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月光下最驚艷的秘密
天上圓月,光如銀瀑一般流滿了白沙地。<-》雪白的紙槽,雪白的石臺,雪白的巖墻,這院子里所有的東西都是白色,唯有坐在石桌前的那人一身鴉青。長發(fā)披散,任風(fēng)吹起而透著雪白的墻,墨亦滲蒼。春在門外,仿佛被這樣蒼涼峭冽的人和物震懾,只能徘徊。
午朗進來,手里捧著一個漆盒匣子。但看那人身穿春袍靜坐吹風(fēng),不禁嘆口氣。
“還是找個小廝或丫頭來伺候吧,你根本不會照顧自己。”季節(jié)不分,冷暖不分。
那人突然抬臂,就有數(shù)不清的紙屑飛了起來,又落在白沙上隨風(fēng)打旋。然后,他抱住了頭,發(fā)出嗚嗚的低咆,好似壓抑的沮喪。
“主人近來也沒逼你,你別太著急。”午朗敲敲盒子,“看我給你帶什么來了?”
那人緩緩坐直,轉(zhuǎn)過頭來,削瘦如鬼的臉,正是烏睿。
烏睿的眼睛毫無情緒地看過漆盒,聲音冷然,“我只對紙有興趣。”那盒子手掌大小,他因此沒有一點好奇。
午朗卻道,“里面還就是紙,你小師妹造出來的。早知道她就那么點本事,根本不用我們施壓讓她輸。她抄紙的時候就好像出了錯,大概也覺得生氣,所以后來一直背對著人想要掩飾,結(jié)果還是揉成團了。”掀蓋,兩指捏出那枚繭子來,“看,像不像蠶繭?我跟你說,她可讓人笑話大了,最后被評敗品。我私下里給小太監(jiān)銀子。二兩他就交出來了。也難怪,這種東西白給人,人都不要。但我想你倆好歹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也許你有興趣瞧一瞧。”
“如此說來,一切照計劃,高麗人贏了。”烏睿盯看著午朗手中的蠶繭。
“對,周帝答應(yīng)免去高麗人三年的進貢,高麗與主人的交易就成了。”午朗走過去,將蠶繭隨意放在桌上,“這樣一來。也許沒有傳世帝王書也可。你可以緩口氣。”
風(fēng)吹繭,繭晃而再晃,底下卻穩(wěn),不會隨風(fēng)亂滾。烏睿的眉頭漸漸收攏。指尖碰到繭尖。將它推倒。誰知一放手,它竟自己又豎了起來。
午朗笑道,“你師妹沒能造成紙。卻造成了一個不倒翁,算不算別有才能?”
但烏睿沒笑,“你沒事就走吧,我要睡了。”
午朗聳聳肩,這位烏匠脾氣怪異,他也不是第一次遭冷遇,“放了于良這事是你自作主張的,如果主人問起,我會這么說。”
烏睿不答,聽到院門合上的聲音,這才拿著蠶繭回屋。但他并沒有睡覺,而是挑旺了火爐,讓屋內(nèi)暖到幾乎要出汗的地步,再用溫?zé)岬乃磧綦p手,坐到長桌案前,點亮左右兩盞白玉燈,將蠶繭放在光下轉(zhuǎn)動。然后眼睛越睜越大,直到驚艷的光再也盛不住,紛射了出來。
他用小指指尖在繭面某處一挑,竟挑出平整的紙邊。他想用手指去捏,但因為自己的手太大而換了最小的木夾,小心翼翼夾住,再轉(zhuǎn)動蠶繭。完全卷開之后,那是一條長兩丈,約摸一個指節(jié)寬的紙條。燈光可輕松透過紙面,而他也能透過紙隱約看到屋中的擺設(shè)布置,薄如蜻蜓翅翼。紙面還有紋。不,不是紋,是字。一篇百年不衰的美文:蘭亭序。不知道以何種技藝融入紙面。紙卷在白玉桌面上,竟比玉還要白上三分,如細雪。他心中一動,指尖挑了一小滴清水,滴在紙卷尾部,水很快滲入,但桌面未濕。
最薄,最白,最密,最美,這就是采蘩今日所造。
仿佛輕笑著那些有眼無珠的人,她輸了,任這枚本該令當(dāng)世大匠們都要驚艷的蠶繭成為眾人的笑柄而沉淪。她的紙匠之名當(dāng)在今日再次顯揚,但她為了救一個傻子,放棄唾手可得的機會。
然而,烏睿卻十分明白。
這枚紙,不是左伯,不是左恒,不是任何人,而是童采蘩。超越以往,成就自己,借敗品之評而肆無忌憚創(chuàng)生,如此了不得的強心慧質(zhì),今后誰還能遮去她的光芒?
