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憚
不出兩日,蕭文軒就心急著派出了一隊人,帶著旨意出發(fā)前往南境,千叮嚀萬囑咐定要將信親自送到蕭夜辰手里,最好帶著他一起回來。
小皇帝抓著使臣的手,就差沒親自跟過去。
在使臣出發(fā)后,蕭文軒就沒什么心思在朝堂上,或者說他的心思一直就不在上頭。不過是每天被迫去看一眼,如今更是干脆就在屋子里,院子里,隔一天就問下人有沒有南境來的消息。
這陣子武絡(luò)不在,季雨戊就跟著蕭文軒,他每每問起,季雨戊便無奈。
“陛下,使臣這才離開三天,怕是都還沒到南境,再等上一陣子吧?!?br /> 于是蕭文軒也只能乖乖在屋子里等,一門心思撲在這件事上。
又有一批官員被革職,朝臣暗自搖頭嘆息,有些甚至都說出了“北瀟氣數(shù)已盡”的話來。
蕭文軒一連等了半個多月,都沒有見到使臣返回,開始心急起來,喊來武絡(luò)也得不到答案。
直到有一天,武絡(luò)給他帶回了一個消息。
那天派出的使臣隊伍一共十五人,全部被殺,一個活口都不剩,帶給蕭夜辰的信被焚毀,只剩半片殘渣。
蕭文軒愣在原地,傻傻的望著他。
“那,這是什么意思?”
武絡(luò)嘆了一口氣,徐徐道:“陛下若執(zhí)意想知道,臣也不便隱瞞了,畢竟看清事實更重要?!?br /> 季雨戊和他四目相對了剎那,便朝屋外走,順便帶走了屋中候著的下人,關(guān)上了門。而他卻并未立刻就走,在屋外站了片刻。
武絡(luò)等了等才道:“使臣抵達(dá)洛城后,剛說明原因,就被三殿下下令全部滅殺,并焚毀了陛下的信。他的意思已然十分明確了,臣想這就是他給陛下的答復(fù)?!?br /> 蕭文軒搖頭:“我不信!三哥為什么不答應(yīng)?難道這還不夠,他還想要什么?”
“事到如今,說出來也無妨。陛下可還記得登基大典的前一晚,曾有刺客潛入皇城妄圖行刺?”
蕭文軒愣怔點(diǎn)頭,不明所以。
“實不相瞞,所謂的刺客,不過是怕陛下心傷。潛入者便是三殿下,黑羽騎就圍在城外,若非臣阻攔及時,此時此刻實在難以想象?!?br /> 蕭文軒瞪大了眼,連連搖頭,仍舊不信,可一雙眼中已噙滿了淚,眼看就要哭起來。
武絡(luò)淡淡道:“陛下的眼淚便如此廉價么?三殿下并不會為你回來,縱是傷心,這眼淚卻是懦弱?!?br /> 蕭文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沖上前就對他一陣踢打,孩子的力道并不大,鬧起來就像一個胡鬧的小獸,張牙舞爪的,更多的是逗。
“我要三哥!我只要他!我才不信他會來殺我,我自小就跟著他,聽他講故事,跟他學(xué)本事!他為何要?dú)⑽遥∥也恍盼也恍牛。 ?br /> “陛下是皇子,不會不明白這個身份的意思吧。說句大不敬的話,先太子和二殿下怎么沒的,我相信陛下還記得。三殿下也是皇子,在秦山一案過后,他是最接近皇位的人。陛下認(rèn)為,如今他會服氣么?大典前夕刺殺失敗,形跡暴露,他自然要退回洛城,手中留著洛城守軍,怕是要學(xué)先祖皇帝時候的曲將軍了?!?br /> 蕭文軒心驚,退了兩步被臺階絆倒,狼狽的摔進(jìn)椅子里。腦袋暈乎乎的就像一盤漿糊,往昔的時光和武絡(luò)的話交錯閃過。
就算那些罪名是真的,蕭夜辰滅殺了使臣,打算留守洛城與他分立南北,即便武絡(luò)所說屬實,他也仍舊不愿信,心底仍慘留著一絲期盼。
“這些事,我要聽他親口告訴我,否則我絕不信。我要去洛城找三哥問清楚,我便不信他連我一起殺了!”
