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良家子
最近衙門里沒有其他的人命案子,所以,尸房里僅擺著兩口棺木。
整個(gè)房里黑洞洞的,唯一的一盞燈提在彥璋手里,微弱的火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青幽幽的,好似……
江月心頭一驚,默默移開視線,左顧右盼道:“大人,陳律不是剛驗(yàn)過尸么?陳大哥定然比卑職仔細(xì),卑職能看出什么來?何況,現(xiàn)在黑咕隆咚,不如明天白天來,也看得清楚一些……”
“你怕了不成?”彥璋冷眼睇她,慢悠悠問道。
“怎么可能?!”江月被挑釁起來,跳腳回道,“大人,就上回我們?nèi)ズ舆叢榘福奥氝€不是義不容辭,奮不顧身,眼都不眨一下,還有,下午抬尸本不該是卑職的事,但大人您一吩咐,卑職也是二話不說……”
她杵在一旁絮絮叨叨,各種往自己臉上貼金。彥璋也不理會(huì)她,自顧走到兩口棺木中間,一手提著燈,另一手運(yùn)勁緩緩?fù)崎_棺蓋。蓋子移開的瞬間,里面味道噴涌上來,彥璋一時(shí)沒忍住皺了皺眉,他默了默,回身又推開另外一口棺木。
做完這些,江月居然還在那邊廂聒噪,彥璋擰了擰眉心,不耐煩道:“別廢話,快過來!”語氣很是不善。
千萬別惹紀(jì)大人!江月立刻噤聲,悉悉索索上前,走到彥璋身畔,恭敬詢問道:“大人,您要卑職看什么?”
她舉手投足之間,沐浴后殘存在身上的藥香就慢慢發(fā)散開來。
是一股極淺、極淡卻又極好聞的香意——
在氣味渾濁的尸房之中,仿若一道清泉,能夠沁人心脾。
彥璋怔了怔,垂下眼眸,低低望過去,視線恰好又落在江月耳邊。
暈黃的燈光下,這人的耳朵小巧又白皙,宛如一塊上好的羊脂玉——
偏巧江月抬眼過來,不解地又問了一遍:“大人,您到底要卑職看什么?”
默默移開視線,彥璋冷冷吩咐道:“看她兩人有何相似之處。”
江月眨眨眼,明白過來這話的意思——既然死法一樣,紀(jì)大人肯定想看看這兩個(gè)死人有什么相似之處,引得那殺人的一再犯法。
她“哦”了一聲,從彥璋手里接過油燈,口中嘟囔:“大人,說真的,如果要看,那肯定應(yīng)該白天來,現(xiàn)在黑燈……”她邊攏嘰盞焦啄頸摺c腿患洌肽渴且徽擰惶玫吶說牧常幌掄。凳裁炊紀(jì)耍歡19拍僑說牧撤丁
“手腳利索點(diǎn)!”身后傳來男人沒好氣的催促聲。
江月這才回過神來,又問:“大人,卑職該看哪兒?”頓了頓,又垂死掙扎,“大人,其實(shí)卑職對(duì)女子知之甚少,還不如讓其他人來……”
“江衙役,上回在趙家橋頭,你說的頭頭是道,今日在梅林,又笑得那么放肆……現(xiàn)在怎么反倒客氣了?”
“我哪有?”江月忍不住反駁道。
彥璋“嘁”了一聲,沒再接話,只示意她快些。
江月扁扁嘴,用布條包住口鼻,俯下身查探。
她看的是下午那個(gè)女子。這人死了挺長(zhǎng)時(shí)間,面容已看不大清,只見耳邊懸著青玉墜子,顯然不便宜。身上衣料也還算完整,外頭是件胭脂紅軟綢交領(lǐng)長(zhǎng)襖,底下是玉色百褶裙,都很不錯(cuò)的料子。
外面看了半晌,她又掏出銀簽子,往衣料底下?lián)苋ァ?br/>
一手舉著油燈,另一只手還要撥弄死人衣衫,江月有些力不從心。她偏頭看了看袖手旁觀的彥璋,見那人不搭理自己,她認(rèn)命地低下頭。
胭脂紅長(zhǎng)襖被挑開,里面是象牙白的中衣,料子還是不錯(cuò),再往內(nèi),是一方破爛的藕色肚兜,上面用金線繡著些圖案。
棺木內(nèi)很黑,上面的圖案看不大清,江月不得不吃力的舉過油燈,身子整個(gè)湊上去,模樣笨拙極了。
忽的,她手里一空——
江月抬頭,只見彥璋接過油燈,面無表情地立在那兒。她咧開嘴笑了笑,正要說些恭維的話,彥璋黑著臉道:“快些,別磨蹭。”
知道這人不好惹,江月“哦、哦”應(yīng)了幾聲,瞇著眼細(xì)瞧。
可那方肚兜實(shí)在有些……慘不忍睹,她撓頭道:“大人,這上頭繡著什么?”
彥璋聞言,也微微俯下身子。低下身子的瞬間,那股輕輕淺淺的香意又竄了過來。他顰了顰眉,往旁邊退開一步,方舉著燈靜靜辨認(rèn)。
末了,彥璋起身,淡淡道:“春宮。”
春宮……
“什么,春……”江月腦子轉(zhuǎn)過彎來,不可思議地起身,又急匆匆彎下腰仔細(xì)端詳,口中沒臉沒皮地恭維道,“不愧是少卿大人,這方肚兜爛成這樣也能認(rèn)出來,卑職好生欽佩!大人定然夜夜研習(xí),才能了如指掌……”
彥璋臉色沉了沉,徑自轉(zhuǎn)身就走。
江月眼前突然一暗,她“哎”了一聲,就聽紀(jì)大人在后面問:“瞧出什么端倪來?”
