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二更
京城。
當(dāng)日,劉氏急怒攻心昏過去以后,只片刻就在程卓之的書房里堅強地醒來。
看到書房里兩個從陳橋縣到來的官差,確認(rèn)剛才聽到的一切不是一場夢,她由身邊的人喂著喝了一口安神茶,許久才定下心神。
盡管丈夫臉色鐵青,口口聲聲要把女兒逐出家門,由著陳橋縣來的官差把她鎖走,劉氏依舊從這兩個官差的神色中看出了一絲回轉(zhuǎn)的余地。
程明珠是正經(jīng)的京官之女,陳橋縣的縣令還有望回京任職,并不希望跟來日的同僚鬧得太僵。
他會派人來通氣,而不是直接來鎖,就說明這件事是可以挽回的。
果然,這兩人見她醒來,都安慰道:“鎮(zhèn)上那些混混為了脫罪,隨意攀咬起人來,就像瘋狗一樣,只要小姐隨我們過去,能夠推翻了證詞,結(jié)案的時候就不會扯到小姐身上。”
聽到這話,程明珠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哭喊著道:“他們就是亂攀咬人的!你們結(jié)了案就是了,還來京城鎖我做什么?”
程卓之抬手拿起桌上的鎮(zhèn)紙就朝著她扔去,程明珠“啊”的叫了一聲,驚恐地躲開,就聽見父親怒斥道:“你有沒有做過你自己最清楚!”
他也是外放過,做過一方父母官的人。
他審過多少案件,一見到這個女兒的表現(xiàn)就知道她心虛。
程卓之的手在袖子下用力地顫抖,看著一下子收住哭聲、不敢再嚎啕的女兒,心中想著就不該接這個禍患回來。
從她回到家中以后發(fā)生了多少事?自己丟了幾次面子?
怒火上涌,他實在難忍,指向程明珠呵斥道,“都是你這個掃把星!你還不知錯!”
程明珠又是一抖,下意識地抓住了琥珀的手臂。
“老爺!”聽到他這句話,劉氏一下子被擊中了心中最不敢為外人道的隱秘。
她忙撐著自己要起身,“老爺,你怎么能說這種話!珠兒是我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的,是因為下人的過失才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的苦,沒有受到你我的教養(yǎng)……如今你這樣說,不是要拿刀子戳我的心嗎?”
劉氏那哀凄的眼淚還是很能動搖程卓之的,他怒而甩袖,坐回了椅子上。
兩個官差見了程大人家中之事,想著這一趟果然尷尬,其中牽涉的秘辛不少。
造化弄人,一個女兒沒有教養(yǎng)好,就連累了官聲。
這位程夫人夾在中間,也不容易。
兩人見劉氏一邊拭淚一邊看過來,對著他們道:“兩位大人……你們縣令大人派兩位來,是想為我們程家留幾分面子,這番情誼我們程家記著。”
兩個官差忙道不敢。
劉氏握著手絹,又道:“聽兩位的說法,這件事尚有余地,若是縣令大人有意為我們這不孝女揭過,怕也是可以的。可他沒有這么做,還派了兩位來,卻是什么緣故?”
兩名官差對視了一眼,心道這位程夫人心細(xì)如發(fā),跟盛怒中要失去理智的程大人不同,跟這個只會哭鬧、陷害人的手段也不高明的程家小姐也不同,一語中的。
“回夫人,這件事情確實容易遮掩過去,只不過當(dāng)日那些混混犯事時,撞上的是忠勇侯府家的小侯爺。”
“這件事是小侯爺親自把人鎖到衙門來、親自過問的,便是我家大人有心想要放過也不能。”
忠勇侯府?小侯爺?
聽到這種細(xì)節(jié),程明珠徹底地呆了。
忠勇侯府的小侯爺怎么會在江南?
怎么會那么巧,在自己買通的混混去對陳松意下手的時候,他就在旁邊?
——陳松意什么時候搭上了忠勇侯府?
而聽到這其中竟然還有忠勇侯府過問,程卓之的臉在鐵青之后又變得蒼白。
劉氏也是一震,不過她回神得比程卓之快。
現(xiàn)在不是想為什么小侯爺會剛好在江南的時候,而是要想這件事怎么能夠有所回旋,又能夠不得罪忠勇侯府的這個嫡子。
她飛快地思索著,然后打定了主意,仍舊照原本過來的時候所打算的那樣,對程卓之說道:“老爺,我?guī)髦榛亟稀!?br/>
本身她就是要帶著女兒回去的。
現(xiàn)在回去,不過也就是在原本的行程上加了一樁,到縣衙去上下打點。
不管找替罪羊也好,用別的方法洗清她的嫌疑也好,總而言之將這樁案子結(jié)了。
然后,再帶她去陳家賠罪。
“松意離開我們之后,據(jù)說是回了江南陳家,所以府中派出去的人才找不到她。這一回……她一定受了驚嚇,陳家又環(huán)境不好,她留在那里能得到什么像樣的照顧?
