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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兔走烏飛，寒來暑往，轉(zhuǎn)眼已是秋末。
    和往常一樣，阿珩和少昊用過晚飯后，同在一間屋子中卻各做各的事情。
    阿珩正在翻看醫(yī)書，一抬頭發(fā)現(xiàn)少昊盯著她，把書卷合攏，“怎么了？要休息了嗎？”
    少昊說：“榆襄在集結(jié)大軍，只怕近期內(nèi)就會進(jìn)攻軒轅，高辛的探子回報，榆襄想向軒轅討回當(dāng)年被軒轅欺騙霸占去的土地。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為什么要聽我的想法？又不是我去領(lǐng)軍作戰(zhàn)！”
    “我們兩個在這風(fēng)云際會的棋盤中還只是被利用的棋子，你若不甘心做棋子，就要努力，而你想讓我尊重你，就必須有讓我尊重的能力。”
    阿珩立即坐直了身子，認(rèn)真地想了想問道：“為什么榆襄這么快就決定要對軒轅動兵？他才剛登基幾個月，王座還未坐穩(wěn)。”
    少昊說道：“就是因為他王座不穩(wěn)，才不得不出兵。”
    阿珩很是詫異，忙虛心求教，“愿聞其詳。”
    “軒轅族立國后，因為土地貧瘠，一直在東擴(kuò)，侵占了不少神農(nóng)國的土地。神農(nóng)王族在中原腹地，軒轅侵犯不到他們的利益，可各個神農(nóng)的諸侯國主的損失很大，他們對軒轅族的積怨很深，在前代神農(nóng)王的德望壓制下，他們不敢發(fā)動戰(zhàn)爭，對榆襄卻沒有顧忌，肯定聯(lián)合起來請求發(fā)兵。炎灷、洪江這些真正掌握兵權(quán)的大將也一定會煽風(fēng)點火、推波助瀾。若打贏了，他們可以贏得軍心，更可以贏得各個諸侯國主的支持，打輸了就可以說榆襄昏庸無能。在百官逼求下，榆襄此時王位不穩(wěn)，性子又缺乏魄力，只能被朝堂官員左右。”
    阿珩嘆氣，“人人都以為帝王可以為所欲為，卻不知道帝王也是處處被牽制，可是……”她遲疑著。
    “可是什么？”
    阿珩為了知道赤宸的消息，只能一咬牙，裝作很平淡地說：“可是榆襄身邊有赤宸輔助，赤宸的性子卻不會任憑被擺布、被操縱。”
    少昊面色如常，語氣和剛才一樣，“你說得對，但是現(xiàn)在還輪不到他做主。”
    阿珩心下沮喪，是啊，赤宸如今空有一個名號，其實什么都不是，根本不能左右朝堂的局勢。
    少昊說道：“現(xiàn)在的神農(nóng)王榆襄只有上代神農(nóng)王的仁厚，沒有上代神農(nóng)王的智謀和決斷，大荒內(nèi)的普遍看法是神農(nóng)王封赤宸做督國大將軍是為了彌補榆襄性格上的缺點，我卻覺得神農(nóng)王還有更深一層的用意。”
    “更深的用意？”
    “在幾萬年前，高辛國力遠(yuǎn)勝神農(nóng)。三世神農(nóng)王是一位非常有遠(yuǎn)見和魄力的帝王，他廢除了同姓王封地，施行了異姓王封地，不管你是否是神農(nóng)王室，也不管你是神還是人，只要你為神農(nóng)立了功勛，就可以被封王，享受封地的賦稅。因為三世神農(nóng)王的改革，神農(nóng)英雄輩出，國力越來越強，漸漸壓倒了高辛。可時間長了，異姓王封地制的弊端漸漸顯露，各諸侯國世代承襲，彼此聯(lián)姻，勢力盤根錯節(jié)，不免用人唯親，貴族的子弟很容易就可以做將軍當(dāng)大官，出身貧寒者卻很難出頭。賤民中往往藏著才華驚人者，卻因為陳陋的制度不但得不到機會施展，還常常會被輕薄的貴族少年欺凌，他們心中一定壓抑著很多力量，這些力量一旦被引爆，會非常可怕！”
