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楚山寇 第六十九章 豈因女流不英雄
見徐武富啞口無言,柳瓊兒才慢悠悠的說道:“鄭恢投靠蔡鋌時日不算長,但蔡鋌發(fā)跡之前,曾作為王孝成的副帥,出任過靖勝軍的都監(jiān),徐武磧、周景,你們曾為靖勝軍的將卒,對蔡鋌這個人的秉性,應(yīng)該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吧?”
這些事都是徐懷聽王稟、盧雄提及,然后再告訴柳瓊兒,柳瓊兒這時候侃侃說來,其他人當(dāng)然是沒有辦法爭她的話鋒。
周景甕聲道:“我等不過是底層武卒,即便徐懷他爹在靖勝軍里都做到親兵指使,在這些士臣眼里也只是一介粗莽武夫,平日都沒有機(jī)會接觸,哪里知道他們的秉性?”
“好嘍,我也不在徐家主面前賣什么關(guān)子了,”
柳瓊兒笑著說道,
“蔡鋌從判軍、都監(jiān)等職,到主持一軍之帥臣,再到經(jīng)略西北諸軍,在西軍近二十年,爭得無數(shù)戰(zhàn)功,以致別無懸念的執(zhí)掌樞密院。然而,細(xì)看西北形勢,我大越過去二十年間可在西邊有多得一寸疆土?你會不會覺得這里有些蹊蹺?王稟相公得罪蔡鋌最狠,便是彈劾他‘擅起邊釁以逞私欲,欺上瞞下二十載卻無寸土之功’。我們假定鄭恢已得蔡鋌的真?zhèn)鳎只蛘哒f他與蔡鋌從骨子里是一類人,才會得蔡鋌的信任,那鄭恢的目的其實不難猜測。那就是他要在桐柏山掀風(fēng)作浪,風(fēng)浪越大,到時候也是他們自己將這些風(fēng)浪摁下去,是不是就變成了助他們在朝中快速晉升的功勛了?這些都沒有新鮮的,只不過是行蔡鋌早些年在西軍所行故計罷了,而至于桐柏山會不會因此血流成河,卻不是他們所關(guān)心的。很不幸的是,徐氏極可能是他們要踩的第一塊墊腳石……”
聽柳瓊兒侃侃而談,眾人也是心驚,難以想象一介女流,竟然會有如此見識。
“蔡鋌舊時在西軍,風(fēng)聞確實不佳。”徐武磧沉聲說道。
徐武磧曾在王孝成帳前擔(dān)任過親兵副指使,雖然也是不受士臣重視的底層武官,對西軍高層的傳聞,卻多多少少比周景、徐武良、徐武坤等兵目更清楚一些。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徐氏能在桐柏山立足,靠的絕不是天真浪漫,怎么可能不明白借刀殺人、養(yǎng)寇自重這些伎倆?
何況他們能壓抑住心里的怨恨,親自跑到新寨找徐武江他們商議,對種種不利的情勢,過來之前又怎么沒有過討論?
“郭曹齡遇刺身亡,有可能進(jìn)一步激怒幕后之人,但你們也要清楚,郭曹齡不亡,徐氏滅頂之災(zāi)就在眼前,”柳瓊兒說道,“說到這里,徐家主還怨恨我慫恿徐懷擅自行事否?徐家主這時候是不是能靜下心來,一起商議后計?”
