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
鞍山的晚風(fēng)有些涼意,卷著山林的清香,沁人心脾。深藍(lán)的蒼穹漸漸破開天光,染上些許的紫韻。靜謐的山林,枝梢在輕微晃動,那是山間來的一行人。
抬頭看了一眼天色,蕭夜辰拍了拍馬屁股,催促著它快些。
曲傾歌仰起頭看向他問:“怎么了?”
蕭夜辰道:“到了你便知道了?!?br /> 就這樣,一群人在蕭夜辰的指揮下浩浩蕩蕩到了山頂。
蕭夜辰翻身下馬,然后將傾歌也抱了下來,牽了他的手往遠(yuǎn)方一處空地走。
天色尚暗,周邊的地勢并不明朗,紅嫁衣的衣擺垂地,又拖了許長,傾歌走起來有些踉蹌。
在幾次險(xiǎn)些絆倒后,蕭夜辰轉(zhuǎn)身將他一把抱了起來,笑瞇瞇的往山頭走,尋了一處舒適平坦的地方。
“傾歌~”
曲傾歌尋著他的聲音望去,蕭夜辰手指的地方遠(yuǎn)方山巒起伏朦朦朧朧連成一片天幕。
天色已近淡紫,星辰點(diǎn)點(diǎn)延伸到盡頭,一輪皓月醉臥在西山頭,東邊的山巒間破開一道黎明的曙光,透過云層在天際鋪染。旭日東升,并不耀眼的晨光中,太陽紅紅的,半羞半遮十分柔情。
傾歌心頭暖暖的,枕在蕭夜辰肩窩,淡淡的困意,淡淡的感慨,幾分舒緩,幾分悵然。
在破曉晨光的暈染下,他一身火紅,寬大的衣袍在地上鋪展綻開,像一朵在晨光中綻放的曼珠沙華。
他十分享受就這么靠著,聽著耳畔強(qiáng)有力的心跳,感受著透過衣衫的溫度,在心中暗暗不舍。
蕭夜辰親了親他的額角,笑道:“傾歌~你覺不覺得這太陽像極了雞蛋黃?”
“你怕是餓了?!?br /> 蕭夜辰搖搖頭:“有點(diǎn)創(chuàng)造力嘛!今天可以像蛋黃,明日可以像月餅,后天說不定就像燒餅。時(shí)常換個(gè)口味,才不會膩。”
曲傾歌眼底光彩微動,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所以他對感情也是如此么……
他離開了那個(gè)懷抱,清涼的晨風(fēng)吹過,讓他不由清醒了許多。摸上了手腕,那兒的銀環(huán)早就被章尋飛扔了,如今的腕骨還有些微微的脹痛。
蕭夜辰也注意到了那空空的手腕:“你的銀環(huán)呢?”
“被章尋飛扔了?!?br /> 蕭夜辰有些詫異,卻又很快將這份詫異拋去腦后,伸手想去摟他,卻被輕輕避開了。
失了對方的肩頭也有些涼涼的,蕭夜辰伸出的手僵在那兒,看著他在晨光中的側(cè)影,手握成拳,緩緩放了下來。
“傾歌?!?br /> 蕭夜辰低聲喊了他一聲,后者側(cè)頭看來,目光清亮,處之淡然。
“我們成親吧。”
“什么?”傾歌微微一愣。
蕭夜辰道:“我知道自己不靠譜,沾花惹草你不喜歡。每次你一生氣,我就手足無措了,也不知從何時(shí)起,或許從一開始就——這次你被章尋飛抓走,失了所有聯(lián)系我才知道,你于我很重要。他逼你成親我都嫉妒死了,你穿嫁衣這般好看,卻給他都看去了。早知道我走前狠狠揍他一頓。你是我媳婦,怎么能受他的委屈!”