    聽到這里，阿珩漸漸明白了少昊要講什么，接著少昊的話道：“赤宸出身賤民，對那些沒有根基、卻有才華的平民而言，赤宸就是他們建功立業(yè)、出人頭地的希望，他們會自然而然地團(tuán)聚在赤宸的周圍，為赤宸所用，也就是為榆襄所用，神農(nóng)國因為這些新鮮血液的注入，才會再一次煥發(fā)生機，這才是神農(nóng)王真正的用意！”
    少昊微笑著點頭，也不知道是在贊許阿珩一點就透，還是欽佩神農(nóng)王的驚人一招，“赤宸性格狂放不羈，蔑視世俗規(guī)則，卻重情重義，有勇有謀，正是這些人苦等的明主，遲早有一日，他們一定會為他效死命。劍之所指、千軍齊發(fā)，到那時赤宸才會成為真正的督國大將軍。”
    阿珩聽得驚心動魄，又是歡喜，又是憂愁，“神農(nóng)地處中原，土地肥沃，物產(chǎn)豐饒，人口眾多，如果再有一個明君，能物盡其用，人盡其才，根本沒有外敵能撼動神農(nóng)國。”
    少昊面色凝重，“整個高辛的人口連神農(nóng)的二分之一都不到，神農(nóng)又地形多變，處處是易守難攻的關(guān)隘，高辛卻千里平原，只靠著江水的天然屏障防護(hù)，神農(nóng)族渡江之日，就是高辛亡國之時。”
    阿珩也心情沉重。軒轅雖然地形復(fù)雜，氣候多變，能據(jù)守的關(guān)隘很多，可土地貧瘠，物資匱乏，即使父親這些年一直勵精圖治，修河堤，開良田，仍沒有辦法和可以一年種兩季農(nóng)作物的中原地區(qū)比。
    少昊輕嘆口氣，“其實這些都可以克服，高辛最大的危機在于萬年不變的體制，尊崇血統(tǒng)和門第，禁止不同門第之間通婚，朝政被王族子弟和青龍、常曦、羲和、白虎四部牢牢把持，令多少神族、妖族、人族的有才華者心懷怨恨地流失？你父王的第一功臣知未就是高辛妖族，因為出身低賤，在高辛被人唾棄，卻輔佐你父王，成就了軒轅的雄圖霸業(yè)，被譽為王師。”
    阿珩和少昊想到兩國未來的命運都心事重重。
    阿珩問：“如果現(xiàn)在神農(nóng)對軒轅正式宣戰(zhàn)，高辛恐怕不會參戰(zhàn)吧？”
    少昊淡淡說：“不會！軒轅這幾千年來究竟積蓄了什么樣的力量，我很想知道，現(xiàn)在有神農(nóng)肯打前鋒去試探一下，高辛當(dāng)然要作壁上觀，即使軒轅王來游說父王同意，我也會力諫反對！”
    阿珩苦笑，“何必這么坦白？”
    少昊道：“該欺騙的時候我會毫不猶豫地欺騙，這件事情上沒必要，反正你很快就會知道。”
    阿珩突然明白了為什么大哥和少昊能成為好友，他們倆都有一種近乎殘酷的坦誠。她看了眼水漏，起身把書卷收好，“我們休息吧！”
    少昊和阿珩并排躺在榻上，中間卻隔著至少兩尺的距離。
    阿珩突然說：“我明天想去見一下父王和母后，請他們允許我出宮，你能幫我求個情嗎？”
    “恐怕不容易。高辛是上古神族，號稱樂禮之族，民風(fēng)保守，禮教森嚴(yán)，不要說王子妃，就是王后也不能隨意外出。”
    “父王給我三千蠶種陪嫁，我聽說因為水土不對，已經(jīng)死了一半。我想明日向父王請求出宮去勘察各地水土民情，選擇適合高辛的蠶種。”
    少昊想了想說：“父王性子儒雅，愛好舞樂書畫，對兒女溫和縱容，主要是王后那里難說，父王又不怎么理會后宮的事情。不過，高辛主要的衣料來源是麻，產(chǎn)量低，紡織困難，穿在身上還不舒服，這幾千年來王室貴族所用的綢緞衣料都要從軒轅購買，是一筆很大的開銷，我們以此請求，父親肯定會支持你，王后到時也不得不讓步。”
    “謝謝！”
    黑暗中，他們兩個都沉默著，過了一會兒，少昊輕聲說：“謝謝你肯教導(dǎo)高辛百姓養(yǎng)蠶紡織。”