武絡(luò)上前一步攔住他,愣是好不容易才將他激動的情緒安撫下來,嘆氣道:“如今時局不穩(wěn),秦山案剛過去半年多,外頭的狀況雜亂的很,陛下不可貿(mào)然出宮,若你真的想尋個答案,臣替你去。”
蕭文軒紅著眼悶悶不說話。
過了許久,臉上的淚痕已風(fēng)干,蕭文軒眼神木木的,喃喃道:“三哥……真的會起兵謀反么……”
武絡(luò)道:“陛下也不必太操心,洛城軍不過兩萬,陛下的軍力遠(yuǎn)勝于他,實不足懼。更何況調(diào)兵需要虎符,他就算有心也并非易事?!?br /> “未必吧……”蕭文軒的神色有些黯淡,耷拉著腦袋,“三哥一直在軍營里,熟讀兵法,擅長用兵,云平之戰(zhàn)的戰(zhàn)績也不是白來的。只要他想反,就算沒有洛城軍,光他手邊的黑羽騎就足以,我根本不是他對手……”
武絡(luò)搖頭淺笑,道:“陛下既是怕他手上的兵,那調(diào)走洛城兵,再遣散黑羽騎,此時再下一道圣旨,他便興不起風(fēng)浪了,哪怕陛下要他的命。”
“我不要他性命,我只要他回來?!?br /> “這個容易。”武絡(luò)拍了拍他的腦袋,眼底劃過一絲精亮的光,緩緩道,“逼他到無路可退,他自然就回來了?!?br /> 遠(yuǎn)在南境洛城的蕭夜辰打了個打噴嚏,差點(diǎn)兒碰翻傾歌放在桌邊的陶瓷碗。
傾歌看了他一眼:“風(fēng)寒?”
蕭夜辰揉了揉鼻子:“有人說我壞話,是不是背后陰我來著?”
傾歌笑:“那還真不好說,你得罪的人可太多了?!?br /> “怎么會,四妹說過我很討喜的,小時候太后最疼我。到如今你看那些姑娘也——”蕭夜辰驀然頓住,險些嘴快得意忘形,立刻改口,“我只要你喜歡就夠了!”
回到洛城后,蕭夜辰當(dāng)真就修養(yǎng)身心起來,圈了王府的院子,種了些花花草草,還撒了幾只雞。
傾歌起身將陶瓷碗里的稻米撒了出去,幾只圓鼓鼓的雞仔立刻就圍了上來,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啄食。
蕭夜辰支著頭盯著它們看,努嘴道:“真是閑啊,除了吃就是睡,沒事兒下個蛋。這雞生還真愜意。”
傾歌看他自顧自跟雞仔說著話,啼笑皆非。這可是北瀟聲名煊赫的皇子啊,叱咤一方的戰(zhàn)神,怎么就淪落到跟雞仔說話了。
蕭夜辰還在那兒看小雞吃米,沒事兒就伸手去拔它們的尾巴毛。
這時沈?qū)幖焙鸷鸬膹脑鹤油饪缌诉M(jìn)來,吃米的雞仔被嚇跑了大半。
蕭夜辰抬頭看他:“投胎?。俊?br /> 沈?qū)幋蒙蠚獠唤酉職?,連連擺手。
傾歌給他遞了杯水,他接過去一口灌下,道了一句“謝謝嫂子”,抹了把嘴道:“殿下,城外十里發(fā)現(xiàn)一隊死人。”
“什么死人?”
