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書房里,案幾上亂七八糟的堆放了各種卷宗,筆墨都沒地方擱了。
蕭文軒埋首在書堆里,眉頭都能擰出疙瘩來。他覺得繼位這兩年多,像是煩了一輩子,眉頭就未曾舒展過,一刻也不曾歡心過。
好容易摸清了朝政的門路,明白了朝臣的職責權(quán)力,將事情勉強處理了,一會兒又是新年禮制章程,又是各部賞罰,人員調(diào)動。未平又是糧荒暴動,南綏侵犯,從未停歇。
眼下又有東郃人鬧事,蕭文軒只覺得頭疼,一件事都沒整明白,又涌來這么多事。
正看著關(guān)于如何處置東郃細作的奏折,又遞來一份南綏的。
南來的使臣要求北瀟立刻選出和親人選,報于南綏,否則將懷疑他們和談的誠意,勢必再進犯五十里直搗南境。
雖說南境有蕭夜辰坐鎮(zhèn),但如今西南平叛方才結(jié)果,他再神通廣大,帶兵如神,也抵不住南綏養(yǎng)精蓄銳的十萬大軍。
蕭文軒強打精神將折子來回看了幾遍,喃喃道:“和親,我上哪兒給他們找人啊,沒有適齡的人選??!六姐跟七姐已經(jīng)嫁人了,十妹也才只有七歲……”
武絡(luò)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未必一定要是皇室吧,權(quán)貴之女也是可以的。”
蕭文軒道:“人家大字寫著呢,定要皇室宗親??偛荒芪易约荷习?!人家那頭可是個皇子,要是公主倒也罷了,塞給九弟去?!?br /> 武絡(luò)想了一會兒,轉(zhuǎn)向蕭文軒,微微躬身試探道:“臣倒是想到一個人,不知陛下可愿意?”
“誰?。俊?br /> “四公主?!?br /> 蕭文軒瞪大眼,眼珠子都要跳出來了:“四姐?不行,四姐可是我親姐姐!我才不要她嫁到那么遠的地方!再說了,她不是和穆大哥有婚約么?不行不行?!?br /> “婚約是先帝所定,也尚未成禮。何況上次穆將軍職責疏忽,未及處理,理應(yīng)有罰。如今是非常時刻,他們應(yīng)當理解陛下的難處,大義為國才不負皇家職責?!?br /> 蕭文軒仍舊皺眉,不愿道:“那可是我親姐姐,嫁過去了,我就見不到了。”
“依禮,日后她嫁給任何人,陛下也都難再見她。陛下重情重義,只是心有不舍,四公主嫁到南綏,也是皇妃,身份尊貴于她而言也是幸事。”
蕭文軒猶豫道:“可是這么做,四姐大概會恨我的,我明知她喜歡穆大哥,還說等這一陣忙完就讓他們完禮的?!?br /> 武絡(luò)沒說話,淡淡的看著他。
思忖了片刻,蕭文軒微微蹙眉道:“她應(yīng)當不會怪我的,四姐那么善解人意,又疼我,定會理解我的難處吧。”
武絡(luò)輕笑道:“四公主是聰明人,自然明白陛下的意思?!?br /> 蕭文軒點點頭,剛剛提筆,又抬頭問:“我是不是找四姐來談?wù)劚容^好?萬一她不同意的話……”話音未落他又自顧自的搖頭道:“不會不會,那就這么定了,這個月使臣進宮,商談和親事宜,四姐也該有個封號,我且想想……”
噠噠噠跑來一個小太監(jiān),躬身細語道:“啟稟陛下,洛王爺率兵回京復(fù)命了?!?br /> 蕭文軒噌的一下站起來,眼睛都亮了,朗聲道:“真的?他何時進宮?”
“王爺先回了王府,晚些時候再請旨進宮。”
蕭文軒提著過長的衣擺笨拙的從案幾后挪了出來,且道:“不必請旨進宮啦,朕去見見他~”
武絡(luò)皺眉攔阻:“陛下,萬不可?!?br /> “為何啊?”
“洛王回京后沒有第一時間進宮面見陛下,而是自行回府,其用心難測,陛下不得不防?!?br /> 蕭文軒道:“我們都幾年沒見了,我想他,見他一面何妨?你太過擔心了,三哥又不是壞人。”
“陛下。”武絡(luò)沉聲道,“您忘了東郃一事么?白兮王暗藏洛王爺身邊這些年,難說沒有使過什么手段,若此時他已和東郃串謀,意圖不軌——”
“朕說了,朕要見三哥!”蕭文軒火了,一揮手將他推開,“不要提那個人!朕不想他和三哥再有什么聯(lián)系!”
