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復(fù)一年，沈陵從一開始的啟蒙班，讀到了最后的科考班，這三年里頭，身邊的人也是來來回回，有讀個兩年書便不讀了的，也有師兄們已經(jīng)去考科舉了，雖未中但也不留在私塾里了，只是會偶爾回來同張秀才探討問題。

　　齊子俊張伯禮同他一樣，一直讀到現(xiàn)在，三年下來，有同窗加入，也有同窗離去，最后留下科考的也就那么幾個。

　　還有個師兄叫吳端，性情疏朗大方，和齊子俊頗聊得來，可能是家境相當(dāng)，性格相近，臭味自然也相投。

　　這三年里頭，他把四書五經(jīng)都學(xué)完了，不能說融會貫通，但還算通曉。如今張秀才主要教他們策論和詩賦。如今流行寫賦，賦寫得好，頗受考官喜愛。

　　沈陵原以為自己寫詩賦會很難，后來他學(xué)了之后，發(fā)現(xiàn)其實(shí)也并沒有，寫詩肯定是寫得出的，就是出不出彩的問題，不過這東西就和作文一樣，得肚子里頭有墨水，多看多積累，沈陵就不信寫不好。

　　“楊掌柜，這《論語》我又抄完了一本，您給看一看。”沈陵打去年起就可以抄書了，這家書肆離他家近，楊掌柜時常會光顧他家的鋪?zhàn)樱饺绽锼I些紙張都會給個好價。

　　楊掌柜笑吟吟地開始掏錢了，沈陵道：“您先檢驗(yàn)檢驗(yàn)。”

　　楊掌柜把錢數(shù)好了，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陵哥兒，我還能不信你。這給我抄書的讀書人里頭，你雖年紀(jì)最小，可寫得最細(xì)致，好些人挑書都愛挑你寫的。”

　　沈陵把這五十文錢收進(jìn)荷包里頭，去年他抄一本論語還只有四十文，因?yàn)橘I他抄本的人多了，楊掌柜給他漲了錢。

　　“謝謝楊掌柜，我得隔些日子再抄書了。”

　　楊掌柜擺著手：“沒得事，還是你功課要緊。我家這小子，要有你一半省心，我做夢都能笑醒。”

　　沈陵笑了笑，挑了幾句討人喜歡的好話說一說，看楊掌柜有客人了，便到一旁書架上找書看，拿書前，先蹭了蹭手心，不叫臟東西蹭上去，店里的小伙計(jì)也不盯他，都認(rèn)得他，知他不會壞了書本。

　　書架上擺出來的書都是抄本，印刷本貴，只有有人問的時候才會拿出來給人看。

　　別看他抄書只賺五十文，這書賣出去得賣個一貫錢，印刷本更貴，如今的印刷本已經(jīng)比以往便宜了，得益于前面的穿越者前輩“發(fā)明”了活字印刷術(shù)，印刷成本已經(jīng)降低了很多，但貧寒人家還是買不起，這便有了他們的抄本。

　　抄本大多數(shù)由他們這樣的讀書人所寫，字得寫得好，買書的人可以自己挑選。沈陵一般只寫四書五經(jīng)，雖沒有三字經(jīng)千字文買的人多，但也還不錯，抄這些書正好方便他溫習(xí)，抄書的時候也能回憶一下知識點(diǎn)。

　　他翻了翻楊掌柜這兒新上的書，說實(shí)話若不是為了寫詩賦，他最不愿看的就是詩集，看看便想瞌睡，他雖會寫詩，卻是刻意寫的，不似那些一有感觸便能揮灑吟唱的。如今為了科考，當(dāng)真是拿出了當(dāng)年寫作文的毅力。

　　沈陵翻了幾本詩集，索然無味，他不愛那些無病呻吟的詩集，如今的詩集都是自費(fèi)出版的，也就是說不管你寫得好不好，只要你想出版，有錢就行。大部分是朝中官員為了提升自己的名譽(yù)聲望出的，大部分都是文集詩集，沈陵就看到了好幾本。

