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渾渾噩噩，昏昏沉沉，恍恍惚惚。
    面對(duì)夫人手中的長劍，似乎置若罔聞。
    “老爺小心....”
    “夫人....”
    就在所有人的驚呼之中，眼看這滿含著怒火的一劍，就要給李景隆來個(gè)透心涼。
    可突然之間，一個(gè)人影擋在了李景隆的身前。
    噗嗤！
    長劍入腹....
    鄧氏的瞳孔在瞬間慌亂，幸好她還能控住手中的力道，當(dāng)啷一聲長劍落地。
    咚！
    蓮心捂著小腹，跪坐在地上。
    鮮血從她的指縫中溢出，更顯得她臉色的蒼白。
    “父親，母親......”
    蓮心凄然一笑，“別吵呀！”說著，回望祠堂方向，“快去看大哥......叫....郎....”
    “閨女！”
    此時(shí)李景隆才反應(yīng)過來，大步上前，一把將蓮心抱在懷里，“閨女，閨女！”
    “爹，女兒不知大哥到底怎么惹了您，讓您發(fā)這么大的火....”蓮心抬頭看著李景隆，“是他觸怒了太子了嗎？”說著，眼淚從她的眼眶中，奪眶而出，“爹，您知道嗎？其實(shí)，我從沒想過做太子妃！”
    “女兒知道，這段日子您和大哥心情不好，是因?yàn)榕畠鹤霾坏锰渝?！”蓮心的淚，落在腮邊，“若不是太子，女兒可能早就....餓死病死，不知被賣到什么臟地方去了！”
    “若不是您和母親還有大哥，女兒也不會(huì)成為曹國公家的大小姐.......”
    “女兒知足，女兒幸運(yùn)，每一年都在佛前祈禱！”
    “太子妃也好，其他嬪妃也好，其實(shí)女兒都不愿做！”
    “父親，這十幾年，是我最幸福的十幾年....女兒許愿，您和母親身子康健，女兒可以侍奉年年。下輩子，女兒想做你們的親女兒......”
    “別說話別說話！”
    李景隆抱著蓮心，大喊道，“來人，快來人！郎中....金瘡藥....我曹你媽的來人呀！”
    而鄧氏，則是呆呆的看著蓮心，看著地上的血，看著落地的長劍，又看向那關(guān)著自己唯一兒子的祠堂。
    “啊！”
    一聲凄厲的哭嚎聲，從她的口中發(fā)出，而后無助的跌落在庭院當(dāng)中。
    ~~
    南城外，莊親王別苑。
    朱高熾坐在涼棚下，腳邊插著一只魚竿。
    湖面微波蕩漾，而魚竿的魚鰾似乎在微波之中動(dòng)了一下。
    可朱高熾?yún)s渾似沒看見。
    歲月其實(shí)在他的臉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跡，臉頰有些松弛，眼角之間皺眉隱隱作現(xiàn)。他開始蓄須了，但他從不是李景隆那種能長黢黑的連毛胡子的人。
    他的胡須看起來有些稀疏，有些軟，并沒有那么威嚴(yán)美觀。
    咚！
    忽的，一枚石子打破湖面的平靜。
    咚咚！
    又是兩聲...
    朱高熾斜眼，“你在這打水漂呢？”
    六斤笑著甩甩手，看著朱高熾的眼睛，“王伯，我....惹禍了！”
    朱高熾轉(zhuǎn)頭，繼續(xù)看著湖面，“淘氣了？”
    六斤沒說話，而是低下頭，“說是闖禍也不算吧，侄兒就是有些事，想不大明白！”
    朱高熾的面色鄭重起來，“那可了不得，想不通可不行！”說著，瞇起眼睛，“跟你大爺我說說！”
    風(fēng)，掠過湖面。
    魚漂起伏。
    一會(huì)兒，它插得很深。
    一會(huì)兒，它又插得很淺。
    總之就是在水中，上上下下.....