    “別忘了我們是盟友，我如今是高辛的大王子妃，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
    阿珩翻了個身，背對著少昊，少昊也翻了個身，背對著阿珩。
    在少昊的幫助下，阿珩從高辛王那里獲準(zhǔn)可以出入五神山，不過一定要在侍女和侍衛(wèi)的陪同下。雖然和在軒轅時的自由不可同日而語，但她對這樣的結(jié)果已經(jīng)很滿意。
    日子就在看似平靜中，匆匆流逝。
    年末，神農(nóng)王榆襄派使者去軒轅覲見軒轅王，要求軒轅王歸還從神農(nóng)族侵占的土地，軒轅王拒絕了神農(nóng)王的要求。
    神農(nóng)王在紫金頂對神農(nóng)百官宣布，為收復(fù)被軒轅欺騙掠奪去的土地，向軒轅開戰(zhàn)。
    整個朝堂群情激昂，年輕的兒郎們渴望用自己的鮮血去洗刷掉祖先的恥辱，這個愿望在七世神農(nóng)王手里無法實現(xiàn)，卻在年輕的八世神農(nóng)王手里得到了滿足。
    炎灷受封征西將軍，率領(lǐng)五百神族、三千妖族、五萬人族，向軒轅族討還失去的土地。
    第一戰(zhàn)對整個國家的士氣相當(dāng)重要，可以說只許勝、不許敗，阿珩以為父親會派大哥青陽統(tǒng)領(lǐng)三軍迎敵，不想統(tǒng)領(lǐng)軒轅軍隊的大將軍是三哥軒轅揮。
    軒轅揮是三妃彤魚氏所出，阿珩和這個哥哥很少見面，完全不清楚他的能力。
    她去詢問少昊，“為什么父王沒有派大哥？炎灷號稱火神，擅長控火，關(guān)鍵時刻肯定會布神陣，用火攻城，大哥的冰雪術(shù)恰好可以克制炎灷的火。”
    少昊正在撫琴，聽到阿珩的問題，一邊撫著琴，一邊說：“如果神農(nóng)此時進(jìn)攻高辛，父王也不會派我迎敵。”
    阿珩琢磨了一瞬，不愿意相信地說：“父王怎么會忌憚大哥？大哥可是他一手教導(dǎo)出來的！”
    少昊淡淡道：“當(dāng)兒子只是兒子時，軒轅王作為父親，自然要花費心血培養(yǎng)出最能干的兒子，可當(dāng)兒子漸漸長大，變成臣子時，他作為帝王，也自然不能令一個臣子獨大，軒轅王只是做了每一種身份應(yīng)該做的事情。”
    阿珩很能接受高辛王忌憚少昊，卻十分難以接受父王在忌憚大哥，看來什么事情都是與己無關(guān)時最冷靜。
    少昊似乎完全理解她的感受，自顧自地信手撫琴，沒有理會怔怔發(fā)呆的阿珩。
    好半晌后，阿珩難受地說：“你和大哥可真不愧是同病相憐的好朋友，外人把你們當(dāng)絕代大英雄尊敬，自己家人卻把你們當(dāng)亂臣賊子來提防！”
    少昊停住撫琴，想了想阿珩的話，笑起來，“其實，青陽比我更艱難。”他看了眼不解的阿珩，“你以后慢慢就會明白。”
    炎灷兵分兩路，進(jìn)攻軒轅的西邊境，圍住了潼耳關(guān)，軒轅揮一直謹(jǐn)記軒轅王的囑咐，固守城池不出。
    潼耳關(guān)易守難攻，只要軒轅揮死守城門不出，和炎灷耗時間，炎灷性子火暴，遲早犯錯，等炎灷犯錯時，就是軒轅反攻時。
    守城看著容易，可歷朝歷代，多進(jìn)攻型名將，卻少守城型名將。
    守城打的是心理戰(zhàn)，時間長了，遠(yuǎn)道而來的神農(nóng)族固然著急，軒轅族也不好受。神農(nóng)為了逼軒轅迎戰(zhàn)，各種招數(shù)都用上。軒轅的士兵們都是血氣方剛的男兒，面對神農(nóng)的各種挑釁，恨不得沖出去和神農(nóng)決一死戰(zhàn)都好過做縮頭烏龜，軒轅揮卻遲遲不肯迎戰(zhàn)，他們漸漸有了怨氣。
    軍中流言四起，說軒轅揮膽子太小，所以龜縮在城池里，如果換作大殿下青陽，肯定早就把炎灷打得落花流水。
