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一頓揍(1)
“皇爺爺,您老怎么過來了?”
朱允熥三步并做兩步,從寶座上下來迎過去。
老爺子背著手,慢慢往殿中溜達(dá),后邊還跟著樸不成。每走一步,他的眼神就掃一圈,每掃一圈,殿中的臣子們腦袋就更低幾分。
就像耗子見了貓,就像狗見著老虎。
“呵,咱要再不來,估計祖墳都讓人給刨了!”老爺子推開朱允熥的手,瞅瞅左右直接在一個圓凳上坐下,隨后目光不善的看著辛彥德。
唰的一下,辛彥德周圍的人,頓時齊刷刷的閃開。
朱允熥一見老爺子這模樣,就知道老爺子心中壓著火呢,隨即趕緊給了李景隆一個眼神。
后者快步上前,笑道,“老爺子您鞋都濕了!”說著,轉(zhuǎn)頭對門外的太監(jiān)們說道,“來人,趕緊給太上皇拿干凈的鞋襪來,上姜茶!”
“你先起來!”老爺子一腳,差點把李景隆蹬個跟頭。
然后,目光繼續(xù)在辛彥德臉上打量。
朱允熥明白,辛彥德的話是觸動老爺子的逆鱗了。
人呀,不管是什么人,心里總都有些執(zhí)拗放不下的東西。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這些東西將在心中越來越重。
朱家人幾輩子的苦難,就是老爺子心中的執(zhí)拗。他修鳳陽皇陵修泗州的祖陵,為的就是救贖自己心中那份執(zhí)拗。
況且風(fēng)水這事,別說是這個祖宗比天還大的年代,就算是后世,也是禁忌。
此時,樸不成低聲在朱允熥耳邊說道,“今兒下雨,莊子上沒活,太上皇想太子爺了,就進(jìn)宮來看看!”
朱允熥給了對方一個感謝的眼神,上前幾步笑道,“皇爺爺想六斤了?這功夫他應(yīng)該正在文華殿讀書呢!”說著,轉(zhuǎn)頭對王八恥說道,“去,把太子叫回來......”
“不用!”老爺子開口打斷朱允熥,“這幾年咱從沒問過國事,可今天咱想問問?;实郏袉??”
朱允熥心里一激靈,“皇爺爺,看您說的!”
“咱問你!”老爺子一指辛彥德,“你啥意思?治理水患,就非要動我老朱家的祖墳唄?”
朱允熥拼命的朝辛彥德打眼色,可后者卻渾然不覺,準(zhǔn)確的說就好似沒看見一樣。
“回太上皇,不是臣要動我大明祖陵。臣也知道,祖陵乃是本朝龍興之地?!毙翉┑虏坏珜χ煸薀椎哪抗庵萌糌杪?,而且敢于直面老爺子,鄭重說道,“但就事論事,治水非一域之事,而是要考量全局。耗費(fèi)的是國家錢糧,所以更要想個萬全的法子.....”
“你這萬全的法子,就是拿咱朱家的祖陵做筏子?”老爺子已是有幾分壓不住怒火。
辛彥德皺眉道,“所謂萬全的法子,是既要一勞永逸又要節(jié)約民力國力。從地勢上看,我皇明祖陵在洼地之中,正好橫在了引水的河道上。臣所謂的動祖陵,也不至于就驚擾祖宗陵寢,而是從邊上挖.....”
“放屁!”老爺子勃然大怒,一拍大腿,“你當(dāng)咱是四六都不懂的蠢蛋嗎?按你說的引水過來,不超十年咱朱家的祖陵就被水淹了!”說著,更怒道,“你還知道是咱朱家的龍興之地?還知道是朱家的龍氣所在,都他娘的淹了,還談啥龍氣?”
大殿中寂靜無聲,群臣都深深低頭連呼吸都謹(jǐn)小慎微。
可辛彥德依舊忽然不懼,看著老爺子淡淡的說道,“臣方才稟告皇上的時候就說了,臣知道自己所說的乃是死罪?!闭f著,忽然一笑,“可即便是死罪,臣也要直言!”
