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山
這鞍山一霸,九狼寨的寨主章尋飛成親,乃是山頭一大盛事。
兩個山頭外的小寨子都聽說了,趕著來湊熱鬧,順便路上劫幾個富商路人的,帶著戰(zhàn)利品來賀喜咱們鞍山飛哥。
想看看未來嫂夫人,結(jié)果都被章尋飛轟走了。
傳說中九狼頭子婚期就定在三日后。也不知是誰看來的黃道吉日,說在下個月初七,但章尋飛等不及,那日都恨不得在晚宴上將人吃干抹凈,憋了這兩三日已是極限,吉不吉日不重要了,把人擄回家才是正事。
氣海被封,傾歌總使不上勁兒,整日被關(guān)在屋子里,外頭有那個老袁放哨,直到晚上章尋飛回來。
傾歌看過了,論身板體格,那老袁頂他兩個,拼是拼不過了,還不如省點力氣來沖開穴道。
說來也奇怪,章尋飛的封穴手法簡單直白,可這穴道卻如何也沖不開,有時若太過強(qiáng)硬,甚至還會頭暈乏力,連站都站不起來。
白日里那群山匪基本是不在的,多半是出去打家劫舍了,安安靜靜倒正合他心意。
窗外天色明朗,陽光正好,帶著午后的干爽氣息。已經(jīng)大半個時辰了,試了四五次,徒勞無功,傾歌乏累的吁出一口氣。
他透過門縫看到了院子里那個寬厚的身影,背對著屋子,似乎在打盹。
眼下寨子里并無多少人,或許可以找個機(jī)會離開。
這間屋子是章尋飛住著的,除了一壇壇的酒,幾副桌椅,一張床榻,沒什么多余能用來逃走的。而自己身上原本也沒帶什么東西,除了那一對隨身而走的銀環(huán)。
撥弄著銀環(huán)上的環(huán)扣,輕輕拉出一條銀色琴弦,若對著日光能看到琴弦上生出的細(xì)小倒刺,閃著寒光。這極細(xì)的琴弦猶如鋒利的鋒刃,專做暗殺防身用。只是他并不喜歡用它。
但如今穴道被封,這琴弦除了能割開屋門外,似乎再無更多用處。去殺人么?老袁一巴掌就能解決現(xiàn)在的他。
屋外是老袁,窗外是懸崖。處處是絕路。
傾歌無奈的坐到桌邊,等了一會兒,忽然起身推門而出。
老袁一驚,回頭就如山一般擋在了他面前,道:“干什么?”
“四處走走?!?br /> “等飛哥回來再走,現(xiàn)在,你回去!”
“你便是這樣和我說話的?”
傾歌的神情語調(diào)忽然就變了,老袁嚇了一跳,一時愣愣的不敢接話。
他著實沒料到傾歌會有這樣的氣場和神色,原以為封了他的穴道便是個普通人,如今一看卻未必。
他也不笨,這明日便是老大的婚期,到時候等嫂夫人過了門,肯定得更厲害。
于是他撓撓頭道:“我是粗人不會說話,你別見怪。以后還請嫂子多照顧照顧?!?br /> 傾歌有些厭惡,隨意的應(yīng)付著,說想去外院里轉(zhuǎn)轉(zhuǎn)。在外頭肯定比屋子里的逃跑機(jī)會要多許多。
老袁就陪著他在院子里走,卻怎樣也不許他再出院門半步,就算傾歌拿山寨夫人這種極不情愿有的身份來壓他,也沒得商量??峙率钦聦わw下了死令,他也不敢違抗。
沒多久,安靜的寨子突然嘈雜起來,傾歌抬頭就見章尋飛帶著他的弟兄們行色匆匆的回來了。一行人進(jìn)了議事廳就再沒出來。
傾歌想聽聽他們在說什么,剛走近,老袁就攔在了他身前。
“就算是嫂夫人,飛哥議事也是不能聽的。”
無奈,傾歌也只能勉強(qiáng)多看上幾眼,然后跟著他離開。雖聽不到說了些什么,不過在方才走近的那一瞬,他模糊的聽到了一個詞——“軍隊”。
內(nèi)心小小的激蕩了一番,莫非是蕭夜辰的人?不過也不排除洛城的巡防軍,畢竟這伙人打家劫舍什么沒干過,官府管不了,移交軍隊鎮(zhèn)壓也在常理。
章尋飛的火氣是直竄天頂,議事不過三句便砸了一套茶杯。
“怎么沒射死他?。扛姨嚼献拥牡乇P兒?”