    “這事，好像不賴你！”朱高熾瞇著眼，“又不是你讓他干的！”
    六斤嘆氣，“但畢竟是侄兒的人，侄兒要保他呀！”
    “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朱高熾又道，“你不保他才不正常！”說著，笑笑，“畢竟，你的人嘛！”
    “大不了？呵！”六斤搖頭苦笑，“那可是人命呀！幾條人命呀！”
    “哎！”朱高熾忽然長嘆，苦笑，“我記得小時(shí)候在宮里跟你父皇一塊讀書的時(shí)候，教授的學(xué)士們總是說，說我這樣的藩王，你父皇那樣的未來之主，必須要具備這些....仁愛仁德仁義寬厚寬宏....治天下以善.....螻蟻尚且是性命....”
    說著，他看向六斤，“你也學(xué)過吧？”
    “侄兒四歲出閣讀書，學(xué)了十多年了！”
    忽然，朱高熾一笑，低聲道，“你發(fā)現(xiàn)沒有，教授的學(xué)士們.....不，是孔老二他們....在放屁！”
    “他們所說的這些所謂的愛民如子，愛的誰呀？”
    “愛的是幫君王統(tǒng)治天下的臣民，而不是真正的窮人！”
    “我再說句不好聽的，歷朝歷代，窮人的命什么時(shí)候是命了？”
    “這個(gè)就是侄兒的迷茫之處！”
    六斤雙手抱膀，放在膝上，看著湖面，“孫兒自幼受太祖高皇帝教導(dǎo).....您說窮人的命不是命，這點(diǎn)侄兒認(rèn)可。但.....為君者，不能因?yàn)槠涿v，就可以漠視....”
    “老祖說過，當(dāng)皇帝是要給天下人公平的！”六斤抬頭看著夜空，忽的眼眶就濕了，“王伯，我想不通，我想保琪哥兒，哪怕他不是陪我長大的人，我也有一萬種理由保他....”
    “可是，一想到他害死那么多人....我心里....沉甸甸的?！?br/>     “我若為了保他，而漠視那些窮人的性命....那在天上的老祖.....會(huì)傷心的！”
    朱高熾無聲的拍拍六斤的肩膀，用力的捏了下，“這是男人成長之中的必經(jīng)課，我們都想成為我們所愛的人希望的那樣。可這世上的路，不會(huì)按照我們的意志來走?！?br/>     “小時(shí)候，人人都想成為行俠仗義的大俠?？砷L大之后，如何算計(jì)別人都他媽的無師自通！”
    “俗世，利益！”
    “紛爭因利而起，也因利平！”
    “我們，不管是誰，哪怕你父皇，在某些時(shí)候，都必須對(duì)現(xiàn)實(shí)妥協(xié)！”
    “妥協(xié)不可怕，也不恥辱.....”
    說著，朱高熾看著六斤的眼睛，“可怕跟恥辱的是，把為了利益的妥協(xié)，變成了人生的全部！”
    六斤沉思，“侄兒似乎懂了！”
    “懂不懂的，你都避免不了，以后這樣的事還會(huì)有！”朱高熾又道，“這本就是男人....尤其是你我這樣的男人，必修的課！”
    “這課，就是人心！”
    “人心可不是人情冷暖，也不是人情世故?！眡しēωēй.coΜ
    “一開始，可能對(duì)人心的理解是，跟我們想的不一樣，那這個(gè)心就是歪的，就得琢磨他為什么這么想？對(duì)不對(duì)？”
    “可你是太子！”
    朱高熾又捏著六斤的肩膀，“對(duì)你而言，人心乃是有容乃大之心。下面的人怎么想怎么做出發(fā)點(diǎn)是什么圖什么，你都要考慮的話，你累死了！你也想不明白！”
    “那他媽就不想！”
    “不想很難嗎？”
    “很難！但更難的還在后面，你不但不能多想，還要允許各種心理落差。各種和你不一樣的心思，各種你理解不了的心思......”
    “難嗎？不難！”
    “最難的是你明明不喜歡，但也必須鄭重的從正面來看，不但要看還要用?！?br/>     “總之，所謂人心，不是聽你的服從你的就是對(duì)的?！?br/>     “更不是犯錯(cuò)了，你就容不得的！”
    朱高熾笑笑，捏著六斤肩膀的手，用力起來，“看懂人心，你才能了解權(quán)力！你...比你父皇難！你父皇時(shí)，很多人都在幫他看，幫他學(xué).....劉三吾，凌漢，你老祖，老樸....”
    “到你這，路只能你自己走！”
    說著，他鄭重?zé)o比，又似乎帶著些隱喻的說道，“真的，你的路只有你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