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三章
昭陽殿后側(cè)的一個暗房內(nèi), 李璇虛弱半倚著墻, 坐在一個簡單的木塌之上。輕輕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感覺到喉嚨火燒般的疼痛。在這里,她能清楚的聽到昭陽殿上時不時傳來凄厲的慘叫聲, 一聲接著一聲,幾乎是從她被帶到這個暗室中, 便開始響起,這幾天來差不多都沒有斷過。
三天前的那場宴會, 自從她怒罵了文宣帝, 并問了他那句話之后,他便放聲大笑,如癡如狂。笑聲停止的時候, 李璇似乎還能看到文宣帝那張喜怒不辯的臉, 耳邊響著他淡漠到極至的聲音:“對朕出言不訓(xùn)者,朕決不寬恕。但是阿璇向來得朕喜愛, 朕額外施恩, 不將你下獄斬首、不累及家人,只關(guān)你七天七夜,不給你半點飲食。七日之后,你若還活著,朕就不追究你今日冒犯之罪。”
說完, 他無視高孝琬和高紹德兩人的求情,只將兩人困于各自的王府,七日之內(nèi)決不許出府。而將接著跪地的太子訓(xùn)斥一頓, 讓手下帶著李璇便往外走。
李璇的大姑姑這此似乎才真正的清醒過來,她撲上前抱住文宣帝的腿,輕泣著求情,卻被他一腳踢開。李璇從來不知道有一天會有這么多人替她求情,包括尚書令楊趾痛蠼套渝埂k髁檔淖詈罌戳艘謊鄹改桿綴妥約旱男殖ぃ偕u皇濤蘭蘢〉母咝3透呱艿隆v雷約捍巳ヅ率怯腥ノ藁兀且凰布淥畝訟呂矗宰潘泄厙械目醋拋約旱娜耍攬荒ㄑだ玫奈12Γ芬膊換氐母諏宋男凵硨蟆
說起來,她該感謝文宣帝沒有把她直接砍了,而是給了她一個從來沒有用過的死法,還真是照顧有加。
當(dāng)李璇被關(guān)在這個昭陽殿內(nèi)的暗房里時,她就明白了,文宣帝怕人給她私下送水送飯,就近關(guān)在了自己的身側(cè)。可惜的是,她還沒有完全明白文宣帝的意思,當(dāng)?shù)谝宦晳K叫響起的時候,她幾乎是一下子從坐塌上跳了起來。
漆黑的環(huán)境,一點光亮都不見,饑渴在折磨著她的身體,耳邊時時響起的慘叫聲,這一切都讓李璇精神緊崩,隨時處于崩潰的邊緣。
就這樣她也不知道熬了多久,李璇奇怪自己這么長時間居然還沒有瘋,真是不能不承認(rèn)她的精神夠強(qiáng)韌。“呵……”黑暗中,她輕笑出來,摸索著從地上爬到木塌上靠墻坐好。說起來,她該感謝皇帝的,要是沒有他天天殺人弄得慘叫聲時時響起,把這殿中的老鼠都嚇跑了。也許她會沒被那些叫聲嚇瘋,也會被老鼠嚇?biāo)馈?br/>
說起來她的適應(yīng)力還是挺強(qiáng)的,在這種情況下,她居然還能知道已經(jīng)被關(guān)進(jìn)來三天了,真是太不容易了。自我感覺了一下身體狀況,李璇再次感嘆一聲,就算沒被嚇瘋,她也活不過這七天了。這個小身板不可能支持她七天不吃不喝還能活下來,要是現(xiàn)代的她還有可能。
李璇背靠著墻,又舔了舔嘴唇,自從重生在這里,她的神經(jīng)就一直緊崩著,從未放松。不論是面對自己這一世有父母還是其他親人,她并未完全溶入到這個家中。正確的說,她并沒有溶入到這個社會、這個國家。她從來都沒有把自己當(dāng)做一個古代世家的小姐,就算規(guī)矩禮儀學(xué)得再好,骨子里她還是那個有著異能者的驕傲、任性、甚至自視過高、處處顯得高人一等的她。
曾子說過,每日三醒自身,她從來都沒做到過。不只重生之后沒有,但是重生之前也沒有。偏偏在這一世臨死之前,她卻想起這句話,才開始反思自己。“呵,不知道是不是晚了。”
文宣帝高洋說得真對,她就是仗著有人寵著她,才會那么囂張。她前生有異能,還是精神系方便的異能,雖說為了提升異能等級吃了不少的苦,可是組內(nèi)的伙伴都寵著她、讓著她。重生之后,她上有皇帝、王爺護(hù)著,下有父母兄長疼愛,衣食無憂。對于這些人,她冷眼旁觀,從未將自己當(dāng)做這些古人中的一員。
她自持為異能者,有些看不起來這些古人,考慮問題從來都是高高在上,幾乎都是用自己的想法、行事標(biāo)準(zhǔn)去衡量別人,也難怪皇后和姐妹們都不太喜歡她。就算她笑得再甜,骨子里的傲慢還是讓這些敏感的女人們感覺得到,不由自主的排斥她。
李璇用雙臂緊緊的抱住自己,她該感謝文宣帝的,讓她在沒有耗盡高孝琬和高紹德的愛戀之前死去,否則,被女人嫌棄的她再被男人討厭,可就太過悲慘了。