他提著衣擺噠噠往大殿外跑,太監(jiān)一路跟著高喊傳步輦起駕,不多時就消失在外間。
重午門內(nèi)往西走是蕭夜辰在京城的府邸,他還未走近,就聽到小童在門前高呼著“王爺回來啦”,然后是兩聲清脆的鳥鳴,啾啾叫的歡。
有近三年未見,這府里上下思念的緊,有些還禁不住抹淚,跟著道:“王爺可別再走了,就是走也把咱們都帶上吧,就算苦些,跟著主子也愿意!”
蕭夜辰勸了兩句,直應(yīng)著“好好好”,回頭看到架子上相互依偎的兩只胖鳥兒,不住笑道:“怎么小辰也在?茶樓出事后,我以為再見不到了?!?br /> 一人答道:“這兩只都是四公主送來的,原本王爺和公子離開后,這鳥兒沒人照看,挺可憐的,公主就要了過去。今兒個聽說王爺回來了,公主大早的就來府里了?!?br /> 一聽蕭文晴也在,蕭夜辰立刻道:“她怎么也來了,人還在府上?”
小童點頭,拉著他往里走,且道:“公主本是想出來看看的,但是不太方便,就在屋里等了。”
“不太方便?她生病了么?”
“不是呢,要說起這個,王爺可得準備紅包啦!”
蕭夜辰尚在詫異,已隨他走到了小廳外,剛想再細問兩句,屋內(nèi)一個女子已迫不及待的迎了出來。
笑語嫣然道:“夜辰~”
循聲望去,蕭夜辰眼睛一瞪老大,總算是明白小童口中的“不方便”了,忍不住驚嘆道:“我的好妹妹,你這是要當娘了??!什么時候的事兒啊,怎么不告訴我,太不夠意思了!穆言呢?他小子能耐?。讉€月啦?”
一連的狂轟濫炸,蕭文晴忍俊不禁,拉著他往屋里走。
“怎么還是這么咋咋呼呼的,以為你當了個正經(jīng)王爺會長進些,看來是沒什么效果?!?br /> 蕭夜辰道:“別支開話題,老實交代,不然我可揍穆言了?!?br /> 蕭文晴無奈道:“你就會欺負他。差不多有六個月了,八弟之前說等你回來辦個家宴,就把這婚事辦了?!?br /> “那敢情好,我也不用替你們操心了?!?br /> 蕭文晴笑了笑,轉(zhuǎn)而卻微微蹙了眉,輕聲道:“我的是不操心了,那你的事呢?聽說那孩子被抓了是么?需要我進宮向八弟求求情么?”
提到此事,蕭夜辰也是愁眉不展,搖頭道:“這件事我來處理,四妹你安生休息就是,對你來說的頭等大事就是安胎,生個白胖娃娃?!?br /> “文軒的性情變了,我擔心他……”
“不妨事,他不是一直想讓我回來么,這次正好談?wù)??!?br /> 蕭文晴也不知再說什么,沉默下來心里似乎又裝了事,眼神飄飄忽忽不敢去看蕭夜辰。
直到外頭小童來說有幾人來了府上,她才淡淡一笑道:“行了,你有事兒就先去忙,我有下人們陪著呢?!?br /> 蕭夜辰點點頭,招呼了幾句,就朝偏廳去了。
未幾,蕭文晴慢悠悠的起身,身旁的婢女忙湊了上來扶著她。
“悶久了,陪我去后院里坐坐。”
“是。”婢女應(yīng)聲,攙扶著她緩緩?fù)庑腥ァ?br /> 小童通報里說的正是扶青幾人,他們先蕭夜辰一天抵達燕京,摸了些門路,但受創(chuàng)過后,始終難以有太多進展,想打聽宮里的情況,并不容易。
蕭夜辰剛到燕京,就派人聯(lián)系上了他們,一路引來了蕭王府。
沈?qū)幨卦谄珡d門外,門內(nèi)幾人聚首細談。
莫陵撇嘴輕笑,對洛城的一番談話似乎耿耿于懷,他是個記仇的人。
“王爺這是想通了?還是打算將我們一網(wǎng)打盡的?”
知道他們心中有怨憤,蕭夜辰也惱自己的混蛋,只得道:“我知道自己蠢,這筆帳日后再算,眼下先救傾歌。你們無法進宮,就在宮外策應(yīng),這次救人不能硬闖,否則一旦坐實了罪名,傾歌就只有死路一條。”
扶青道:“如何策應(yīng)?”
“以煙火為信,由我進宮去見八弟,我會找機會提傾歌的事,他若肯聽,一切好辦,他若是不肯,那就只能走下策了?!?br /> “就憑你,這小皇帝能信么?他信了,其他朝臣也未必會信?!?br /> 蕭夜辰:“總得有個領(lǐng)頭有分量的人站出來說話,我覺得不妨讓石安然來。他若能信上幾分,到時候出城也容易的多?!?br /> 申屠遠道:“石安然不是個好說話的人,之前公子都險些栽在他手上?!?br /> 蕭夜辰揚了揚嘴角,沒再繼續(xù)這個問題,反問:“可有查到信從何來?”