　　不過以他后世的了解，這其中大部分都會折戟沉沙。

　　“鐵娃，就知道你在這兒，咱要回去了！”大郎在書肆門口揚(yáng)聲說道。

　　沈陵聽到這個名字一囧，看了看周圍的客人，似是有隱隱帶笑，沈陵忙把書合上放回原位，快步走出去，雖說誰沒個拿不出手的小名，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沈陵老臉一紅。

　　走到門口，大郎咧著牙笑得一臉燦爛，要接他的書箱。

　　沈陵道：“大哥，我自己拿。大哥以后在外頭不要叫我小名了。”

　　大郎笑著說：“我給忘了，陵哥兒，咱快上車。”

　　大郎的身量已經(jīng)是個大人了，也老成了很多，去年沈全四處托關(guān)系，給他找了個師傅，讓他跟著人學(xué)做賬，去大戶人家見識了一番，眼界也開闊了。

　　一輛牛車正停在這路口，這是他們家去年買的牛，農(nóng)忙的時候耕地，不忙的時候按個車廂接送人。如今家里頭勞動力少，前年耕種的時候可就把沈老頭給累倒了，恰好碰上有人家的牛懷了崽，趕緊搶先訂了只小母牛，打小養(yǎng)起，今年可以干些重活了。

　　有了牛車他們來回就方便多了，到牛車邊，趕車的是沈老頭，見著小孫子，高興地眼睛都瞇起來了：“鐵娃啊，又去看書了？”

　　沈陵把書箱放牛車上，大郎推他一把，腳一蹬，給上去了，對著爺爺，卻不好說不給喊小名，道：“爺爺，怎么不早點(diǎn)和我說，我好提前候著。”

　　沈老頭可就高興孫子上進(jìn)愛看書，擺著手：“這有什么的，你讀書重要。快坐進(jìn)去，外頭冷。”

　　沈陵撩了簾子往里頭鉆，里頭放了一個炭盆，暖洋洋的，一看就知道是沈老頭提前準(zhǔn)備好的，沈老頭每回來接他的時候就不接其他人了，給他茶水點(diǎn)心都會備上，沈陵想到這些心里頭就暖融融的。

　　他鉆進(jìn)去，大郎隨后進(jìn)來，沈全已經(jīng)在里頭烘手了，這次回家主要是家里頭起了幾間屋子，明兒個擺新酒，方氏她們已經(jīng)回家相幫了，這酒席的事情還得是女人來。

　　這幾間屋子為得就是給大郎娶媳婦才蓋的，孩子一個個大了，原先那幾間屋子不夠住了。便是三房常年在城里，給他們的房間還是得留著，不管在城里頭有沒有家業(yè)，可有了錢還是得把鄉(xiāng)下的祖宅給收拾好，這就是根。

　　大郎去年定下了一個姑娘，今年走完所有的禮，不出意外明年就該成親了。這成親總得有正經(jīng)的屋子，今年家里頭就開始起新房，再建個幾間房，不然馬上二郎也要成親了，以后孩子只會更多。

　　所以這幾年買牛、蓋房子又要給大郎定親，進(jìn)來的銀子又都花了出去，大郎定親商定的聘禮是二十兩銀子，這在鄉(xiāng)下可是大數(shù)目，這般愿意蓋因他娶的是他那賬房先生的侄女，沾了親，那賬房先生教他也更賣力了。

　　那姑娘是城里的，家里頭倒也不嫌棄他家在城里沒得宅子，一是大郎自個兒爭氣，日后做了賬房，少不了前途。二是沈家有那鋪?zhàn)尤兆佣ú粫睿疑蚣沂怯心且庠冈诔抢镱^買宅子的。

　　沈陵坐炭盆前烤手，沈全問道：“可有和你夫子告好假？”

