狼王來領(lǐng)導(dǎo),誰又能有這個能力呢?自己的養(yǎng)子,察烏卡?腦海中浮現(xiàn)出胖胖的身影,錫達苦笑著搖搖頭,小聰明解決不了大難題。
    赫離,柔黎部首領(lǐng),數(shù)萬柔黎屬民的主人,擁有七千余強悍精銳的草原鐵騎,令之所下,馬鞭所指,迎來的就是柔黎鐵騎的滾滾沙塵、漫天箭雨、鋒利彎刀,踏平一個個馬賊、部落營地,砍下無數(shù)敵人的頭顱。
    “罷了,罷了……”仰望剛從云層升起的半輪明月,錫達淡淡說了一句。
    聽著這話語,忽思里、合木豁兩人心中一涼,完了,完了,少主/奉倏叔叔真的不愿意重鑄怛奚部的輝煌了。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原本麻木掙扎的人,瞄見了一絲光明,萌發(fā)了一絲希望,瞬間就烏云蓋頂,大雨滂沱,剿滅了希望之火。
    不甘心的合木豁上前一步,想要繼續(xù)勸說奇雅孛圪·奉倏之時,卻被忽思里叔叔拽了一下袍子衣襟,示意自己閉口推下。
    “少主,無論你的決定是什么,可是忽思里早已經(jīng)向長生天、哈么贊大首領(lǐng)宣誓,一生忠心侍奉奇雅孛圪一脈,這是我們部落世世代代的職責(zé)。請你允許,忽思里從今以后為你牽馬扶蹬、守衛(wèi)帳門……”忽思里堅定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