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 127 章
陳松意沒說“世上沒有鬼”。
畢竟她第一世枉死之后,就是化成了那樣的狀態(tài),才在劉氏母女背后看清了她們的真面目。
她只是在一片安靜中追問張二狗:“那女子長什么樣?”
張二狗這一回卻是真的不記得。
他喝得太醉了,撓了撓頭只是說道:“我不記得她的長相,只記得是個年輕女子,戴著帷帽。”
戴著帷帽……陳松意暗道可惜,可惜元六沒有提及程明珠今日去戲園是什么裝束。
問完了問題,陳松意便要給恢復(fù)神智的張家姑娘服下蒜子、雄黃等研碎混合的粉末。
張家姑娘在那噬骨的癢意中沉浮了許久,精疲力盡,得益于陳松意的符,才得到了片刻安寧。
她看著臉上綁著布巾,來喂藥祛除蠱毒的年輕道長,猶疑了一下,開口道:“我記得我在戲園子里碰到的那人……她也戴著帷帽,也是個年輕女子。她從我身邊過去,我就變成這樣了。”
“什么?”張家夫婦這才知道女兒不是無故沾染,而是被人害了。
張娘子瞪大了眼睛嚷道:“我們家世代都是良民,從不與人結(jié)仇,她為何要對我的女兒下毒手?”
聽了張家姑娘的話,陳松意心里的九分懷疑也變成了十分確定——
程明珠,果然是她。
至于她是從哪里得來的這些蠱術(shù),陳松意想到了那卷羊皮。
既然自己能夠從其中得到封、解、護(hù)這三道符,她為何不能從其中獲取一些東西呢?
——畢竟她也能接觸到箱籠里的東西。
張娘子的聲音實(shí)在太大,令陳松意抬頭看向了她,見她還在滿臉不敢置信地向周圍的人尋求認(rèn)同,便提醒她道:“你覺得自己沒有與人結(jié)仇,旁人只是沖著你女兒來的,卻不去想自己是不是一早身陷局中。”
張娘子聲音一頓,瞠目結(jié)舌。
張屠戶則是一驚,擔(dān)憂地問:“敢問道長這話是什么意思?”——他們怎么就身陷局中了?
張家姑娘喝下了解蠱毒的藥水,因?yàn)樯砩系姆€沒有解開,藥水便沒有起效用。
陳松意起身化了解封的符水,眼見周圍的居民跟官差都在安靜地聽著,于是便借了自己現(xiàn)在這個身份告誡他們:
“世人氣運(yùn)皆有定數(shù),沒有無緣無故的突然衰落或走高,都是積累而來。
“一個人若是突然走了好運(yùn),在享受潑天富貴之前,就該先問一問自己是否積善行德,才換來了這般厚澤。”
“如果沒有,這般走盛多半是遭人算計,強(qiáng)行催發(fā)運(yùn)勢。
“鴻運(yùn)之后,隨之而來的必然就是急劇衰落,甚至可能家破人亡。”
張娘子聽得一顫。
她覺得游道長雖然沒有在看她,但這字字句句仿佛都在說她。
她就是一朝暴富,脫離了原本的生活,躋身鎮(zhèn)上的富豪人家。
但她努力地回想,自己平日也遠(yuǎn)遠(yuǎn)談不上行善積德,頂多就是不與人為惡。
這么多年都沒有交過好運(yùn),為什么突然就降臨到了她身上?
還有,她又想起一點(diǎn)不對勁的痕跡來,他們村里四五戶人家同時發(fā)跡,哪有這么巧合的事?
想到這里,張娘子臉上血色褪去。
難道說,女兒遭遇此事,就是自己得了不該得的好運(yùn),所以才報應(yīng)到了她身上嗎?
不止是她,張二狗也是一陣恍惚。
想到自己平日所作所為,他就覺得今日有此一劫,說不定都是報應(yīng)。
他有家有室,妻子還身懷六甲,正是需要他陪伴的時候。
要是他今日沒有出來喝酒,而是留在家里,也就不會有這場禍?zhǔn)铝恕?br/>
沉默的氣氛彌漫,在場許多人都陷入了沉思。
尤其是張娘子,她先前有多得意張揚(yáng),現(xiàn)在就有多后悔。
在陳松意把手里的符水遞給張家姑娘,讓她喝下去的時候,張娘子顫聲開口道:“游、游道長,如果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了不該走的運(yùn)……想要避免家破人亡,該怎么做?”
埋在他們家院子里的催運(yùn)符已經(jīng)被陳松意挖出來了,現(xiàn)在她也有了破術(shù)的手段。
只是,借來的運(yùn)勢終究已經(jīng)借了,盛極轉(zhuǎn)衰是必然的。
她看著張家夫婦,幾乎不用起卦都能看到他們之后的命運(yùn)。
她默然了片刻,才道:“多做善事吧,低調(diào)謙遜,再為子孫后代重新積福。”這時,張家姑娘喝下去的符水起了作用,她體內(nèi)的蠱再一次活躍起來。
只是她身為女子,不同先前幾人,不方便再從胸口后背收蠱。
陳松意于是在她指尖刺破了幾個針孔,然后扎破了自己的手指,將血滴在了碗底,把碗放在她的手邊。
張家姑娘的指尖原本是普通的顏色。
現(xiàn)在她的指甲卻開始泛紅,從根部開始往上蔓延,如同染上了蔻丹。
燈籠的火光不夠亮,有人點(diǎn)燃了火把。
火光照耀下,只見無數(shù)身體細(xì)長的紅色蟲子從她的指尖鉆出來,爭先恐后地朝碗里涌去。
“哇啊啊!”
