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詔現(xiàn)在在何處？”　　天子突然問起劉詔的行蹤。　　少府家令心頭有些打鼓。　　陳監(jiān)正陳大昌躬身說道：“啟稟陛下，公子詔已經(jīng)到達(dá)北榮王庭，具體的消息還要等些天才能收到。”　　天子點(diǎn)點(diǎn)頭，突然笑起來，“若是劉詔在此，朕此刻很想問問他，他當(dāng)年是如何挑中顧玖。一個閨閣女子，嫁人不過一二年，竟然有這等見識，著實(shí)令朕意外。還是說她果真有獨(dú)特之處。　　叔父，你和顧玖談了那么長時間，你認(rèn)為顧玖是個什么樣的人？”　　少府家令正在驚訝劉詔竟然去了北榮王庭，緊接著就被天子問話。　　他急忙收斂心神，躬身說道：“啟稟陛下，微臣對顧玖的印象，一是聰慧，二是坦蕩。她似乎無事不可對人言，有什么想法，都會坦坦蕩蕩地說出來。”　　“哦？那朕還真想親自考教考教她。來人，將顧玖請進(jìn)宮，就說朕有話問她。”　　陳監(jiān)正躬身領(lǐng)命。　　少府家令額頭冒汗，擔(dān)心自己是不是害了顧玖，心里頭有些不安。　　天子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關(guān)于劉詔行蹤一事，叔父切莫說出去，此事目前保密。”　　少府家令連忙稱是，“微臣一定管好嘴巴，絕不透露一個字。”　　“如此甚好！”　　君臣二人繼續(xù)就少府放貸一事聊下去。　　陳大昌安排申常侍前往王府請顧玖進(jìn)宮。　　他站在屋檐下，并沒有急著回大殿候命。　　他望著天空，今兒又是個大晴天。　　一個小黃門悄悄來到他身邊，“啟稟干爹，李德妃派人來問陛下今日可翻了牌子？晚上要歇在哪里？”　　前幾天，李昭儀終于晉升為李德妃。宮里又恢復(fù)了當(dāng)初三妃鼎足之勢。　　陳大昌冷笑一聲，“你收了李德妃多少銀子，幫她來問話？”　　“干爹饒命。”　　小黃門跪在地上，一個巴掌接著一個巴掌，狠狠地往自己臉上抽去。　　陳大昌哼了一聲，“滾下去自己領(lǐng)罰，下不為例。”　　“多謝干爹饒命之恩，兒子以后再也不敢了，兒子這就下去領(lǐng)罰。”　　“去吧！以后李德妃派人來問任何事情，都別搭理。”　　“兒子明白。”　　小黃門躬身退去。　　陳大昌嗤笑一聲，一個個都瘋了。　　小皇子才多大，李德妃就這么迫不及待嗎？　　最近寧王和趙王，都有往宮里面送美人。如今看來是時候讓寧王送的美人侍寢，分一分李德妃和江淑儀的寵愛。　　……　　顧玖回到王府，還沒來得及歇息，門房稟報，說宮里派人叫她進(jìn)宮。　　顧玖詫異。　　“不會出什么事吧？”青梅擔(dān)憂不已。　　門房又說道：“宮里來的人，這會正在碧璽閣喝茶，王爺親自招呼。王爺讓大夫人即刻過去，早去早回。”　　顧玖忙問道：“宮里來的人是誰？”　　“回稟大夫人，來的人是申常侍。”　　顧玖點(diǎn)點(diǎn)頭，申常侍她知道，年紀(jì)輕輕坐上高位，還挺受天子器重。　　她還知道，申常侍同胡氏的娘家是同鄉(xiāng)，兩邊私下里一直有來往。　　申常侍親自來，也就是說召見她的人是天子？　　天子為何召見她？　　她心頭忐忑不安，也不敢怠慢天子身邊的紅人，穿戴妥當(dāng)后，急匆匆趕到碧璽閣。　　還在門外，就聽到寧王同一個陌生的聲音發(fā)出哈哈哈的大笑聲，看來二人相談甚歡。　　經(jīng)過通稟，顧玖走近花廳。　　“老大媳婦，這位是申常侍。”　　“見過申常侍。”　　“詔夫人客氣。既然人到了，就隨咱家進(jìn)宮吧。