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
“娘?”
陳松意喚了她一聲,陳母這才回過神。
她的神情中有著一絲躲閃跟慌亂,向著關切地看自己的女兒說道:“你們在這里等著,我去端早飯來。”說完不等陳松意再說什么,就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三個人。
陳松意一收回目光,老胡就立刻給兩人細說了劉氏帶程明珠來都做了什么。
“程家人想接意姑娘回去,用了跟謝家的婚事來打動陳夫人。”
他說完,向著陳松意解釋道,“陳夫人她還沒想好。”
——又舍不得女兒,又怕耽誤了女兒,所以慌亂。
陳松意默默地點頭,風珉又想起她當初是怎么從程家跑出來的。
雖然她沒有說她在程家的際遇,但看程明珠做的事,那個家不回去也罷。
他伸出手,指尖在桌上輕輕地敲擊著,問:“衙門的事他們怎么說?”
老胡道:“說是下人自作主張找了那群混混,誤解了程家小姐的意思,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那個下人送去縣衙畫押認罪了。”
風珉指尖一頓,略帶嘲弄地道:“她們倒推得干凈。”
老胡十分贊同。
那位程小姐留在這里“報答養(yǎng)恩”,光看她清純無辜、乖巧柔順的模樣,可半點看不出她有那般心狠手辣。
老胡都打聽遍了,程明珠在陳家村長大,村里人對她的評價怎么樣,他一清二楚。
一個人說她有問題,可能是看錯了。
好些人說她有問題,那就肯定有問題。
陳松意問:“她在這里待了幾天,都做了什么?”
早有準備的老胡立刻答道:“好叫意姑娘放心,我一直盯著,下地的時候就交代小蓮盯梢。”
程明珠一共在這里待了十日,日常就是幫著陳母做事。
任誰見了她都嘖嘖稱贊,夸她長進了、懂事了,夸陳父跟陳母好福氣。
不過老胡不屑一顧,“這不就是要夾著尾巴做人嗎?”
姿態(tài)放低一些,好換來意姑娘的諒解,不跟她計較當日找混混來害她的事。
陳松意冷靜地思考起來。
看來劉氏身后的高人未必來了,否則她不可能還以為自己一無所知,依然想著用懷柔的手段哄自己回去。
雖然不能百分百確定,但既然她們沒有對陳家下手,那她的顧忌就少多了。
她伸出了左手。
從窗外透進來的天光中,少女的眼睫低垂,神情專注,眼中映出指尖飛快變換的位置。
屋里的另外兩人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等待她推算的結(jié)果。
很快,陳松意的動作就停了下來,抬起了眼睛。
先前她已經(jīng)去查探過幾戶人家,得到了足夠的線索,風珉知道她很快就能做出決斷。
如今確認了家中無事,她應該不會再在這里多做停留。
果然,只聽陳松意道:“我有頭緒了,走吧。”她一邊說著一邊起了身,“先去鎮(zhèn)上。”
風珉自然無需多言,老胡也跟著站了起來,想問問自己是留在這里,還是跟去幫忙。
不過話還沒出口,簾子就一動,去端早飯的陳母回《氣運被奪后我重生了》,牢記網(wǎng)址:m1來了。
她剛在灶間收拾好了心情,想好要怎么跟女兒說回程家的事,結(jié)果一回來就看見女兒又要離開,不由得在原地站住:“松意,這是……?”