    軒轅揮本就有些沉不住氣，聽到下屬們的議論，想起母親對他的殷殷叮囑，越發(fā)心亂。
    臨行前，母親把他和九弟夷澎叫到一起。
    “有些話，娘一直瞞著你們，現(xiàn)在你們都大了，也該告訴你們了。我和朝云峰上的那個女人，遲早有一天不是我死就是她死，若是青陽繼承王位，我們母子三個立即自盡是最好的選擇。”
    夷澎無奈地說：“娘，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現(xiàn)在大哥對我們很好。何必對過去的事情耿耿于懷？”
    “很好？”母親一巴掌扇到夷澎臉上，“我給你說過多少遍，讓你提防他？你再糊里糊涂下去，遲早死在他手里！他的毒蛇信子都吐到你臉上了，你居然還把他當(dāng)好哥哥？如果你肯幫著你三哥一點，青陽的勢力何至于這么大？”
    母親似乎對弟弟完全失望了，目光殷殷地看著他，“揮兒，這次出征一定要勝利！這是我們母子熬了上千年才熬來的機會，只有勝了，你才有機會讓你父王重用你，一定要證明你的能力不輸于青陽，一定要讓你父王明白你才是他最優(yōu)秀的兒子。”
    他不知道怎么答復(fù)母親，只能跪下磕頭，“兒子一定會盡全力。”
    對母親的許諾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事關(guān)他們母子三個的生死，他必須勝利，必須！
    兩個急于立功的下屬看出了軒轅揮心思浮動，勸他開城迎敵，“炎灷遠(yuǎn)道而來，又僵持了這么久，早就人困馬乏，我們卻是以逸待勞，現(xiàn)在又正是士氣最旺時，如果趁夜奇襲，必定能建奇功。”
    軒轅揮在聽到“必定能建奇功”時，腦袋一熱，下定了決心，他現(xiàn)在太需要用豐功偉績來證明自己了。
    他召集了各族將領(lǐng)，商量深夜偷襲炎灷，各路將領(lǐng)全都同意，主管糧草押運的應(yīng)龍卻一再反對，軒轅揮完全聽不進(jìn)去，斥責(zé)應(yīng)龍，“你一個小小妖族，有什么資格在我們神族大將前大言不慚？”
    屋子內(nèi)，所有的神族都哄笑起來，應(yīng)龍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深夜，軒轅揮親自率領(lǐng)神族精銳去偷襲炎灷軍隊，幾萬人族大軍守在外圍，準(zhǔn)備圍剿潰逃的軍隊。
    一切都如他們所料，炎灷的大軍幾乎沒有任何提防，被他們一打就開始潰散逃跑。
    軒轅揮看到有五色火焰標(biāo)志的炎灷旗逃向北邊，那里是一望無際的平原，炎灷簡直連防守的地方都沒有。軒轅揮心下狂喜，突然想到如果能殺死炎灷，只怕明日一早他的威名就會傳遍整個大荒，想到軒轅青陽，想到父王，想到母親……他興奮之下，忘記了最后的謹(jǐn)慎，召集所有神族軍隊追殺炎灷。
    當(dāng)他們追到平原上時，突然之間，五色火焰旗分成了五朵火焰，環(huán)繞著飄開。軒轅揮冷笑，知道你擅長火攻，我自有準(zhǔn)備。軒轅族的軍隊開始布調(diào)雨陣。
    炎灷笑坐在畢方鳥上搖頭，每一個陣勢除了借助神族靈力外，還要因地制宜，如今寒冬臘月，在這枯草連天的地方調(diào)雨？這明明是火陣的最佳地點。
    神農(nóng)族看似在慌亂地四處潰逃，實際都已到了各自的方位，炎灷坐在陣眼，催動靈力，霎時間，整個草地都開始燃燒。
    軒轅揮也命眾將士調(diào)雨，可他們的陣法困在了炎灷的大陣中，此地的天靈地氣又本就適合火靈，不適合水靈，慢慢地，他們的雨越來越小，炎灷的火卻越來越大，吞噬向他們。
    軒轅揮開始驚恐。
