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第 201 章
劉氏歸來得沒有預(yù)兆。
她一回來就立刻接手了混亂一片的程家,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
就連程老夫人這里,本來在她中風(fēng)倒下之后就彌漫著一股腐朽的味道。
現(xiàn)在趙氏跟程明惠一進(jìn)來,都感覺到空氣清新了很多。
而剛剛由劉氏侍奉著喝了藥的程老夫人躺在床上。
神色看上去竟然也好了很多。
程卓之就更不用說了。
在劉氏回來之后,焦頭爛額已久的他難得放松下來,不用守著母親,不用擔(dān)心四房作妖,可以睡個好覺,明日再去想辦法撈人。
只不過下午看著劉氏跟兩個兒子團(tuán)聚,兩個孩子撲向他們許久未見的母親,和樂之余,程卓之也想起女兒程明珠,問道:“明珠呢?怎么沒有跟你一起回來?”
劉氏抱著小兒子,撫摸他頭發(fā)的動作一頓,才神色如常地道:“我們回去江南沒能說動陳家,也沒能說動松意回來,明珠又病了一陣,我就讓她留在她祖父家養(yǎng)病了。”
“這樣嗎?也好。”程卓之對她的話沒有絲毫起疑,畢竟家中現(xiàn)在這樣的情況,長女也是個要爭要鬧的性格,她不回來也好。
雖然許久沒有見到妻子,而且見她去了一次江南回來,似乎更加風(fēng)姿綽約了,讓程卓之很想親近一番,但是他到底有心無力,何況家中還需要劉氏來打理。
他便壓下了心思,把松意人在江南會館,自己跟趙氏都去了一趟卻無功而返的事情告訴了劉氏,讓她來打算,然后就去了姨娘的院子,準(zhǔn)備今晚歇在那里了。
等他離開以后,劉氏才來婆母的院中,看著這個被她小兒子的事情急得中風(fēng)偏癱,只剩下眼睛能動,其余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老太婆,心中總算有了一絲痛快。
程家的運(yùn)勢因?yàn)樗姆看騺y她的計劃、逼走陳松意而中落,又令她痛失愛女。
這么多壞事之中,總算有一件是讓她看著舒暢的。
可惜這個老太婆還不能死,所以劉氏給她好好地喂了藥。
等四房母女過來以后,她也沒興趣跟趙氏這個敗家之犬多說什么。
“藥我喂過了,照顧母親的下人到底不夠用心,今夜守著母親的事就交給你了,定時喂水、擦身、換衣服。從你嫁進(jìn)門,母親一直更疼的就是你,現(xiàn)在母親需要你了,四弟妹不要讓母親失望。”
趙氏聽著她這一番話,咬了咬后槽牙,卻不得不擠出笑臉來:“是,二嫂放心,我一定會照你說的做。”
“嗯。”劉氏應(yīng)了一聲,用丫鬟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然后向著躺在床上的婆母說道,“母親,我先走了。”
程老夫人閉了閉眼睛,看她的眼神中也少了很多惡感。
畢竟從中風(fēng)倒下以來,她就沒一日舒坦,竟然是這個出身商戶的二兒媳回來才讓她輕松了幾分。
她家有錢,有錢能使鬼推磨,她又是松意那丫頭的母親,精心地把她養(yǎng)大,沒有生恩也有養(yǎng)恩,她去說話比其他人有用多了,要把小兒子撈出來這件事,還要落在她身上。
劉氏沒有在意她心里在想什么,把帕子放回托盤上就往外走。
在從趙氏母女面前經(jīng)過的時候,程明慧仿佛為
了討好她,主動開口道:“二伯娘,明珠姐姐呢?她離開京城許久,有好多新鮮事她不知道呢,不如我去陪她說說話……”
劉氏腳下一頓,說道:“不必了,她還在江南她外祖家沒回來。”
說完越過了她們,朝著外面走去。
等她走遠(yuǎn),趙氏才輕輕地罵了一句“神氣什么”。
接著打起精神,準(zhǔn)備去侍奉婆母。
劉氏的院子。
院子里很安靜,主君在姨娘的院子里留宿,只有主母在。
而且主母還讓他們今夜都不必當(dāng)值,所以院子里除了燈,幾乎一個人都沒有。
回到京城之后,在所有人面前都表現(xiàn)得一如平常、游刃有余的劉氏,在回到房中之后,臉上終于有了第二種表情。
她回到了里間門,打開自己的箱籠,原本放著兩個人偶的匣子里,現(xiàn)在只剩下一塊牌位。
她伸手把那塊牌位拿了起來,上面寫著的赫然是“愛女明珠之靈位”。
拿著靈位,她怔怔地站了一會兒,然后回到了床榻邊坐下,伸手擦去靈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在江南,她在昏沉中過了很久,幾乎以為自己就要在這樣無窮無盡的高熱煎熬中死去。
然而那一夜,她卻被喚醒。
她睜開眼睛,看著站在床前的道人,幾乎以為自己已經(jīng)死了,得了神仙來接自己。
因?yàn)樗辉俑械酵纯啵挥X得那種無病無痛的輕松又回到了身上。
當(dāng)她看到趴在桌子上睡過去的陪嫁心腹時,劉氏才意識到自己沒死,是她期盼已久、尋找已久的道人來了。
他把她救活了。
“道長……”劉氏看著容顏未變的人,幾乎是立刻連滾帶爬地從床上下來,跪在地上,伸手去扯住他的道袍下擺,怕他又在面前消失了。
從事情脫離掌控、厄運(yùn)降臨在她身上開始,她就不止一次地渴望能再見到他,能再得到他的指點(diǎn),告訴她要怎樣才能補(bǔ)救,才能脫離這樣的泥沼。
面前的人把她扶了起來,仿佛洞悉了一切。
他沒有給她說話的機(jī)會,那雙仿佛有著緩緩旋轉(zhuǎn)的星辰在其中的眼睛映出她久病的狼狽的樣子,說出了一個讓劉氏難以接受的消息。
他說:“你女兒已經(jīng)死了。”
“……什么?”以為自己是久病剛醒聽錯了的劉氏下意識地反問一句,第一反應(yīng)便是反駁他,“不可能,明珠好好的,怎么會死?”
