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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爺爺呢？”
    一大早就見老根叔出去了，村子里今天似乎也格外熱鬧。這里住著的人家不多，但鄰居之間的聯(lián)系很親密，今日則更加喧鬧。
    秀秀只會笑，還是根嬸兒從屋里出來，手上端著一面簸箕，上面灑著面粉，上面擺了幾個(gè)白色的團(tuán)子。
    “去族屋幫忙了。今兒個(gè)是元宵節(jié)，村子里吃團(tuán)圓飯，家家戶戶都得去。晚上你跟你哥哥也多去吧。”
    根嬸從趙永晝身邊走過，往村頭趕去了。秀秀還在院子里站著，趙永晝讓她回屋，她就歪著頭看他。
    將手上的水在身上擦干，趙永晝推開小屋的門。屋里窗戶透進(jìn)來的亮光照在床上男人微閉著的眼簾上，光暈流轉(zhuǎn)。
    秀秀在外面‘哥哥’‘哥哥’的喊，趙永晝便沒關(guān)門。徑直來到炕邊坐下，封不染掀開眼簾，黑眸里滿是厭煩。
    “明天一早就走，路我都探好了。”在他抱怨之前，趙永晝先開口。
    從鼻息間長出一口氣，封不染瞪著他，“為什么不現(xiàn)在走？”
    趙永晝的目光下移，“天快黑了，你的傷還沒好。”
    封不染皺起眉。這次受的傷太重，傷到了要害，后來又是發(fā)燒發(fā)炎，還得加上貧瘠的藥物和食物，換了別人也許早就死了。封不染還撐著一口氣，卻總歸是重傷患。先不說追兵隨時(shí)回來，光是翻山越嶺也夠他喝一壺的了。
    “……你在外面偷吃了什么？”封不染忽然話題一轉(zhuǎn)，盯著趙永晝問。
    抬手摸去了嘴邊的碎屑，趙永晝抿了抿唇，“沒什么。”
    眼神左躲右閃，肯定有鬼。封不染手臂一抬勾住了趙永晝的脖子，怕他牽動(dòng)傷口，趙永晝雖然嚇了一跳還是傾倒上半身由著他去。
    兩人的臉挨著很近，呼吸可聞。封不染使勁兒的嗅了嗅，灼熱的呼吸噴在唇角，趙永晝一下臉就紅了。
    “就、兩塊糕點(diǎn)。”趕緊承認(rèn)。見封不染瞪著他，那眼神很明顯。又趕緊在他發(fā)火前壓著嗓子補(bǔ)充：“都發(fā)霉了，秀、小丫頭給的，我不能不吃。”
    封不染就像漲了一肚子氣，聽見外面那丫頭的鬼喊鬼叫，更是無名鬼火亂竄。原來秀秀不敢進(jìn)屋，便站在門口一直喊哥哥。鬼知道她在喊誰。
    “去把門關(guān)上。”封不染壓著趙永晝的脖子，命令道。
    趙永晝?yōu)殡y的說：“她什么都不懂，你別跟她生氣。”
    聽他這么說，封不染危險(xiǎn)的瞇了瞇眼睛，冷笑一聲：“什么都不懂？”
    心思一轉(zhuǎn)，將手中的人往更近的一帶，含住那微張大的唇，堵住一片驚呼。
    趙永晝的腦子嗡嗡響，秀秀好像在拍手，一邊還哈哈大笑。他想掙扎，又不敢用力，封不染的手沉沉的壓著他的頭。溫?zé)岬拇骄o貼著，熟悉的氣息近在咫尺。趙永晝忽然覺得力氣全失，軟趴趴的毫無支撐。
    封不染明顯愣了一下，可隨后唇角浮起笑容，微微松了壓著的力道，舌頭探出，輕輕的就啟開了趙永晝的唇齒，那小舌驚慌失措的躲開，他緊跟著纏上去，很快便無力的敗下，任由他玩耍。
    兩人這般溫存了許久，最后封不染松開了他，趙永晝卻沒有立即離開。微垂著眼簾，徐徐的喘著氣。
    封不染注意到這少年深陷的眼窩，憔悴的面龐，心也徹底軟化了。伸手抱住那青澀瘦削卻已訓(xùn)練出肌肉的肩膀，往炕上帶。
    “上來睡會兒。”
    力道雖輕，可是不容違抗。趙永晝順從的爬上去，躺在封不染旁邊。