    兩軍相逢勇者勝！主將一慌，軍心立散，士兵開始逃跑，整個陣法都散了。逃跑的士兵越來越多，可天上地下都有神農(nóng)族的士兵把守，見一個殺一個。
    軒轅揮發(fā)現(xiàn)自己陷入了大火包圍中，駕馭坐騎想逃，炎灷卻用雷霆之火，將他從天空逼回到地上。
    火光越來越盛，軒轅揮的坐騎驚怕，不再聽從軒轅揮的命令，掙脫了軒轅揮的束縛逃跑了。
    軒轅揮失去了坐騎，只能在火海里四處奔逃，用靈力隔絕著一波又一波的熱浪，可這是神農(nóng)族五百神兵聯(lián)合布的火陣，又在火神炎灷的全力操控下，軒轅揮的靈力根本阻擋不了。
    他的靈力漸漸枯竭，身體被幽冥之火侵入，整個內(nèi)腹都開始燃燒，身體從內(nèi)而外發(fā)出紅光，他慘叫著求饒。
    炎灷站在畢方鳥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一切，縱聲大笑。
    遠(yuǎn)處的應(yīng)龍看到?jīng)_天的火光時，已經(jīng)明白大勢不可挽回，立即命一隊熟悉地形的妖族帶領(lǐng)人族軍隊繞道從山谷中撤退。他和兩千妖族士兵守在兩座山峰前，靠著箭術(shù)掩護(hù)人族大軍的撤退，又利用山谷中的河水，設(shè)置了小小的水陣，阻擋著炎灷的追殺。
    一夜廝殺，天地變得焦黑一片，死傷慘重。
    天明時分，潼耳關(guān)失守的消息傳回軒轅城。
    以軒轅揮為首的神族將士全軍覆沒，妖族死傷慘重，人族潰逃入深山中，可奇跡般的竟然沒有一人死亡。
    軒轅王聽到奏報，身子顫了顫，軟坐到椅子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半晌后，才聲音喑啞地下令：“立即處死臨陣逃脫的應(yīng)龍，所有逃兵都貶為奴隸，充軍中苦役。”
    青陽知道軒轅王因為喪子之痛，急怒攻心，不敢力勸，進(jìn)言道：“應(yīng)龍死不足惜，不過他目睹了整場大戰(zhàn)，有最可靠的情報，不妨先把他押送回來，問清楚炎灷那邊的敵情后再處死他。”
    軒轅王無力說話，只是揮了揮手，示意青陽全權(quán)處理。
    青陽領(lǐng)命而出，對侍女朱萸吩咐：“你立即趕赴邊境，跟隨押解應(yīng)龍的官員一起回來，仔細(xì)照顧應(yīng)龍，給應(yīng)龍枷鎖加身，不過一路上一定要尊重，千萬不可怠慢。”
    朱萸不解，“為何要如此？他不是快要死了嗎？”
    青陽道：“炎灷神力高強，被尊為火神。應(yīng)龍帶領(lǐng)兩千妖族，就敢和炎灷周旋，利用地勢保全了人族將士，以至于妖族死傷慘重，可謂仁智勇三全，是罕見的將才。父王現(xiàn)在急怒攻心，一時失察，等怒火平息后就會想到這點，肯定會重用他。”
    正在說話，三妃彤魚氏披頭散發(fā)地從鸞輦上跳下，兩只鞋子顏色都不一樣，顯然一聽說消息，連梳洗都沒顧上，就跑來求證。
    她邊跑邊喊，“陛下，他們傳假消息，他們傳假消息……”看到青陽，她的眼睛立即直了，怒火熊熊燃燒，“你，肯定是你，是不是你的詭計？我早知道你肯定想害死他們，你要為云澤報仇，是你害死了揮兒……”她一邊哭喊，一邊撲上來打青陽，侍女忙把她拖住。
    朱萸駭?shù)媚樁及琢耍嚓枀s置若罔聞，恭敬地對彤魚氏行了一禮，翩翩離去。
    身后仍然是彤魚氏凄厲的哭叫聲，“揮兒不會有事，揮兒不會有事……”
    這樣的話語是多么熟悉——
    一千多年前，母親臉色煞白地站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喃喃地說：“云澤不會有事，云澤不會有事……”
    母親絕望地抓著他的手，像是在哀求他，求他告訴她“云澤不會有事”。
