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雷霆與守望者18
諾諾惡狠狠地抓著路明非的衣領(lǐng),把他頂在艙壁上,眼神兇得像一只雌獅。
路主席這一生從未被人壁咚過,沒料到這個人生成就忽然間就來了,還是由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孩執(zhí)行,心跳加速,有如一個癲狂的鼓手在敲架子鼓,一時間連大腿骨斷掉的事都忘了。這段時間他對受傷也習(xí)慣了,對疼痛的忍耐力直線上升。
他只是看不太懂諾諾的眼神,那雙暗紅色的眼睛深處,透著一點點迷惘,而迷惘這種神情,從來都很少出現(xiàn)在諾諾臉上。
許久,諾諾松開手緩緩地退后,跌坐在地。她的眼睛慢慢地黯淡下去,兇狠、憤怒和那點若有若無的迷惘都消散了,像是煤氣燈的熄滅。
諾諾抱緊雙腿,緩緩地把額頭放在膝蓋上。
她的口袋里揣著一封信,就是路明非走的時候留在桌上的那封信,東拉西扯,毫無意義的大半頁紙,她本該一把撕了的,卻在離開那間艙室的時候留了一步,想了一下,把信揣進了口袋。
在那封信的結(jié)尾,路主席說,“你好好保重,幫我照顧師兄,我去找我爸爸媽媽了。”就是讀到這里的時候,諾諾一把把信拍在桌子上,“他媽的”三字脫口而出。
在楚子航的眼里,她是氣急敗壞,但她其實是要罵句臟話來壓住胸口那股忽然涌起的酸楚。
她忽然想起自己跟路明非的第一次見面,是在那間酒店的女廁所里,穿著校服運動衣的男孩蹲在角落里無聲地流著眼淚。究其原因不過是很久沒回家看他的父母托人帶來一封信,信里說了句爸爸媽媽愛你。作為西式爹媽來說,這句話根本就如“你早上吃了么“這樣尋常,作為式爹媽來說,這句話甚至有煽情過度之嫌,而這家伙就被感動到無聲痛哭的地步。她當(dāng)時想這家伙也太缺愛了吧?其實有沒有人愛你,誰愛你,真的那么重要么?最后的最后大家都是一個人活下去,和獨自死掉。
她當(dāng)然看不上這種男孩子,但鬼使神差地就是沒法忘記那一幕,所以她才把這個傻猴子給撿了,一路上帶著它升級打怪,南山打老虎給它做虎皮裙,北海揍龍王給它搞定海神針,七七地給它武裝起來,也是個像樣的家伙了。
可如今,那支傻猴子在參天大樹下忽然跟師父告別,它認真地說我要走了我不跟你去取西經(jīng)了,你知道么我其實是有爸爸媽媽的,我現(xiàn)在要去找他們啦。然后它就轉(zhuǎn)過身,扛著它那根短短的鐵棍子,在青天之下,孤零零地走掉了。
別他媽的蠢了啊!你是個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怪物好嘛?你是不配有爸爸媽媽的好嘛?是個人蹦出來跟你說他是你爹你就信啊?這種莫名其妙的來電看起來根本就是個陷阱啊!別人不說,蘭斯洛特就能給你設(shè)這種陷阱!把你誘到西伯利亞那種荒無人煙的地方,天譴武器往下一丟,你就化為塵埃了!
可為什么呢?為什么這蠢貨就信了呢?
