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晨曦微明,日頭如熟透的鴨蛋,戳一下便流出金黃光芒。
因出發(fā)前往寺廟,廚房早早呈了素膳來。一甌綠粳米熬的濃爛,腌漬的蘿卜干香辣下飯,另有其他幾樣鮮蔬,雖沒有葷腥,可極為清淡養(yǎng)人。
月容不自知多用了幾口。飯罷,見蒹葭躬身往正堂而來,身后帶著幾個粗壯婆子,知是裝備行禮,準備往相國寺去。
打頭的婆子一身錦裝,綠稠衣裳白凈面容彰顯身份,果不其然,見著月容,模樣狀似恭敬,下了一禮,
“二太太吩咐,京中炎熱苦夏,難免日子難耐。楚姑娘身子嬌貴,受不得罪,大奶奶往相國寺去,可得照看好楚姑娘才是。”
話里話外,竟是楚茉也一同前去相國寺。
月容表面滿是關(guān)切,“相國寺苦寒之地,楚表妹身子骨孱弱,如何能經(jīng)受山上寒氣,倒不如在家里靜養(yǎng),也省得來回奔波之苦。”
“我妻果然賢良!”
黃忠義一身月白銀繡長袍,手持折扇,轉(zhuǎn)過廊下,滿臉贊許看向月容。
“白日相見,娘子又多了幾分娉婷之色。”
目光滴溜溜轉(zhuǎn)過豐潤曲線,月容壓住眼底嘲諷,俯身下禮。抬眼,見黃忠義身后,楚茉一身白裙,低垂眉眼,瞧不見神色。
月容估摸著,是不大痛快的。畢竟,她的心上人,明顯對自己起了興趣。
果然,黃忠義依依不舍回首,朝楚茉道,“我就說柳氏性格純良,最是寬厚仁慈的。表妹你偏說什么她心懷叵測,我且問你,若真是心懷叵測之人,豈會為你的身體著想?”
楚茉咬牙暗痕,要說她和這柳氏初見,便覺得心底不舒坦。也不為別的,就這人占了自己心心謀念的表哥嫡妻,二人便勢如水火。
只表哥實在是性格單純,這柳氏豈是那般好相與的。肅毅候圍府,她去前院轉(zhuǎn)了兩圈,鎮(zhèn)遠軍便往后撤。這才幾日,便是二舅母也向著她。一說用箱籠,巴巴的送了新的給她。
柳氏若沒兩三分刷子,能這么快在黃家站穩(wěn)腳跟?
難不成,這柳氏,真是洪福齊天之人不成?
見表哥看向柳氏眼睛發(fā)光,一臉贊許。楚茉千萬句話,一個字也吐不出,硬生生胸腔憋屈憤懣,咬牙,強行吞下這口氣,楚茉抬頭冷冷瞥了眼綠綢婆子。
后者識趣上前,笑吟吟道,
“大少爺,楚姑娘,外頭車馬準備妥當,拜別老太爺便可以啟程。”
月容把這幾人神態(tài)看的分明,知這綠綢婆子是楚茉的人,點了幾個沉甸甸的書箱給她,手持長匣,一手扶住蒹葭往外走去。
拜別黃二太太和黃太傅后,日頭往南行去,漸漸毒辣起來。避開毒辣日頭,月容匆匆上了車轎。
車馬凜凜,黃家標志的長旗迎風招展。武士威風堂堂在前面開道,沿街灑掃除塵,僅僅是黃家少爺出行,竟比天子巡游,來的還要張狂。
月容悄無聲息撩開簾子,見四周百姓被驅(qū)離,鋪倒貨翻,一片狼藉,街道上孩童躲避不及,蜷縮在街市門巷之內(nèi),看向黃家車馬方向眼神滿是懼怕。
“這黃家,實在是張狂!”
蒹葭看的分明,面帶憤慨。月容搖頭示意她噤聲,低首沉思,。也不知當今陛下是什么樣的人物,若是黃太傅這樣的老師教導,就算是有十二分天資聰穎,怕也沒有一分對百姓的憐惜悲憫。
一個時辰,便到了京城之北相國寺下。
炎夏六月,相國寺位于坯山山腰,一路綠蔭拂面而來,一掃京都中熱氣。林蔭道兩側(cè)間或有溪流清脆鈴鈴而過,涼爽沁人,格外舒坦。
黃忠義一臉愜意,原以為山中無聊,如今想想才是神仙日子。表妹知情識趣,柳氏國色天香,二位佳人相伴,若是夜間能大被同眠,那才是神仙也不換的好日子。
只這點兒好心情,到山腳,瞧見森森守衛(wèi)的黑甲衛(wèi)士后,戛然而止。
壓住拔腿就跑的沖動,黃忠義踟躕不前。黑甲銀木倉,長桿上紅纓招展,儼然是鎮(zhèn)遠軍列陣山腳。
不由的皺起眉頭,前幾日父親便被鎮(zhèn)遠軍所傷,他今日來祈福又碰見,真是倒霉!
不過,聽父親說,鎮(zhèn)遠軍若非意外不會輕易出動,近來,這鎮(zhèn)遠軍真是動作頻頻。
先是搬空前院書房賬本,扣押大伯父不知所蹤。他好不容易問了那張二,才知和鎮(zhèn)遠軍軍費被挪用一事有關(guān)。
鎮(zhèn)遠軍軍費被挪用,和黃家有什么關(guān)系?黃忠義理不直氣也壯,下意識忽略自己給母親楚表妹,太品閣買首飾便一擲千金的事實。
月容也瞧見這黑甲衛(wèi)士,回首瞧了蒹葭一眼,見她也一臉疑惑。心知這鎮(zhèn)遠軍怕是有要務在身,不由發(fā)呆,怔忪看向一旁高大柏楊樹。
柏楊挺直,和男人風骨相似,高大不容旁人親近。月容捏緊手帕,鎮(zhèn)遠軍在這相國寺鎮(zhèn)守,是不是說明,男人也在這附近?