“飛哥,那小子身手挺厲害,我們也不敢追太遠(yuǎn),萬一有詐……”
“飛哥,你說是不是那個顧青找來的人?”
“他能找什么人?一介書生,還能和軍隊打上交道?”章尋飛啐了一口,眼中隱著兇光。
他們說到的軍隊是今日下山遇到的。
剛到點蹲守,準(zhǔn)備開工,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一行黑衣人順著山林蜿蜒走來。
起初以為是誰家的商隊,或者是什么江湖教派的弟子,但當(dāng)他們靠近百步時,才真正看清這是一隊兵。
看不出什么來頭,也沒有旗幟。單從他們的行動來看,就異于尋常士兵,自有一股肅殺冷冽的氣場籠罩在側(cè)。
章尋飛橫行洛城內(nèi)外這些年,見多了官府守軍巡防兵,有誰沒聽過他九狼寨的名號,別說普通老百姓躲著走,就是吃皇糧的也得怕他幾分。
這樣的一行人他卻從未見過,想來不是洛城的。
章尋飛仔細(xì)盯著那些人,派了個樣貌文秀的小弟,讓他扮作砍柴的上去打探打探。
這一探回來倒讓章尋飛有些詫異。那些黑衣兵自然不會對一個山民多說什么,是小兄弟自己看到的。
那一行人約莫十幾人,俱是一身黑衣銀甲,每人腰間掛著快銀牌和一根白羽,隨著他們的步伐一晃一晃的。別的人他瞧不見,但為首一人他看得清,銀牌上寫著一個“羽”字。
章尋飛沒聽過。
有一人突然向小兄弟問了一句九狼寨,小兄弟自然搖頭稱不知所在,并裝作驚惶的模樣,畢竟這洛城里誰不是對他們滿心懼怕。
得知他們來找自己,章尋飛便是不屑冷哼。
頭幾年里隔三差五就有官府官兵來山里找他們九狼寨的算賬,后來不是被打的屁滾尿流就是迷失在山中,久而久之,便無人再敢管這事。
這一路人,章尋飛只當(dāng)是途徑洛城聽聞了他九狼寨的惡名昭彰,前來為民除害的,不足為懼。
但這一行人也讓他稍稍留心了一番。立刻就讓兄弟小心留意寨子周邊的動靜。
這地方是幾個月前搶下來的地盤,是一座不大的民莊,莊主人害怕,在一次打劫過后連夜搬出了莊子投奔親戚去了。
原本章尋飛沒打算住,可轉(zhuǎn)念一想,這屋舍既不破又不漏,比自己住的那個山窩石洞好了不知多少,好歹是鞍山一霸,體面些。于是便占了這個莊子,一住也不走了。
那一隊黑衣兵衛(wèi)并沒有轉(zhuǎn)到他們這個區(qū)域,不到戌時就回去了。
回到洛城,沈?qū)幍仍诔情T外,見了他們舉手比了個手勢,隨后這隊人便往城中去了,留下一人在和他低聲說著話。
蕭夜辰是亥時前后回的景王府,臉色算不上陰郁也不見多好看。
早間黑羽騎在沈?qū)幒妄R風(fēng)的帶領(lǐng)下去了洛城外,兩人各分了五隊,在洛城外撒網(wǎng)搜索。
蕭夜辰則是在洛城內(nèi)打探消息,整個洛城被他翻了個遍,就連洛城知縣老爺都被他拖著去喝茶,問了一整天,得來的答案也盡數(shù)是瑟瑟而抖的哭訴,沒什么實質(zhì)的結(jié)論。
但在各種只言片語中,他得到一個大概的猜測。
洛城外五里的鞍山山腳下,有一戶莊子,原莊主一個羅姓商人在幾個月前帶著一家老小失蹤了??珊髞?,有過往的村民說,那邊總在深夜亮起燈火,空了這么久的莊子哪兒來的燈火,怕不是鬧鬼。漸漸無人敢往那處去了。
蕭夜辰覺得那就是章尋飛的窩了,空了那么久的宅子,自然被山匪盯上了,誰愿意住荒山野嶺,餐風(fēng)飲露。
“前兩天,章尋飛帶人劫了南綏朝貢的車隊。路經(jīng)鞍山,往北三里多的地方。”沈?qū)幍馈?br /> 蕭夜辰沉默不語。
沈?qū)幷f路上遇到個山民,并未問及九狼寨在哪兒,可此人答的亂七八糟,簡直是答非所問。沈?qū)幱X得奇怪。
蕭夜辰道:“山民?這地方,哪兒來的砍柴山民,你說你見到他已是午后,那便更不可能了。多半是九狼寨的人想探探風(fēng)向。”
沈?qū)幰颤c點頭道:“齊風(fēng)跟過去了。往前是個山坳,似乎有個莊子。”
“他人呢?”