    他多么想告訴母親“云澤沒有事”，可是他什么都說不出來，只能沉默地跪在母親面前，重重地磕頭，用力地磕頭。
    母親的身子如抽去了骨頭般，軟軟地滑倒，癱坐到地上。
    他把云澤最后殘留的一截頭骨放在了母親面前。
    母親捧起頭骨，把頭骨摟在懷里，不哭也不動，只是不停地用手撫摸著，嘴唇一翕一合，聽仔細(xì)了，母親竟然哼唱著搖籃曲，“小兔子跳，小馬兒跑，娘的小寶不疼……”
    他記得云澤幼時十分怕疼，不管是磕了還是碰了都要哇哇大哭，母親總是抱著他，輕聲哼唱著這首搖籃曲，可是那么怕疼的云澤卻被活活燒死了。
    青陽的眼神越來越冷，唇角越抿越硬。
    軒轅族全軍覆沒，一個王子戰(zhàn)死的消息傳到高辛，整個高辛的朝堂都亂了。
    有的官員主張立即派兵支援軒轅族，否則神農(nóng)打敗了軒轅的話，下一個進(jìn)攻目標(biāo)就是高辛；有的官員反對，說軒轅只是吃了一次敗仗，高辛應(yīng)該再觀望觀望；還有的官員建議應(yīng)該給神農(nóng)送去美女重禮，向神農(nóng)示好，最好能和神農(nóng)聯(lián)姻。
    阿珩正在城外教導(dǎo)婦女紡紗，聽到這個消息，立即趕回五神山。
    不敢去打擾百官朝會，只能在外面守候。
    三身、季厘兩個王子主張幫軒轅，共同抵御神農(nóng)；宴龍、中容、黑齒等十幾個王子主張不幫，各持己見，吵得不可開交。
    高辛王讓他們都安靜，問少昊，“你怎么看？”
    宴龍和中容都冷笑，少昊是軒轅的女婿，答案還用問？
    少昊簡單地答道：“兒臣的想法是按兵不動。”
    高辛王道：“那就這樣了，我也累了，散朝吧！”
    聽到少昊反對出兵，半夏拿眼偷瞅阿珩，阿珩沒有任何反應(yīng)，依舊是安靜地站在僻靜處。
    少昊和季厘一起走出大殿，走著走著卻停住了步子，讓季厘先離開。
    他穿過重重廊柱，走到阿珩面前，主動牽起阿珩的手，“我們走走再回宮。”
    半夏和侍女們知趣地落在了后面。
    少昊問：“你聽到我說的話了？”
    “嗯。”
    “生氣了嗎？”
    阿珩說：“本來我聽到什么全軍覆沒，很害怕，一路跑了過來，可聽到你說的話后反倒安心了。你肯定是認(rèn)為軒轅并沒有傷到元氣，才如此篤定地不出兵，若軒轅真形勢危急，你早急了。”
    少昊輕聲笑，笑聲蕩漾在風(fēng)中，透著愉悅，“這仗只怕一時半會兒打不下去，高辛的確不必著急。”
    少昊說到這里就不再說，看著阿珩，好似有意在考她。
    阿珩不甘示弱，仔細(xì)想了一會兒后說道：“榆襄本身并不想打仗，派炎灷出戰(zhàn)只是無奈之舉。炎灷也不是真想打，只是為了爭取軍心和拉攏諸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打了一個漂亮的大勝仗，殺了軒轅族的一個王子，可謂功勞十分大，再打下去，就要深入軒轅腹地，將是苦戰(zhàn)，炎灷絕不想消耗自己的兵力，所以他肯定不會帶兵深入，若有官員鼓動著繼續(xù)作戰(zhàn)，炎灷就會為了自己的利益站在榆襄一邊。”
    少昊點頭，“不愧是青陽的妹妹，進(jìn)步很快，要不了多久，你已經(jīng)可以上戰(zhàn)場領(lǐng)兵作戰(zhàn)了。”
    阿珩對少昊作揖，“那是因為我有名師，你每日里都和我談?wù)撨@些事情，只要不是塊朽木，總該進(jìn)步，不過……”
    “不過什么？”
    “我和三哥很少接觸，幾乎沒什么印象，說實話，聽到他死的消息，吃驚多于難過，可他是我父王最寵愛的女子生的孩子，我父王只怕現(xiàn)在很傷心，炎灷不會再打軒轅，我父王卻不見得會放過他。”
