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一更
李大夫端著碗。
李大夫傻眼了。
翁明川看到鬧了誤會,忙沖過來,對小師叔解釋道:“誤會——游神醫(yī),李大夫是好人。”
游天看了李大夫一眼,從他心跳判斷出他沒有在藥里下毒加害潘幫主,這才松了手,轉(zhuǎn)而把上了老爺子的脈。
翁明川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看向呆滯的李大夫,介紹道:“這位就是李先生你一直想見的游神醫(yī)。”
李大夫頓時忘了其他,眼睛猛地亮了起來。
……
神醫(yī)離開之后,客棧外因他而聚集來的人群才逐漸散去。
羅管事出去找了一圈便宜侄子跟侄女,沒找到人,帶著在城中相逢的鏢師們回來一看,瞪圓了眼睛。
“神醫(yī)走了?”
可大郎跟小妹還沒回來啊!
客棧外,通往船塢的長街上,陳松意跟裴植并行。
裴植看她行走間沒有半點問題,于是問:“你們?yōu)槭裁匆[藏身份待在馮家的車隊里?”
“受了傷,不得已。”陳松意解釋,“原本我們的目的就是到漕幫總舵來,搭了馮家的順風車,隱藏了身份,能少給他們添一些麻煩。”
她一說“麻煩”,裴植立刻想到的就是州府傳來的大動靜。
而跟游天一樣,被他認出來以后就光明正大地自曝了身份,陳松意也自報了家門。
“我負師命來江南解漕幫之危,在中途遇見小師叔,才跟他結(jié)伴同行。中途卷進州府之亂是意外,受傷也是意外。”
裴植冷不丁地問:“所以那些人是在找你們?”
街上人來人往,前方還有兩個漕幫漢子在引路,他問得隱蔽,但陳松意聽懂了。
見她沒有半分遲疑地點了頭,裴植心中對他們師叔侄的觀感更復雜了。
他真不知道該說他們藝高人膽大,還是說他們天真。
她明知道他的身份,就該知道在這件事里,他是屬于官府陣營,他們屬于亂黨余孽。
——就算不是,他們師叔侄也屬于幫兇,怎么就都在自己面前干脆地承認了?
仿佛讀懂了他心里在想什么,陳松意看他一眼,說道:“我認為在你面前說謊沒有意義,何況一個謊說出來需要更多的謊來圓,雖然我擅長編造這些,但我不想耗費多余的精力。”
先前隱瞞是不得已,現(xiàn)在攤牌是希望裴植能跟他們統(tǒng)一陣營。
兩人繼續(xù)并肩而行。
裴植道:“給我一個不揭穿你們的理由。”
陳松意:“第一,你需要我們治好你的病,才能活得更久,繼續(xù)幫厲王殿下實現(xiàn)他的目標。第二,厲王殿下需要漕幫獨立,需要糧道暢通,需要江南安定。”
她很清楚,要說服裴植,請他入局,說謊話是沒用的。
而尋常的話術(shù)沒用,最重要的是要有能讓他共情,能讓雙方達成一致的目標。
果然,一提到厲王,裴植的反應(yīng)便不同了。
陳松意頓了頓,這才說了下去。
她先說這次州府動亂的真相,提起兩江總督謀奪漕幫、掌控糧道的真正目的。
“……如果漕幫落入他手,這段糧道會如何、江南會如何、邊關(guān)會如何、大齊又會如何,不必我說先生也知道。”
她親眼見過這未來。
而裴植作為一個只需要一點信息就能夠推出全局的人,不需她說,也會看到一切如兩江總督桓瑾所愿,發(fā)展到最后會變成什么樣。
江南會變成這些人的后花園,運河跟漕幫的糧船會變成他們的走私工具。
走私鹽鐵、人口,應(yīng)該進入國庫的財富落入他們手中,變成他們的武裝。
這些人會變得越來越強,國庫則會變得越來越空虛。
大齊總有一天會養(yǎng)不起這么多的兵,在江南造成的矛盾也總有一天會全面激化,變作內(nèi)亂。
——剛剛過去的州府之亂,不就是一次爆發(fā)嗎?
裴植因她的話推出了這些因果,想到自己久在邊關(guān),在殿下身邊,只著眼于關(guān)外,卻沒有顧及關(guān)內(nèi),如果不是這一次回了江南,遇上他們,等他察覺到江南的隱患——
不。
裴植咳嗽了起來。
他自嘲地想,如果這次不知道,那自己以后也不會知道。
因為他這身體,大概率活不到江南的隱患爆發(fā)的那一天。
他考過科舉,中了進士,卻沒有去做官,而是選擇去邊關(guān)追隨厲王,做他的軍師祭酒,就是因為覺得跟隨著這位殿下,能做的事比留在朝中做官多得多。
厲王殿下有平定四海的雄心,有開疆拓土的壯志,也有與之匹配的能力,可若是后方不穩(wěn),整個王朝先從內(nèi)部腐壞崩塌,那就什么也沒有用。
漕幫總舵的船塢已經(jīng)近在咫尺,陳松意看向由漕幫弟子把守的入口。
她看著這些還活生生的人,看著眼前一派平和欣榮的景象,再想起先前看到的黑暗、火光,喃喃道:
“我原本以為做到這樣應(yīng)該就能破局,但卻發(fā)現(xiàn)事情沒有絲毫的改變。我算不出對面有什么人,所以只能冒險來說動先生,請你幫我。”
裴植收回思緒,問道:“你幫漕幫,最終的目的是什么?”
