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色
秭歸茶館,仍舊和往日那般形形色色的人聚在一起,熱熱鬧鬧。
大老板申屠遠沒有守在店里,而是和黃泉幾個到了密室。
前陣子余舒揚的案子已漸漸平息,即便在茶余飯后也沒多少人再記得。
莫陵是很少來茶館的,余舒揚的案子并無多少難度,他也相信曲傾歌的安排和布置,所以他不擔心。相反的,另一個在暗中緩慢推進的計劃,讓他心驚膽戰(zhàn)。
那是東郃帝,也就是曲傾歌的皇兄,讓他們做的另一件事——暗殺北瀟鎮(zhèn)國將軍石安然。
“石安然的基本行蹤已查到了,再觀察一段時間就能行動。”莫陵說。
這件事一直都是他和申屠遠交替著去打探,想靠近這一品軍侯實在困難重重,有幾次還險些被發(fā)現(xiàn)。
申屠遠看了一眼莫陵手腕上的紗布,開口道:“你休息好,接下來的我替你辦?!?br /> 這傷便是之前跟蹤時留下的,莫陵未料到石安然會突然提前離開,措手不及被打傷,若非他功夫厲害,怕是被抓了活口。
“莫陵且留下養(yǎng)傷,扶青既已回來,你便可輕松些?!鼻鷥A歌說。
莫陵看了一眼坐在角落沉默不語的黑衣男人,無奈的笑了笑。
“有他在,我放心多了。”
申屠遠抱怨了他幾句,旋即道:“根據(jù)消息,石安然并不住在將軍府,而是住在鎮(zhèn)遠軍侯府。每日行蹤不定,不過會經(jīng)常去淮安街的一家棋社,到申時前后回府?!?br /> “不過他每月初七都會去云夢湖外的北坡,山坡上有一棵古藤樹,他會在樹邊呆上一天,直到酉時才回城?!蹦觐D了頓道,“聽說那里是他妻子生前常去的地方?!?br /> “初七?這個月初七剛過……”曲傾歌沉吟。
申屠遠點頭:“莫陵就是前幾天傷的?!?br /> “接下來的事你不必插手,留下照顧莫陵,由扶青和黃泉去探查。暗中跟進,切不可大意,做好準備,若無意外,下月初七便動手?!?br /> 扶青黃泉對視一眼,俯身受命。
眼見要事談的差不多,申屠遠忽然提到了那個不太正經(jīng)的三皇子。
“他最近怎么樣?聽清樂坊掌柜的說,仍舊喜歡來找你麻煩?”
曲傾歌一聽到他的名字,眼底微動,但很快便沉靜了下來。
“老樣子。喝茶聽曲,沒什么事?!?br /> “他老這么往清樂坊找你,幾乎全燕京的人都知道,他中意你了。會不會對行動有影響?”
“不會。過陣子我會從清樂坊抽身,隨他去吧?!?br /> “他是來真的?”莫陵問了一句。
曲傾歌低眉,神色淡漠道:“他圖個新鮮,我順手利用。游戲一場,無所謂真假?!?br /> 他是這么說的,申屠遠四人亦沒有多問。
自家主子的事,他們從來不會插手,曲傾歌行事一向穩(wěn)重,也無需在意。只是覺得,小王爺正當年少,年歲不過十八,卻總透著與年齡不符的沉穩(wěn),沒有多少同齡人該有的歡樂。那蕭夜辰不過只長他兩歲,卻咋咋呼呼,走到哪兒都是一片花團錦簇的歡聲笑語。
他們知道,曲傾歌心里擔著很多東西,童年時發(fā)生的許多事,以至后來必須在權(quán)謀中游走生存,讓他不得不舍棄許多原本擁有的,時間長了,就成了習(xí)慣。
后來蕭夜辰來了,攪亂了曲傾歌的所有計劃,他有不滿,有憤怒。
他們也擔心所有計劃因此受到影響,可不然,甚至覺得蕭夜辰讓曲傾歌有了一些色彩,再不情愿的被蕭夜辰拖出去玩兒,他的眼底都是帶著光彩的。
原以為這樣的日子一天天的過也不錯,可是后來蕭夜辰漸漸就來的少了。
從那一天起,就是五月十五,皇帝壽宴過后。
北瀟皇帝五十歲壽辰,朝政要員齊聚,被曲傾歌盯上的一品鎮(zhèn)遠軍侯石安然自然也要進宮祝壽。
因平日里沒什么機會接觸,今日石安然一進宮就有不少官員上來寒暄。
俗套的對話,他自己都覺得無趣的很,看著每個人笑嘻嘻的臉,誰知皮囊下又是什么心思。
除去朝官,就連深宮女眷也都上來湊熱鬧,貴妃娘娘那必然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拉著他說了許久,硬是想湊點關(guān)系,沾上點熟識度。
她一笑連頭上的流蘇花冠都在打顫。
“石將軍可真是稀客,咱們都快說不上話了,以后你可得常進宮來走走才是。”
石安然穿著一身紅衣官服,褪去了鐵甲戰(zhàn)袍的冰冷,帶著胡渣的臉上也堆起千篇一律的微笑:“貴妃娘娘,我是個粗人,宮里的規(guī)律不習(xí)慣,來多了,我擔心有什么不得體的地方,省得到時候皇上要定我的罪呢!”