看到這一幕,舉著火把的衙役害怕地躲開,周圍看熱鬧的人也一樣避之不及。
先前那些蠱蟲被收在雞蛋里燒掉,他們沒有見識到。
現(xiàn)在親眼目睹了,只覺得寒毛豎起。
陳松意卻沒有躲,盯著這些被自己的血吸引的蠱蟲。
蠱蟲在人的體內(nèi),就拿它們沒有辦法,但只要逼出來,就能用火燒死它們。
等到這些在張家姑娘體內(nèi)飛速孵化,令她奇癢無比的細(xì)長蟲子都進(jìn)了碗里,陳松意便引燃了黃紙,扔進(jìn)碗里“嗤”的一聲點(diǎn)燃了里面的蟲子。
火光映在她的眼底,蠱蟲扭曲掙扎。
張家夫婦連忙上前把女兒扶了下來,帶著她遠(yuǎn)遠(yuǎn)躲開。
蠱蟲一解決,她身上的傷就可以由大夫醫(yī)治了。
陳松意只專注地盯著碗里在燃燒中扭曲的蠱蟲。
第一世程明珠便能毫無心理負(fù)擔(dān)地殺人,現(xiàn)在得到了力量,只怕更加猖狂。
她要是瘋起來,定會害到無辜的人,要怎么做才能一擊即中,避免傷亡?
往蹇來連……陳松意又想起自己先前起的那一卦。
一抬眼,看到周圍同樣恐慌的官差,她心中就有了成算。
很快,碗里的蠱蟲燃燒成灰燼。
她起了身,走向周師爺。
周師爺剛過來的時候還好,可當(dāng)見到這些蠱蟲以后,察覺到這些東西蔓延開來會引起怎樣的后果,他就默默地出了一頭冷汗。
“還好……”他想道,“還好有這個游方道士半途殺了出來,解決了問題。”
鎮(zhèn)里今夜的安寧應(yīng)該保住了,自己這個師爺?shù)奈恢靡脖W×恕?br/>
他用捂嘴的帕子擦干了額頭上的汗,便想要下令封口,把這里的東西全都撤走。
然而還沒說話,這個姓游的道士就走了過來:“你是縣衙的師爺?”
“正是。”周師爺本該為他的不懂禮數(shù)而冷臉,但是想到他的能耐,便知道自己說不定還要仰仗他,千萬不能得罪了,于是正色道,“這次多虧道長出手相助,才沒有讓毒蠱危害一方——”
陳松意打斷了他:“先別高興得太早,下蠱的人還沒抓住。她要是再在暗處出手,官府的反應(yīng)沒有這次這么快,就不是這么簡單的問題了。”
師爺也同樣想到了這一點(diǎn),臉色一僵。
是啊,眼下只是解決了這里的問題,那蠱女要是再次行兇,他們未必有這么好的運(yùn)氣。
而且,今夜登輝樓還有貴客……不能出錯。
陳松意觀察著他臉上細(xì)微的表情變化,說道:“中蠱的人數(shù)少,我還可以救,但是擴(kuò)散開來我就管不了了。到時候這一鎮(zhèn)淪為煉獄,我是可以走,你們呢?只怕脫不了干系。”
周圍的官差聽著都心驚肉跳,要不是周師爺素來重身份,同人說話的時候并不允許他們插嘴,他們都要撲上來求這位游道長留下幫他們了。
師爺?shù)拿嫫こ榇ぶ骸霸撛趺醋觥€請道長賜教。”
這個年輕的道士沉默了片刻,才在布巾后面說道:“我下山行走是入世修行,遇到的人能救便救,她或許還沒來得及再次行兇,我有一法可以追蹤到她的下落。等找到她的去向以后,你便立刻告知你們縣令,調(diào)集人手把她抓住。”
程明珠跟郭威結(jié)盟,郭縣令不一定知道內(nèi)情,縣衙上下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現(xiàn)在她既有了這個力挽狂瀾的身份,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向官府提出要求,要他們出力。
“這……”
周師爺面露難色。
他在這里坐鎮(zhèn),就是為了把事情壓下去,不壞縣令的好事,又怎么敢在這時候拿這種事去觸他們大人的霉頭?
圍欄內(nèi)外的百姓都在聽著他們的對話。
見周師爺沒有痛快答應(yīng),都恨不得擠過來催促他。
這有什么需要考慮的嗎?要是游道長走了,他們這些人該怎么辦?
縣衙不作為,那他們是不是該趁現(xiàn)在趕緊收拾包袱離開,到外面去避一避?
微妙的恐慌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不光陳松意察覺到了,舉棋不定的周師爺也看到了。
他動搖了起來,陳松意見狀,壓上了最后一根稻草:“我過來的時候,看到碼頭上很熱鬧,你家縣令在接待貴客?要是那個下蠱的人在那邊下手,你說會是什么結(jié)果。”
這一下,周師爺?shù)睦浜乖俅蚊傲顺鰜恚渌谂月犞难靡垡彩侨滩蛔×恕?br/>
他們紛紛上前來勸:“師爺,游道長說得對,還是趕緊去向大人匯報吧。”
“有這樣的兇徒在我們縣里,要是隱而不報,傷到了樓里的那些人,后果別說是我們,就是大人也承擔(dān)不住。”
“而且?guī)煚敚庇腥藟旱土寺曇舻溃澳憧粗車呀?jīng)有人偷偷走掉了,事情瞞不住的。”
如果不立刻處理,一旦這些百姓先亂起來,那就徹底失控了。
“好!”被這樣勸著,周師爺終于咬牙一點(diǎn)頭,對著陳松意道,“還請道長先找一找那蠱女的下落,然后隨我……一起去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