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沉默，無人可以反駁。
    人類可以豢養(yǎng)貓咪，像對待家人一樣寵愛它，但在看見野外的獅子時，卻會毫不猶豫地取出獵槍。
    同是貓科動物，人類卻總是贊美著貓咪的可愛，選擇性地忘記它和獅子一樣是矯健的獵食動物。
    獅子的錯誤，在于它太強大，如果貓咪有著獅子一樣的體型，人類也會對它們掏出獵槍來。
    “eva，下達最高級別的緝捕令，我要召集每個能召集的人。”貝奧武夫一字一頓，“這是一場以全世界為范圍的捕獵。”
    ***
    倫敦，早晨七點。
    天空布滿鉛灰色的云塊，黑色的勞斯萊斯轎車平穩(wěn)地行駛在紅色的禮賓大道上。
    司機白發(fā)蒼蒼，西裝革履，胸前佩戴著金色的徽章，他從事這一行已經(jīng)差不多四十年，開過很多代的勞斯萊斯和賓利，也服務(wù)過很多的政要。
    但今天他的車后座上卻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他從后視鏡里能看到那個孩子，紫羅蘭色雪紡禮服裙，圓邊帽，帽邊垂下半遮面的白紗。
    這是一身很保守也很精致的衣服，穿在年輕女孩身上并不那么合適，像是小女孩偷偷穿母親的高跟鞋，有種可愛的感覺。
    “不必緊張，她是位非常和藹的老人，尤其是跟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候。”司機說。
    要去面見那位和藹的老太太，連那些老練油滑的政客都會緊張，何況這么年輕的女孩子。
    “有位資深的顧問教過我該怎么做，”女孩禮貌地微笑著，“希望到時候別犯錯誤。”
    “你的牛津腔很標(biāo)準(zhǔn)，但能聽出一點美式英語的感覺。”
    “我在倫敦出身，但在美國那邊上大學(xué)。”
    “原來是這樣，我沒去過美國，是值得去旅行的地方么？”
    “我的一年級剛剛結(jié)束，還沒有來得及旅行，學(xué)業(yè)太忙了。”
    司機微微點頭表示贊賞，把時間花在學(xué)業(yè)上的年輕女孩，現(xiàn)在越來越罕見了，但也只有良好的教育能夠培養(yǎng)出真正的淑女。
    難怪那位老太太從那么多可選的繼承人選了這個年輕女孩。
    司機可以很容易地想到這個女孩的將來，繼承家族的爵位，成為上流社會的寵兒，出入各類重要的場合，在鎂光燈下完美地微笑，被諸多名門之后追求。
    此刻，道路的正前方，龐大的白色建筑物從地平線上浮起。
    白金漢宮，英國歷代君王的寢宮和辦公地，金獅子、紅獅子和金豎琴組成的皇家旗幟獵獵飛揚。
    女王此刻正在宮等候，這將是一場親切但重要的覲見，而這輛1967年的老式勞斯萊斯轎車，則是把灰姑娘送去王子身邊的南瓜馬車。
    這時女孩的手機響了，司機正想提醒女孩在覲見的時候千萬記得把手機調(diào)成靜音，女孩卻忽然伸出了手。
    那是個非常強硬的手勢，絕不是一位淑女該使用的，但它的意思非常清晰，停車！現(xiàn)在！
    老司機在為皇室服務(wù)之前曾服役于英國皇家海軍陸戰(zhàn)隊，對于這種源自軍隊的手勢他不必思考就會絕對服從，他狠狠地踩下剎車，勞斯萊斯轎車帶著刺耳的噪音滑行停下。
    女孩摘下帽子，默默地看著自己的手機，幾秒鐘后，她抬頭看了老司機一眼，笑容略帶歉意，眼神卻依舊堅定。
    “請代我向陛下道歉，我有重要的事，不得不取消這次覲見。”
    “這事關(guān)你的爵位，女士。”老司機不得不提醒她此事的嚴重性。
    女孩擺了擺手，解開了自己的裙子，她的裙下并沒有無限春光，而是一身極其貼身的黑色作戰(zhàn)服，肩部和腰部的皮帶都說明這件看起來薄如蟬翼的服裝能夠掛載多少沉重的裝備。
    她推開車門的時候，黑色的直升機已經(jīng)懸停在她的頭頂，女孩抓住直升機垂下的繩索，直升機立刻升起，她在獵獵的狂風(fēng)輕松地攀繩而上，甚至沒有回望那正對她徐徐打開的白金漢宮。
    老司機呆呆地望著仿佛被颶風(fēng)帶走的女孩，完全不能理解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斯諾頓家族的后人，維多利亞·斯諾頓，未來的女伯爵殿下，在覲見女王的最后一刻，因為一條未知的手機信息而選擇了放棄。
