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
王帳外跪著的幾人滿臉塵色。
看著王帳的簾子一動,右賢王那赤著上身的身影出現(xiàn)在面前,他們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一聲暴怒的“廢物!”。
然后,眼前刀光一閃,就被身首分家。
失去頭顱的身體倒在地上,幾顆落地的頭顱臉上還帶著不敢置信的神色。
右賢王將滴血的長刀隨手扔到了地上,冷冷地看著這些死不瞑目的臉。
哪怕其中有無辜的斥候,還有在王庭攻打他們的時候,靠通敵叛族活下來的某個部族首領之子。
此人平日在部落中,靠著幫王庭人欺壓自己的族人作威作福,這一次部落被攻陷,他逃了出來,費盡心機趕過來向右賢王報信,想要撈個大功勞,結果沒有死在齊人的刀下,卻死在了右賢王的手中。
“……”
匆匆趕過來的將領們看著這血濺滿地的畫面,想勸的話都沒能說出來。
因為他們主上的手實在是太快了。
等到刀落在地上,給右賢王包扎傷口的大夫才從帳篷里出來。
一來到門邊,就看到自己剛剛包扎的傷口繃帶染血的部分擴大了,大夫頓時停在原地——又要再重新包扎了。
可是右賢王卻像是完全感覺不到傷口再次崩裂的疼痛。
他現(xiàn)在所有的感官都被怒火所充斥。
殺了面前這些人猶不解氣,他抬起頭,陰沉地看著自己的部下:“傳令下去,圍堵齊人的軍隊……讓沿途部落給我死守!”
就算是齊人又如何?就算來的是厲王又如何?
王庭剛剛要跟他們大齊簽訂議和書,就算是厲王,這個時候深入草原,也不可能帶多少人來。
個人的驍勇在大量的敵人面前完全沒有意義。
就用那些低賤的外族人去消耗他的戰(zhàn)斗力,去拖住他的腳步,等到把他圍住,就輪到自己甕中捉鱉。
他的目光在自己的部下身上挨個掃過。
他們當中不只有王庭人,還有從那些歸順于王庭的部族中挑出來的戰(zhàn)士。
看著這些跟自己有著明顯差別的異族面孔,右賢王聲音更沉了幾分,猶如鬣狗低狺,“要是攔不住,就給我全族殉葬!誰割下蕭應離的頭,誰就封骨都侯!”
聽到他前面的話,這些將領都感到一陣殺氣朝自己撲來。
可是聽到后半句,他們心中就燃起了熊熊的戰(zhàn)意——又是厲王!來的居然是厲王!
在王庭跟他們大齊和談的時候,他居然敢?guī)е松钊敕磳驼劦挠屹t王領地。
他真是狂妄無比,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里啊。
王帳外,在大齊邊軍手中吃過太多的敗仗,對厲王恨之入骨的王庭騎兵聽到右賢王的許諾,全都沸騰起來——
殺掉那個厲王,就能抵過無數(shù)軍功,就能封骨都侯!
不知誰帶頭舉起兵器,大吼了一聲“殺——”,隨即帶動了整個王帳:“殺!!!”
目之所及,全是草原王庭的兒郎充滿兇性的眼神,右賢王略微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而在這整齊劃一的高喊聲中,他面前的將領也都領命而去。
他們騎上了戰(zhàn)馬,帶著各自的隊伍,如同溪流奔騰向草原,準備去圍剿那個如此狂妄、帶著一點人就敢深入草原的敵方統(tǒng)帥。
右賢王回到帳中,大夫重新給他解下繃帶,再次換藥。
他聽著外面的動靜,想著情報中帶來的厲王行動的路線,不由地握緊了拳頭。
“我的傷,十日之內能好嗎?”
大夫給他換藥的手一頓,然后才道:“十日之內,王爺不再動怒,就能恢復到可以上陣殺敵、跟那位厲王交手的程度。”
“好。”
右賢王瞇起了眼睛。
蕭應離打敗了他的父親,讓他們王庭的軍隊節(jié)節(jié)敗退。
而他比父親更加雄壯,這一次他要從他的身上把王庭失去的一切找回來。
……
從王帳派出去的幾路騎兵很快就進入了周邊的部落。
他們迅速從其中調兵遣將,準備向著草原外圍推進,反向去包圍厲王這支軍隊。
只是,在先前草原邊緣傳過來的情報當中,厲王只帶了數(shù)百人。
他進入草原,以追趕野馬為借口,肆意劫掠他們的部落,屠殺他們的騎兵。
可是等接到消息的部落行動起來、前去攔截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跟情報不一樣。
從外圍攻過來的根本不止一路軍隊,草原中部,三個部落同時遭到襲擊!