烏睿的手顫抖,又哼哼笑起,“世間名利比不過白雪一張紙,她顯然領(lǐng)悟了左氏秘訣。師父,您可真是一點都沒變,恭喜您再收得一個奇才。不過,我很想知道,她跟我,究竟哪個更出色?而最終更出色的那個值得活著。”
笑聲間,他拾起桌上那卷小紙,托在掌心凝望了片刻,扔進燈火中。火舌舔高,很快將它吞吃。只有要消失的金邊戀戀不舍,變成黑灰也要盡力騰在空中,證明它曾經(jīng)的存在。
與此同時,西園昆湖的坊屋里,張翼和西騁師徒二人也解開了蠶繭的秘密。
“她說留了一枚在居瀾園,我心里無論如何放不下,趕緊去找。結(jié)果,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揉圓的紙團,而且我是見過她造紙的,但想不到”經(jīng)過師父的手,蠶繭變紙卷,展開他望塵莫及的造紙技藝。
張翼反復(fù)看反復(fù)看,到他這個年紀居然還能對某種紙愛不釋手,“這已經(jīng)不是左恒教她的了。或者還是,但被她完全和自己的領(lǐng)悟融合,超越了過去。騁兒,我說這話你也無需難過,你不但擅長造紙,也鉆研書畫,自有她不能比擬之處。但是,她和烏睿yiyang,都具是罕見的通透匠心,連我都得甘拜下風(fēng),就算左恒還在,恐怕也跟我說同樣的話。她純粹靠造紙術(shù)將紙漿的優(yōu)質(zhì)擴大缺質(zhì)改善,神乎其技也。”
西騁心里早已明白,因此只有嘆服,“我是常人,她是非常人,可是她為什么故意造成蠶繭的樣子?”
“要么就是她对自己太有信心,反而弄巧成拙。要么就是她根本不想赢,以此J障眼法。若不是你拿来给我细看,我也和其他人yīyàng,想她不过如此。真是岁月不饶人,老眼昏花了。”张翼摇头叹息。
“我看是障眼法,不然输了还能笑得那么没心肝?但是,J什么呢?赢了,即便她在北周不能立足,回南陈皇上也不会亏待她。”西骋认J她奴婢的身份将成J她今后生活的阻碍,而南陈可以一切重新开始。
“因J她不会回南陈了吧。”张翼却看了出来,“毫不犹豫断了后路,她是早有打算的。”
“怎么能?她是皇上派来的。”西骋吃惊。哪怕她嫁给了北周定国公的大公子,他也没想过她早打算不回南陈。
“皇上派她来?有圣旨吗?她来北周h玩,比纸是皇上的意思,但输了还能砍头?又不是她一人输。在皇上看来,她只是一个学造纸一年的姑娘,输才是预料之中的事,所以赢就有好处。你以J我们的皇上是轻易许好处的君K吗?”不在乎好处,也许才不在乎输赢?
师徒二人不知道于良失踪的事,自然就想不到是J了救人。
“这事要告诉向五郎吗?因童姑娘输了,他似乎很不高兴,少见那么难看的脸色。”西骋看师父试图将纸卷回蚕茧的样子,但是不能了。
“那是你不知道这场纸擂背后的意义。周帝接受高M使者提议时,这么说了,若高M赢,免贡三年,若南陈赢,北周五年内绝不动兵。所以,输赢在我们造纸人事小,在国家事大。”
“周帝这么说,不是摆明有企图攻打我们南陈?”西骋立刻想到。
“周帝即便不说,那也是摆明的。你想,北齐已是北周领土,这次我们来本想要讨回齐人侵占的南陈土地,但周帝绕来兜去就是不肯。现在北方江山在周帝手中,南陈只有江南一片,再往南就是蛮地,土族难以收服。两国真要打起来,力量对比悬殊。所以,北周一定会乘胜攻打南陈,来使互通友好不过是缓过严冬气候恶劣的这段时日罢了。”张翼不单是纸匠,还是朝廷重,国家大事第一。
“以纸擂输赢来决定这样的事,周帝如此草率。”西骋的火候尚浅。
“不是草率,是无视我们和高M。高M进贡可有可无,我们南陈是即刻被灭还是过几年再灭,对北周而言,可以用一场纸擂来决定。姿态之高,这叫君D天下。”不若一枚造艺精美的纸能带来单纯的喜悦。
西骋方觉自己以前的日子过于舒适了。
“接下来的谈和会很艰难,向五郎那么心高气傲,却也因此要低头求缓了,而且南陈会付出很大的N价,包括向周进贡送质子等等,与高M同等地位。若谈不拢,就要打仗,那也绝不是我们能乐观的情形。”张翼说到这儿,语气转J轻松,“骋儿你一向很少关心朝廷的事,J师并不以J不妥,毕竟在其位谋其职,你是纸官,不是使节,所以不用思虑太多。因J你就算担心,也轮不到你说话。这次和谈,都是向五郎说了算,J师也只能提些建议或点头。你就当是难得学习的机会,多向采蘩和那个土地庙公请教吧。”
尽管师父这么说,但西骋心里终不能像之前那样除开造纸什么都不管了。那一刻,他也明白,自己永远都达不到采蘩的境界。
心有杂念,摒弃难于登天,能做到者,皆有非X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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