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扒牢了
《芙蓉帳》26
只是這段“良緣”, 很快就死在了陸九霄日夜風(fēng)流的行徑中。
袁氏被陸九霄一番話堵得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你你你”了半響,最后只道:“那你究竟為了甚?”
陸九霄嘴角的弧度僵硬了一息, 搭在被褥上的指尖,微不可查地跳動了一下。
他捂著胸口, 輕輕咳了兩聲。
泛白的臉色使得袁氏終于想起他傷病在身, 便堪堪止住了話頭,憂心囑咐了好幾聲,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帶著大夫離開。
木門“吱呀”一聲闔上,陸九霄的眉間頓時冷了下去。
眼前似是又浮現(xiàn)出五年前, 白雪覆蓋的迎安大道, 血洗的役都三城, 奄奄一息的賀忱, 以及那“咚”地一聲,棺材板推上的聲響——
陸九霄沉沉閉了眼,嘴里的干澀使得他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喉結(jié)輕滾,眉間也不自覺出現(xiàn)一道細(xì)微的褶痕,加之蒼白的臉色,看起來像是十分不適。
纖云愣了愣,小心翼翼地詢問道:“世子,可是傷口裂開了?還是何處不適?”
陸九霄緩緩睜眼, 有氣無力地應(yīng)了聲,“沒有。”
他側(cè)頸往窗外道:“秦義。”
不多久,秦義便推門而進。
陸九霄抬了下脖子,“她人呢?”
這個突如其來的“她”使得秦義難得懵了一瞬,隨后會意過來, “哦”了聲,道:“屬下方才看沈姑娘往西廂去了。”
具體去了何處,他也沒跟著,自是不知。
聞言,纖云忙補了一句,“在荷池涼亭那兒。”
她本該再道一句三姑娘也一并去了,卻聽陸九霄道:“你把她送回去。”
這話是朝秦義說的。
秦義“欸”了一聲應(yīng)下,剛一轉(zhuǎn)身,又被陸九霄叫住,“多帶兩個人,途中機靈點。”
秦義的臉色頓時肅然,重重點了兩下頭。
纖云在一旁蠕了蠕唇,好半天,終是將要說的話咽了下去。
她伺候世子這么些年,多少對他有些了解。這人冷臉冷心,大多時候,并不會將誰放在心上。
說了也是白說,況且細(xì)想,三姑娘再如何,也不能將沈姑娘吃了……
是以,在陸九霄閉眼小憩的同時,纖云便輕手輕腳地一并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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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xì)數(shù)來,沈時葶被陸九霄帶走也有整整一日半。她不在,花想樓一如既往的門庭若市。
而她愈久不歸,石媽媽臉上的笑意便愈深一分。這說明甚呢?自是說明世子爺被那小丫頭迷得半點都不舍放她離開,如此下去,離給她贖身,想必也不遠了。
于是,聽門外“吁”地一聲,石媽媽連忙扶著紅木雕欄下樓,略胖的面上堆滿了關(guān)懷,老遠便“誒喲”一聲——
“我的祖宗欸!來來來,快讓媽媽瞧瞧!”說罷,她便拉著沈時葶轉(zhuǎn)了個圈,見她完好無損,一顆心便穩(wěn)穩(wěn)落回肚子里,緊接著便是笑意上臉,睨了一眼遠去的馬車,笑道:“秦護衛(wèi)送你回來的?”
她存的什么心思,沈時葶已經(jīng)再清楚不過,僅點頭“嗯”了聲,其余的便由她自行腦補去。
石媽媽拉著她的手,又問:“世子如何了?傷著沒?傷得可重?我聽說那馬車都被掀翻了,你不在上頭?”
石媽媽一連幾個問題,沈時葶撿了重點,長話短說地應(yīng)她:“傷得重,這幾日許是無法下榻了,我……”
她刻意停了一瞬,眉頭稍稍垂下來了些,憂心道:“若非我,世子也不會傷得那樣重。”
果然,石媽媽一聽這話,也不問陸九霄具體的傷勢,眉飛色舞地道:“嗨喲,這男人啊,護著女人那是天經(jīng)地義,累了吧這兩日?快,快回屋里歇一陣,別跟門外杵著了。”
一轉(zhuǎn)身,小姑娘唇邊的笑意便頓時淡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不知所措,正巧撞進妙娘子眼中。
水汽氤氳的湢室中,沈時葶抱著腿,一言不發(fā)地坐在浮滿花瓣的熱水中,一頭絲滑烏黑的長發(fā)搭在浴桶邊沿。
霏竹小心打理著,澆了一捧熱水上去。
然而,再是小心,也還是不經(jīng)意扯斷了一根細(xì)軟的發(fā)絲。
霏竹嚇了一跳,連連道歉,沈時葶這才回過神來,整個人懵了半響,才吶吶道:“你先出去罷。”
“吱呀”一聲,木門闔上。
小姑娘神色怔怔地望著水中的倒影,耳邊驀然響起一段話——
“他如今都二十有一了,圣上掛心他的婚事,想來不久,便能娶妻生子了。”
她原以為,最壞,最壞不過等著阿娘來接她,左右是再等久一些,只要好好呆在這小小的木香閣中,便能安然度日。
可今日一面,饒是不愿承認(rèn)也不得不承認(rèn),她在做夢。
自將她推出門外的那一刻,阿娘便沒有想再接回她。
而待陸九霄成婚后,她又當(dāng)如何呢?