沒有什么馬群作為先驅,每一路敵人都是由上千人組成的隊伍。
這些人穿著他們王庭的裝備,拿著他們王庭的刀,騎著他們王庭的馬。
如果不是沖在最前面的是齊人,是厲王蕭應離手下那種穿著覆蓋全身的盔甲,帶著銳利的兵器跟弓·弩的騎兵,王庭騎兵簡直要以為這是其他部落的同伴謀反,攻打了過來。
厲王訓練出來的騎兵驍勇善戰(zhàn),加上他們的戰(zhàn)馬跟裝備全都兇悍無比。
跟在他們身后殺過來的部族戰(zhàn)士則是受盡了欺壓,充滿了怒火。
雙方一交手,這些被催動來攔截他們的騎兵就立刻變得潰不成軍。
而那些被逼著拿起武器,跟過來圍剿厲王的部族勇士看到自己的同伴、聽到他們呼喊的聲音,反成了王庭人的催命符。
部落之外,這些王庭騎兵怎么也沒有想到他們剛剛發(fā)下去的武器會成為殺死自己的東西。
他們敗退得更快了。
草原上,原本只是星點成線的戰(zhàn)火很快就有了燎原之勢。
無論是厲王所走的中線,還是由他的兩名部下所帶領的左線跟右線,都推進得十分快。
打仗講究的是糧草先行,可是他們打入草原,完全不用考慮這一點。
他們打到哪里,糧草就在哪里,補給就在哪里。
隨著營地的燃燒,草原西側徹底陷入了一片混亂。
跟隨大齊邊軍一起戰(zhàn)斗的人越來越多,這三把尖刀離右賢王的王帳越來越近。
原本做著保存實力,放任那些外族人去消耗齊人的打算,幻想自己好輕松拿下蕭應離,還能保存力量繼續(xù)跟兄弟爭奪大統(tǒng)的右賢王,很快聽到了那些低賤的外族人公然投敵,臨陣反水的消息。
狂怒之余,聽到自己的王庭騎兵損傷不小,右賢王幾乎氣得要吐血。
王帳中,在中線遭遇了厲王的軍隊而崩潰,拼掉了半條命才逃回來的將領向著他勸道:“主上,不能再等了。”
越是等下去,對面的戰(zhàn)力只會越來越多,越來越難打。
現(xiàn)在唯有集中兵力,一口氣朝著厲王壓過去,趁他還沒有徹底成氣候,還有機會能夠打敗他。
“主上還應當快點向龍城稟明情況,向最近的王求助……”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右賢王豁然打斷:“不可能!”
暴怒的王者豁地起了身,在王帳內來回走了幾步,又回到他面前停下。
他充滿恨意地道,“我就算是死,也不會讓龍城里的人看笑話!來人——”
他猛地拔高了聲音,向著帳外喊道,“為我披甲!召集全軍,本王這就去殺了他!”
“是!”
敗逃回來的將領聽見他的話,在心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后躺在擔架上閉上了眼睛。
算了,起碼主上聽進去了一半,能亡羊補牢,不讓齊人的隊伍繼續(xù)壯大下去。
厲王……大齊的戰(zhàn)神,主上一直想要和他交手,認為能把他斬于馬下。
可是想起與他交手時感受到的壓力,將領心中卻產(chǎn)生了懷疑——對上他,主上真的能夠立于不敗之地嗎?
……
草原,黑夜。
這里已經(jīng)是西側草原的腹地。
這個剛剛被打下來的部落規(guī)模極大,本身就有著上千的騎兵駐守,再加上從王帳中派來的軍隊,加在一起已經(jīng)有兩三千之數(shù)了,數(shù)量是他們的兩倍。
跟氣氛壓抑的王帳不同,這里的夜晚熱鬧至極。
剛經(jīng)歷了一場鏖戰(zhàn),這支大部分由草原部族組成的軍隊開始了休整慶功。
聚集地之外堆滿了王庭人的尸體,而帳篷之間,所有人都在大聲歌唱。
他們大塊吃肉、大口喝酒,仿佛是在舉行祭典一般。
大巫的弟子手臂受了傷,剛剛包扎好。
他的名字叫做明,此刻坐在遠離火光之處,看著這些歡欣鼓舞的人們。
看了片刻之后,他忍不住將目光投向在人群包圍當中的年輕王者。
明明是大齊最尊貴的人之一,可是在打仗的時候,這位厲王殿下永遠是打前鋒的,他的隊伍從來承受的都是最大的壓力。
那些馬群已經(jīng)不再自由地奔跑了,全都被套上了轡頭跟馬鞍。
為首那匹純黑色的、皮毛像緞子一樣光滑的高大馬王成了厲王的坐騎,他們加在一起仿佛是天生的伙伴,在戰(zhàn)場上所向披靡。
而這支隊伍當中除了厲王,最顯眼的就屬明這個大巫弟子。
他做著大巫傳人的打扮,手中拿著大巫的手杖,聲音可以傳得極遠,極其的鼓動人心。
他為厲王收服了很多草原部族遺民的心,也終于引來了王庭騎兵的注意。
白日的時候,他沖進部落之中,受到了一個王庭百長的鎖定,就差點被他殺死。
他手臂上的傷就是在從馬上滾落的時候被箭射中的。
當時明捂著手臂,幸之又幸地躲開了踩踏,可是一抬頭就看到另一個王庭人的刀要朝自己砍來。
生死一線,是一把眼熟的青龍戟將那把刀擋開,把想要殺死他的王庭騎兵當胸穿透。
明驚魂未定地抬頭,見到是剛沖鋒出去的厲王又折回來救了他。
熱鬧的聲息中,明想起了師父的話。
在跟隨厲王離開草原邊緣之前,師父要他立下血誓,一定盡心竭力幫助這位年輕的王者,去收服這些部族遺民的心。
當時他不懂師父為什么這樣信任一個外族的王,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
哪怕厲王沒有殺死他們,但明覺得,那只不過是因為在強大的齊人眼中,他們這些部族遺民就像螻蟻一般罷了。
可是那一刻,他知道了。
這是一個真正用對待自己的附屬之民的態(tài)度對待他們的王者。
他們跟隨他作戰(zhàn),在他眼中就同他的將士一般,他不會讓他們任何一個陷落在險境當中,卻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