申屠遠點頭:“查到了,是武絡(luò)派人寫的?!?br /> “武絡(luò)?”蕭夜辰愣了一下,怎么又是武絡(luò)?他記得這個人曾來過洛城,當時的談話似乎十分不愉快,這人神色陰梟,絕不是個安分守己的人。
申屠遠輕微點了點頭,道:“武絡(luò)是陛下安排的,因為傾歌后來執(zhí)意護你,所以武絡(luò)決定鏟除他,估計傾歌的身份也是他搬出來的。”
蕭夜辰揚眉冷笑說:“好小子,動到老子的人頭上了,簡直找死。我明日進宮,你們就住府上,自己當心,若是有困難,你們可以找穆言,或者立刻派人通知我。晚些時候我會再跟你們聯(lián)系?!?br /> 這時沈?qū)幵谕庥泄?jié)奏的敲了兩下門,低聲道:“門童說,蕭文軒過來了?!?br /> 屋內(nèi)幾人面面相覷,扶青幾人起身拱手告辭,章尋飛扭扭脖子,一副愜意的樣子,賴著不走,道:“這輩子沒見過皇上,讓我看一眼唄。”
扶青掃了他一眼道:“你若是耽誤了事,我讓你償命?!?br /> 跟在身后默不作聲的黃泉微微抬頭看了看他。
那邊章尋飛糾結(jié)了一下,投降起身:“行行行。傾歌那么文秀的一個人,怎么身邊盡是你們這種喊打喊殺的粗人……”
幾人剛離開不久,蕭夜辰才走到廊下,就看到遠處一個黑點兒噠噠噠的沖了過來,不是他眼花錯看,那頭真真兒的冒著星光呢。
蕭文軒激動不已,直撲進了蕭夜辰懷里,一個勁兒的蹭,就像只家貓遇上了久違的主人。
“三哥我可想死你了!你都不回來看看我!這次回來可不許再走了,我要天天看著你!”
一旁的沈?qū)幊捨能幮卸Y,見他沒理會,想必這小皇帝此刻的眼中就只有蕭夜辰一個,旁的早扔不見了。于是他識趣的退走了,能這么走他也求之不得,省得攤上什么事兒可麻煩了。
蕭夜辰看著個頭冒到自己身肩的少年,淡笑道:“個子長了不少,看來吃的不錯?!?br /> 蕭文軒拉著他不撒手,笑瞇瞇的往院子里走,滿臉幸福洋溢。
“三哥,你都瘦了,這次回來多吃點兒,我養(yǎng)你啊!想吃什么直說,他們可是全北瀟最好的廚子!”
蕭夜辰呵呵笑道:“未必吧,再說吃慣了自家的,他們的手藝未必合我心意。”
“那就把你府上的廚子招來,我讓他們當御廚~只要三哥喜歡,怎樣都行!”
蕭夜辰嘴上沒說,心里卻干笑著:我家手藝最頂級的那位還在你牢里關(guān)著呢……
未幾蕭文軒忽然轉(zhuǎn)過身來,眼里冒著光道:“三哥隨我進宮吧,以后就跟我住宮里~”
“這可不妥,我始終是臣子,沒這個道理?!?br /> “那有什么,我下道旨,誰敢不聽?要是有人說閑話,就拖出去砍了?!?br /> 這話說的蕭夜辰心驚啊,曾經(jīng)的蕭文軒對沙場御敵都心驚膽戰(zhàn),如今出口的這些話,怎生都叫人心寒。
蕭夜辰只得擠出一絲笑道:“隨你吧,他們?nèi)羰歉艺f閑話,三哥替你揍他們就是。這殺心還是少些為好。”
少年心花怒放,埋頭在他懷里,這些年來可從未這般開心過,就希望一切能停留在眼前這一刻。
抱了半晌,他枕在蕭夜辰頸窩里又蹭了蹭,道:“這次平叛多謝三哥了,如果沒有你,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許多年沒打仗了,又讓你辛苦了,可有傷著?”
蕭夜辰似乎一直在出神,望著遠方,直到他問話,才收回目光淡淡道:“無妨,習慣了?!?br /> 蕭文軒抬頭道:“三哥這次立了大功,可有什么想要的?我一定滿足你!”
看著少年撲閃撲閃的目光,蕭夜辰神色淡然,少頃才徐徐道:“倒是真有想要的?!?br /> “是什么?”少年往前湊了湊,滿臉期待。
蕭夜辰一彎嘴角:“放了傾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