    少昊說道：“我父王才情品貌都是頂尖，就是耳根子軟，一點風(fēng)吹草動就要提防我們這些兒子，可若我們哪一個真被殺了，他肯定立即發(fā)兵，不惜一切也要為我們報仇，但是你父王不同，他只會一時傷心，傷心過后又是一切以大局為重。”
    阿珩聽到少昊的話，心里發(fā)寒。
    少昊想起青陽，眼中隱有擔(dān)憂，“阿珩，你知不知道你還有個哥哥？”
    “知道一點，論排行應(yīng)該是二哥，不過他死得早，所以大家都不提。”
    “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嗎？”
    “四哥和我說是病死的，因為怕母親傷心，我從來不敢問，說起來，我連這個哥哥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怎么突然問這個？”
    “沒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來。”
    阿珩神色黯然，“說是神族壽命長，可我的九個哥哥，只剩七個了。我們總覺得自己命長，事事都不在乎，反正有的是時間，其實，很多東西的逝去就一剎那，漫長的生命只是讓痛苦變得無限長。”
    少昊瞟了她一眼，問道：“我釀造的雌雄酒都好了，要不要嘗試一下雙酒同喝的滋味？”
    “好！”
    族人全軍覆沒，一個哥哥陣亡，阿珩心里的壓抑的確只有大醉一場才能化解。
    少昊對天空發(fā)出一聲清嘯，他的坐騎玄鳥落下，少昊牽著阿珩的手躍到玄鳥背上，后面跟著的侍女侍衛(wèi)都急了，追著他們跑，“殿下，王子妃，你們?nèi)ツ睦铮俊?br/>     阿珩對少昊厭煩地皺了皺眉頭，臉一轉(zhuǎn)卻是笑容滿面，依在少昊懷里，對著他們嬌聲說：“我們夫妻要去做夫妻事，你們也要跟著來看嗎？”
    軒轅的侍女們還好，高辛的侍衛(wèi)、侍女全都驚駭?shù)赝Ｗ〔阶樱桓蚁嘈盘锰猛踝渝谷豢诔鲆鶃y之語。
    阿珩沖少昊眨眨眼睛，少昊搖頭大笑，駕馭著玄鳥迅速飛走了。
    一切都如少昊和阿珩的分析，榆襄在大肆犒勞封賞了炎灷之后，對乘勝追擊的建議并不熱衷，炎灷又借口士兵水土不服，出現(xiàn)腹瀉，拒絕再深入軒轅腹地。
    軒轅國內(nèi)，軒轅王封賞了妖族的應(yīng)龍，贊許他為軒轅保存了珍貴的人族兵力。
    面對軒轅王的厚愛，應(yīng)龍一遍遍叩謝。
    等應(yīng)龍和其他官員告退后，殿堂內(nèi)只剩下軒轅王和青陽時，軒轅王對青陽道：“這次你做得很好，若不是你，我不但會錯殺一個難得的大將，還會傷到妖族的心。沒有糧草，沒有兵器，甚至沒有土地都可以想辦法，但失去的民心卻沒有辦法挽回。你也要記住，這世上最珍貴的是民心，萬萬不可失去民心。”
    青陽恭敬地說：“兒臣謹(jǐn)記父王的教誨。”
    軒轅王問：“炎灷的事情，你怎么看？”
    青陽道：“炎灷殺了三弟，自然不能輕饒，我愿領(lǐng)軍去討伐他，必提他的頭顱來見父王。”
    軒轅王搖頭，“炎灷不能殺！炎灷的母親、祖母都出身尊貴，在神農(nóng)國中勢力根深蒂固，如果我們殺了炎灷，就等于逼這幾大部族和我們死戰(zhàn)。神農(nóng)的人口是我們的三倍，我們再驍勇，也抵擋不住一個要和我們決一死戰(zhàn)的神農(nóng)國。”
    青陽思索了一會兒，道：“兒臣愚鈍，沒明白父王的意思，還請父王明示。”
    軒轅王說：“我們最好的做法不是殺了炎灷，而是讓炎灷歸順我們，把他的勢力收歸到我們旗下。”
    “怎么可能？炎灷是血脈純正的神農(nóng)族！”
    軒轅王眉毛一揚，目光銳利，質(zhì)問道：“怎么不可能？當(dāng)年神農(nóng)的先祖不就是盤古的下屬嗎？”