大概是傷心了吧?因為在那個小小的玻璃閣樓里,師父跟他說你不是我唯一養(yǎng)過的猴子,為師就是喜歡路邊撿猴子,撿了就養(yǎng)幾天,緣分盡了就拜拜。
因為在這里感覺不到溫暖了,所以傻猴子默默地決定要走,父母什么的只是他的某種執(zhí)念,他必須讓自己相信這世界上還有個溫暖的地方是留給他的,而且只留個他一個人。
“師姐我……”路明非想為自己開脫幾句,可又覺得無從說起。
不久之前他還泛舟海上,胸豪氣橫生,恨不得高歌一曲滄海一聲笑;可回到諾諾面前他又變得笨嘴拙舌,情商乃至于智商都倒退了幾年。
他寫那封信的時候其實沒想那么多,主要是想塑造一下自己的形象。但是路主席的字功底從來都不好,難免詞不達意,他說我去找我爹媽了,只是不想跟諾諾說自己想去找黑天鵝港,以免諾諾知道了尾隨而來,所以隨便給自己找了個不確定的目的地。
他根本沒想到這句話給諾諾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陰影。
對于那晚在玻璃閣樓里諾諾說的話,他也沒怎么往心里去。他不是什么心胸寬廣的人,不至于說聽諾諾親口跟自己說出那樣殘酷的話來仍舊迎風(fēng)朗朗一笑,說哈哈也好那從此以后你我就姐弟相稱,難過是有那么些難過的,但他從來都是個很容易認命的人。
“閉嘴!”諾諾直接打斷。
路明非立刻點頭,楚子航這種有眼色的家伙這時候也不會多嘴,艙室里靜靜的,只聽見單調(diào)的水滴聲。
“幾件事,我希望你牢牢地記住。首先,我?guī)湍悴恢皇沁€你的人情,這里面有很多無法解釋的事,我要找出答案,”最后還是諾諾打破了沉默,“其次,我不需要你負責(zé),我決定加入進來的時候,就知道這里面的危險,我對我自己負責(zé);第三,不是說你走了我就會退出,就會老老實實地回到某個安全的地方去,你走了,我也會繼續(xù)查下去;第四,如果你還要走,就面對面跟我說,我不要再看到那種信……”
說到這里諾諾停住了,因為她忽然意識到其實是自己在解釋。可自己到底在解釋些什么?為什么要把這些說過很多次的話拿出來再說一遍?忽然間她好像疲憊得喘不上氣。
又是尷尬的沉默,路明非忽然想起了什么,摸出手機點亮屏幕,輸入,“想想辦法!”諾諾神色不善,他不太敢出聲。
盡管路明非總是把“芬格爾”當(dāng)作導(dǎo)航儀和聊天機器人來用,但這東西的功能當(dāng)然不止于此。它和eva的基礎(chǔ)數(shù)據(jù)庫和核心算法都是一樣的,區(qū)別僅僅是它的運算能力有限以及缺乏全球聯(lián)網(wǎng)的支持。換而言之它知道秘黨基本所有的秘密,同時也是個邏輯非常縝密的玩意兒。
“那么多不朽者,校長親自來都沒用。”這回芬格爾倒是頗為善解人意,沒出聲,也是以字回復(fù)。
“不朽者?”路明非輸入。
芬格爾打開了一份件,數(shù)以百計的圖片在屏幕上流動起來,包含復(fù)雜的化學(xué)公式、煉金術(shù)特有的字和象征性符號、以及一具具變異人體的x光掃描圖片。是卡塞爾學(xué)院秘密檔案的格式,每一頁都標注著“絕密”的字樣。
這是一項非常精密的技術(shù),包含了基因技術(shù)、醫(yī)學(xué)、化學(xué)和煉金術(shù),有些路明非能看懂點皮毛,有些對他來說根本就是天書。這套技術(shù)會把“志愿者”,也就是已經(jīng)被龍血逐步侵蝕、即將失去自我意志的屠龍者們轉(zhuǎn)化為戰(zhàn)爭工具來使用,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些怪物都已經(jīng)死了,但是他們的心臟仍在強有力地跳動,戰(zhàn)斗力比生前還要強。這項技術(shù)可以追溯到黑暗的世紀,那也是一個龍類密集復(fù)蘇的時候,被壓至絕境的秘黨從古籍復(fù)蘇了這套黑暗的技術(shù),以人為武器,相當(dāng)于造出了自己可以控制的死侍,終于絕地反擊。
因為不朽者技術(shù)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帶有某種“不潔”的屬性,所以學(xué)院總是避免談及此事,并把最后的一批不朽者封存了多年。
越往后看路明非越心驚,從這份件看來,那些不朽者基本上是不可能殺死的。
和龍化的路明非一樣,他們有著極強的復(fù)原能力,甚至心臟被洞穿也能繼續(xù)活動。大腦比心臟更重要和脆弱,但這些家伙的大腦局部受損也不影響行動,他們的思維能力原本就已經(jīng)衰退得差不多了,腦子對他們來說有點多余。
