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二更
這艘被預言還要回來的船在風浪中行駛,雖然走得顛簸,卻并不慢。
很快,它就離開了漕幫總舵的范圍,在一刻都沒有停的雨中,來到了一段特殊的水道。
漕幫的水系圖上特意標注過這里,不僅是因為這一段在轉彎處,水流湍急,而且兩邊的山崖高聳相對,突出之處又相互交錯。
昨夜在忠義廳,陳松意的指尖所指的、要山體滑坡的地段,就是這里。
船上駕船的都是老手,本來在這樣的風雨中出航也沒什么,可是等走到這個地方,想到漕幫的人的勸告,他們看著前方的山崖,心中就不由得打起鼓來。
“……走慢些!”
船在江面上放慢了速度。
船艙里,跟姬妾在一起的富商感到船的行進慢了下來,于是不悅地道:“怎么慢下來了?去讓他們快一點,老爺我還想快點回州府呢!”
“是老爺,我這就去催。”
在他面前得力的小廝應了,然后從船艙中走了出去。
一來到甲板上,他就差點被風吹回去,又見到那些船夫消極怠工,于是便要上去訓斥。
“你們——”
話還沒說出口,前方就傳來什么轟然倒塌的動靜!
小廝下意識地抬頭看去,只見前方高聳的山崖在暴雨中坍塌滑坡,泥沙攜著山上草木巨石滾落,砸在江中,在江面上砸出了一個個深坑。
他的臉一時間變得煞白。
灰暗的天際驚雷閃過,將船上每一個船夫的臉色都映成了同他一樣。
但凡他們走快一步,那砸下來的沙土巨石就會落在他們頭上。
這艘船可不是銅墻鐵壁,在這樣湍急的江水里,所有人都會折在里面!
“什么聲——”
顛簸起伏的船艙中,富商也擁著姬妾從里面出來,想看看這是什么動靜,結果看到前方還在崩塌的山崖。
三人頓時定在原地。
富商的酒醒了,感到身旁的姬妾都在不停地發(fā)抖:“……”
而他們的船還在向前飄去。
富商汗如漿出,立刻大叫起來:“還、還愣著做什么?!趕緊掉頭!趕緊回去!”
江心,大船匆匆地掉頭。
來的時候他們是順流,現(xiàn)在要往漕幫的方向回去是逆流。
富商此刻恨不得自己生了八只手,能一起用力把船劃回去。
幸好雖然過程艱難,但他們還是逐漸離開了那段崩塌堵塞的水道,在滔滔江水中努力了半天,終于又回到了漕幫范圍內。
風雨飄搖中,守著碼頭的兩個漕幫漢子看著江面上慌里慌張朝這個方向駛過來的船。
其中一人直起了身,拉著另一人道:“你快看!”
“嘿!還真的回來了?”
之前勸他們不要走的漕幫漢子見船離得越來越近,伸手往上推了推斗笠。
他的同伴滿臉稀奇:“意姑娘真是神機妙算,說他們時候沒到,閻王不收,果然就不收啊。”
漕幫漢子回過神來,推了同伴一把:“過去!等會問問他們遇到了什么,怎么就回來了。”
兩人上了碼頭,等到那船終于靠了岸,一把扯過繩索,在雨中利落地把船定回了碼頭上。
船上的人哆哆嗦嗦地下來,跟離開時那不聽勸的狂妄模樣形成鮮明的對比。
勸他們別走的漕幫漢子見那富商來到面前,只開口問他:“怎么又回來了?”
“走、走到一半,山、山塌了!”那富商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發(fā)現(xiàn)跟自己說話的是方才勸自己不要走的人,頓時抓住了漕幫漢子的手,感激涕零,“恩人!你是我恩人吶!”
——要不是他再三勸告,讓船夫放慢了速度,他們就要葬身在那兒了!
兩個漕幫漢子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撼。
然后,另一人才神情古怪地拍了拍富商的肩膀:“算你命不該絕,就說不要走多等兩日嘛。”
“是是是!”富商擦著汗,確認道,“那我們現(xiàn)在還能回來嗎?”
“行是行,不過你們客棧的房間肯定沒有了,想要再找地方住,估計得出點血了。”
……
京城,前往江南的欽差隊伍也是此刻出發(fā)。
比起開始下起暴雨的江南來,京城的天氣依舊十分晴朗。
江面上反射出耀眼的陽光。
由天子送行出城,來到運河碼頭,付鼎臣站在高大的船上,并沒有下令出發(fā)。
他手上的兵符已經交由近衛(wèi),帶去調動京師水軍,駕戰(zhàn)船全速前進,前往江南。
景帝給他調兵權力,雖然沒有想到付鼎臣會還沒出京就用上,但也沒阻止。
京城的事,消息定然無法封鎖,一旦送到江南,桓瑾就會采取行動,向漕幫下死手。
他們既是在跟人賽跑,也是在跟時間賽跑。
以桓瑾的性格,現(xiàn)在大概已經對漕幫采取行動了。
付鼎臣只希望漕幫能夠撐到軍隊到來,不要蒙受過于巨大的損失。
他看了看頭頂?shù)奶枺衷倏戳丝雌届o的江面,碼頭上終于響起了馬蹄聲。
風珉騎著一匹黑色駿馬,帶著四個護衛(wèi),一路飛馳來到了大船前。
付鼎臣一低頭,正好見他從馬上下來,從馬背上拿下一個包袱,往背上一背就利落地上了船。
風珉道:“久等了,付公。”
他帶著人一上船,付鼎臣就抬手令人開船,然后才說道:“還以為小侯爺來不了了。”
風珉與他并肩站在甲板上,看著前方寬闊江面:“我說要來,就必定不會失約。”
雖然忠勇侯不肯放他出門,但風珉不知用了什么辦法說服了他爹。
或者說沒有說服,他這一次又是偷跑出來的。
但這個過程不重要。
結果是他到了就行。
大船離開了碼頭,向著江面駛去。
后方跟著的幾艘船規(guī)模稍小,搭載的都是近衛(wèi)跟欽差隊伍。
風珉看了看腳下這艘船,雖然大且穩(wěn),但速度卻不如戰(zhàn)船快。
哪怕走水路去江南,最短也要耗費十日。
等去到江南,怕是黃花菜都涼了。
他皺了皺眉,看向付鼎臣:“這速度會不會太慢了些?”