“子不語怪力亂神,臣以為龍氣之說虛無縹緲。我大明能得天下,靠的是天下民心所向,靠的是赫赫武功,而非所謂的龍氣?!?br/>
“世上若有真有龍氣,又豈有漢唐?王朝興衰盡在人心道義,今日我大明治理淮北水患,就是在治淮北數(shù)百萬百姓的民心。”
“太上皇您也是淮北人,大明皇陵祖陵兩座陵寢都立于淮北。臣斗膽請問,若百姓依舊苦于水患而顛沛流離家破人亡,祖陵就可安人心嗎?”
“倘若淮北百姓豐衣足食再無水患之憂,是不是更感念我大明的恩德,對我皇明萬歲稱頌?”
“兩相對比,到底祖陵是龍氣,還是民心是龍氣,一目了然!”xしēωēй.coΜ
話音落下,殿中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都愣愣的看著辛彥德,瞠目結(jié)舌。
其實這個道理誰都明白,可誰都不敢說。
“夠了!”老爺子噌的站起來,厲聲怒喝,氣得渾身都哆嗦。
“大明朝開國三十多年,咱給淮北免了多少次賦稅,救濟(jì)了多少錢糧?你怎么不提?”老爺子肩膀顫抖,“按你說的,不動咱朱家的祖陵,水患就永遠(yuǎn)都治理不好?黃河發(fā)大水是一天兩天嗎?是咱朱家祖陵建起來之后才發(fā)的嗎?是因為咱朱家的祖陵,讓泗州飽受洪災(zāi)之苦嗎?”
“臣不是這個意思!”辛彥德皺眉道。
說著,他嘆口氣,跪在地上,“國朝至今黃淮水災(zāi)共有六次,每一次都耗費(fèi)無數(shù)的民力和物力,但始終治標(biāo)不治本?!?br/>
“今年堵這邊明年堵那邊,可水終究是要滿則溢。終有一天,再也堵不住。屆時,黃淮之水滾滾而來,再想整治難上加難,且必將曠日持久,耗費(fèi)錢糧何止萬計?”
“所謂治理水患,人不能和天斗,只有因勢導(dǎo)利。祖陵所在地勢低,建造當(dāng)初考慮到水患就一再的加高,大水無處可引,這些年來始終蓄勢待發(fā)。”
“今年春月格外大,泗州已到了要加固堤壩的程度。水可不是今年淹了,明年就不來了。一旦處置不當(dāng),不但明年也有洪水之憂,而且往后連年重之又重!”
“屆時,淮北水患再無寧日。大明祖陵,南北漕運(yùn),淮北大地,皆為覆卵.....”
“閉嘴!”老爺子怒喝一聲,“哼,就你說的對,在你看來滿朝文武幾十年都錯了,唯獨你是對的,大明朝除了你辛彥德,就沒人是對的!”
“黃河水患除了從咱祖墳上引水開河之外,就沒別的法子,咱不修就是對不起淮北百姓,是不是?”
辛彥德叩首,“太上皇您偏頗了......”
“住口!”朱允熥實在不愿辛彥德再說下去了,開口呵斥,“治水之事當(dāng)從長計議,你所說的未必就是對的。你一家之言安能獨斷國事?”
其實這是朱允熥對他的一片包容之心,誰料想辛彥德卻不領(lǐng)情。
直挺挺的梗著脖子,“皇上,這不是臣的一家之言。臣入仕之初就在河道衙門上行走過,跟著工部和河道的官員在淮北巡視過多次?!?br/>
“水患的走向就是如此,非人力能改。若想一勞永治,就要因地制宜考量全局,以疏浚為主。再堵下去,終究有堵不住的那天,到時候....”
“好好好!”老爺子氣的須發(fā)皆抖,看看朱允熥,“大孫,你就容他胡言亂語?”
“皇爺爺您息怒,孫兒......”
不等朱允熥說完,老爺子一個窩心腳。
李景隆哎喲一聲,栽倒在地。
“你是聾子嗎?這等大逆不道之言,你就站著聽?”老爺子怒道。
李景隆忙起來,先飛快的看一眼朱允熥,然后對外邊說道,“來人,拉下去!”
王八恥在殿外,對著幾個侍衛(wèi)點點頭。而后幾個侍衛(wèi)如狼似虎的進(jìn)來,拽著辛彥德就往外拖。
“臣死不足惜,臣也不怕死,可淮北民生重于泰山,不可不顧!”
辛彥德的喊聲讓老爺子怒火更甚,“關(guān)到鎮(zhèn)撫司去!讓錦衣衛(wèi)教教他怎么說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