一想到他也在附近,月容只覺得自己早上實在是太過輕疏裝扮。發(fā)髻簡單墜馬,金銀簪子斜斜插過兩根裝飾。因來寺廟,穿的也極為寡淡。
煙粉色寢衣外,套著件軟青羅紗,紗質(zhì)輕薄,隱約可見內(nèi)里膚色,月容原是貪圖涼快,可一想到這身裝扮去見男人,不自覺抿起唇,有些猶豫。
顧知山隔著老遠,便把山下行蹤看的一清二楚。
武士開道,仆婦叢叢,黃家標識大旗招展。相國寺規(guī)矩大,又是先帝敕封,不管命爵王候,若要上山,必須虔誠走這山間陡峭樓梯。
此刻,在車旁一側(cè),瞅著山路發(fā)呆的,正是柳月容。
軟綠煙粉,都是飽和度低的顏色。可把尋常衣裙穿的艷骨明媚,除了柳月容,還有那個?
額角緊繃,不悅抿唇,察覺黃忠義不斷往柳月容身邊湊,顧知山去看佳人,不躲不閃,仰首和那人說笑。
冷哼一聲,韓有糧瞬間停下腳步。侯爺這是,看誰不順眼?他可不能再往前湊。
腳下加快步伐,一步幾個臺階。不過片刻,顧知山便從半山腰來到山腳。鎮(zhèn)遠軍齊齊行禮,早有家丁牽了寶馬來。
顧知山站于山腳,吩咐幾個親近甲衛(wèi),余光撇見黃忠義規(guī)規(guī)矩矩,帶著內(nèi)眷上前行禮。
她和那黃忠義是夫妻,夫妻恩愛是天地人.倫大事,她跟隨他,是應該的。
想起新婚之夜回門那日佳人模樣,顧知山抬眼撇她,一臉乖順低首瞧不見神色。
“請顧侯爺安。”
月容也隨著躬身,衣衫帶動,發(fā)髻微搖,偷偷抬頭去瞧男人。只一眼,讓她心底冒起的熱火,滋的一下涼了個透徹。
男人利眸如刀,狠狠的刮了她一眼。不帶情意,眼底還有隱隱怒氣。
他在生氣…,來不及接受這個事實,便見顧知山急步匆匆,從月容身邊擦肩而過,月容隱約聞見沉香,心底又是一緊。
顧知山翻身上馬,居高臨下,滿是冷意,
“太后娘娘過幾日來相國寺祈福,男客禁止入內(nèi)。黃監(jiān)生還是學業(yè)為重,就此折返!”
“這…”
黃忠義一下子發(fā)了愁,祖父讓自己來相國寺祈福,可這肅毅候不讓自己進去,他該聽誰的好?
剛要追上詢問,便見顧知山催馬疾馳,一對黑甲衛(wèi)士緊隨其后,車馬卷起塵土,竟有種萬軍齊發(fā)的逼人氣勢。
回望山腳下,森森甲衛(wèi)守備森嚴,刀鋒盡顯,折射森寒光芒。黃忠義打了個寒顫,這肅毅候明顯是不讓他上山。
倒是月容,余光瞧見男人頭也不回身影,酸澀難忍,勉強低頭掩住神色。
玉白腕子向下,不自覺摸向小腹。昨日剛覺得自己怕是要懷有身孕,今日見到男人后,腹部酸脹不適越發(fā)強烈。
脹脹的,隱隱酸疼。難不成,她的寶寶,在里面萌芽長大?
“娘子,這相國寺守備森嚴,我和表妹回去稟告祖父,等改日再來。”
黃忠義和楚茉嘀嘀咕咕半天,總算是理出結(jié)果,見月容抬頭,眼角微紅,滿臉無措。
心底不忍,柳氏如此柔弱,拋她在山上可真是不舍得。
“等今日午后,大伯母送伯父出發(fā)前往魯豫二地,我即刻讓大伯母上山陪你。”
月容見黃忠義一臉深情愧疚,而楚茉在他身后咬牙,又見說這些話,知道是他想帶楚茉回去。
整理情緒,含笑開口,
“八月秋闈在即,相公多日苦讀,想來早已疲乏,回家后須多做休息,養(yǎng)精蓄銳才好做打算。”
一席話極為熨帖,黃忠義被家人逼著苦讀詩書,常年起居都在書房,如何聽過這等暖人之語,正要大贊月容是賢妻,便見她桃花眼含笑,紅唇微抿,看向楚茉,
“我知楚表妹不喜歡我,是因為我占了黃家嫡孫嫡正妻的虛名。表妹不必憂心,我不在意名分,我和…,”
輕咳了下嗓子,相公二字咽回嗓里。月容含羞帶怯瞟了眼黃忠義,見后者一臉歡喜,接著道,
“我們婚書未成,也未拜堂成禮,算不得正經(jīng)夫妻,若表妹日后有意,再做打算也不遲。
眼下,還請表妹珍重身體,畢竟這一步三喘,日后沒了命,所有打算不就成了空?”
“你!”
楚茉憤恨抬頭,眉目扭曲猙獰,只覺柳氏越發(fā)歹毒,當著表哥的面,她竟然咒自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