    青陽忙道：“父王說得有道理。炎灷貪欲重，自認(rèn)為神力是神農(nóng)族最高，不甘心屈居無能的榆襄之下，只要許以重利，他必定動心。”
    軒轅王笑點點頭，“不過他是頭野狗，先要用錘頭把它的銳氣砸去，令他畏懼，再用肥美的兔子誘它入圈，慢慢把它馴化成家狗。”
    “兒子明白了。”
    “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去辦，我知道神農(nóng)國內(nèi)有你的探子，讓他們說說話，讓榆襄和所有官員都知道炎灷遲早要反，等炎灷意識到整個朝堂都認(rèn)為他要反時，那他不反也得反了。”
    青陽跪下磕頭，“是。”軒轅王既是在安排任務(wù)，也是在告訴他，你做什么我都知道。
    軒轅王低頭翻看文書，“你下去吧。”
    青陽站了起來，“三弟剛過世，仲意的婚事是否要推后？”
    軒轅王想了想，道：“不用了，又不是長輩過世，沒什么服喪的規(guī)矩，何況仲意的婚事是明年春天，還有一年多的時間，如期舉行吧！軒轅如今正是用人之時，仲意娶了若水未來的女族長，將來征召若水族上戰(zhàn)場也會容易很多。”
    軒轅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思有些怔怔，一會兒后又說：“婚事雖然有你娘操辦，但你娘這些年精神不濟(jì)，你多幫著點，一定要盛大隆重，把四方的賓客都請到，讓若水族明白，我們非常尊重他們。若水族驍勇善戰(zhàn)，卻心思單純，我們越尊重他們，他們才會對我們越忠心。”
    青陽年少時，軒轅王還沒有建立軒轅國，纈祖也不是王后，沒有什么母后的稱謂，軒轅王不知不覺中用了舊日稱呼，殷殷叮囑，青陽忽然間聽到，幾分心酸，低著頭，真心實意地一一答應(yīng)。等軒轅王全部吩咐完后，青陽告退。
    朱萸看到青陽出來，快步迎上去。
    朱萸跟在青陽身后一邊走路，一邊說：“應(yīng)龍這渾蛋太不像話了，今日我碰到他，給他打招呼，恭賀他高升，他一臉冷冰冰，一點不領(lǐng)情，也不想想如果沒有殿下，他早死了！”
    青陽盯了朱萸一眼，譏諷道：“你跟在我身邊已經(jīng)一千多年，修煉成人形也好幾百年了，怎么還像塊沒心沒肺的木頭？”
    朱萸滿臉不服，不敢反駁，心里卻嘟囔，我本來就是塊沒心沒肺的木頭啊！
    青陽耐著性子解釋，“我救他是因為他的品德和智謀，想給他一次施展才華的機會，如果他過來親近我們，反倒是辜負(fù)了我，也讓我后悔救了他。”
    “什么意思？”朱萸還是不懂。
    青陽幾乎無奈，一臉寒氣地說：“他若和我走得太近，父王在用他時，勢必會有顧慮，那不就是辜負(fù)了我救他的心意？”
    “哦！原來這樣啊，看來我錯怪了他！我就說嘛，我們妖族可是最懂知恩圖報的。”
    青陽看著這塊木頭，無奈地?fù)u搖頭，邊走邊吩咐：“若水族崇拜若木，但若木離了若水就很難活，你想辦法把若木在軒轅山養(yǎng)活，等仲意迎娶濁山昌仆時，我要若木花夾道而開。”
    朱萸笑嘻嘻地說：“這事包在我身上，我去找若木的老祖宗求求情，他欠我一點東西，讓他的子孫們開一次花應(yīng)該沒問題。”
    “還有，讓朝云峰頂?shù)纳］靥嵩绯墒臁！?br/>     “知道了，仲意和阿珩都喜歡吃冰葚子，等他們回來時，你就去下場雪，正好可以采摘新鮮的冰葚子，比冰窖里藏的好吃很多。”
    青陽冷冷盯了朱萸一眼，朱萸嚇得立即低頭，心內(nèi)直嘀咕，人家笨了要盯，人家聰明了也要盯，什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