    封不染看向門外，原本是想讓秀秀把門帶上的。秀秀居然在院子里狂奔，歡天喜地的，似是受了不小的刺激。封不染突然也有些紅了臉，他這是做了什么呢。
    半下午的陽光照在黃土墻壁上，照進(jìn)破爛的屋子里。這里是如此的窮苦，貧瘠。與記憶里封家的金玉滿堂，婦艷女嬌相比，實(shí)在是天壤之別。
    封不染心煩意亂的，低頭看見懷里很快睡去的少年。少年像是累極了，睡得很沉。封不染怕身上的戾氣波及到他的睡眠，不由得吸納吐氣都放緩了。
    秀秀的歡呼聲遠(yuǎn)了，怕她出什么事，封不染又轉(zhuǎn)過頭去看。
    視線穿過枯草滿地的院門，落到外面的小路上。
    正是油菜開花的時(shí)節(jié)。鄉(xiāng)間的小路旁，一大片的黃。一眼望去，大地織錦。清風(fēng)拂過，花海翻騰，波紋蕩漾。扎著雙辮子的秀秀穿了一身花衣裳，一邊跑一邊跳，遠(yuǎn)遠(yuǎn)的還能聽見她不成調(diào)的歌聲。
    對一向陽春白雪的封大元帥來說，空氣中混合著干草和濕牛糞的味道并不怎么好聞。他只能偏著頭，嗅著其他的氣味來麻痹自己。懷里的青澀少年的味道卻更不好聞了，幾天的亡命生涯，汗臭混著血腥，讓人的心情沒辦法愉悅。
    封不染緊擰著眉，在心里狠狠咒罵著老天。
    傍晚，農(nóng)人從田地里牽著黃牛歸來。老黃牛長長的叫聲，和山鳥撲朔朔歸巢的聲音。趙永晝在這些聲音里睡得更沉。
    封不染卻是不爽。太陽落山，屋里的暗下來，外面的牛叫雞叫人鬧，反而襯得這間屋子更加安靜。
    懷里的人睡得酣然，呼吸舒緩。封不染伸出手捏住那徐徐出氣的鼻子，不一會兒，趙永晝悶哼了幾聲，慢慢醒過來。
    “你身上臭死了，趕緊洗去。”頭頂傳來封不染惡狠狠的聲音。
    趙永晝?nèi)嘀柑鄣奶栄ǎ?吟著坐起身來。忽然他身形頓住，轉(zhuǎn)過身看著正擰眉的人。
    “還不去？”封不染瞪他。
    趙永晝咧嘴一笑，“嫌我臭，老師還抱著我。”
    那一瞬間，兩個(gè)人好像回到了過去。總是變著法兒撒嬌的學(xué)生，無限縱容包容的老師。只不過老師的表情稍微有些變，以前的總是波瀾不驚冷冰冰，相比之下，現(xiàn)在這副神憎鬼惡的表情可就生動(dòng)多了。
    不過封不染立馬就變了臉，黑眸冷沉沉，一下子又什么溫存都沒有了。趙永晝沮喪著臉，咕噥了一句我去燒水，便翻身下了床。
    晾曬在院子里的衣服已經(jīng)干了，趙永晝自然是不敢在封不染的房間里洗澡，打了桶水自己跑到柴房里關(guān)著洗的。
    沒過一會兒老根叔在外面喊：“白爺，俺們?nèi)プ嫖輬F(tuán)年去了。你還要多久？”
    “您去吧，我們一會兒自己來。”趙永晝扯著嗓子喊。
    “就在村頭，大夫旁邊那兒就是。你們快些來啊，我們先走了。”老漢的聲音漸漸遠(yuǎn)了，其間還摻雜這秀秀‘元宵’‘哥哥’這樣的笑聲。
    穿好衣服，趙永晝邊往外走邊拿干帕子擦著頭發(fā)。卻驚訝的看見封不染已經(jīng)站在小屋的門口，抱著膀子，上身穿著黑色粗布麻衣，下面卻穿著高貴絲絨的銀色長褲，還是趙永晝早上剛洗的。
    本是不倫不類的搭配，穿在這個(gè)男人身上，卻是出奇的好看。加上現(xiàn)在天色黑了，看不清質(zhì)地，那黑色短打配著銀色長褲，說不出的氣質(zhì)。
    趙永晝笑著走過去，兩眼亮晶晶的，“老師果然就是好看啊。”
    封不染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酷酷的臉上居然也露出一絲笑意，伸手揉了揉他濕乎乎的頭發(fā)，“傻笑什么，不是要去看人家團(tuán)年么，走。”