說笑著,貴妃掩了嘴角,目光一掃,看到了石安然身后跟著的一個年歲不大的姑娘身上。眉眼玲瓏,身姿挺拔,舉手投足間英姿颯爽,絲毫沒有深宮內(nèi)院里女兒嬌氣盈盈的姿態(tài)。
“這位姑娘,想必是千金吧?!?br /> “小女石如煙?!?br /> “果然和將軍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很有少年女英豪的風(fēng)范呢?!辟F妃咯咯的笑個不停,一雙眼瞇成條線,“以后也該常來宮里走動才是,都生分了。”
石如煙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不馴的神色幾乎就擺在了臉上,若非父親一記冷眼,那句“給貴妃娘娘請安”怕也難得出口。
她是極為不屑于和深宮的女子打交道的,那些勾心斗角上不了臺面的東西她最為痛恨。自小跟著父親在軍營打滾,倒是更喜歡沙場的豪情,即便血色無情,那也是明刀明槍拼出來的。
若非是皇上過壽,石如煙哪里愿意進宮。
這一路走來,除了給皇上問安時擠出絲笑容,見了誰都沒什么好臉色,直到一個精壯高挑,玄衣華服的少年出現(xiàn)在眼前,石如煙眼底的桀驁才稍有波瀾。
那少年面色俊朗,眉目帶笑,手中一把金絲折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搖著,鬢邊落下幾縷額發(fā)帶著一些玩世不恭。他一見石安然便“哦”了一聲,音調(diào)微揚,嘴角微翹。
石安然朝他抱拳行禮:“三皇子?!?br /> 蕭夜辰難得正經(jīng)的穿王服,如今這一身倒顯得幾分莊重,一股王者貴氣顯露無余。
下人們私下里是討論過的,皇上皇子眾多,都是皇家子嗣,同父異母的兄弟,可若說最氣派最有王者風(fēng)范的,那絕對是三皇子蕭夜辰無疑了。
見石安然行禮,蕭夜辰也只好收了折扇,揚眉笑道:“很久沒見了啊,什么時候再比試一場?”
石安然笑了起來:“三皇子是大忙人,只要你愿意,我在府上隨時歡迎?!?br /> 蕭夜辰拿折扇指著他點了點:“那說好了,我隨時殺到,可不許向父皇打小報告!”
“哈,求之不得。”
石如煙是聽過蕭夜辰的名號的,也知道他與旁的皇子不同,只以為沒有那般拘束,可今日一見,仍舊有些出乎意料。
蕭夜辰眼中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美人,尤其是與眾不同的美人。不可否認,石如煙就是這么一個不一樣的美麗姑娘。
蕭夜辰一眼就看到了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那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仿佛會說話。
“這姑娘是石將軍的女兒?”
“小女石如煙?!?br /> 折扇嘩啦一聲打開,搖了搖。
“石如煙,好聽。人如其名,不似凡塵女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石如煙嗤聲笑了一下:“三皇子可是征戰(zhàn)沙場的名將,不知如煙是否有幸能求得一戰(zhàn)?”
“戰(zhàn)?這恐怕不好吧,你可是姑娘,我怕失了輕重,傷了你。”
“輕狂,能傷再說!”石如煙根本不去看石安然的表情,出掌就朝蕭夜辰拍去!
沒見過說打就打的姑娘,蕭夜辰一收折扇擋下她這一掌,旋即往后退了一步。
一時間院中小廝紛紛退開,瑟瑟顫抖的望著交手的二人,尤其擔心那個女子傷了自家主子。
石如煙下手的確狠,招式來的迅猛,不出多時蕭夜辰就從游戲的心態(tài)而不得不變得認真起來。
石如煙飛來一掌驀然橫劈,轉(zhuǎn)而又是提膝,揚腿,橫掃。蕭夜辰自然不會去傷她,避開掌風(fēng),推開她的手臂,翻身后退一把就抓住了石如煙的腳腕。
眉間笑意盈盈,分明就是戲弄的意味。石如煙冷哼一聲,就著這個姿勢一個凌空旋身從他手中掙脫,順勢一腳踢中了他。
蕭夜辰看著爛掉的折扇,聳了聳肩,這次竟是先發(fā)制人,幾招間又抓住了石如煙纖細的腕骨,雪白的手臂露了出來,宛如玉石。
石如煙氣不打一處來,掙扎著要脫手。蕭夜辰卻死死抓著不放,目光自上而下,最后落在了她手腕上的一串玉珠上。
“嘩啦”一下,石如煙掙了開去,起式還要打,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玉珠已落到了蕭夜辰手中,猶自在打轉(zhuǎn)。
石如煙怒氣上來要沖過去搶。
石安然一把攔住了她,臉色并不好看:“夠了,還不住手!”
“可他——”
“那可是三皇子!你這么沒規(guī)沒矩的,簡直讓我丟臉!”
石如煙不再說話,惡狠狠的瞪著蕭夜辰。
后者倒是無所謂,把玩了一下玉珠,笑道:“姑娘好身手,打的很痛快!”
石如煙仍是冷笑。
蕭夜辰道:“別這么看我,你踢壞了我的折扇,我得要點兒補償不是?這玉珠鏈雖然價值一般,但是姑娘的東西,那就不一般了。也算我收的見面禮吧。”
說著他也懶得管石如煙的神色,朝石安然招呼了一聲,領(lǐng)著自己的小廝就施施然的離開了。
石如煙看著地上那幾段折扇的碎片,目光有些恍惚,方才的怒氣竟就這么隨風(fēng)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