這個給她奪運(yùn)換命的術(shù)法最后會讓她福運(yùn)綿綿、得盡天下榮華富貴,她怎么會死?
應(yīng)該死的是松意才是。
可是道人卻看著她,神情悲憫得像是看著一個在哭鬧不止的后輩。
他說:“她死了,術(shù)法中斷了,我感應(yīng)得到。她的尸體還在縣衙,我去看過。”
他們用冰保存著程明珠的尸體。
只等劉氏醒過來,就把她叫過去審問。
程明珠在陳橋縣鬧出的動靜太大,留下的影響也很大,如果不審清楚她還有沒有同黨,就這樣草草結(jié)案的話,郭縣令怕樞密使付大人會真的有一天來到縣衙親自過問。
“怎么會……不可能……這不可能……”劉氏接受不了。
她跌坐
在床上,口中重復(fù)著這幾句話。
她的珠兒死了,這一切因果仿佛就在這一刻了斷了。
程家的衰落會停止,她也不用再想著把松意追回來,跟珠兒換命。
而她這十七年來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空。
一切都白費(fèi)了。
“為什么……”劉氏抬起頭,抓著道人的袍角,聲嘶力竭地喊道,“是誰殺了她?是誰?!”
在這個院子里,本來應(yīng)該守著官府的人,當(dāng)劉氏第一句話喊出來的時候,他們就應(yīng)該進(jìn)來。
可是這個夜晚卻是如此的安靜,除了他們之外,仿佛再沒有任何人在院中。
道人平和地道:“這正是我來的目的。”
劉氏怔怔地看著他,見他問道,“是誰破了這個局?是誰殺了她?”
“我不知道……”劉氏喃喃地道,她搖著頭,“我不知道……”
“好好想想。”道人輕聲引導(dǎo)她,“想想從京城到江南都發(fā)生了什么事,你遇到過什么人?”
遇到過什么人?劉氏混亂的腦海中只能想到一個跟女兒的死有關(guān)的人。
是那天夜晚來到這個院子里,那個拄著雙拐、頭發(fā)花白的老者。
道人見她張了張嘴,說道:“我來到江南以后,支撐不住了,在那娃娃里掉出來一張羊皮……我在上面看到了換命術(shù),所以想同別人調(diào)換……然后就引了他來……”
劉氏抬起頭,問道,“是他嗎?他說他是你的仇人!他質(zhì)問我為什么會懂得換命術(shù)!還問是誰給我的,又問你在哪里……”
可她怎么知道眼前的人在哪里?
她怎么知道他為什么會這樣幫她?
如果從一開始她就像她的兩個姐姐一樣,生下女兒就接受家道中落的命運(yùn),或者一開始就下定決心把生下來的女兒溺死,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得到了希望,又再次絕望。
道人聽著她口中這個拄著雙拐、戴著面具的老者,在從窗外照進(jìn)來的月光下抬起了如玉的左手。
他掐算了一番,眼中泛起意外的光芒。
奇怪,他竟然算不到這是什么人。
哪怕此人已經(jīng)跟劉氏產(chǎn)生過接觸,可他依然推算不出對方是什么來路。
他的仇人?
不。這是一個跟他一樣踏出了那一步,所以愚弄了生死,跳出了棋局,變得不可測算的人。
他放下了手,在那只左手上本來沒有一絲的掌紋,長在活人的身上既詭異、又神秘,而當(dāng)中突兀出現(xiàn)的生命線就像是玉雕上的裂痕,打破了這種完美。
這是一個跟他一樣的人。
對方來或許是為了破他的局,但絕對不可能是他的仇人。
他們是同類。
只要邁出了那一步,他們就不可能是仇人。
劉氏沉浸在失去女兒的茫然跟痛苦中,聽面前的人問道:“
那卷羊皮呢?”
“被他拿走了……”她本能地答道,然后看到道人的眼中浮現(xiàn)出了異樣的光芒。
這光芒像是興奮,像是期待。
從內(nèi)部打破了他仙人般的外殼,露出了一點(diǎn)凡俗的底色來。
不過只是一瞬,這光芒很快就再次被斂去。
劉氏看他悲憫地看自己:“你不是問我為什么要幫你嗎?”
她點(diǎn)頭。
月光中,這個將她從死亡里喚回的道人用一種懷念的語氣道:“脫離俗世之前,我住劉府的東院。”
劉氏:“你是……”
“我少年離家修道,你在劉氏宗祠找得到我的牌位,我喚你的曾祖大兄,你父應(yīng)該稱我叔祖。
“我出手幫你,是因?yàn)楦袘?yīng)到劉家這一支會斷在這里,而你所出的子嗣是大兄血脈唯一延續(xù)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