　　“告了，爹，您要不出去頂一頂爺爺？”沈陵說道，沈老頭這般歲數(shù)了還不得閑，如今天兒冷，地里沒什么活，他便趕著牛車接人城里頭和鄉(xiāng)下來回，早上去，來鋪?zhàn)永锝o他們幫忙，下午接了人回去。

　　沈陵如今攢著錢，他想著給他做個皮手套，也不知夠不夠裁一塊毛皮子，若不成不如先叫三妞做一副棉的。

　　外頭的沈老頭已經(jīng)聽得了，揚(yáng)聲道：“不用他，你爹這不行，我趕著就成。”

　　大郎憋笑著說道：“鐵娃，你不曉得，上回三叔趕牛差點(diǎn)到趕溝溝里去，可苦了咱家的牛，爺爺是再也不肯讓三叔趕了。”

　　沈陵聞言側(cè)目而望，沈全尷尬地咳了幾聲，掩飾道：“這牛同我生疏些。”

　　沈陵也免不了笑了，可不生疏嗎，都得闖溝里去了。也是因沈全這些年未下地做過活，日日在茶樓里頭做那大掌柜，清閑時能坐著，如今富貴肚也出來了。

　　還是大郎出去替了沈老頭趕了一會兒，他們到村里的時候剛好趕上晚飯，家家戶戶炊煙裊裊，牛開始慢慢走進(jìn)去，沈老頭免不了要出去和人嘮嗑了，自打家里頭買了牛車又蓋了新房，沈家在村里頭也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了。

　　“沈伯，從城里頭回來吶！”

　　“是啊，明天喬遷酒，接我家阿全大郎鐵娃回來。”

　　大郎也出來同大家招呼，他自小在村里頭大的，人都認(rèn)識，沈陵回來少，村里人都認(rèn)不全，外頭那板子上也擠不下，便安安分分坐車?yán)镱^。

　　好一會兒車才到自家門口，大郎牽著牛去旁邊的牛棚，給它喂點(diǎn)吃的。

　　沈老頭搓了搓手，一臉滿足地看著旁邊新落成的屋子，沈全和沈陵上次回來還是上梁的時候，如今已經(jīng)建好了，這回建得青磚大瓦房，梁挑得高，地上都鋪了青磚，比旁邊這幾間十幾年前可不氣派多了。

　　沈全看著也感慨，面上也帶了笑，道：“爹，等過幾年家里有閑錢了，把這舊得也重新建成青磚房，讓您也住得舒坦。”

　　沈老頭心里頭美滋滋，享了兒子一片心意，嘴里頭卻道：“我一老頭子住什么無所謂，還是得先在城里頭給孩子們買個宅子，大郎以后在城里頭做賬房，二郎眼瞧著也要娶媳婦了。”

　　三個人一道進(jìn)去，女人們準(zhǔn)備明天的菜，肉買了一大盆，殺了四只雞，都是明日要用的。

　　屋子里有織布機(jī)咯吱咯吱的聲音，家里頭買了個織布機(jī)，大伯母二伯母不進(jìn)城的日子就在家里織布，不管是賣也好自家穿也罷，都能省下一筆錢，如今二妞三妞正在織布。

　　那織布機(jī)需要手腳并用，腳上踩，手上的梭子還得跟上，如今兩人了一道弄，便快了些。

　　沈陵摸了摸口袋里的絹花，到她們身旁，兩個人俱停了下來。

　　三妞笑著說：“鐵娃，怎么了？”

　　沈陵從袖子里掏出兩朵絹花：“二姐三姐，我買了兩朵絹花，是我抄書掙得錢。”

　　家里的女人忙，他的衣服鞋子都是二妞三妞做的，古代的女孩子最快活的日子可能就是閨中的時候，相比男丁，她們在家中沒什么地位，待出了嫁，也不知得熬多少年才能出頭。沈陵時常會給她們買些時下女孩子喜愛的東西，期望能為她們這閨中時光增添幾分光彩。

