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聽見帳子里柳月容悉悉索索的穿衣聲,徐婆子翻箱倒柜的找首飾。她們姑娘今兒個頭一次在黃家露面,可不能被旁人壓了光芒。
朱紅門外,小丫頭一路小跑,匆匆忙忙闖進里間,急聲催促,
“二太太吩咐,讓大奶奶速往前院去!”
咯噔一下,首飾柜子翻了出來。各色金銀簪子連帶珍珠紅寶落了一地,徐婆子顧不得去撿,抓一把銅錢遞給小丫頭,殷勤問道,
“勞問這位姐姐,可知二太太讓大奶奶往前頭去,因為什么?”
新婚第一日,新婚媳婦不說是去后院里伺候老太太太太們用膳,前院是老爺少爺們住的地方,怎么要姑娘往前院去。
更何況,徐婆子總覺得心底不踏實,自家姑娘雖然進了黃家大門,可婚書未過,拜堂未成了禮,怎么也不算是名正言順。
接了賞錢,小丫頭面色才好看幾分,下巴揚的高高的,帶著兩三分傲氣,
“能是因為什么,不知是大少爺去外面,買了什么好東西回來,說是要討好楚姑娘。如今府外頭將士們圍著,說是要奉給楚姑娘瞧呢。”
“二太太說,可憐大奶奶出身不好,沒見過好東西,也讓大奶奶去瞧瞧,長長見識呢。”
徐婆子越聽心越沉,勉強撐起笑意送小丫頭出了正屋。轉(zhuǎn)身,見柳月容坐在簟羅床前,花容月貌好齊整模樣,對襟小衫下身子骨豐潤,雖窈窕可絲毫不顯輕佻,比外頭尋常人家的當(dāng)家太太來的有氣勢。
配黃家那少爺,如何配不得?徐婆子把首飾匣子歸置了,嘆口氣,
“拋開昨天拜堂的鬧劇不提,晚上廚房里那些個婆子們說話,我就覺得不對,怎么好好的老太太太太們用膳,提什么楚姑娘。果然有鬼!
姑娘,您回頭問問大少爺,再怎么著,也不能為了楚姑娘打您的臉面。”
這個楚姑娘,二太太也給她撐臉面,怕是來著不善。也不知是什么樣的人物,怎么在黃家養(yǎng)著,京中從沒有聽說過。
柳月容聞言神色倒是平靜,起身坐在梳妝臺前打理自己,見徐婆子一臉疑惑,不住思量這事兒,道,
“媽媽何必想這些東西,該給咱們知道的,等去了前院,不知道也難。”
更何況,蔥白指貝捏緊,在手心留下小月牙似的掐痕。小丫頭話里說的炫耀輕松,可想起晨起時面色沉沉的男人,柳月容越發(fā)覺得,圍住黃家的,怕是那個渾身冷硬,冒著森森寒意的男人。
昨夜若是沒有蹊蹺,她打死也不信。
外男能一路無阻在內(nèi)院歇息,一夜未出連個聲響也無。若沒有人在暗地里幫襯,怎么可能。
只是不知她相公在其中是什么角色,是知情還是不知情。
不過,知情不知情又有什么關(guān)系。她已經(jīng)是失貞的婦人,無論如何,和黃家少爺是不可能了。
徐婆子夜里睡的沉,不知里間的鬧騰。撩起柳月容烏絲就要開始盤發(fā),下一瞬,瞧見細(xì)嫩脖頸上血痕,倒吸一口冷氣,忙拿藥粉敷上,不滿的抱怨,
“姑娘也太由著黃家少爺性子,夫妻兩個床榻上,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偏弄傷了姑娘。”
“他…”
柳月容張口無言,見徐婆子小心拿稠布準(zhǔn)備包住脖頸,推開后搖搖頭,
“不過是針尖大小的傷疤,哪里至于勞師動眾。”
更何況,這黃家上下哪個不是見風(fēng)使舵的人物,若是瞧見了,反倒是平白惹出事情來。
“可…”
徐婆子忍不住心疼,雖說傷痕不大,可極深。少也有半月光景是好不了的。
“梳芙蓉髻就行,遮住它便是。”
月容見徐婆子梳好發(fā)髻,拿珍珠發(fā)釵在發(fā)髻旁比劃,悄無聲息轉(zhuǎn)移話題,
“把娘留下的紅寶攢絲鳳釵拿來,我?guī)且惶住!?br />
珍珠圓潤自有光華,雖不差,可哪有紅寶鳳釵來的有氣勢。更何況,想起那張威嚴(yán)深沉如刀削般冷硬面容,柳月容莫名不愿,在那人面前失了面子。
妝洗罷,廚房里也不見有人送早膳來。徐婆子氣的臉發(fā)白,連聲罵道,
“這黃家真是欺人太甚!不說姑娘是他們家求來做媳婦,便是沖喜,也不至于作踐人,不讓人吃飯!”
這就只有不入流的人家,才會這么變著法子折騰人。
柳月容聽了這話,桃花眼低垂,斂去嘲諷情緒。吩咐徐婆子,
“等我往前院去,你拿些銀子往廚房去,請那些廚下連并守門的婆子吃酒。”
她既然已經(jīng)被針對,倒不如打探清楚這黃家內(nèi)情。尤其是那個楚姑娘,她倒是要看看,這是個什么來頭的人物。
至于早膳,目光微瞥,落在一側(cè)桌案的點心上。如意糕定意糕滿滿擺了八九個盤子,更別說花生桂圓等各色吉利瓜果,各個新鮮。
雖抵不得正常飯食,也能飽腹。
徐婆子順著目光看過去,眼眶一酸,只恨不能立刻哭出聲來,
“二太太二老爺便是再苛刻,明面上待姑娘和二姑娘也是一樣的。姑娘這嫁個人,原想著日子好過些,怎么狀況反倒是不如之前了呢。”
柳月容聞言抬起桃花眼,眸色清亮。玉白手指捏了個如意糕入口,雖是隔夜的糕點,棗泥餡兒依舊甜甜軟軟,
“不到入土的時候,誰知道后事如何呢?