付鼎臣將自己讓人帶了兵符去調動水軍直沖江南的安排告訴了他:“京師水軍的戰(zhàn)船更先進,比我們更快,我讓他們全速行軍,先去漕幫總舵。”
聞言,風珉才松開了眉心:“那就好……漕幫總舵,麒麟先生也定已經有了安排。”
他說完抿了抿唇,這個安排,無疑就是他的弟子了。
風珉又想起分別的時候,陳松意居然什么都沒告訴自己。
所以自己就在她眼里,就這么不可靠?
江南形勢錯綜復雜,她就算能夠預知先機,也終究只是一個人,必然會遇上無法解決的危險。
還是希望能夠快點抵達,跟她會合,才安心。
……
總督府坐落之處,樓外見江。
江水今日暴漲,在遠處都看得到水浪翻滾,湍急渾濁。
閻修歸來一日,總算得到了詳盡的漕幫情報。
他知道昨晚上那個道士就是在江南一帶聲名鵲起的神醫(yī)游天,是翁明川為了給潘遜治病找去的。
然后,昨晚在漕幫還有一位“裴先生”。
一看到情報中所寫,這位裴先生曾經在去往漕幫總舵的路上,用一面有著厲王印記的金牌,斥退過駐守在那里的州府軍,閻修便知道他是誰了。
他捏著紙張的手用力得指尖發(fā)白:“裴植……”——他那個陰魂不散,永遠壓他一頭的好師兄!
他不是應該在邊關追隨厲王,什么時候又回了江南?
一想到裴植那張臉,一想到昨晚發(fā)生的事,新愁舊恨一時間全都涌上了閻修的心頭。
從兩人先后入門,到一起參加科舉……裴植考上了,自己卻落了榜。
那時候的他,就想問一句——憑什么?
憑什么他裴植就能得到贊譽,得到認同,可自己卻得不到?
更令閻修羞憤的是,他落榜之后在江邊借酒消愁,逃避現(xiàn)實,卻聽到裴植不打算做官。
他打算放棄功名去邊關,到厲王麾下做一位謀士。
旁人在驚嘆裴植的瀟灑,閻修卻只覺得自己的人生可笑無比。
他跟裴植之間,永遠是這樣,自己拼了命都得不到的東西,他卻能輕易得到,然后又棄如敝履,仿佛在明晃晃打自己的臉。
悲憤、痛苦、絕望之下,閻修甚至生出了投江的念頭。
如果不是有高人路過,把他從江邊拉了上來,給他指了一條明路,他今日也不會坐在這里。
呲啦一聲,閻修手中的紙碎開了一個口子。
他垂目看了一眼手中的紙張,然后以一種慢條斯理又狠厲的勁道,將這張紙一點一點撕成了碎片。
細究裴植出現(xiàn)在漕幫總舵的原因,其實有跡可循。
這些年閻修雖在江南,在總督府當幕僚,為桓瑾的大業(yè)籌謀,也沒有忘記收集裴植的消息。
他知道自己這個師兄風流浪蕩,邊關每一個有姿色的寡婦都跟他有一腿,也知道他為了厲王平定邊關、征服西域的目標殫精竭慮,甚至到了要吃禁藥來透支腦力的境地。
他身體不好,自然要去求醫(yī)。
聲名鵲起的神醫(yī)出現(xiàn)在漕幫,他自然會跟過去——
但是,他來摻和什么?
閻修眼中燃起怒火。
自己要對付漕幫,替總督大人把它收服掌控,他一個厲王的軍師祭酒,來摻和什么?
像撕碎裴植一樣把這張紙撕碎以后,閻修徹底地冷靜下來,開始思考要如何對付裴植,要如何借用這件事,把漕幫推入一個更加萬劫不復的境地。
厲王在大齊的聲望之高,無人能及。
這一點別說是景帝的那些皇子,就是景帝自己也比不上。
“……如果是這樣一個皇族插手漕幫,疑似暗中在江南培養(yǎng)自己的勢力,你猜我們心胸并不寬廣的陛下會是什么反應?”
閻修嘴角一勾,又露出了那種溫和無害的笑容。
他心中已經有了禍水東引的計劃,又可以除掉裴植,又能將景帝的目光轉移到厲王身上。
然而就在這時,手下匆匆忙忙地從外面跑了進來。
閻修看著他上氣不接下氣地站在自己面前,指著外面道:“先……先生!江水、江水決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