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小丑(1)
    御花園,延和齋。
    殿內(nèi)無風(fēng),可刁線歹的背后此刻卻是冷颼颼的,如墜冰窟。
    四周滿是銀甲武士,面甲縫隙中的射出來的冷光,全都籠罩在,以五體投地之姿,跪在地上的哀牢軍民宣慰使刁線歹的身上。
    殿內(nèi)也沒聲音,寂靜的嚇人。
    靜得刁線歹能聽見他自己,慌亂急促仿佛要打破胸腔的狂亂心跳。
    ~
    “下..臣...哀牢軍民宣慰使刁線歹....叩見大明大皇帝陛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顫抖著用生硬的漢話,說出他可能想到的,最虔誠的語言。
    但是,卻沒得到任何的回應(yīng)。
    其實(shí)無聲也是一種回應(yīng),一種冷漠,漠視的回應(yīng)。
    這讓他更加的惶恐起來。
    在他的記憶中,大明的皇帝不應(yīng)該如此。還記得他小時(shí)候,他的父親上一任大明帝國冊封的哀牢軍民宣慰使來覲見洪武皇帝時(shí),大明的皇帝親自執(zhí)手相迎,賜予美酒金玉。
    可是現(xiàn)在,他卻只能匍匐在地上,看著面前銀甲武士的戰(zhàn)靴。
    大明的皇帝是召見了他,但似乎也不是很喜歡他。
    ~
    忽然,皇帝的聲音響起,“宣慰使抬頭!”
    那是一個(gè)淡淡的,高高在上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卻用輕輕地口吻,說出了不容違背的命令。
    刁線歹慢慢抬頭,眼前出現(xiàn)了一道珠簾。
    珠簾之后是穿著明黃色龍袍的皇帝,坐在明黃色的軟座上。
    他只是看了一眼,馬上又飛快的低頭。
    因?yàn)榛实鄣哪请p眼睛,很是駭人....
    ~
    這時(shí),殿外傳來腳步。
    刁線的目光移動,先是看見一雙杏黃色的繡龍靴子,然后目光向上移動...
    渾圓的肚子,把龍袍上的盤龍撐得有些變形。
    一條本該在腰間的玉帶,隨著來人的腳步,還有來自鼓鼓囊囊肚子的壓力,不斷的下墜....
    再然后,一張笑呵呵人畜無害的胖臉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
    刁線歹心中一寒,趕緊低頭。
    皇帝的目光讓他恐懼,眼前這個(gè)胖子的目光則是讓他心寒。
    被他笑瞇瞇的看著,就像是被毒蛇盯上了....
    ~~
    “皇上有話問你!”
    朱高熾先是看了一眼珠簾后的朱允熥,然后才笑著開口。
    他自認(rèn)為這種口吻和語氣沒什么,可卻在瞬間,讓刁線歹的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外邊那位安南的陳朝皇孫,是真的嗎?”朱高熾繼續(xù)道。
    刁線歹心中一驚,趕緊道,“千真萬確,貨真價(jià)實(shí)!”
    “真他娘的粗鄙!貨真價(jià)實(shí)是這么用的嗎?”
    朱高熾心中鄙視一句,然后繼續(xù)開口道,“宣慰使和那位陳朝的皇孫,認(rèn)識多久了?”
    “三年.....”刁線歹不假思索,“下臣為繼承爵位時(shí),曾在安南游歷,那時(shí)結(jié)識的陳王孫!下臣他和一見如故,結(jié)為好友!”
    他一邊說,一邊腦中順著這條線迅速的思索。
    “你為何不來大明游歷?”朱高熾忽然加重語氣。
    “下臣當(dāng)時(shí).....下官當(dāng)時(shí)....”刁線歹怔了怔,倉促的開口道,“下臣是在安南有親戚,下臣一位姑母嫁給了安南陳朝王族子弟,說是游歷其實(shí)就是探親,在探親的過程中,認(rèn)識了陳王孫!”
    “哀牢和安南不是有仇嗎?怎么還會通婚?”朱高熾又快速問道。
    “嗯.....下臣姑母之所以嫁給安南王族,也是和親之故!”刁線歹說著,忽然抬頭,“陛下,我哀牢小國這些年來飽受安南黎賊欺凌......”
    “你姑母所嫁陳性王族之人,姓甚名誰?”朱高熾直接打斷刁線歹,瞇著眼問道,“在安南陳族之后排行多少,世系如
    何?”
    “這....?”刁線歹額上陣陣發(fā)熱。
    “既是和親,你那姑父的世系你應(yīng)該清楚吧?”朱高熾又笑問,“可會寫漢字?”
