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樂
是誰?從未聽過的聲調(diào),辨不明的聲音.堵著天窗的是一張臉,周圍的鐵刺扎著他,他卻還悻悻地伸著頭睜大眼,屁股撅得高高地往里擠,就像動物園里的狒狒。
“喂,你是誰啊?干嗎在這里。”聽聲音是個男孩子,嗓音粗粗的,處于變聲期的公鴨嗓。
“哎,你能說話嗎?你叫什么名字啊。”他歪歪的嘴朝黑黑的房間吐出幾句問話。
終于沒有了那種蠕蟲般的觸感,晟南慢慢地仰起臉,慢得自己都能聽到筋肋拉動的聲音。
一張帶著面具的臉,是全然的白色面具。只有嘴巴的地方有一個挖空的洞,那個孩子一身白衣,在黑暗中特別顯眼。堵在天窗的男孩子很快拿出一小塊鏡子,借著陽光將刺眼的光線掃進幽暗的小房。
“你說話呀,一直被關(guān)在這里嗎?你就是那個怪女人的孩子吧?我知道你姐姐哎……”
男孩和房里的“白點”攀談起來。突然,聲源從窗口消失了,像被人突然割斷了聲線。
“啊!!”男孩被扯著衣服被迫退出脖子。一轉(zhuǎn)頭看見了滿頭滿臉亂發(fā)的女人,在陽光下蒙上一層光彩。男孩想也不想地重重推開女人,女人的手很細很細,好象就只剩骨頭一樣。
“丑三八!!找死啊!!”男孩用拇指搓了搓鼻子,擠著眉毛,他歪歪的臉和嘴特別不和諧。女人猛地起身,一手抓了一大把沙子和石子,伴著拼了命的撕喊一并砸向男孩。男孩子非常靈南,側(cè)身起跳避過了襲擊,大罵一聲神經(jīng)病,然后竄逃而去。
夏天的一切總是顯得特別鮮明,連門外的葉子也出奇的綠,天空藍得將近紫的顏色。而女人,卻是灰黑色的,常年遮擋著的亂發(fā)像經(jīng)過漂白一樣變成灰色,還摻雜著銀絲。她的手關(guān)節(jié)分外突出,如果不是還有一層皮包著,那就和骷髏無異了。
她難熬地躺在搖動的窄床上,床因她的輾轉(zhuǎn)反側(cè)而發(fā)出嘎吱嘎吱的怪響。可是女人確實非常難受,她越動越厲害,仿佛床上的已不是人,而是一個劇烈晃動的靈魂。
“難受……難受……啊……”女人極度痛苦地喊叫,痛到要將聲帶撐破的程度。頭頂?shù)睦鲜斤L(fēng)扇悶悶地轉(zhuǎn)動,即使它的扇葉轉(zhuǎn)地飛快,也不能驅(qū)散女人的半點疼痛。
“受不了了…………”嶙峋的手指艱難地伸向床邊的抽屜。
破爛的木門突然開啟了一道小縫,站在門口的李伊韻驚恐地看著床上的母親,她猙獰的面目清晰地猶如木刻一般。
“伊韻……伊韻……快……我要吸,我要吸……”女人喘著重重的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要把肺抽干然后再充滿。
李伊韻慌手慌腳地跑過抽屜,翻出包裝散亂的一小包白粉。由于雙手顫抖,一些粉末從指間跌落。女人極速從枕頭下摸出打火機,一把抽過白粉,躺在床上吞吐。
一時間,整個屋子變得安靜。連之前吱吱作響的風(fēng)扇也收了聲。李伊韻知道這時什么也不該說,她的腿還是抖的,真的是害怕。
白粉只是使女人安靜了,并未減輕她的痛苦。全身上下就跟干尸一樣,靜靜地躺著總以為她死了很久了。手上密密麻麻的針空將她抽空。
李伊韻突然開口:“媽媽,我明天可以晚點回家嗎?我……可能要去補課……”紀(jì)景的生日可就是明天呢。
“好吧。”女人呼一口氣,蒼白地道。
這天早上,暗房的門被姐姐打開了。少女的臉上無法掩飾的神彩。
她大大的敞開鐵門,讓黑沉沉的暗房明亮一些,好象那樣就能驅(qū)除整身整手的污濁。紅銅色的發(fā)夾安靜地別在她的發(fā)間,如她那般興奮又期待。
那側(cè)臥在床邊的孩子,幾乎和這怕人的潮濕陰暗融在了一起,他就那樣在黑暗中出生,在黑暗中死去,也許也是一件和諧的事。他的幼嫩的手垂在床邊,像掛空一樣沒有力度,垂進深深的旋渦里,沒有明界。李伊韻有時的確無法相信那是她的弟弟,無法相信他忍受了是十二年的禁錮人生。他就是被人抓在手上的螞蟻,在黑黑的細縫中拈碎了自己。似乎連他的血跡也是黑色的,因為,他弱小的毀滅沒有鮮明的標(biāo)記,更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她很少看過他熟睡的樣子,因為他總是很南感,他的耳朵能捕捉到任何細碎的聲響。特別是鐵鏈摩擦的音律。但那是以前的事了。
晟南是她的弟弟,但她卻記不起他的模樣。那總被紗布包裹的臉龐,縱使現(xiàn)在換上了虛白的面具也依然那么朦朧跟腐腫。小小的白白的衣服貼在他身上,由于翻身而支起的褶皺,露出一段虛白的手臂。手臂上布滿一道道紅痕,有深有淺,不曉得它們的來由,也許是房里的霉菌讓他的手生癢,也許是媽媽的鞭笞。房子的中央只有一張三條腿的破桌,那成了無用的擺設(shè)。也許對晟南來說唯一的用途是在陽光照下來的時候可以欣賞一下它立體的投影。他失去了許多,李伊韻不知道他還能得到什么。只要媽媽一天不放他出去,他的自由就無從談起,還有許多許多……什么時候才是頭?
從小,不能保護他。看著他一點點陷進深淵,卻不敢反抗一句話。媽媽是家庭的全部,唯一的支柱,沒有反抗的理由。媽媽就是媽媽,即使她是魔鬼也是媽媽。有一次在沉舊的木柜頂上發(fā)現(xiàn)了一張發(fā)黃的老照片,那上面是一張漂亮女人的臉。也許那就是媽媽,她也曾那樣美麗過。
灰塵還是在浮游,只要多待一秒,它們都會前赴后繼地向你沖來。她輕輕轉(zhuǎn)身關(guān)上門,卻還將目光留在床上。門關(guān)得只有一條縫,她的聲音吹入暗房里:“晟南,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