“齊風(fēng)正在現(xiàn)場守著??此麄円轮蔷┏莵淼?,像是使臣,還找到了半張燒毀的絹紙信?!?br /> 在沈?qū)幍膸废拢捯钩胶颓鷥A歌到了城外那處陳尸荒地。
蕭夜辰打量了一番,二十多具尸體一字排開,都穿著朝廷的官服,他們隨行帶著的東西被周邊路過的流民百姓搶的差不多了,只剩了些細(xì)碎的物件,看不出什么其他名堂。
他擺弄了一會兒,道:“這除了那幫山賊,還有誰敢這么明目張膽的暗殺朝廷的人?”
傾歌看了一眼草叢中掛著的半片絹紙信。內(nèi)容是無從識別了,但這絹紙的明黃色就顯得有些扎眼了。
從京城來的朝廷使臣隊伍,帶著明黃的絹紙信——這十之八九是一通圣旨。
“傾歌,怎么看?”
“你又被人盯上了?!?br /> 蕭夜辰嘿嘿笑了兩聲:“千里迢迢的可真大手筆。我還有什么值得他們惦記的?”
傾歌眉心緊鎖,搖了搖頭,然后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了?”
“沒事……”
盯著那眉心深深的刻痕看了許久,蕭夜辰忽然伸手在他鼻尖刮了一下,揚(yáng)眉道:“苦著臉做什么?放寬心,我運(yùn)勢很不錯的,這么多次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啊!”
傾歌沒再說什么,神色稍有緩和,再看那些尸體卻仍舊有層陰郁籠罩不散。
而半月后降下的一道旨意正中這份不安的心。
最激動的要屬沈?qū)帲陌付?,險些掀翻桌上的水果。
堂上一共六人,都朝他看去。
“這算什么?敞開大門歡迎來訪??”沈?qū)幎伎毂粴庑α耍案诉@么久的軍隊,頭一回聽說這種事,大開眼界?!?br /> 齊風(fēng)也皺眉,看向蕭夜辰道:“可是真的?陛下這么做不是玩笑?”
蕭夜辰翹著二郎腿,靠在椅背里,倒沒有他們那般激動,眼底只是帶著幾分倦怠和失望。
“他是忌憚我,這點(diǎn)倒是有些意外?!?br /> 就在不久前,京城降下一道旨意,調(diào)離洛城軍往遙城和陸安,要求立刻執(zhí)行。如此一來,洛城便是一座失了城防的邊城,往東南百余里,翻過鞍山就是鎮(zhèn)江,與東郃隔江相望。而在西南面的南綏更是能進(jìn)入南境形同無物。
往年里,有洛城軍鎮(zhèn)守南境,鄰國不敢貿(mào)然進(jìn)犯,如今倒好,直接打開邊防國門,歡迎他們隨時造訪。
沈?qū)幚湫Γ骸奥宄擒娬{(diào)走了,這不等于把南境拱手往外送?南境失守,他們能坐的安穩(wěn)?這還不算啊,關(guān)黑羽騎何事?什么叫私家軍,又什么存在謀反逼宮之嫌,咱們根本就沒有進(jìn)城好么!如今竟要將黑羽騎也都打散了!?這一步棋下的真好,直接送到鬼府門前?!?br /> 齊風(fēng)道:“打散黑羽騎,強(qiáng)制入編,否則按私自屯兵意圖不軌論處,這一步逼的真狠?!?br /> “蕭文軒來真的?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嗎?”沈?qū)幏藗€白眼。
一直沉默不語的傾歌開口道:“這些事他未必拿的出主意,他恐怕只是想讓蕭夜辰回京?!?br /> “讓我回去?都給我下馬威了,我還敢回去么?”蕭夜辰嗤鼻搖頭,干笑道,“收了我的兵權(quán),還讓我回去干什么?”
傾歌看向他。
只聽他淡淡嘆道:“卻沒想到,最后一步步逼我走向絕路的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