    “我頭發(fā)還沒干呢。”
    “不怕，路上風(fēng)大。”
    “……”這話怎么聽都不對吧？但是封不染已經(jīng)抓過他手中的帕子丟開，拉過趙永晝的手往村頭走了。
    夜風(fēng)果然很大，還是山風(fēng)。想想看，群山環(huán)繞里的小村莊，四面八方都是風(fēng)。趙永晝披頭散發(fā)，發(fā)絲給吹的撲在臉上，老遠(yuǎn)看著就跟鬼似的，嚇跑了好幾只狗。
    “……老師！”趙永晝大喊大叫起來，語氣頗有撒嬌的成分。
    耳邊傳來封不染清朗的笑聲，趙永晝便抿著嘴，卻抑制不住嘴角大大彎起的弧度。
    手被包裹在溫?zé)岬恼菩睦铮@種感覺，讓趙永晝恍然不知所措。
    熱鬧的人聲近了，趙永晝趕緊將手抽出來，將亂糟糟的頭發(fā)捋好，用一根束帶束住。兩人都走近了，老根叔才迎出來。
    “哎呀，我差點(diǎn)認(rèn)不出來了，還把你看成了個(gè)姑娘呢！看我這老眼昏花的。”其實(shí)老根心里還有句話沒說出來，他是把這兩人看成兩口子了。這話荒唐的很，他也沒敢說。
    封不染瞇著眼睛笑，回過頭去看瞪圓了眼睛的少年。嘴里的話不自覺的就說了出來：“不夜俊的很，哪里像姑娘了。”
    話一出口封不染就頓住了。這怎么像他說的話呢？好像身體里的另外一個(gè)性格在那一瞬間奪取了主權(quán)，爭著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不過看著少年不但沒發(fā)作，還偷偷彎起的唇角，封不染沒有再深想這個(gè)問題。
    老根叔將兩人讓在席間坐下，當(dāng)然桌上的菜色在封不染眼里簡陋的很，他甚至在心底懷疑這些人是怎么活下來的，但也沒表現(xiàn)出來。
    趙永晝倒是很開心，主要是他旁邊的秀秀很興奮。一個(gè)勁兒的給他夾菜夾肉，這樣那樣，平時(shí)吃不到的舍不得吃的，一股腦的給趙永晝碗里添。
    趙永晝先還吃的好好的，后來頭卻越埋越低。封不染拎著他的后衣領(lǐng)提起來一看，這小子居然在哭。
    其他人也發(fā)現(xiàn)了，應(yīng)該說，從一開始，滿院子席上吃酒的沒有哪一個(gè)的目光不注視著這兩個(gè)陌生人的。
    “怎么了這是？”根嬸忙問道。
    秀秀還在拼命的往趙永晝碗里夾肉，根嬸呵斥了她兩句，她便放下筷子，抿著嘴看著趙永晝。
    趙永晝抹了一把臉，抬起頭來微笑道：“沒事兒，就是有些想家里人了。我離開家的時(shí)候，姐姐也才她這么大。”
    他對著秀秀笑，說：“別給我夾了，你也多吃點(diǎn)。”
    秀秀搖著頭，賭氣似得看著他，氣他不吃完碗里的菜。
    根嬸嘆了口氣，“軍爺別見怪，早先秀兒有個(gè)哥哥，那時(shí)候收成不好，家里比現(xiàn)在還窮，秀兒他哥哥將吃的全留給我們，自己卻還要下田中地。后來他去城里給人做短工，本來做的好好的，他半年回來一次，每次都買回好多東西，還總給秀秀賣糕點(diǎn)。誰知第二年冬天，他準(zhǔn)備回來過年的時(shí)候，碰見巨瀾人襲擊邊界，跑進(jìn)來殺了好多人……”
    “他被人抬回來的時(shí)候，懷里還揣著用紅帕包著的糕點(diǎn)。秀兒的病本來沒這么嚴(yán)重，時(shí)好時(shí)壞，可自打那之后，便再?zèng)]好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