傾歌靜靜聽著,就像從前聽他說八卦,說理想,說抱負(fù)的時(shí)候那樣,認(rèn)真的聽著。
蕭夜辰盯著他的眼眸忽然頓住了,一股火辣辣的炙熱涌上頭頂,臉上便燒的滾燙。
他瞥了一眼山頭漸漸明亮的晨光,扭過頭去,伸手捂住了嘴,極不自然的咳嗽了一聲。
“傾歌,你別這么看我,我不是什么圣人?!?br /> “……我也不是。”
蕭夜辰立刻回頭,激動的看著那個(gè)衣衫如火的人,心跳如鼓。他忽然傾身過去將人撲在了草地上,仔細(xì)的描摹那清秀的模樣,然后低頭吻住了柔軟的唇瓣。由輕輕廝磨逐漸成為唇舌共舞,繾綣纏綿。
并非是第一次吻傾歌了,可這一次他卻覺得心潮澎湃。傾歌在回應(yīng)著他,雖比不上過去那些火辣風(fēng)騷的情人,但這般青澀壓抑又小心溫柔的回應(yīng),幾乎能攻陷他最后一層理智。
遠(yuǎn)處山林間,沈?qū)帬恐R經(jīng)過,朝這空地上望了一眼,見了這副場景一聲口哨飄了出來。
“終于撲上去了?該讓殿下請客吃飯,日后是不是可以改口叫嫂子了?”他樂顛顛的拐進(jìn)了前面的樹叢。
牽了馬兒拴在樹上,拍拍馬脖子給他喂草,心情愉悅甚至哼起了小曲兒。
正自得娛樂時(shí),聽到附近傳來沙沙的聲音,好奇心的驅(qū)使下,沈?qū)幫碌糇炖锏牟莨W?,順著聲音的方向走了過去。
貓著身扒開眼前的樹叢,他看到一方石地上一黑一黃站著兩個(gè)人。
是扶青和黃泉。
天已大亮,兩人手中都握著劍,面對而立。隨著一聲清脆的鳥鳴,黃泉出劍,扶青亦動,兩個(gè)身影立刻就交纏在了一起。在朝陽的映射下,劍光飛掠閃爍,像山間游走跳躍的白龍。
沈?qū)幙吹挠行┤肷?,這兩人的劍術(shù)都堪稱高手中的高手,縱然未曾正面交手過,但幾次共同遇敵便能感受得出,此二人的身手十分了得。
只是扶青的劍路更為穩(wěn)重,相較之下黃泉便是劍走偏鋒,若非扶青有意相讓,黃泉根本招架不住。
黃泉驀然轉(zhuǎn)身反手出劍,行路極為刁鉆,沈?qū)幉唤泻?。扶青的確未曾料到這一劍,錯愕中卻仍舊不亂章法,隨著黃泉逼近退了幾步,然后迅速換左手反握劍格擋,順勢側(cè)移避讓。沈?qū)幖拥牟铧c(diǎn)兒從樹叢后蹦出來。
然而下一刻他便覺得氣氛有些不對了。黃泉全力一刺被擋下,失了重心,扶青眼疾手快立刻出手在他腰上一攔,便將黃泉收進(jìn)懷里。
黃泉少年心性,眼中有不服,有驚訝,有羞赧。扶青心念一動低頭吻了下去。
“……”
沈?qū)幫蝗挥X得自己十分多余!
這都是什么情況???走到哪兒都虐!
大約是突如其來的暴躁,沈?qū)幫瞬贿h(yuǎn)處的二人是高手,下一刻勁風(fēng)來襲,一把寒光閃閃的劍破開樹叢刺了過來。
“慢著!”
沈?qū)帋缀趿⒖叹屯?,那劍仍跟到了鼻尖前半寸?br /> 扶青見是他,也沒打算客氣,冷哼道:“偷窺這種無恥之事,你們倒是都喜歡?!?br /> 你們?沈?qū)庛读艘幌?,隨即明白了他指的就是他們四個(gè),蕭夜辰那就不說了,人家是家常便飯,美其名曰偷看美人乃是情不自禁,不看反是暴殄天物,天理難容。
沈?qū)幮Φ溃骸翱纯从稚俨涣艘粔K肉。喜歡就喜歡嘛,躲著干什么?你看殿下和嫂子就挺大方?!?br /> “我們公子何時(shí)成了你們嫂子?!?br /> “也就是個(gè)早晚得事兒,別扭什么?以后咱們就是親家了!關(guān)系上是不是應(yīng)該——”
黃泉到扶青身邊道:“走吧?!?br /> 扶青便隨他離開了,根本沒有去理會沈?qū)幍拇嬖凇?br /> ……
下了鞍山,在黑羽騎的跟隨下,蕭夜辰幾人返回了洛城。
然而蕭夜辰卻并不回曲院,擄了人奔回自己的景王府,并且死活不放人出來了。若非傾歌開口,他們兩個(gè)只怕當(dāng)場就要撕破臉殺進(jìn)景王府“救人”了。
盡管蕭夜辰很喜歡看傾歌穿那身火紅的嫁衣,但那始終是章尋飛給他換上的,膈應(yīng)!于是立刻讓人拿了套衣服給他換上了,并想著以后娶了人家過門,定要將這虧下的要回來。
傾歌看他一夜未眠,至今仍舊上躥下跳精力滿滿,實(shí)在佩服。靜下來后回想了一番,總覺得這些時(shí)日耳畔總也未消停,一直喧鬧嘈雜,尤為疲累。除開山匪窩和鞍山日出的片段,他始終覺得哪里不對勁。
這一路回到洛城后,按理說一切塵埃落定,正值日出清晨,該是靜謐寧靜歲月靜好的。
傾歌想起了回到洛城時(shí)的景象。
守城士兵遠(yuǎn)遠(yuǎn)見了蕭夜辰都齊刷刷的跪地行禮。黑羽騎他們都認(rèn)得,那是蕭夜辰手下親兵,都是跟隨他拼殺血戰(zhàn)的死士。
洛城的百姓也許久沒見過這等仗勢,紛紛駐足觀望,有人認(rèn)出了是當(dāng)年駐守南境的景王爺蕭夜辰,于是一人跪下,連著一片人都跪下了。有的人特意從臨街趕過來看看,想見見景王爺。
蕭夜辰回南境雖然并未隱瞞,但時(shí)日尚短,多半還是不知情的,如今突然就熱鬧起來。不少孩子還在邊跑邊喊:“王爺回來了!”