    “下臣粗通筆墨!”
    “給他紙筆!”朱高熾看了眼周圍的甲士說道。
    幾名銀甲武士聽得真真的,但依舊紋絲不動。
    朱允熥對著其中一人,微微頷首之后,這才有人走出殿外,而后捧著文房進(jìn)來。
    “寫!”朱高熾也懶得吩咐那些武士了,他知道他支使不動他們,直接對刁線歹道,“寫出來!”
    刁線歹心中慌亂,半天都不知如何落筆。
    好不容易拿起筆來,一副愁眉苦臉無處落筆的樣子。
    而此時(shí),朱高熾還在邊上繼續(xù)追問。
    “安南陳王孫是如何逃到你哀牢的?”
    “黎賊篡位...”刁線歹心煩意亂,“殘殺陳朝王族之時(shí),恰好陳王孫不在京都之中,躲過一劫。”
    噗!
    一塊墨滴灑落在宣紙之上,頓時(shí)一片狼藉。
    “然后呢!”朱高熾繼續(xù)追問。
    “在...陳王孫忠仆的拼死護(hù)送下,把他送到了哀牢投奔下臣!當(dāng)時(shí)的陳王孫,真是無處可去!”
    “他帶了多少護(hù)衛(wèi)投奔你?”
    “五十.....”
    “他可曾跟你說過,從安南到哀牢路上的驚險(xiǎn)?過了幾個(gè)關(guān)卡?如何躲過搜查?是否發(fā)生廝殺,他身邊的人死了幾個(gè)?”
    “都....”
    刁線歹感覺自己的腦袋分成了兩半,一半要漸進(jìn)腦汁如何的書寫陳朝王族的世系,一半又要回答朱高熾刁鉆的問題。
    “陳王孫到了哀牢之后怎么跟你說的?”朱高熾依舊在問,好似沒完沒了一樣。
    “你為什么要跟著他一塊來大明的京城?”
    “你難道不怕安南因你藏匿陳朝王孫,問罪于你嗎?”
    “這些年哀牢被安南占了多少土地多少人口?”
    “你來了大明的京城,何人代你執(zhí)掌軍政?”
    “你家?guī)卓谌???br/>
    “你有幾個(gè)媳婦?”
    “幾個(gè)兒子?”
    汗珠墨水不斷的落下,刁線歹的手一直的抖。
    宣紙上他那本就跟狗爬似的字,現(xiàn)在看起來好像是狗刨的一般..沒法看。
    許久許久!
    刁線歹度日如年,朱高熾終于不問了,他也終于寫好了。Xιèωèи.CoM
    他仍了筆,癱軟的跪著,渾身上下早已被冷汗?jié)裢?,看著自己所寫的東西,大口的喘氣。
    “你看你,好話就不能好好問!”
    珠簾后,朱允熥輕輕的開口,看似在責(zé)備朱高熾。
    “宣慰使遠(yuǎn)到而來,你卻問東問西!”說著,他溫和的一笑,“給宣慰使賜座!”
    “快快輕起,坐!”朱高熾笑得跟彌勒佛似的。
    刁線歹看著辦來的凳子,卻是雙腿灌鉛動也動不了。
    “宣慰使無需惶恐!”珠簾后,朱允熥又笑道,“因安南陳朝皇孫一事,茲事體大,朕身為上國之君,不可不慎也!”說著,更和煦的笑道,“你所說諸事,朕還要跟眾臣共仔細(xì)商議!嗯,你且在京中住著,領(lǐng)略下我大明風(fēng)物!”
    說著,又是更加和善的一笑,“等朕忙過了這幾天,在謹(jǐn)身典設(shè)宴,為宣慰使接風(fēng)....”
    ~
    畫面,再次切換。
    御花園中的看臺上,安南王孫陳天平正腦中想著如何搭上禮曹國公李景隆這條線。
    卻不想,李景隆竟然帶著人直接朝他走來。
    “陳王孫?”李景隆臉上帶著如沐春風(fēng)的微笑。
    “不敢不敢!”陳天平忙起身,拱手作揖。
    “坐坐!”李景隆笑著,挨著對方坐下,“可還住得習(xí)慣?”
    “我都沒住,剛進(jìn)京就被拉來看戲了!”陳天平心中腹誹一句,可面上卻道,“有勞曹國公費(fèi)心,在下一切都好!”說著,感嘆道,“天下之大,無亡國之人立錐之地,若不是大明父母之邦,只怕在下早就客死他鄉(xiā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