陛下可不耐煩等人。”　　顧玖一聽，一驚，故作詫異地問道：“是陛下召見？”　　申常侍似笑非笑地看著顧玖，“自然是陛下召見。詔夫人走吧。”　　顧玖朝寧王看去。　　寧王神色凝重地對她擺擺手。　　顧玖心中了然，寧王的意思，是叫她謹(jǐn)言慎行，少說少錯。在天子面前，切忌亂說話。　　顧玖懷揣著一顆不安的心，跟隨申常侍出王府，進(jìn)皇宮。　　一路到興慶宮，這路上就沒停過，一直在趕。　　經(jīng)過通稟，她被請進(jìn)大殿。　　見到端坐在一側(cè)的少府家令，顧玖恍然大悟，終于知道自己為何被叫到皇宮問話。　　“孫媳婦參見陛下，陛下福壽安康。”　　“免禮！”　　“謝陛下。”　　顧玖微微垂首，站在大殿中央，等待天子垂詢。　　天子開門見山地要求：“說說你對少府放貸一事的看法。”　　顧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不安，盡量表現(xiàn)得鎮(zhèn)定自若，“孫媳以為，錢，國之重器，世人為之瘋狂。就該如鹽鐵一般，掌握在朝廷手中。　　借貸一事，上至朝廷，下至升斗小民，都無法避免。此事關(guān)乎民生社稷，豈能由私人錢莊隨意操控。　　私人錢莊只管放貸收錢，月息三分，四分，而且利滾利，分明是要逼死小民。　　小民破產(chǎn)，淪為流民的時候，私人錢莊可曾出過一分一厘的錢賑災(zāi)，為朝廷解憂？小民破產(chǎn)，上山落草為寇的時候，私人錢莊可曾承擔(dān)過責(zé)任？　　他們只管賺錢，為了賺錢無所不用，將天下老百姓手中的錢都賺到了手里，卻坐視天下民不聊生。　　說他們賺老百姓的錢，歸根結(jié)底，他們是從朝廷手中搶錢，是從陛下手中搶錢。　　他們將納稅的小民逼迫成流民的那一刻，就等于是在和朝廷和陛下作對。所以孫媳以為，必須由少府出面，殺一殺天下的私人錢莊，為小民謀福。讓天下草民都知道朝廷一直心系百姓，陛下一直心系民生。”　　少府家令暗暗松了一口氣，他就知道顧玖很能忽悠。　　天子面帶微笑。顯然顧玖這番話，說到了天子的心坎上，令天子十分滿意。　　天子說道：“你這番話應(yīng)該讓文武百官聽一聽。你一介內(nèi)宅婦人都比那幫朝臣有見識，他們應(yīng)該感到羞愧。”　　“陛下謬贊，孫媳只是說說自己的想法，不敢同朝臣們比肩。”　　天子背著手，來來回回地走動，“的確該狠狠整治私人錢莊，殺一殺天下私人錢莊的威風(fēng)。這件事不能讓朝堂六部插手，此事朕要交給少府來辦。”　　少府家令微微躬身，“請陛下吩咐。”　　“先從京城開始，朕要?dú)⒁毁影伲屘煜赂呃J知道膽敢殘害朕的子民，朕要他全家陪葬。”　　少府家令渾身一哆嗦，既是緊張也是興奮。少府多久沒干這種大場面了，真是激動人心的時刻。　　天子又說道：“具體章程，就按照之前商量的條陳去辦。朕希望叔父一心為公，為劉氏江山出一份力。”　　“微臣絕不辜負(fù)陛下的期望。”少府家令擲地有聲地說道。　　殺私人錢莊，多好的事情啊。他當(dāng)然要大辦特辦，狠狠地辦。任何人休想從他手中搶走這難得一遇的機(jī)會，更別想從他手中搶走權(quán)柄。　　少府家令快六十了，激動得臉色漲紅。他朝顧玖看去，很是感激。　　顧玖瀑布汗，她只是為了忽悠少府家令借錢給她，才會高屋建瓴地拋出少府參與借貸市場，涉及民生社稷的話題。　　她以為少府家令聽過就算了，就算真要做，也可能是小打小鬧。　　卻沒想到，少府家令的辦事效率杠杠的。她前腳剛離開，少府家令就跑到宮里一力促成此事。　　而且天子不經(jīng)廷議，就同意了這個提議。　　這效率，將穿越而來的顧玖活生生地嚇了一跳。　　