她的聲音將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陳松意看向她端來的還冒著熱氣的早餐,走到她面前,順手拿了一塊餅。
用這個動作化解了母親的緊張,陳松意這才低聲開口,向有些不知所措的母親解釋道:“三少這趟來還有件要事,要去橋尾鎮(zhèn)秘密收些伏貨。”
橋尾鎮(zhèn)是陳橋縣的另一個鎮(zhèn),靠近有著藥都之稱的泊州,盛產(chǎn)胎菊、牡丹皮等藥材,往來藥商絡繹不絕,所謂伏貨,就是指在夏季收成的藥材。
她方才心中一動就定下了這路線,一邊咬了一口還熱熱的餅,一邊又拿起一塊拋向風珉,含糊不清地道,“我們就不休息了,趁太陽還不猛,趕緊過去。”
風珉接住了她拋過來的餅,配合地道:“不錯。”
說完,他想起回來的時候,在馬車里她就提過有些藥材最好去橋尾鎮(zhèn)收一趟,打算收回的手一時間頓了頓。
這個謊……不完全是謊。
“那自然要陪風公子去。”
聽到是風珉的事,陳母立刻釋然了。
她對女兒的說法毫不懷疑。
陳松意看她匆匆走到桌旁,將手中的托盤放下,就要尋東西給他們打包干糧,“早些去,忙完了早些回來,娘再給你們做好吃的。”
陳松意沒有阻止她,而是來到她身邊幫她一起裝,自然地叮囑道:“那娘先不要告訴其他人我回來過,等我陪三少忙完回來再說。”
她的母親總是很好說話的,既不會阻止女兒扮作男兒,幫著他們家的恩人出去辦一些事,也不會用對待尋常閨閣女子的要求來約束她。
“你放心去,娘絕對守口如瓶,誰也不告訴。”
得到母親的承諾,陳松意從她手中接過裝好的干糧,輕輕地抱了抱她:“娘真好。”
陳母被她抱住,有些失笑,抬手拍了拍女兒的背,覺得女兒似乎又長高了些。
這才一個多月時間不見呢,給她做的新衣似乎要改一改才行了。
陳松意松開了母親,想到劉氏,眼底又難得生出了一點猶豫。
她很想對母親說,不要相信劉氏的話,也不用管她說了什么。
但是這樣一說,就勢必要解釋為什么。
想要不引起劉氏的警覺,他們還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好。
風珉在旁看出了她的顧忌。
他想了想,對陳母說道:“有幾句話,我想對伯母說。”
陳松意看向他。
陳母也忙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說道:“有什么話,風公子只管說。”
風珉開了口,也不怕得罪人,索性就不再斟酌,直接道:“我也是京城人士,對程家的門風略有耳聞,攀龍附鳳,鉆營向上,在京城的這兩房沒有幾分心思用在好好做人、正直做官上。”
他的聲音回蕩在屋里,帶著勛貴子弟特有的、對著這種人看不上的淡淡高傲,“他們跟謝家差的不是一點半點,這位程夫人拿跟謝家的婚約來說事,只怕不是因為疼愛松意,而是因為他們舍不得放棄結(jié)這門親。”陳母是第一次聽旁人對程家的評價。
她放下了手,沒想到在風珉眼中程家是如此的不堪。
她聽出了程家人想拿松意來穩(wěn)固地位的意思。
這種事一被灌輸進她的腦海里,這些時日劉氏的那些表現(xiàn)跟話語,就都蒙上了一層精致利己的顏色。
陳松意聽著風珉的話,心中既意外又有幾分感動。
還是同在巷口相遇時一樣,他大可以不必蹚這趟渾水,但他卻幫了她。
老胡在旁也這么想,在背后指摘旁人的不是,哪怕是他們芝蘭玉樹的公子爺,也是會有損形象的。
讓自己來說不就好了?
不過他想到公子爺那混不吝的紈绔名聲,又釋然了。
他們公子爺本來也不是什么在意形象的人。
風珉觀察著陳母的神色,見她聽進去了,這才繼續(xù)道:“上一次我回京,已經(jīng)代松意跟謝家說清楚了,她既認祖歸宗,竹門對朱門,怕是不再相稱。程家現(xiàn)在是病急亂投醫(yī),說得天花亂墜,可實際上,這樁婚事已經(jīng)不是他們說了算了。”
“原來是這樣……”
陳母頓時失落起來。
這樣一來,她之前的那些動搖猶豫,都成了笑話。
老胡見狀,忙開口道:“不瞞嫂子你說,我也是憋了好久,我冷眼瞧著那程夫人是個城府深的,又舌燦蓮花,事事牽著你跟陳老哥走。她那女……”
他想提程明珠雇混混的事,但一想她是陳家的養(yǎng)女,連意姑娘都顧著父母的心情,沒說破她的真面目,于是改了口,“她那家人犯的事,上回撞到了我家公子爺手上,她多能耐,都打點到我們侯、咳,府上了。”
——這才有了這筆擴建院子的銀子跟他手里的匕首。
看了這個嘴上沒有把門的護衛(wèi)一眼,風珉才換上了誠懇的神色,道:“對寄羽兄的才能,我是很看好的,等他來年高中,改門換庭,伯母又何須擔憂兒女親事?等來了京城,也不必擔心與程家斷了親,只管來我風家,以我跟他們兄妹的交情——”
他本想說“難道還不能保一樁媒”,但看到一旁的陳松意,意識到自己再無所顧忌,也不該在她面前說這種事,于是換了說法,“難道還會不管你們嗎?”
