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
在晚霞染紅天際的時候,蕭夜辰一騎絕塵奔向洛城,來時還特意朝落陽亭望了一眼,果然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等在那兒。
守城的士兵都被他嚇了一大跳,愣了半晌才想明白那是三殿下。
心下茫然卻又心急火燎,蕭夜辰?jīng)_進洛城后腦袋一片空白,頭發(fā)已被汗水浸濕,急促的喘氣。
此刻是去曲院,還是去西琴山?
尚不知下一步為何,就聽到遠方傳來一陣震天動地的巨響,伴隨著整個大地都像在晃動。
蕭夜辰心下駭然,驚愕的望向那方,正是來自西琴山的方向。
容不得他再多猶豫,他一聲急催,策馬往西琴山趕去。
還未上山,就看到了半山上騰起的濃煙和火光。心中已涼了半截,抓了一個逃下山的百姓,問:“山上怎么了?”
那人滿臉驚惶,眼淚縱橫,一連搖頭的哭道:“有好多人在砍殺,后來就,就爆炸了!好大的火光,好可怕的山吼!”
爆炸!?蕭夜辰趕著往山上跑,沿途都能看到四散逃避的洛城百姓,見的越多越是慘烈。有些身上掛著血污,有的皮開肉綻,有些躺在路邊不知死活。
傾歌!蕭夜辰心中一遍遍默念,一向不求鬼神的他,如今卻在心底一陣亂求。不管哪路神哪路鬼,只要能保傾歌平安,這輩子就供著你了!
山頭都是百姓痛苦的哀嚎,捂著傷口朝他伸手求助。
而真正讓他感到絕望的,是原本坐落著道觀的地方,如今已剩殘垣斷瓦,四射飛濺的斷木碎瓦已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有些上頭甚至還染著血。
黑羽騎正將受傷的百姓轉移到安全地方,見了他也不敢多說什么。
曲院的人也到了,正在滅火,扶青和黃泉遠遠看了他一眼,又往廢墟上去了。
轉頭看到齊風正押著幾人,蕭夜辰立刻就沖了過去,揪住他問:“怎么回事?人呢?”
齊風臉上蒙著灰塵,身上有幾處傷了,額角和頸側被劃了道血口子。
他看了一眼完全坍塌的道觀,眉心緊蹙,一想到方才發(fā)生的事,便覺得心頭發(fā)緊。
“我在外頭和這些亂黨纏斗,沈寧去了道觀找人。沒多久就爆炸了,起初也并非這般嚴重,炸了一響,山石滾了下來,第二聲炸響過后,道觀才開始垮塌,斷了兩根柱子。沈寧被弟兄們拉了出來,砸傷了不少地方?!闭f著他朝不遠處的一處平地望了一眼,沈寧躺在那兒,雙目緊閉,臉上身上滿是血,兩個黑羽騎的弟兄正替他包扎傷口。
蕭夜辰四面環(huán)顧了一番,等了一會兒,終是問出了那個懸在心底,讓他害怕去面對的問題:“傾,傾歌呢……”
齊風閉上眼,搖了搖頭。
這一下,蕭夜辰徹底崩潰了,一把扯住他的衣領,怒道:“搖頭是什么意思?人呢??!我問你話,你搖什么頭??!人呢?人在哪?。 ?br /> 齊風努力平復著呼吸,皺眉道:“沈寧沒來得及帶他出來。在道觀之下有一處密室,傾歌就在那兒,如今已被埋在這些廢墟之下?!?br /> “媽的!那就挖?。?!都杵在這兒干什么?挖!”蕭夜辰都快崩潰了,一看到黑羽騎眾都手足無措的站在那兒,他就火大,摔了手中的袍子,搶過齊風手中的劍就往廢墟里刨。
一邊將碎石丟開一邊讓他們一起搬。
齊風覺得此時此刻的蕭夜辰已然瘋了。
曲院的人也朝他看了過來,面面相覷,神色凝重。
見那些人一直沒動,蕭夜辰拔劍就頂住了一人的咽喉,逼視著他:“給老子動!”
齊風有些看不下去了,拉著他道:“殿下,沈寧說,炸*·*藥是從道觀里爆炸的,從密室里……只怕他已經(jīng)——”
“你他媽閉嘴!”蕭夜辰轉而將劍指向他,眼中寒光森冷,像來自地獄的修羅,映著火光,染著血紅。
“給老子挖開。活見人,死見尸,就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找到他!”
地動山搖后的夜幕被飛煙籠罩,零星的火光也被雨水澆滅,淅淅瀝瀝。山林中逐漸潮濕起來,混著泥土的味道。
受傷的百姓縮在雨棚下,目光空洞的望著黑暗中的廢墟,隆起像一座山。
聽說有人被埋在下頭,一個老者眼底閃著水光連連搖頭,口中喃喃著:“出不來了,出不來了啊……”
蕭夜辰在拼命的刨廢墟,一雙手已被石塊木塊硌出了血。黑羽騎散開在廢墟上,三五人一組在挖,現(xiàn)場沒有人說話,除了雨聲和搬磚挖坑的聲音,很安靜。
在爆炸過后,洛城官府也出動了巡防兵,蕭夜辰更是下令把五里外的守城軍也調(diào)了過來。
大雨之下,傷者漸漸被轉移下山,往城里去了,山頭剩下的全是洛城軍。
蕭夜辰對他們說的唯一一句話便是——全部挖開!