陳松意停住腳步。
裴植也停了下來。
兩人站在船塢的入口,陳松意知道,接下來這句話就是能不能讓裴植入局,跟自己站在同一陣營,一起對抗命運的關(guān)鍵了。
到這時候,她反而變得很坦然,因為她接下來要說的話不含半句虛言:
“我的目的只有一個,不管是來漕幫阻止這場危機,還是說服小師叔出手救你,都是因為我跟你選擇了同一個人為主。
“只有他能守住大齊,只有他能改變一切。只有他在,我想要的國泰民安、四海升平才會實現(xiàn)。
“所以糧道不能斷,江南不能亂,漕幫不能落入他人掌控,桓瑾之流不能勢大。”
“他在邊關(guān)征戰(zhàn)時,朝中不能有隱憂。
“而這一次……在我死之前,軍師你不能死。”
在這盛夏正午的陽光下,裴植第一次覺得,有人眼中的光竟然能比陽光更耀眼。
他心中甚至生出了幾分唏噓——
殿下啊殿下,你是什么時候、從哪里招攬來了這樣一個出身隱世山門的小姑娘?
你做了什么,才讓她對你有這樣的死忠之心,愿意這樣為你堅壁清野,為你披荊斬棘?
裴植笑了起來,他伸出右手:“既然你我所選是同一個明主,那就讓我看看,你算不到的究竟是什么人。”
在前方帶路的兩個漕幫漢子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頭就看到少女抬起了手,與站在她面前的人擊掌為盟。
忠義廳。
陳松意跟裴植到來的時候,游天已經(jīng)為潘幫主診斷結(jié)束,用金針為他拔了毒,還讓他服下了自己調(diào)配的解毒丹。
潘遜對自己并非生病,而是中了毒的真相也終于有了了解。
“毒是劇毒,夠棘手,但不是不能解。”游天一邊收起金針一邊說道,“下藥的人沒有下足分量,所以你才會這樣一直衰弱,沒有立即死亡。”
只不過這個高大的老人到底是年紀已長,要徹底解毒需要些時間,不能像他在客棧為那些病人診治一樣一蹴而就。而且,解完毒之后還需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不能再勞心勞力。
游天一邊開方子,一邊道:“漕幫的事務(wù)該交給年輕人了,你老人家就退下去,頤養(yǎng)天年吧。”
他這樣說,老人絲毫沒有覺得被冒犯,從善如流地笑著點了頭:“神醫(yī)說得是,我不該抓著這個位置不放,現(xiàn)在是年輕人的天下了。”
對明川派人四處尋找名醫(yī),最后勞心勞力地請來這位神醫(yī)的舉動,老爺子覺得很是窩心。
至于游天說話不留情面,只能說神醫(yī)的性情大多如此。
醫(yī)術(shù)越高,說話越直。
畢竟從來只有旁人求他,沒有他要求旁人的時候。
游天開好了方子,隨口道:“我看你這個孫子就不錯。”
說著,他瞥了翁明川一眼,然后把寫好的方子遞給了在一旁等著的李大夫。
李大夫不是下毒之人,他端來的藥也沒有什么問題。
他的原罪只是醫(yī)術(shù)不夠高明,看不出幫主不是生病。
當知道這位就是自己視若神明的神醫(yī),已經(jīng)人到中年的李大夫就化身童子,在他身邊隨侍筆墨。
藥方一開好,他就如獲至寶地接過,然后一邊稱妙,一邊離開去抓藥。
如果不是解毒丹珍貴,游天手上也沒有幾顆,他都想向游神醫(yī)討一顆來嘗一嘗,分辨一下這種解毒靈丹究竟是用什么藥材,什么手法配置成的。
“游神醫(yī)!”翁明川忙道,“我并無此意。”
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把下毒之人找出來。
老人沉默著。
他身上的毒是親近之人所下這件事,他并不愿意相信。
已經(jīng)由翁明川引見過,在廳中落了座的陳松意開口道:“幫主不愿相信是人之常情。只不過人非圣賢,下毒的人或許也是受了旁人蒙蔽才這樣做。”
老人抬頭,見這個身穿青衣的少女雙眸清明,仿佛能看透人的內(nèi)心,“先前我?guī)熓宀皇钦f了嗎?像這樣的劇毒,只要一次下足,幫主你就拖不到翁堂主找我們來。此人沒有下足量,應(yīng)當不是出于本心,只是一時失察,受人誤導。”
裴植在旁聽著,心道:什么叫說話的藝術(shù)?
同樣的話說出來,跟她那位小師叔可以說是天差地別。
潘幫主的神色肉眼可見地變得舒緩了。
他終于不再回避這件事,而是愿意思考。
沉思了片刻,老爺子緩緩地道:“我想不出會是誰。”
作為陳松意的朋友被特邀前來的裴植適時地道:“誰能從中得益便是誰。若潘幫主有事,離漕幫之主之位最近的會是誰?”
在場的漕幫中人心中都浮現(xiàn)出了一個名字——楊洪天。
“不可能。”老人目光如炬地看向裴植,堅定地道,“絕不可能!”
裴植卻是咳嗽了兩聲,笑道:“是與不是,一試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