等等,李璇用力握緊了雙手,讓長長的指甲陷進(jìn)肉中,以疼痛換來了別一種的清醒。她這是怎么了,為什么求生意志這么薄弱,從她沖進(jìn)宴會的那刻起,就沒有為自己的小命做過一絲一毫的努力。甚至在被帶到暗室里的時候,她想的最多的還是死亡。做為一個精神力者,就算她現(xiàn)在異能不能用,也不該出現(xiàn)這種狀態(tài)。
此時,昭陽殿內(nèi)的聲音又變了,女人的呼喊哭泣混合和男人得意的大笑,傳進(jìn)了李璇的耳中,不禁讓她苦笑了起來。在她自尊自大看不起人的時候,卻不知道她認(rèn)為最為堅固的精神堡壘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裂縫,她已經(jīng)被高家人暗中影響了而不自知。
尤其前段時間她的情緒極不穩(wěn)定,煩燥易怒,她本為這是精神力晉級的前兆。卻不知這雖是晉級前兆,也是危險的警告,偏她還不自量力的越級使用力量,難怪她的精神力會被封印,脾氣性格也在自己的放任之下越來越刁蠻嬌縱。說起來,這都是她自己涵養(yǎng)不足,本身就有缺點,還把缺點縱容的越來越大,半點沒有改正的想法。
李璇把自己狠狠的批評了一頓,雖說面臨死亡,但是能夠認(rèn)識到自己的不足,也算是精神上的一次升華吧。
就在她吟著笑,慢慢的放空自己的思緒時,暗室的門被打開了。一個高大的男人舉著一盞小小的燭臺,慢慢的走了進(jìn)來。
李璇面帶微笑,看向那個走進(jìn)來的男人。人還未到進(jìn)前,那人身上的酒味與血腥味先闖進(jìn)了她的鼻子,讓李璇不用看都知道,來人是誰。想明白的她,對于自己命運半點也不放在心上,只管呆呆的看著燭光發(fā)愣。
文宣帝舉著燭臺,慢慢的靠近李璇。他就著微弱的燈看著坐在角落里的女孩,她已經(jīng)虛弱了,半倚著墻壁,頭發(fā)散亂,面色青白,唇上已經(jīng)干裂出血。這是李璇這些年來最丑的一次,偏偏她面上帶著笑,半點不見害怕的模樣。
文宣帝對著后面揮了揮手,一個小宦官機(jī)靈的送進(jìn)來一個小文案,又給文宣帝搬進(jìn)來一個坐塌,就放在李璇坐的那個木塌旁邊。文宣帝再次揮了揮手,小宦官躬身退了出去,交將門輕輕的掩上了。
文宣帝把燭臺放在文案之上,盤腿在坐塌上坐了下來。他單手托腮,目光凌厲的盯著李璇。
李璇只是輕掃了他一眼,就把目光放在了燭光之上,心里暗暗的想,這么久沒見光亮了,不知道看這燭光眼睛會不會瞎掉。
兩人維持著各自的姿勢,發(fā)呆了好久,文宣帝不想聽起了什么,眼神慢慢的柔合下來,“阿璇,這幾天你怕嗎?”
李璇慢了半拍才知道,文宣這是在和她說話,她試著張了張嘴,好半天才啞著嗓子回道:“開始怕,后來就習(xí)慣了。”
“習(xí)慣了?你不怕成為那些人中的一個么?”文宣帝有點生氣。
李璇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燭光太暗,什么都看不清楚,“怕有用嗎?”
“沒用。可是這些人還是會怕!”文宣帝老實的回答。
“呵,怕得時間長了,要么是直接嚇?biāo)懒耍词巧盗耍聪衲氵@樣瘋狂,要么就像我一樣習(xí)慣了。”李璇說了幾句話,嗓子冒煙似的疼,但她還是把話說了下去。
女孩嘶啞的聲音很難聽,但是文宣帝卻覺得比他以前聽過的李璇的任何一句話都真實,于是他又問了一句:“阿璇,你后悔嗎?”
“不,不后悔。如果我當(dāng)初不那種手段阻止你,靜德宮中的事就會重演在李府。”李璇聲音暗啞難聞,“陛下,別說不會,你我都知道,那是最有可能發(fā)生的。”
“阿璇,你祖父母、皇后,甚至你的伯父母待你并不好,你為什么還要阻止我?你死了不算,難道你不怕我問罪于你父母么?”文宣帝是真的好奇。
李璇輕輕閉上的眼睛,“陛下尚有愛子之心,太子在一日,李家便會安全一日。我顧然可能因為自己的妄為而亡,但我的父母決不會有事。伯父與我父親的為人,陛下深知,伯父不如我父多已。”
文宣帝呵呵笑著拍了幾下手,“阿璇這話不錯。你還沒說為什么要阻止我?”
“氣憤!還有就是你說的,侍寵生驕。更何況,還有太原王在我身后,陛下雖殘暴,卻是個慈父。”李璇也老實,該說的都說了。
“阿璇知我甚深。”文宣帝半天嘆了一口氣,“你真讓我不知道該殺你好,還是留你好。”
“生與死,都在陛下一念之間。而何況,生有何歡,死有何懼!”李璇的力氣用盡,聲音慢慢的微弱下去,她在恍惚間,輕聲吟道:“愿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nèi)外明澈,凈無瑕穢……”聲音微不可聞,直至無聲,人也陷入了無邊的黑暗,她的唇畔還帶著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