當(dāng)然一把火把他們的大腦燒掉似乎是應(yīng)該是能消滅他們的,但考慮到他們的頭蓋骨之堅硬,簡直是鈦鎂合金的強度,所以這種戰(zhàn)術(shù)也只能停留在想想的階段。
雖然跟電影里的喪尸一樣憑著本性行為,卻能使用言靈,而且是非常高階的言靈。當(dāng)年楚子航因為“君焰”這個高危言靈被學(xué)院上下嚴密監(jiān)控,生怕他會失去控制,可這些怪物就有一個能使用君焰,就是那家伙把船艙最底層變成了煉鋼爐。
他們生前,嚴格的教條被植入他們深層意志,阻止他們無限制地攻擊,所以他們是部分可控的。但隨著他們的血液溫度越來越高,龍血沸騰,殺戮的欲望會壓過深層意志的教條,這時候他們就變得不可控了,甚至?xí)ハ鄽⒙尽?br/>
路明非恍然大悟,問題還是出在他自己身上。捕獵他們的人最初把陷阱放在那間冷庫里其實是出于某種好意,在冷庫里這些怪物還可能點到為止,但路主席一發(fā)狠把冷庫給炸了。
路明非心情沉重地抬起頭來,這才覺察到楚子航也歪過腦袋來看。楚子航的臉色慘白,大概是被那些怪物的x光掃描照片嚇到了,各種各樣的變異,纖毫畢現(xiàn),跟把地獄里的惡魔們拉出來挨個解剖似的。
路明非把他的腦袋推開,雖然他還是習(xí)慣性地管楚子航叫師兄,但這種相處模式時間長了,他也會覺得楚子航是個小孩,這些東西少兒不宜。
他想把資料拿過去給諾諾看看,可剛要挪屁股,諾諾忽然一個鋒利的眼神遞過來,以手勢阻止他發(fā)出任何聲音。
幾秒鐘之后,沉重的腳步聲在他們頭頂響起,還有一個刺耳的摩擦聲,像是什么鋒利的東西劃著地面。路明非想了一下就明白了,那是一名不朽者在拖著自己的武器行走,不朽者和他們之間的直線距離其實已經(jīng)很近,只不過一上一下,間隔著一層鋼板。
不朽者的腳步聲忽然停下了,似乎覺察到了什么!艙室里的三個人驟然緊張起來,都握緊了武器,卻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以不朽者的能力,突破那層鋼板的一瞬間的事,只不過不朽者曾經(jīng)是人類,行為方式還帶著人類的殘留,人類是很少注意縱向空間的。
不朽者又開始走了,速度明顯加快,但是腳步聲一直在頭頂上方。路明非想了一下就明白了,不朽者正在搜尋,所以他在有限的空間里轉(zhuǎn)著圈子。他們確實被發(fā)現(xiàn)了,但是怎么被發(fā)現(xiàn)的?他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兒了。
他愣了一下,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他明白了,件有說明,不朽者的五感極其敏銳,他們的心跳聲被不朽者聽到了!
這真的是一個無法掩蓋的聲音,他們甚至可以不呼吸,但他們不可能沒有心跳。頭頂上方的那名不朽者隨時都會降下來,一旦第一名不朽者發(fā)現(xiàn)這個隱秘的艙室,更多的不朽者就匯集過來,除了路明非龍化,他們沒有任何勝算。
路明非掙扎著想要起身,龍化他也得離開這倆人,否則會殃及他們。但比他更快起身的是諾諾,諾諾滿臉殺氣,半跪于地,從戰(zhàn)術(shù)背包抽出了手槍。
這種情況就像原始人的洞窟快要被野獸發(fā)現(xiàn)了,那么就得有個勇敢的犧牲者沖出去大聲地吼叫,把野獸給引走。
路明非上去一把握住諾諾的手腕,諾諾大怒,想要甩脫這個煩人的家伙。兩個人都不敢發(fā)出聲音,卻又半跪半蹲著拉拉扯扯,上方的腳步聲越發(fā)地急躁了,那名不朽者顯然已經(jīng)聽到了更多的聲音。
諾諾和路明非忽然又都不動了,因為兩個人同時覺得有什么不對,他們向著同一個方向轉(zhuǎn)頭,楚子航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艙門外了。
路明非愣了一下,這一刻的楚子航是那么地平靜,像是忽然長大了或者回復(fù)到了他該有的年紀,是那種會沉默地沖向刀鋒的人。
“哥哥和姐姐死了,都會有人傷心,我死了,是沒關(guān)系的。”楚子航用嘴型說,“反正我是個被大家都忘記的人。”
“哥哥和姐姐要逃出去。”他說完,從外面把艙門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