彥璋已將油燈吹熄,江月回過頭,只看到一個(gè)朦朧的身影立在那兒。這么一打量,這人身影要比宋書高一些,卻似乎沒有宋書那么單薄……她怔愣的瞬間,彥璋蹙眉,不悅道:“沖本官發(fā)什么呆?”
江月哈哈笑了笑,可她嗓子有些干,此時(shí)這笑聲聽著怪猥瑣的。
彥璋愈發(fā)不悅:“月俸又不要了?”
銀子就是江月的命根子,被威脅了,她連忙道:“大人,肚兜上繡春宮的必然不是良家女子,想來和香淑一樣也是教坊中人。她衣飾、首飾價(jià)格不菲,應(yīng)該名頭不低。比對(duì)卷宗,再去各教坊略一盤問,想來能確認(rèn)身份。至于其他相似之處,卑職暫時(shí)沒看出什么來。”
頓了頓,江月忍不住好奇道:“大人,卷宗里失蹤的幾個(gè)女子都是教坊里的么?”
彥璋瞥了她一眼,“嗯”了一聲。江月咋舌,又聽彥璋問道:“她們身上的味道呢?”
江月認(rèn)真想了想,回了一個(gè)字:“臭!”
彥璋這回直接拂袖而走,頭也不回,江月在后面喊:“是的呀,大人,都很臭啊!”
前面忍無可忍,飄來一句話:“將棺材蓋好!”
江月扁扁嘴,只得回去干苦力活。她邊推棺蓋,邊罵紀(jì)大人刻薄。罵完之后,江月心里還是很疑惑,紀(jì)大人到底在想什么?為什么一會(huì)兒讓她去張四家查,一會(huì)兒又讓孫大哥他們?nèi)ッ妨滞谑祝?br/>
將這幾天事情串一起,仔細(xì)捋了捋,江月有些想明白了。
紀(jì)大人這些天看以前的卷宗,定然發(fā)現(xiàn)好幾樁教坊女子失蹤的案子,他心里有疑,所以才借香淑一案,想查查其他人是不是一并遇害,這才會(huì)命人去南郊碰運(yùn)氣,沒想到,真挖出來一具來……
一想到教坊里那些女子孤苦伶仃,就算失蹤,根本沒人會(huì)去管會(huì)查,也就紀(jì)大人能認(rèn)真相對(duì)……
這么一想,江月默默嘆氣。
翌日,這具女尸的身份便確定下來——大理寺斷案效率很久沒這么高了——正是另一家教坊翠雨軒的姑娘,花名叫做丁香。
江月看了看丁香的畫像,再比了比香淑的,暗忖,這二人模樣沒什么一樣的,難道是因?yàn)槊掷飵Я藗€(gè)“香”字么?
這一日,其他人留在衙門盤問張四,江月和孫大義則去翠雨軒。老鴇聽說丁香死了的時(shí)候,苦著臉直嘆晦氣。
“能去她房里看看么?”江月問道。
“官爺,房間早給別的姑娘了,咱這兒從不養(yǎng)閑人!”老鴇很是為難。
“那她東西還在么?”江月不死心道。
老鴇嘆道:“誰知道呢,去瞧瞧吧。”說著,領(lǐng)江月二人往后頭去。
白天的教坊空空蕩蕩,絲毫沒有夜晚的繁華。到了丁香原來的房間,給江月他們開門的女子此刻睡眼惺忪,衣襖半披,露出香肩來。她打了個(gè)呵欠,困倦道:“周媽媽,大清早什么事啊?”老鴇說清來意,那人不情不愿讓開門,江月二人入內(nèi)查探。
屋里有一道隱隱的香氣,似乎是催情的熏香。江月撇撇嘴,來回打量,視線最后落在梳妝臺(tái)上。她粗粗掃了一眼,忽然愣住——
快步上前,撿起蓮花形的粉盒,江月疑道:“這是你的?”
那人搖頭:“是丁香的,她不見之后,東西我就拿著用了,也省些銀子花銷。”
江月將粉盒打開,指尖挑出些胭脂,放在鼻尖底下輕嗅——
她眨眨眼,旋即笑了。
回到衙門,江月與孫大人向紀(jì)大人稟報(bào)翠雨軒的事,又提到那胭脂,彥璋狐疑道:“你的意思是,他們用的都是柳家的胭脂?”
“不止如此呢!”江月喜滋滋道,“還都是同一種。所以,卑職推測(cè),那殺人的喜歡這味道,說不定還鐘意名字里帶個(gè)香字的教坊女子。”她越說越精神,“大人,要不卑職再去查查其他失蹤的姑娘?”
彥璋垂眸,思量半晌,吩咐孫大義帶著卷宗盡快去查清楚,而江月卻留了下來。
孫大義領(lǐng)命走后,江月很氣憤:“為什么?”
彥璋不答,只抬眸定定凝睇著她。
這人的視線冷漠又凌厲,好似一把刀子,又像一張密密的網(wǎng),窒息又難受,偏偏將她從頭到腳端詳個(gè)遍。
江月生出一種要任人魚肉的感覺,被看發(fā)毛了,她斗膽問道:“大人,有何要事吩咐?”
彥璋淡淡收回視線,道:“本官要你辦件事。”
江月心底越發(fā)不妙,“大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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