“伯松、仲榆,二位叔伯今日都到新寨來,有什么決定,還請示下。”徐武江面色沉毅的朝徐伯松、徐仲榆兩人臉上看了片晌,換了稍為客氣的語氣說道。
徐仲榆沉默不作聲;徐武富、徐武磧也都黑著臉,他們可說不出求人的話來。
徐伯松作為里正、北寨(大寨)耆戶長,也是徐氏老一輩最具聲望的人物,他咳嗽了兩聲,說道:
“武富之前思慮不周詳,確實是有可能上了奸賊的當(dāng),對武江你們的安置也有所不妥,但他也是為了保全徐氏——現(xiàn)在徐氏所面對的形勢,已經(jīng)不能再去追求以往誰是誰非了,非要齊心協(xié)心才能渡過危厄。這個郭曹齡遇刺身死,只是暫緩了危機(jī),但同時也叫將來有可能爆發(fā)的危機(jī)更嚴(yán)峻。”
徐伯松說得輕描淡寫,徐武江皺著眉頭,沉聲說道:“我還是那句話,光想著舊事只能徒增煩惱。”
即便不考慮將要面對的嚴(yán)峻形勢,鹿臺寨所能調(diào)用的人力、資源也是他們的十?dāng)?shù)二十倍,他現(xiàn)在還沒有資格跟徐武富置氣。
“武江,以前是我的不是。”徐武富語氣雖說生硬,也算是認(rèn)過錯了。
“柳姑娘所言,我們在過來之前,也有思慮。且不管鄭恢這些人有什么圖謀,但他們身后的蔡鋌官居樞密使,又在西軍主持軍務(wù)二十載,權(quán)勢薰天,私黨又遍布天下,我們不應(yīng)該明著跟他們斗,也絕不可能斗得贏。”徐伯松說道。
“是這個理。”徐武江點頭應(yīng)道。
“徐氏在桐柏山立足,跟周遭大姓宗族、山寨勢力也不知道有多少矛盾,雖說很少明著去打去斗,但也絕對會叫對方知道我們是不好欺負(fù),”徐伯松說道,“對眼下的局勢,我們能想到的方法也無外于此。徐氏不明著斗,所以表面上要一切如故,州縣及巡檢司有什么差遣,不能推搪的,也要盡力敷衍,但同樣的,徐氏也不容欺負(fù),更要叫一些人知道徐氏不容欺負(fù)。這時候歇馬山就要變成一根叫人拔不掉的尖刺,隨時能扎出去,也隨時能扎得敵人鮮血淋漓。這樣一來,不管鄭恢背后有多大的圖謀,不管他想要在桐柏山掀起多大的風(fēng)浪,徐氏只要能自保,就能自始至終都立于不敗之地……”
徐武富這時候補充說道:“即便虎頭寨最初有可能會選擇我們作為目標(biāo),但只要在我們手頭吃過幾次虧,相信他們也能明白杮子要挑軟的捏的道理……”
“三伯所言是持重之計,武江自當(dāng)聽從。”徐武江稍作思忖,便點頭答應(yīng)下來。
事實上,徐伯松、徐武富所說之策,跟他們之前所計劃的沒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就是要玉皇嶺在明、歇馬山在暗、互為援奧以應(yīng)對隨時會惡化的危機(jī)。
一定要說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徐武江之前是以不惜拖徐氏下水進(jìn)行威脅,而此時徐氏客觀面臨嚴(yán)峻的危機(jī),徐武富他們主動提出行互為援奧,在配合上會更為積極。
“我悶氣得慌,出去透口氣。”徐懷徑直站起來說道。
徐武江,特別是諸武卒都身居底層,王稟能不能東山再起,其實并沒有太大的意義,徐灌山、蘇老常怨他冒險行事,徐懷都能理解,但就整個徐氏而言,乍看沒有什么特別出挑的人物出現(xiàn),實力其實已經(jīng)不弱了。
徐懷原以為這時候可以將王稟東山再起之事拿出來說道說道,卻不想徐伯松、徐武富過來,滿心想的還是自保,他也沒有心情留下來聽他們商議那些自保之計了。
心里多多少有些郁苦,徐懷走出屋里,吹起口哨,想要將這些郁苦排遣掉。
見徐懷竟然不耐煩的吹著口哨走出去了,眾人也是面面相覷。
“徐懷這兩年開竅許多,身手也是一等一的強(qiáng)橫,但性子多少還是有些倔;我們且不去管他,有什么事叫柳姑娘去說服他便是!”徐武江說道。
他也是怕徐武富、徐伯松以后可能有什么事情要差遣徐懷,怕自己不方便直接拒絕,便也都推到柳瓊兒頭上。
他這時候又將柳瓊兒在鐵石巷租賃一棟院子作琴齋、雇徐武良、徐懷作工以及柳瓊兒在歇馬山坐第三把交椅之事,說給徐伯松、徐武富他們知道。
徐武富、徐伯松、徐仲榆等人這時都認(rèn)定火燒歇馬山、要挾徐氏以及刺殺郭曹齡等事都是柳瓊兒藏身幕后謀劃,哪里還敢輕視她?