這辦事效率太快了，比后世的效率都要快。　　天子一言而決，完全不用經(jīng)過廷議。直接用商業(yè)的手段對付私人錢莊。　　既然是商業(yè)手段，當(dāng)然不用經(jīng)過廷議。　　其實(shí)天子自己也清楚，這事沒辦法廷議。廷議百分百被反對。　　就如顧玖所猜測的那樣，各大錢莊背后的靠山，就是朝中的文武百官，皇室宗親。　　斷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　　試問，天子擺明了要從大家口中奪食，文武百官和皇室宗親能答應(yīng)嗎？　　肯定不答應(yīng)啊！　　既然如此，廷議已經(jīng)毫無意義。直接讓少府用商業(yè)手段打壓私人錢莊，更實(shí)在一點(diǎn)。　　至于少府家令為何如此積極地促成此事，當(dāng)然是為了錢，更是為了權(quán)。　　少府家令，說白了就是天子的大管家。替天子管家，還要替天子開源節(jié)流。　　放著這么好的賺錢機(jī)會不要，他又不傻。　　這么好的在天子面前露臉的機(jī)會，他能放棄嗎？當(dāng)然不能！　　而且還能借此機(jī)會攬權(quán)，少府借貸部門一旦成立，他手中的權(quán)柄將成倍增加。　　又能得名，又能得權(quán)的好事，他不積極一點(diǎn)能行嗎？　　所以他感激顧玖給他打開了一扇窗，讓他在接近六十歲的年紀(jì)，開啟了事業(yè)新高峰。　　只要此事順利，他至少還能在少府家令的位置上再干十年。　　就算新皇上登基，也不會輕易撤換他。　　顧玖以為沒自己事，她很快就能出宮回王府。　　卻沒想到天子話音一轉(zhuǎn)，問了她一個要命題。　　“以你的見識，你認(rèn)為哪位皇子配為君者？”　　顧玖一聽，頓時臥了個大槽。　　天子啊天子，我和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何要給我送命題。　　這個問題回答不好，她是真的有可能送命啊。　　配為君者，不就是問誰有資格做下任皇帝。　　她說劉詔有資格做皇帝，能行嗎？　　當(dāng)然不行！　　不僅不行，還會要命。　　不光顧玖心頭有一萬頭草泥馬狂奔而過，就連少府家令也是滿頭冷汗。　　這是個要命的問題啊。　　顧玖定了定神，一臉惶恐地說道：“孫媳區(qū)區(qū)一個內(nèi)宅婦人，每日操心柴米油鹽醬醋茶，對家國大事不曾想過。”　　“那你現(xiàn)在好好想想，無論你說什么，朕恕你無罪。”　　顧玖冷汗直冒，“可是孫媳想不出來。孫媳不懂軍國大事，也不熟悉諸位王叔，實(shí)在是說不出。請陛下恕罪！”　　她躬身請罪，此刻特別老實(shí)。　　可以所，是她這輩子最老實(shí)的時刻。　　天子卻不肯輕易放過她。　　天子指著她，“你不誠實(shí)。少府家令說你坦蕩，但是在朕眼里，朕沒有看到坦蕩，朕只看到了敷衍。”　　顧玖苦笑，要死啊！　　少府家令偷偷擦擦額頭上的冷汗，他也沒想到，自己夸顧玖的一句話，竟然會為顧玖招來這等慘事。　　顧玖深吸一口氣，斗膽說道：“在陛下面前，請恕孫媳無法坦蕩。”　　天子沉默。　　大殿內(nèi)空氣仿佛凝滯，安靜到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少府家令比顧玖還要緊張，冷汗一滴滴落下，滴落在地板上，濕潤了一片。　　陳大昌低眉順眼，無人能看透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顧玖反而鎮(zhèn)定下來。　　