    這個年輕的女孩在多達三十多名可選擇的繼承者，由女王陛下親自選成為家族的繼承者，她根本無需做任何事，只需乖乖地讓這輛勞斯萊斯帶著她進入白金漢宮的大門，就能輕而易舉地迎來人生的巔峰，可她擺擺手就走了，好像拒絕的只是一份街邊發(fā)放的廣告。
    不過也許不讓她見到女王才是正確的選擇吧？她除掉禮服裙后那矯健的身形，與其說是鍛煉得當(dāng)?shù)氖缗蝗缯f是修長剽悍的雌獅！
    她在美國上的什么大學(xué)？或者說，她在美國的哪個部門服役？這樣年輕的女孩卻要接受如此高強度的訓(xùn)練，目標(biāo)是對抗什么樣的敵人？老司機浮想聯(lián)翩。
    ***
    幾乎就在同時，斯德哥爾摩市心的辦公樓里，金融師們已經(jīng)圍繞著會議桌激烈討論了一整夜，關(guān)于一間獨角獸公司上市的發(fā)行價，金融師們出現(xiàn)了分歧。
    但無論如何這都是今年年內(nèi)最引人矚目的一次上市行動，每個能進入這間辦公室開會的人都覺得與有榮焉，幫助這家企業(yè)上市會是他們職業(yè)生涯永恒的談資。
    其一位年輕的實習(xí)生收到了信息，然后用一分鐘時間寫了一封辭職郵件給同在這間會議室里的老板，然后在眾人驚訝的目光走了出去。
    ***
    巴黎的街頭，一間連續(xù)十二年每周七天都會開門、專門銷售鮮花的店面罕見地掛出了“暫停營業(yè)”的牌子。
    路過想要買一束鮮花的老顧客們詫異地聊著天，擔(dān)心店主是不是家出了什么意外，這個猜想被街對面為路人畫像的畫家證實了，他說店主早晨確實來了也準(zhǔn)備開門營業(yè)，但在忽然接到一條手機信息之后就停止了工作，掛出了“暫停營業(yè)”的牌子。
    他離開時的神情和平日迥然不同，倒有點像那種從戰(zhàn)場上回來的軍人，即使畫家跟他已經(jīng)認識了七年也不敢上前去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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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至在北極的極夜，也有一位科考站的站長在收到手機信息后獨自離開了科考站。
    他對這種違反紀(jì)律的行為沒有給出任何解釋，獨自駕駛一輛雪地摩托車駛?cè)肓嗣Ｃ５谋╋L(fēng)雪。沒有人敢阻攔他或者追著他出去，因為正是北極熊很饑餓的冬季，少數(shù)人在外面活動等于把自己送去給北極熊當(dāng)大餐。
    ***
    直升飛機掠過倫敦的上空，艙門就這么敞開著，維多利亞坐在機艙的地板上，靜靜地仰望鉛灰色的天空。
    她仿佛能看到那些在近地軌道上來往穿梭的加密電子流，獵場已經(jīng)被激活，獵人們提槍走出掩體，獵物卻仍然茫然無知地漫步在荒原之上。
    那個獵物——那個名叫路明非的獵物。
    維多利亞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參加學(xué)生會的招新會，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傳說的學(xué)生會主席，他并不像維多利亞猜想的那樣帶著某種強大的領(lǐng)袖氣場，顯得有點拘謹和心不在焉。他和每個女孩握手的時間都很短，好像是不太懂怎么跟女孩子打交道，他很少跟別人目光相接，意識到自己在被看的時候就會笑笑然后把視線轉(zhuǎn)開，別人不注意他的時候他就會在角落里自己喝可樂，有人來找他簽名或者需要他出場的時候，他才會端起香檳酒和那種略顯自信的笑容。
    而在里約熱內(nèi)盧的那個夜晚，這個看起來甚至有點慫的主席先生卻像披掛了鐵甲的騎士那樣跟恐怖的“舞王”對沖，他在黑夜的屋頂上跳躍、翻騰、射擊，簡直像是翻飛的狂龍，讓維多利亞看到了什么才叫戰(zhàn)場的統(tǒng)治者，什么人才配被稱作萬眾期待的英雄。
    那是維多利亞一生第一次相信龍王們雖然恐怖，卻還是有人類能夠遏制它們的野心，把它們一次次埋葬。
    可現(xiàn)在曾經(jīng)的救世主成了萬眾之?dāng)常莻€蓋世的英雄，要么成為階下的囚徒要么死去。
    真是個黑色幽默啊，維多利亞忽然覺得這個世界是那么的叫人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