顧青站在一旁焦急的望著,這座黑暗中平地升起的廢墟籠著一層死氣,壓抑著無法喘息。
時間緩緩流逝,雨水將衣衫浸濕,晚風席卷著涼意,他凍的手腳冰涼,這樣的深秋在山林中并不好過。他尚且如此,傾歌此時此刻只怕更難熬,他甚至不敢去想地下的情況,那人的生死。
也不知過了多久,廢墟上傳來幾人的驚呼,便聽一陣磕碰。原是蕭夜辰踩空了一處摔了,守在一邊干著急的知府心都要跳出來了,忙上前將蕭夜辰拉了出來。
“我的殿下啊,您千萬注意別傷著了,這些粗活讓他們干就行,您歇一會兒,這雨太大,您到雨棚下避一避吧?!?br /> 蕭夜辰的臉上被掛了道血口子,又是雨水又是泥,暗夜下顯得有些陰森。
“你最好祈禱沒事,否則回家把脖子洗洗干凈,留個遺言吧?!?br /> 知府嚇的沒話了,哆哆嗦嗦無所適從。
顧青見氣氛不對,立刻上來拉開蕭夜辰,朝知府擺擺手,讓他趕緊走。
這時顧青才發(fā)現(xiàn),原來蕭夜辰在發(fā)抖。并不是因為冷,他一直望著那片廢墟,手上滴滴答答的落血,目光中帶著慌亂和無措。
顧青想了想,道:“我不知該說什么,或者說什么都沒用,不過我想傾歌那么聰明,不會坐以待斃的。明早或許他就從山后鉆出來了,一身泥,你可以笑話他?!?br /> 蕭夜辰推開他,朝廢墟上走,把那些殘骸往外搬,一寸一寸往下挖。
顧青看不下去了,轉頭抹了抹眼角,拼命的壓制著鼻尖的酸楚。
也不知過了多久,雨時停時下仿佛沒有盡頭,直到天邊染上一片魚肚白,這才知道天亮了。
回頭看那片廢墟,倒塌的房梁被火燒的焦黑,有兩處斷梁已被搬開,但碎裂的磚瓦,灰燼仍舊將廢墟填的沒有盡頭。
天亮已是如此漫長,很難想象這一天又該如何渡過。
在午時左右,申屠遠和莫陵回來了,手邊還押著一個縮頭縮腦的男人,正是遙城的知府。
蕭夜辰盯著這個體態(tài)肥潤的男人,又看向申屠和莫陵,雖然眼下十分不想理會這些破事。
莫陵顯然聽說了西琴山的事后,心情十分糟糕,一腳將男人踹到了地上:“陸羽凡被他放跑了?!?br /> 男人在地上滾了一圈,當先就看到一雙染著泥濘的靴子,隨后便覺得后頸涼嗖嗖的。他立刻爬起身在蕭夜辰面前跪下道:“殿殿殿下,這事兒我冤枉啊!我沒想到他那般狡猾,路上看他樣子不對勁,瘦瘦弱弱的仿佛就要倒了,以為他是受不得這種趕路的苦,我就把他的鎖鏈打開了,他說想喝口水,我就去給他找了,回頭他就不見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只感到此時的蕭夜辰十分可怕,渾身都籠罩著一層陰梟燥戾的氣息,那一身黑色的王服雖有破損染著泥和血污,卻帶著另一種狂氣。
他有些膽怯的往后縮了縮,雖說應當不會有什么過分的責罰,但一時暴怒會做什么就很難說了。
果不其然,蕭夜辰瞥了他一眼,嘴角扯了一下,說了四個字:“削籍查辦?!?br /> 胡知府立刻抬起頭,道:“殿下饒命??!我這上有老下有小的,我若是丟了官,可怎么活?”說著一連磕了三四個頭。
一旁的洛城知府也幫著求情道:“那個,三殿下,這胡大人是朝廷任命的官員,不能說罷就罷啊,只是疏忽放走了一個人犯而已,讓他戴罪立功抓回來就是了。”
誰知蕭夜辰卻道:“如今這地方我說了算。你若不服,老子打到你服氣?!?br /> 顧青在他們身上來回打量,此刻曲傾歌不在,他那股武將的狠勁和狂氣怕是誰也攔不住。
洛城知府立刻閉了嘴,拉著胡知府退到一邊,回頭等這祖宗爺?shù)钠馍⒘嗽偾笄笄椤?br /> 遠方十來個人呼聲高喊,將一根倒塌的二人合抱的主梁掀了開來,傳來轟隆隆一陣響。
棲息在林間的鳥兒被驚起嘩啦啦的飛遠。
就在離廢墟不遠的樹林中,站著一個黑衣人,正是消失蹤影的風微?;ò椎念^發(fā)在風中微微起伏,一雙深灰的眼睛目不轉睛的盯著那方。
看著黑羽騎與洛城軍合力在廢墟上挖著,看著那個黑衣王服的男人。
沉默了許久他沉沉嘆出了一口氣。
“還是舍不得那個愛徒?”一旁的樹干后倚著個白衣人,正是從胡知府手中逃走的陸羽凡。
風微道:“可惜了……”
“你當初下決心殺他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br /> 風微看了他一眼,轉身往深山走去。
枯葉繾綣,合著他的衣擺舞動。
“走了,國主還在等著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