以石媽媽的性子,會給她尋下一個金貴的主子,可能是李二,也可能是夜里高臺之下,任何一個拍著桌案歡呼的男人……
時間一刻一刻過去,水至冷,至涼,她方才裹緊澡巾,緩緩起身。
才一推門,走至塌邊,便瞧見妙娘子正翹著腿,一手支著下頷,一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團扇,眼尾溢出一絲看好戲的笑意,“我家老爺做的是錢莊生意,耳聽八方,有些消息,不難打聽。”
說罷,她也沒賣關(guān)子,悠悠道:“我聽說,圣上有意給陸世子指婚,皇后娘娘宮中的候選名冊,都快有小山高了。”
沈時葶一頓,直直看向她。
妙娘子見她這神情,不由“嗬”地一笑,“我說什么來著?這男人啊,尤其是陸世子這樣的,女人便像是衣裳,換得勤些不算甚,重要的是最后,是個人都得選一身精致貴氣撐場面的,你若不能在他身上扒牢了,遲早成為破衫襤褸,怎么樣,你現(xiàn)在明白了吧?”
沈時葶定定站立,一言未置。
少頃,她忽然問道:“你當(dāng)初,是如何進了此處的?”
聞言,妙娘子上揚的嘴角有那么一瞬間的僵硬,很快又云淡風(fēng)輕地上揚,輕飄飄道:“唔,家中幾個兄弟姐妹,實在養(yǎng)不活了,我娘呢便隨便挑了個賣了。”
小姑娘怔怔地眨了下眼,原來這世上當(dāng)娘的,都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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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落日的余暉傾下,朱墻碧瓦都蒙上一層霧蒙蒙的金。
此時才剛下朝。
陸行負(fù)手踏出殿門的朱紅門檻,還未來得及同一路的大臣攀談,便瞧見袁氏身邊的大嬤嬤守在不遠處的石階一角,兩手緊緊絞在腹前,是焦急的意思。
他眉頭一蹙,朝身側(cè)人尷尬一笑,闊步上前。誰知白嬤嬤附在他耳邊咕嘟了兩句,陸行臉色當(dāng)即一沉,疾步乘馬離去。
后頭的賀凜見此一頓,朝他離開的方向瞇了瞇眼。
至午門外,他正欲彎腰跨上馬車時,忽的朝身后的護衛(wèi)道:“陸家出什么事了?”
陳暮一怔,訝然道:“大人,您這是未卜先知啊?是陸世子,今兒一早迎安大道有人當(dāng)街縱馬行兇,陸世子的馬車都散了架,人這會兒還不知醒沒醒呢?”
賀凜眉頭一蹙,欲要再問,卻見三三兩兩大臣至午門前,只好先回了府。
至賀府。
賀凜才一腳踏進自家家門,往小院去,邊走邊回頭吩咐道:“你去打聽打聽,看他人如何了,再去查查誰干的。”
陳暮頷首,道:“事剛出,陸世子身邊的尹護衛(wèi)便著手下查,只行兇之人實在謹(jǐn)慎,未留有用的線索,連行兇的馬,都是普通的純血馬,實在無處可查。”
正說著,留在府中的陳旭上前,似是有事欲稟,恰聽得這番話,猶豫了下,道:“巧了……我前些個兒在街市瞧見李二公子的下人,就那個叫白勝的,跟馬市挑馬呢。”
見賀凜看過來,陳旭忙垂頭道:“大人,此事無憑無據(jù),屬下多嘴了。”
賀凜靜默一陣,抬手推開書房的門,徑直入內(nèi)。
李二與陸九霄多年宿怨,他作甚都不足為奇,獨獨要陸九霄的命這件事,就李二那芝麻大點的膽兒,再給他拿凸透鏡放兩倍大,他也決計不敢。
他如此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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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三日,正值初夏。
外頭烈日灼心,燥氣難耐。
秦義架車駛過迎安大道,穿過甜水巷,至最末停下,直奔木香閣。
他神色訕訕,面露尷尬道:“沈姑娘,現(xiàn)下可方便去璽園一趟?”
不知是不是秦義的錯覺,眼前的人,模樣還是那個模樣,可又有幾分不同,說不上是……
沈時葶下意識睜大眸子,描過嫣紅口脂的唇瓣輕啟,上前兩步時,高高的發(fā)髻之上,那支金步搖也狠狠隨之一顫。
她道:“秦護衛(wèi),怎么了?”
說罷,她壓低聲音,“是他又發(fā)病了?”
這個“他”,說的是密室里的高尋。
秦義連忙搖頭,磕磕絆絆道:“不,不是,是主子他——”
沈時葶眸子撐得更大了,“傷口裂開了?”
秦義怔了一下,摸著鼻尖緩緩頷首,姑且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