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三更
十幾人輪替, 鐵鍬跟鋤頭一下一下地落在地上,翻起泥土。
群山已經(jīng)徹底恢復了安靜,最后一點零星的聲音也停了, 標志這次清剿正式結(jié)束,三個目標寨子都清干凈了。
護衛(wèi)里最心細的賀老三給風珉檢查過傷口,上了藥, 為他包扎了手臂。
風珉看著面前越掘越深的土坑,想起袁明說過的話:
“這一帶的寨子大大小小有十幾個, 其實除了這幾個窮兇極惡的、受京中的勢力所把控的, 剩下大多數(shù)都是無奈的百姓。
“他們到山上去, 不是為了劫掠, 只是不想賣身為奴, 寧愿在山上開墾耕種貧瘠的土地,也不想下山來。”
“等破了這三個寨子,剩下跟著為非作歹的惡徒大概也嚇破了膽, 到時候再過去招安,很快這一帶就能恢復清明。
“我在這里做了兩年縣令,還有一年時間, 希望我能做到讓百姓安心,讓他們愿意從那些貧弱的寨子離開,回到山下來……”
這是袁明的愿景, 也是這個時代很多逆著閹黨大勢的好官,治理一方的心愿。
看著幾輪交接過后, 一旁挖出來的土堆得越來越高,坑也挖得越來越深,風珉大概猜到留在縣衙的她給自己這個錦囊,是讓自己來這里挖什么。
但他仍舊想不到, 什么人的尸體會是痛擊馬元清、讓更多像袁明這樣的人實現(xiàn)愿景的關鍵。
就在坑中的將士又向下挖了許久之后,其中一人鐵鍬挖到了什么堅硬的東西。
他連忙在已經(jīng)快有一人深的坑中抬頭,向著上面匯報道:“挖到了!”
風珉精神一振,走到坑邊向下看去。
借著月光,他看到了深坑底下露出的衣料一角,而剛剛被鐵秋碰到的是一塊令牌。
公子爺受了傷不方便,膽子大的姚四就直接跳了下去,把那塊死人令牌從土中拿了起來。
他拍干凈泥土,在看清上面的字時,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然后,他才從深坑里舉起了令牌,遞給風珉:“公子爺。”
風珉蹲了下來,伸手接過。
這塊黑鐵令牌上還沾著濕潤的泥土,在月光下,上面禁軍的字樣如同泛著寒光,讓風珉的眼神也跟著冷了下來。
禁軍的人。
連云寨的手上,竟然還染著禁軍中人的血……
不過轉(zhuǎn)瞬之間,他就想通了關鍵。
這確實是一個好把柄!
坑里,姚四已經(jīng)跟將士一起棄掉了工具,開始徒手挖掘。
春季多雨,山中又濕潤,尸體埋在土里不到兩個月時間就會腐化成白骨,這具被埋在深坑之下的尸體也是一樣。
除了剛剛他們挖出來的那塊令牌以外,他身上的大多數(shù)布料跟血肉都已經(jīng)腐化干凈了,被完全挖出來以后,坦露在月光下的就是一具森森的白骨,沒有其他可以證明他身份的東西。
起出白骨以后,將士們開始往上爬。
老胡一開始來到這里覺得毛骨悚然,等現(xiàn)在看到真切的白骨,倒不覺得有多滲人了。
他蹲在這具白骨旁,一面檢查一面嘀咕:“全身有不下四十處骨折、骨裂,生前飽受折磨,頭骨上是致命傷……這人是誰?”
風珉手中拿著那個錦囊,陳松意所畫的那張圖已經(jīng)放回了里面。
他指尖輕輕搓磨著錦囊跟其中的紙張,聲音在月光里顯得格外清冷:“把他裝好帶回去,她會告訴我們他是誰。”
……
天邊的朝陽驅(qū)散了黑暗,又是新的一天到來。
對云山縣的百姓來說,今天又是一個尋常的清晨,只不過逐漸蘇醒的空氣中,仿佛又多了跟往常不一樣的氣息。
早早起床趕著進城做買賣的燒炭翁在路上見到了往回撤的守備軍,見到他們衣甲染血,好些身上都帶著傷,頓時嚇了一跳。
可是看他們來的方向,又好像是從那些山匪聚集的山中撤回來的,這讓退到一旁的老漢不由地想:“難道這些軍爺是去山里剿匪了?”