只是聽徐武江說徐懷諸事都聽柳瓊兒招呼,徐伯松、徐仲榆、徐武富心里還是惋惜無比。
他們想象不出刺殺郭曹齡的兇險,但與潘成虎賊眾纏斗十?dāng)?shù)日,徐懷的武勇是眾目所睹,實已經(jīng)徐氏諸人之上了。
徐氏好不容易再出一員勇將,竟然聽外姓一個女子的號令,叫他們心里怎么能爽?
然而他們看不透柳瓊兒的虛實,當(dāng)下強(qiáng)忍住內(nèi)心的不滿,不流露出來。
徐武磧眼神則是陰陰盯住柳瓊兒,叫柳瓊兒心里直發(fā)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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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懷坐在崖頭,看柳瓊兒提著裙裾走過來,又懶洋洋的轉(zhuǎn)頭看遠(yuǎn)空的晚霞焰天。
“你為何不提王稟東山再起之事?徐武富在州衙任吏多年,王稟倘若能東山再起,對他怎么都應(yīng)該有一些誘惑力的,何況徐氏此時都已經(jīng)這樣了!”柳瓊兒問道。
“徐武富太聰明,聰明得鼠目寸光,不敢有逾越一寸的奢求,”徐懷嘆氣道,“眼下是徐氏共同的危機(jī),所以他們能低頭過來跟我們虛與委蛇,而徐武富但凡心里有一丁點的豪氣,我都要高看他一眼!”
“瞧你說的,桐柏山里都是蠅營狗茍之輩,有幾人心里有任俠豪氣的?”柳瓊兒美眸橫了徐懷一眼,“而整個唐州官場,有幾個人不是巴望著王老相公早已橫死,好叫這里脫離漩渦?卻不如武坤、武良叔他們有情有義。”
“仗義每多屠狗輩嘛,”徐懷自嘲一笑,又問道,“他們商議出什么自保之策了?”
“潘成虎昨日往橫峰山方向突圍之前,曾先派一批替死鬼往東南突圍吸引鄉(xiāng)兵的注意力——昨夜玉皇嶺下了一場大雨,逃到東南面山林里的賊人又冷又餓,又陸續(xù)被迫逃下山來,徐武江他們收攏了五六十人都拉去歇馬山了!”
柳瓊兒說道,
“雖說這些人都是潘成虎看不上眼的棄卒,還有很多人都是被脅裹入伙,但歇馬山畢竟人少,沒有資格挑挑撿撿不是?徐武富剛才也松了口,許徐武江從鹿臺寨暗中招攬一些人手過去,家小也都可以并入新寨這邊。宗族以拆借的名義,再拿十萬斤糧食出來支持新寨建設(shè)以及后續(xù)對獅駝嶺的開墾,暗中也要加快開鑿銜接歇馬山的通道;考慮可能會出現(xiàn)的最壞局面,他們還想事先在歇馬山儲備二十萬斤糧食……”
“徐氏還是有些底蘊的,出手不算小氣。”徐懷說道。
鹿臺諸寨將小姓都算在里面,總計四千余人,徐武富一次性準(zhǔn)備拿三十萬斤糧食出來,相當(dāng)于整個玉皇嶺所有人近三個月的口糧,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
“也算是有些誠意,徐武富還答應(yīng)盡可能叫州縣承認(rèn)新寨的存在,推舉蘇老常擔(dān)任耆戶長,還答應(yīng)籌一批兵甲給歇馬山用,”柳瓊兒說道,“我想著新寨這邊需要有鍛打修繕兵甲的能力,徐武富也答應(yīng)幫著置辦諸事。”
“將打鐵爐建到金砂溝去!”徐懷斷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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