這些場面黑羽騎見過,沈?qū)幰娺^。但曲傾歌沒有,不得不感慨蕭夜辰在洛城的確有影響力,怕是這南境洛城,只知王爺不知帝君了。北瀟帝當(dāng)年忌憚蕭夜辰,下令他即刻回京還是有些緣由的。
不過此時(shí)曲傾歌仍有些詫異。如此陣仗來的未免太突然了?他記得被章尋飛帶走前,一切都很平靜。
在他再三的追問下,蕭夜辰道:“這有什么,為了打聽你的下落,整個(gè)洛城被我翻了個(gè)遍,知縣都被我喊去喝茶了。”
傾歌不信,福福端著茶水點(diǎn)心邁了進(jìn)來,看了一眼自家殿下那滿臉春風(fēng)得意的神情,嘿嘿笑著。
“公子莫聽殿下說的,翻遍洛城是真的,但百姓可并不為此來。殿下這一鬧,誰都知道九狼寨主章尋飛搶了他的人。公子想啊,那章尋飛不干好事兒,常年欺壓洛城和周邊的百姓,鬧得苦不堪言,就連官府都怕事不敢管。如今歪打正著的惹到了咱們殿下頭上,殿下帶著黑羽騎直接找上門去,連窩一起端了,正好替他們解了圍。公子說可不就舉城愛戴,全民歡呼了么?”
傾歌道:“你與他結(jié)下仇怨,我擔(dān)心日后他找你麻煩?!?br /> 蕭夜辰不以為意:“就他?本王不放在眼里?!?br /> “九狼寨不是普通的山匪,他們強(qiáng)上太多,尤其是章尋飛的武功,聽說連扶青也未必能輕易拿下他?!?br /> 蕭夜辰吃完一串糯米丸子,咬著竹簽道:“那是他學(xué)藝不精,我就不一樣?!?br /> “……章尋飛并不簡單,被他封住的穴道,我至今都沖不開,你別太自負(fù)?!?br /> 聞此,蕭夜辰便看了他一眼,拍拍手上的殘?jiān)?,一躍跳到床邊。有模有樣的在傾歌手上把脈,在他古怪的神色下,又伸手在他肩頭幾處按了一下道:“這兒么?”
“你會解?”
傾歌話音未落,蕭夜辰便往那幾處穴道上拍了幾下,力道不輕不重,卻隱隱刺痛,然而刺痛過后竟覺得氣息順暢了不少,試著做功也漸漸如常。
“你怎么會解?”
“有什么難的,你無法自行解開是因?yàn)闅庀⒉粫常瑹o法集中沖穴,因此力道不夠,且分散了。外力來解穴會容易很多?!笔捯钩降靡獾目粗鴥A歌眼底的光彩,笑道,“不過他的手法的確有些不同。碰巧了,我見過,小時(shí)候在南境跟幾個(gè)山痞子打架,吃過虧。穆老將軍你知道吧?他教的。哦,就是穆言的老頭子,現(xiàn)在在家養(yǎng)老等著抱孫子呢。只可惜,四妹和他的婚禮我怕是去不成了?!?br /> 傾歌道:“待燕京的風(fēng)頭過了,你就能回去了?!?br /> 蕭夜辰望著窗外的陽光,沒有說話,似乎提到這件事,他又多了些心事。過了好一陣他才回神朝傾歌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