幾百人經(jīng)過之后,路上又恢復了安靜。
經(jīng)過一晚上的激戰(zhàn),剿滅了包括連云寨在內(nèi)的三個寨子,袁明很是激動。
此刻他留在了山下,帶著他的五百人跟樊騫多留給他的三百人,準備處理后續(xù)的收尾跟招安。
帶著被俘虜?shù)捻n當跟從后山挖出的這具白骨下來,風珉遇見了等在這里的袁明。
在短暫的交換信息之后,風珉也從自己帶的隊伍里留了狀態(tài)好的兩百人給他,還留下了機靈的姚四給他幫忙。
袁明雖然一晚沒睡,此刻卻精神抖擻,容光煥發(fā)。
完成這次清剿對他來說不僅僅是一件政績,也是對馬元清的痛快還擊。
他看了一眼被打斷了雙腿、關在簡易的囚車里的韓當,又看了看由風珉的兩個護衛(wèi)親自抬著的擔架。因為上面覆著白布,他不知道底下是什么人,也沒多問,只告訴風珉,樊騫已經(jīng)先行一步,回去了。
如果風珉不想走回去的話,這山下還有連云寨控制的馬場,他們的馬就在這里。
“不必了。”
風珉搖了搖頭,謝絕了他。
他雖然歸心似箭想回去見陳松意,但韓當?shù)那糗囁H自押送,這個禁軍的尸骨他也要親自看著,還是跟剩下的人一起走回去好了。
于是從天剛剛亮下山,到他們回到云山縣,正好是清晨時分。
除卻幾個士兵跟風珉一起入了城,剩下的大多數(shù)還是同先前一樣,留在云山縣外扎營休息。
付鼎臣已經(jīng)讓人為他們準備好了食物跟水,還有簡易的床跟營帳,甚至云山縣里有名的大夫都被請到了臨時的大營中坐鎮(zhèn),給受傷的將士治療。
風珉回到縣衙的時候,早他一步回來的樊騫正在跟付鼎臣一起,在院中樹下的石桌上喝茶。
見手臂上扎著繃帶、身上沾著泥土跟血,負著他那桿銀槍進來的風珉,兩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確認了他沒有受什么嚴重的傷,這才露出了笑容。
樊騫指著身旁的石凳道:“我說你這個時候會回來,付公說你會再早一點,看來是我贏了。小侯爺快來坐下吧,早飯還在灶上熱著,一叫就能送上來。”
付鼎臣也捋著短須,含笑望著風珉。
風珉雖然過來了,卻沒有依他們的話坐下,而是肅容道:“我在連云寨發(fā)現(xiàn)了一具尸骨,身上有著禁軍令牌,我想立刻傳仵作驗骨,請付大人跟樊叔和我一起過去看一看。”
“禁軍的人?”
出身禁軍的樊騫目光一下子變得銳利起來。
付鼎臣臉上的笑容也隱去,起身道:“尸骨在哪里?”
云山縣的仵作已經(jīng)老到快要走不動路了,可是一站在驗尸臺前,拿起那些檢驗工具,依然是手都不顫一下。
付鼎臣、樊騫跟風珉三人站在云山縣衙的驗尸房里,看著面前的老仵作一邊熟練地檢查尸骨,一邊記錄結(jié)果。
整個過程持續(xù)了兩盞茶時間,詳盡的驗尸手冊就到了他們手里。
風珉只看了一眼,就看出老仵作對死者傷勢跟死亡原因的判斷和老胡是一樣的,只不過更加細節(jié)。
比如眼前這具男性尸骨年紀在二十七到二十八,死亡時間不超過三個月,身上這么多骨折傷,有一處肋骨骨折是陳年舊傷。
——而且同風珉一樣,這個死去的禁軍也是個用槍的高手。
樊騫確認了禁軍令牌的真實性,這具尸骨絕對是個禁軍在役的武官,此刻搖頭道:“可惜我離開禁軍已經(jīng)好幾年,不然定能斷出此人的身份。”
他說著,合上了傳到自己手中的驗尸手冊,然后又舒展了眉宇。
哪怕現(xiàn)在還不能確認此人的身份,這樣一具尸骨出現(xiàn)在連云寨,也足夠讓馬元清喝一壺了。
“禁軍啊。”樊騫感慨道,“一個在役的禁軍確實普通,但作為守衛(wèi)皇城、守衛(wèi)帝王的軍隊,都能夠被馬家養(yǎng)的匪寇隨意殺死,馬元清真是好大的威風,連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了。”
馬元清未必是這樣想,但這具尸骨呈上,他還有狡辯的余地嗎?
風珉點頭:“而且有了這具尸骨,連云寨對付大人的襲擊就怎么也不能定性成是一場意外了。”
“可是其中也有疑點。”樊騫看向風珉,不解地道,“小侯爺抓回來的那個韓當也是出身軍中,能在馬元清手下給他干養(yǎng)匪這件事,此人定然心思縝密。這樣一個人怎么會在殺死一個禁軍軍官之后,只是把他埋在后山,卻沒有把禁軍令牌拿走毀掉呢?”
“因為他有私心。”
回答他的不是風珉,而是付鼎臣。
付大人深邃的眼中有著洞察人心的光芒,“馬元清能把他從死囚里撈出來,自然也能夠把他送回去,他當然要給自己留下退路。”
樊騫瞇起眼睛一捋長須:“哦?那看來審問他定會大有收獲,下官要提前恭喜付大人了。”
付鼎臣離開京城前往舊都,是被排擠的結(jié)果。
他身為兩朝老臣,不管是在朝堂還是在民間都威望極高。
這樣一個大臣可以被外放,但是在外放路上遭到閹黨謀害,帝王如果不查清真相,不補償他,不平息文官的不滿,是絕對不能的。
抓住這個機會,付鼎臣就可以回到京中,繼續(xù)坐鎮(zhèn)大局。
這位容貌清矍的老人自然也明白這一點。
他接受了樊騫的道賀,臉上露出了笑容。
可是他心中卻深深地明白,事情能有這番變化,最關鍵的因素就是風珉。
一開始是他在山谷如神兵天降,悍然出手,然后又是他前往定州,說動了樊騫出兵。
現(xiàn)在,他又找到了這樣的關鍵性證據(jù),還抓住了可以利用的證人……
付鼎臣跟樊騫都是很敏銳的人,在其中感覺到了一種羚羊掛角的謀略。
在風珉身后有一個高人,他觀察著局勢,每每出手都能改變關鍵走向,改變一切。
看著風珉,付鼎臣終究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疑問:“小侯爺可否告知,這一路上究竟是哪位高人在背后指點,才讓老夫‘遇難呈祥,逢兇化吉’?”
作者有話要說: 16號的入v三更結(jié)束!這更評論也會發(fā)紅包!今天17號也會努力的!
小風:她這是要我說呢,還是不要我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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