　　二妞三妞看著那漂亮的絹花，都抿著嘴兒笑，實(shí)在是說不出拒絕的話，那些話也都不知道說了多少遍，鐵娃還是會經(jīng)常買些小物件給她們，對這個弟弟，二妞三妞都是滿心的疼愛。

　　二妞柔聲道：“鐵娃，二姐給你錢好不好，你這錢都是用來買紙墨的，別給我們買這些了。”

　　沈陵笑著說：“花不了我多少錢，二姐三姐，你們快拿著。”

　　這花買都買了，姐妹兩各拿一個，都?xì)g喜地欣賞了起來，這外頭做的絹花肯定是有過人之處的，就是比自己做得更別致一些。

　　自打沈陵抄書賺了點(diǎn)錢，就給家里人都買了個遍，也是提高家庭凝聚力，雖每回都說他亂花錢，但都還是高高興興地用上了。對于他經(jīng)常給兩個姐姐買東西，一開始方氏和崔氏是說過他的，沈陵一直給她們講對女孩子好的好處。

　　這些年他給家里頭出得主意多了，他搬出書里說的，家里頭都會信個幾分，后來事兒成了，他在家里頭也有了話語權(quán)。他說二妞三妞養(yǎng)得好，會門手藝，以后能嫁進(jìn)城里頭，還能幫襯家里。

　　自此二妞就不用下地干活了，三妞跟著他們在城里本就不用，家里買了個織布機(jī)，二妞也學(xué)上了織布，三妞如今跟著隔壁布莊的繡娘學(xué)著刺繡。

　　對此二伯母一直很感激他，二伯母雖不善言辭，但給他做了好幾雙鞋子。

　　兩個人歡喜過后，又開始織布了，沈陵看她們織了一會兒，就換了一下工作，他對織布機(jī)有些好奇，道：“二姐，讓我來織一會兒吧。”

　　二妞三妞聞言忙說他：“鐵娃，你怎么能做這樣的活，你快去讀書吧，我們自個兒來就成。”

　　沈陵蹲下來看那織布機(jī)下面的構(gòu)造，道：“我就是好奇這是怎么做的。”

　　三妞拍了拍他，好笑地說：“鐵娃真是對什么都好奇，這織布機(jī)都是女人用的，你這手是用來寫字的。”

　　沈陵可沒這些講究，蹲近了些，道：“二姐三姐，你們織讓我瞧瞧這是怎么動的。”

　　兩個人沒得法子，只得依他，兩個人繼續(xù)織布，沈陵便是一目了然，腳下動的是豎著的線，然后這梭子得橫著穿過去，這慢便慢在梭子得用手工。

　　“鐵娃，你干啥呢！盯著這織布機(jī)看啥呢？”沈二說道。

　　二妞笑著說：“鐵娃又好奇了，非要看這織布機(jī)怎么動的。”

　　全家都知道沈陵就是個萬事通，事事都好奇，人小家里頭大大小小的事他比誰都上心，大家都笑了，紛紛打趣他，沈陵含笑著不以為意。

　　吃飯的時候沈陵腦海里還是那紡織機(jī)的動圖，他都快忘了自己當(dāng)初學(xué)的可是動力學(xué)，如果讓那個梭子也變成一個裝置可以主動穿過去呢……

　　他滿腦子的圖紙，囫圇地吃了飯，趕緊下了桌，大家也以為他是要去讀書。

　　他鉆進(jìn)自己的屋子，拿了張紙出來，先把這紡織機(jī)的原理圖給畫出來，這種機(jī)器一眼就能看破，這古代他只有木頭可以用，這便是最麻煩的地方，若是能有橡膠、鋼鐵，可不就容易多了。

　　天黑得早，不得不早點(diǎn)收拾起來，睡夢里他滿腦子都是機(jī)械的動圖，咕嚕咕嚕地轉(zhuǎn)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