反正已經(jīng)這樣了，怕也沒用，也就不需要害怕。　　“哈哈……”　　就在少府家令快要窒息昏迷過去的時候，天子突然大笑出聲。　　這一陣笑聲，像是一個開關(guān)，大殿內(nèi)的空氣又開始正常地流動起來。每個人都能正常的呼吸，不怕窒息而亡。　　天子指著顧玖，“你很大膽。這些年，已經(jīng)很少有人敢在朕面前這樣說話。但是朕今日不會放過你，朕一定要聽你一句實(shí)話。”　　顧玖一臉生無可戀。　　神經(jīng)病啊！　　果然當(dāng)皇帝當(dāng)久的人，都很變態(tài)。　　絕對不能以常理猜度。　　因?yàn)樗麄兏緵]有普通人的思維。他們的想法，思維，統(tǒng)統(tǒng)都是變態(tài)。　　顧玖剩下一口氣，“陛下要聽實(shí)話，孫媳只能說實(shí)話。實(shí)話就是，孫媳一個都選不出來。”　　“為何？”　　“因?yàn)閷O媳不知道到底誰好誰壞，也沒有考試成績供孫媳參考。”　　“哈哈……虧你想的出，竟然說出考試成績這樣的話。”　　顧玖一臉尷尬的笑。　　“朕再問你，如果要給諸位皇子組織一次考試，該從哪幾個方面出考題。”　　顧玖瀑布汗！　　心里有句MMP不知該說不該說。　　她只能硬著頭皮說道：“如果真有這樣的考試，孫媳以為，應(yīng)該從軍事謀略，軍事目的，軍事錢糧計算，如何提高軍人榮譽(yù)感，稅收人口，刑名律法，選拔人才，經(jīng)濟(jì)民生，如何發(fā)展經(jīng)濟(jì)，增加商稅，減少農(nóng)稅，減輕農(nóng)民負(fù)擔(dān)這些方面出題。”　　全場靜默。　　無人說話。　　天子雙目中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芒，死死地盯著顧玖。　　少府家令又冒出一頭的冷汗，心里頭比顧玖緊張十倍不止。　　陳大昌第一次拿正眼看顧玖，心想詔夫人還真是敢說。陛下隨口問她，她還當(dāng)真了嗎？　　天子又是哈哈一笑，緩解了大殿中緊張的氣氛。　　“你這出題范圍太廣，以朕看來，沒有一個皇子能全部回答。”　　顧玖躬身說道：“陛下說的是。孫媳愚鈍，胡言亂語，請陛下恕罪。”　　結(jié)果天子話音一轉(zhuǎn)，“但是這些問題，都是皇子們應(yīng)該知道的。不過朕估計，朕的那些蠢兒子，無人認(rèn)真思考過這些問題。顧玖，你提出的這些問題，可有答案？”　　顧玖連連搖頭，堅決不往身上攬事。太特么折磨人了。　　“孫媳只是隨口一說，這些問題，孫媳愚鈍，一個都回答不出來。”　　“你又在敷衍朕，朕看出來了。”　　顧玖滿頭冷汗，“孫媳不敢敷衍陛下，孫媳句句實(shí)話。”　　天子搖頭，“就憑你能提出少府掌錢，打壓民間私人借貸，給小民活路；說出，錢，國之重器這些話，朕就知道你肚子里是有墨水的。”　　顧玖緊張起來。　　天子盯著她，“可惜劉詔不在。若是劉詔在此，朕一定要狠狠抽他鞭子。”　　顧玖愣住，話鋒轉(zhuǎn)變太快，有點(diǎn)跟不上節(jié)奏。這和劉詔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你有這樣利國利民的想法，朕不信劉詔不知道。他既然知道，卻從未提過一個字。可見他心中藏私，不純。”　　顧玖深吸一口氣，“公子他并不知道孫媳心中所想。”　　“荒唐！真當(dāng)朕是可以隨意糊弄的嗎？你們是夫妻，同床共枕，他能不知道你的想法？”　　顧玖：MMP，你是皇帝你老大，你說什么都是對的，這總可以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