“我?guī)髦槿ベr了罪,得了她的諒解,把她帶回來,這樣我們?nèi)耘f是一家人。不管這件事……明珠是做了還是沒有做,以松意的性情,都不會跟這個妹妹計較。”
程卓之扶著扶手,聽了妻子這番話,不由得點了點頭。
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wù)事,只要他們還是一家人,這件事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哪怕是忠勇侯府要過問,小侯爺也抓不住他們什么錯處。
這時候,程明珠已經(jīng)緩過神來。
雖然聽到母親說要把陳松意接回來,她心中不滿,但也不敢再像往日那樣說什么。
她被這件事情敗露引來了官差,已經(jīng)嚇怕了,何況聽到后面還牽涉到他們?nèi)遣黄鸬闹矣潞罡?br/>
父親仍舊那樣冷冷地瞪著自己,然后抬手按了按眉心,又苦惱地道:“你帶她回江南,忠勇侯府那邊怎么辦?”
劉氏已經(jīng)找回了章法,盡管臉色依然蒼白得難看,卻能回答他的話:“只能備一份厚禮,去謝小侯爺在江南出手護(hù)住了松意,沒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結(jié)果。”
他們跟侯府攀不上交情,也不可能上門去解釋什么,所能做的就唯有感謝。
劉氏說道:“那份禮我會親自去辦,老爺命人送過去就好。”
說著,她又看向兩名官差,道,“我跟明珠今日就啟程回江南,兩位大人辛苦了,在府中休息一下,這便搭我娘家劉氏商號的船一起回去吧。”
她如此的雷厲風(fēng)行,轉(zhuǎn)瞬就把一應(yīng)事務(wù)都安排好了,兩個官差也就聽了她的安排。
他們才到京城,就又搭上了劉家商號的大船,回往江南。
忠勇侯府,風(fēng)珉看著送到自己面前來的匣子,用扇子敲了敲:“這是什么?程家送來的?”
回京以后應(yīng)酬太多,如果不是突然程家送禮,風(fēng)珉都想不起自己在江南“懲惡揚善”那檔子事。
打開程家送來的匣子,風(fēng)珉見到里面是滿滿的一匣珍珠。
接下程家送來謝禮的侯府管事道:“照他們的說法,是感謝小侯爺在江南回護(hù)了他們二房長女。這一匣子?xùn)|珠是從南邊來的,沒有旁的稀奇,就是個個渾圓,大小一致,可以串成一串項鏈。”
風(fēng)珉伸手抓了一把,又再松手,讓這一顆顆珍珠重新落回匣中。
無事不登三寶殿,這一看就是陳橋縣的縣令不敢不給自己面子,派了人來京城問訊程明珠了。
知道這里面有自己的影子,程家才火燒眉毛要來打點。
只不過,這個“道謝”的理由……真虧他們想得出來。
“無趣。”
風(fēng)珉評價道,這有什么意思?
這些珍珠雖好,但也還入不了他的眼。
說到讓他印象深刻的,還得是在陳家村,陳父踩到河蚌開出來的那顆粉色珍珠。
那顆珍珠一開出來,就立刻換了錢,讓陳家人解了燃眉之急,又是修房又是請大夫,還讓陳寄羽帶了五十兩回書院,可以專心讀書,不必再為生活發(fā)愁。
那樣的珍珠,才是珍貴的。
他垂目看了看這匣子,見有兩層,于是又問:“下面那層又是什么?”
侯府管事為他打開了,呈到他面前:“是把匕首。”
風(fēng)珉看著這把匕首,外殼珠光寶氣,拔出來一看,寒光凌冽。
他指尖在匕首上輕輕一彈,還是同樣的評價:“無趣。”
這樣的東西,在他爹的庫房里,想找出一把比它更差的都要難。
他絲毫提不起興致。
把匕首放回去,風(fēng)珉想了想,讓伺候的人取來了紙筆,然后揮筆寫信。
這些東西于他沒有什么作用,但送去江南給陳松意當(dāng)做精神損失費倒是不錯。
考慮到直接給她寫信,容易顯得他們往來過于密切,不合適,而老胡又還輪不到他親自寫信,所以這封信是寫給陳寄羽的。
風(fēng)珉打算把信寄到滄麓書院,將這一匣東西隨這封信寄過去。
他在信中告訴了陳寄羽這些玩意的來歷。
“……這一匣珍珠賣了,家里正好再修兩間房,省得下回我們再去做客,寄羽兄你又要到隔壁去借宿。匕首上的寶石也可以摳了賣掉,剩下的匕首就給老胡,告訴他公子爺沒忘了他。
“剩下的錢,寄羽兄你可以多添幾件文房四寶,有多的留作盤纏,明年上京趕考,你我好再相聚。風(fēng)珉字。”
寫完信,等墨跡晾干,風(fēng)珉就裝進(jìn)了信封里,然后放在匣子上面,對管事說:“派個穩(wěn)妥的人走驛站,把東西送去。”
侯府管事應(yīng)下了,拿著東西退了出去。
風(fēng)珉想了想現(xiàn)在程家是怎樣的狀況,嗤笑了一聲,又再想陳松意。
她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是在家里的,程家人打點了縣衙,肯定會去陳家找她。
等見了這些人,風(fēng)珉很好奇她會怎么做,恨不得能在現(xiàn)場親眼看一看。
只可惜,現(xiàn)在家里再怎么也不可能讓他再去一趟江南。
風(fēng)珉也就只能指望陳寄羽在給自己回信的時候,能在里頭提上幾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