這番話,說得讓陳母終于忘了煩憂,笑了起來。
她說著“風公子自是不會”,感到患得患失多日的心終于放回了肚子里。
嘆了一口氣,陳母看向陳松意,給她理了理鬢發(fā):“娘這是關心則亂,給你增添煩擾了。”
連風公子都看得出她心煩意亂,何況是心細如發(fā)的女兒呢?
她也想清楚了,就算不依靠程家,她的兩個孩子也未必就會在江南待一輩子。
不管是長子也好,女兒也好,都是有主意的,未必需要他們做父母的來安排規(guī)劃人生。
陳家院子關上的門再次打開了。
剛進來沒多久的兩人騎著馬,再次飛馳著離開。
去田頭送早飯回來的小蓮走到門外,只看到兩匹駿馬留下的煙塵。
小姑娘挎著籃子,好奇地問站在門口的老胡:“胡大叔,你怎么沒去下地?剛剛來的是什么人,來找游神醫(yī)看病嗎?”
她成了陳家的養(yǎng)女以后,老胡的輩分就自動上升了一輩。
被留在這里看家的老胡扛起了鋤頭,有些失落地道:“對,是來找游神醫(yī)的,知道神醫(yī)不在就走了——我去下地了。”
小蓮應了一聲,挎著籃子進了門,掰著手指頭算姐姐跟游神醫(yī)走了有多久,不知還要多久才會回來。
……
比起橋頭鎮(zhèn),橋尾鎮(zhèn)離陳家村稍遠一些。
從村里去橋頭鎮(zhèn),坐馬車需要半日,去橋尾鎮(zhèn)的話,則要再提前大半個時辰出發(fā)。
塵土飛揚中,陳家村漸漸地被拋在身后。
日頭向上攀升,騎著馬在路上跑起來,哪怕有風也解不了暑熱。
馬上的兩人戴上了帽子遮擋太陽。
陳母讓他們帶上路的干糧和水就掛在馬鞍上,隨著奔跑輕輕碰撞。
離開村子以后,陳松意才跟風珉道謝——
謝他方才在自己不知該怎么開口提醒母親的時候,幫她解決了難題。
風珉信馬由韁,聲音在風中帶著幾分憊懶地傳來:“總要對得起你把師門武學傳給我的厚愛。”
這段時間,幾個護衛(wèi)輪流跟他對戰(zhàn),都要好奇瘋了。
他們恨不得鉆上馬車,看陳松意到底施展了什么神術,短短幾日就把公子爺?shù)膽?zhàn)力提升成這樣。
如果她答應傳他們這門功法,風珉毫不懷疑這幾個家伙會立刻倒向陳松意,給她賣命。
陳松意松了韁繩,馬便慢了下來,落在后面。
看了前方雖然一天一夜沒休息,但依然身姿挺拔的風珉片刻,她才追了上去。
風珉眼角余光見她追了上來,聽她說道:“這不算什么……你是我回來以后交的第一個朋友,你以誠待我,我自當竭力回報。”
她說的是她回到這一世,風珉是她遇上的第一個毫不計較幫助她的人。
風珉?yún)s以為她指的是回江南以后,自己是她交的第一個朋友。
他說道:“除了長卿,你也是我認的第一個知己。”
不管是給他的批命也好,贈他的武功心法也好,還是在幾次事件中給予他的信任,都是風珉所缺的。
那種被困在京中、壯志難酬的郁悶,在遇見她之后,都消失了。
風珉一時心頭熱了起來,轉(zhuǎn)頭看陳松意,想起先前她母親為她婚事?lián)鷳n的樣子,忍不住大包大攬道:“你的婚事不用靠程家——”
他想說靠我也成,新科進士的妹妹這個身份不夠,那忠勇侯府的義女總夠。
讓母親認她為義女,從侯府出嫁,怎么也跟謝家門當戶對,不會跟長卿錯過。
“不錯,自是不必靠他們。”陳松意策馬在他身旁,青絲從一側(cè)垂落,“因為我沒想過成親。”
“你沒……”風珉從那種想大包大攬的火熱中回過神來,她沒想什么?
“駕!”
陳松意卻已經(jīng)一揚馬鞭,加快了速度。
風珉追了上去,皺著眉問:“你說你不嫁人?那你要做什么!”