日子都是人過出來的,徐媽媽,我有爹娘在天之靈保佑,日后,定然逢兇化吉,逢難安康。”
徐婆子低嘆口氣,四尋見茶壺在窗臺,拿來倒了杯茶水給月容,
“等回了柳家,我就跟我家小子出府去。姑娘在黃家,可得平平安安的才是。”
若有什么難處,只管找我家小子去。只瞅著柳月容低垂眉眼,長睫蝶似的眨。徐婆子這句話在嗓子里吞咽幾次,到底是沒說出來。
姑娘這樣的好模樣,她就不相信,那黃家少爺看久了不動心。
***
黃府外,韓有糧率著鎮(zhèn)遠(yuǎn)軍圍住黃府。鐵骨錚錚,威風(fēng)凜凜,將士們宛如一柄柄開了鋒芒的長劍,直指黃府。
聲馬赫赫,逼人威壓如黑云壓城,讓人不由心中生起畏懼。
騎著□□寶馬,韓有糧策馬直驅(qū),揚起馬鞭怒斥守門家丁,
“我們侯爺給面兒,來喝你家少爺喜酒,你們黃府好大的膽子!竟然偷了先帝親賜的玉佩!”
“還不快大開中門,讓我等進去!搜檢一番,若是找到了,也好向陛下交差!”
“開門開門!”
“開門開門!”
振臂一呼,將士百應(yīng)。雄厚聲音直上九重云霄,響徹整條朱雀大街。
守門的家丁神色慌慌,互相對視不知該如何才好,少爺他出門的時候,可沒說有人會圍府啊。
早上內(nèi)院里傳話出來,說是昨兒個少爺成親,楚姑娘吹了風(fēng),身上不大自在,少爺巴巴的拋下正準(zhǔn)備拜堂的新娘子,去安撫楚姑娘。
一宿歇在碧梧苑也就罷,今兒個自家少爺天不亮出府,去太品閣定了套暖玉首飾,價值千金。還囑咐他們,等楚姑娘醒了,便讓她往前院小花園去。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昨兒個拜堂成親的柳家小姐,不得少爺歡心。連廚下的婆子們也不大上心,只拿那些珍饈美饌往碧梧苑送去。
正發(fā)愁,便見從前院行出一朗朗男子。靛藍(lán)直裰越發(fā)讓他豐神玉立,眉目若刀裁,冷峻滿是不悅氣息。
腰間別無裝飾,只腰間蒼龍教子玉佩日頭下瑩潤光澤,一大一小二龍糾纏,蒼龍桀驁,小龍神色乖順,和諧共存。
黃家哪里有這般氣勢的人物,昨夜不知留宿在府里的哪家爺。小廝們不敢上前攔話,眼睜睜看那人出了黃府。
韓有糧一見來人,等時翻身下馬,一路小跑就往男人撲來,痛哭流涕,
“我的爺啊,總算是見到您!
若是…,我怎么見老爺太太去!”
一把鼻涕一把淚,可憐巴巴,哪里還有方才半分威風(fēng)凜凜,讓人懼怕的樣子。
顧知山一個側(cè)身避開韓有糧飛撲,動作矯捷,衣角也不動半分。韓有糧不以為意,疾走兩步瞬間剎住腳步,倒行至顧知山身側(cè),嘿嘿傻笑,
“一晚不見,爺身手越發(fā)好了。”
他就說,便是一晚上不歸,爺還能出什么岔子不成。偏常達那小子,說什么侯爺孤身赴宴未歸,少不得要出事。你瞧瞧,這不好好的。
顧知山不理他,立于鎮(zhèn)遠(yuǎn)軍陣前。這是從先帝起家的燕地,便世代衷心大隋的將士。可有人,連軍務(wù)銀兩也貪,甚至,只為了給子孫辦一場婚禮。
他怎么敢,他怎么配!!
目色沉沉,揚聲道,
“鎮(zhèn)遠(yuǎn)軍聽令!”
“在!”
“兵分兩路,一路圍上這黃府,任何人不得進入。一路隨我入前院,抄檢黃家書房。”
“哎呀呀,使不得啊,侯爺使不得。”
韓有糧一聽,額上汗滴滾落,忙跟在顧知山身側(cè)勸解,“黃府和咱們家素來無冤無仇,便是朝廷上不對付,沒有緣故查抄黃家府邸,豈不是讓張?zhí)档昧撕锰帲?br />
日后在朝堂上拿住咱們把柄,更是讓太后娘娘和陛下難為!”
顧知山聞言回望黃府,面目森森,如掛了一層冷霜。
門匾上紅綢懸掛,處處彰顯喜氣洋洋氣氛,格外礙眼。
一手挽弓,長箭直射牌匾懸掛的門丁。咔嚓一聲,門匾應(yīng)聲而落,紅綢飄搖落于地上,沾染泥土。
家丁們四散奔逃,有聰明的往內(nèi)院報信,有愚鈍的傻愣愣不知如何是好,只崇拜看向顧知山。聽聞肅毅候一雙臂力驚人,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顧知山見紅綢落地,冷哼一聲,郁結(jié)的那口氣總算微歇,轉(zhuǎn)身涼涼撇了眼韓有糧,
“無冤無仇?”
他和黃家,仇結(ji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