“跟你一樣。”陳松意的聲音淡淡地飄來,“驅(qū)逐蠻夷,守衛(wèi)邊關,保我大齊河山。”
……
時近正午,快馬加鞭的兩人抵達了橋尾鎮(zhèn)。這里有著碼頭的橋頭鎮(zhèn)一樣熱鬧。
正值藥材夏收,再加上夏季不舒服的人增多,橋尾鎮(zhèn)的醫(yī)館處處爆滿。
陳松意跟風珉來了以后沒有住客棧,而是直接租賃了一座宅院。
又過了快一個時辰,賀老三跟姚四他們也來了。
十幾個小少年今日偷得浮生半日閑,難得不用雙腿自己跑。
他們分坐在兩輛馬車上來到陳家村,等得知公子爺?shù)娜ハ蛑螅衷僮R車來了橋尾鎮(zhèn)。
不止如此,從意姐姐家門口離開時,他們每個人懷里還多了幾塊餅,一吃就知道他們意姐姐的好手藝是傳承自哪里。
等到十幾個孩子在寬敞的院子里排開,磨煉起體魄來,陳松意才收了金針,說起了這次的事。
“……這種不該流傳于世間的術,既然見到了,就不能不管。師叔不在,我只能厚顏向三少借你們幾位來幫忙。”
“你要他們幾個做什么,他們就會做什么。”
風珉答應得很干脆,甚至早在奚家村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認定陳松意會出手。
幾個護衛(wèi)都在盯著陳松意的金針,想著這跟公子爺?shù)膶嵙μ嵘惺裁搓P系,聽見公子爺?shù)脑挘B忙收回目光,抬起頭來,摩拳擦掌:
“意姑娘要我們做什么,我們就做什么。”
“裝神弄鬼,為禍人間,人人得而誅之!”
“我們收拾過京城的神棍,還沒收拾過江南的術士呢,不知要我們怎么做?”
“我們這實力也不知夠不夠,會不會拖后腿……要是意姑娘能像扎公子爺一樣扎我們兩針,也許就好了,嘿嘿嘿。”
風珉手中折扇一合,一扇子抽向老六的臉,被他靈活地擋住了。
老六端起凳子閃到一旁,免得再被公子爺抽。
“我有初步的打算。”陳松意不動聲色,只道,“這件事里最難的是程家人也牽涉在其中。”
在開始之前,他們就知道,意姑娘的養(yǎng)母帶著人來江南找她了。
聽到這話,沒人覺得有什么問題。
包括風珉在內(nèi),都覺得她說的“牽涉其中”是指劉氏也中了招。
姚四還說道:“那程夫人運氣真好,得虧是碰上了姑娘,不然這次不得折在里頭?”
他們認定劉氏是病急亂投醫(yī),為了改一改程明珠那差點把自己折騰進監(jiān)獄里的倒霉勁,所以中了招。
陳松意樂于他們的誤解,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左右整個計劃里,最危險的部分都是由她去執(zhí)行,她不打算讓他們涉險。
因此,她只是說道:“未免被她認出,打草驚蛇,這次我們需要換個偽裝才行。”
計劃里兵分兩路,由偽裝過的護衛(wèi)去試探胡三婆的虛實,她則去探一探劉氏身邊,看那道人是不是真的沒有現(xiàn)身。
她的師父說過,推演術不是萬能,甚至她如今這雙特殊的眼睛也不能看透一切。
因為到了他那種層級,就有了手段可以蒙蔽天機,讓人探查不到自己的所在。
所以師父在天下行走多年,都始終找不到他的目標,完成不了他的任務。
而她也無法去找現(xiàn)在的師父身在哪里。
她收回思緒,對著幾人說起了自己的計劃,“現(xiàn)在正是橋尾鎮(zhèn)藥材夏收的時候,我們本來也要收購幾種藥材,現(xiàn)在只要多收購一些,扮作藥商即可。”
來橋尾鎮(zhèn)半日,陳松意已經(jīng)摸清了這里的藥材行情,遞出了一張紙給姚四。
他擅長藥理,給風珉調(diào)配藥浴,在他修行是輔以金針的重任也要交給他。
“上面的藥材,能收多少收多少,要什么年份也寫清楚了。”她看著姚四把紙接過去,然后說道,“如果今日能收齊,我就讓你們體驗一下你們公子爺是怎么變強的。”
姚四還沒反應過來,老六的凳子就砰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他激動地跳了起來,連公子爺不悅的目光都不怕了,毛遂自薦道:“意姑娘我去!我去收!”
他跟老胡一樣,最擅長收集情報,想要半天收齊這些藥材,那不是手到擒來?
然而陳松意卻說:“你另有任務。
“我要你去橋頭鎮(zhèn)探一探,給你兩天時間打探清楚,程劉氏母女的落腳之處,還有她們這一個多月來都去過哪里,接觸過什么人,一個都不能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