“……在,在偏廳?!鄙?qū)幋藭r的神色有些緊張,目光也不自覺的飄忽起來,連帶著答話都帶上了一些結(jié)巴。
蕭夜辰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起身去了偏廳。
推門而入就看到齊風(fēng)正坐在那兒,脫了上衣在往肩上的血窟窿上藥。
那血窟窿還在涓涓冒血,齊風(fēng)臉色發(fā)白,上藥的手抖個不停,幾乎都撒到了衣服上。
蕭夜辰蹙眉:“怎么回事?”
齊風(fēng)咬牙,緩緩道:“大意了。那山民退進(jìn)了莊子里,我跟了幾步,遭了暗算。”
沈?qū)幰娝位斡朴频内s緊沖了上去,連拍帶搖的讓他保持清醒,誰知齊風(fēng)昏頭轉(zhuǎn)向的竟直接掛在他身上昏死了過去。
蕭夜辰道:“去找莫陵!”
自家主子失蹤了兩日,曲院里死氣沉沉,雖說事情被蕭夜辰一力攬去,也少不了四處探查。
眼下正亂著,沈?qū)帥_了進(jìn)來,屋內(nèi)正議事的四人目光齊刷刷看了過去,冷若冰霜。
扶青道:“出去。”
“我知道失禮了,但我有急事找莫陵?!?br /> 一旁靜默不語的葛衣男子瞇起眼道:“什么事?!?br /> “齊風(fēng)傷了,你去看看!”
莫陵道:“我為何要去?”
“喂!見死不救么?殿下和你們主子關(guān)系那么好,咱們關(guān)系也不錯,這還要問為何???”
“是不是誤會了什么?景王府和曲院的關(guān)系很好么?”
當(dāng)然也不能怪他冷漠,的確是如此。
這所謂的關(guān)系好,當(dāng)真是蕭夜辰自己覺得的,連帶著沈齊趙三人也覺得關(guān)系好,時而串串門,蹭蹭飯,心情好的甚至約著去逛花街,喝花酒,進(jìn)賭坊,雖然從來是被拒絕的。
但扶青幾個不以為然,這群人三番五次搗亂,破壞計劃行動,不按常理出牌,言行輕挑,舉止浮躁,簡直像茅廁的蒼蠅轟都轟不走!
“咱們先救人,再研究關(guān)系好壞怎樣?到時候你想怎樣就怎樣,我一句話不說成不成?”
“……”莫陵冷著臉不說話。
申屠遠(yuǎn)道:“為何一定要莫陵?洛城難道沒有別的大夫么?”
沈?qū)幹钡溃骸斑@么晚了我上哪兒去找大夫?”
扶青道:“我們查到九狼寨的位置,今夜就行動?!?br /> “可齊風(fēng)現(xiàn)在危在旦夕——”
“行了?!蹦陣@了口氣,轉(zhuǎn)身拿了藥箱,“要走快走?!?br /> 沈?qū)庛读艘幌拢催B連點頭。
剛出曲院,就看到一匹黑馬率先沖了過來,跟隨其后的還有許多,銀晃晃的鎧甲在月色下泛著雪亮的光,是黑羽騎。
蕭夜辰一揚手,身后兩人抬著齊風(fēng)上前。
莫陵黑著臉沒出聲,望著他們朝自己走來,又看了蕭夜辰一眼。
“人交給你了,剩下的三個跟我走?!?br /> 這話是朝他們四人說的。
這倒是好,下屬好歹是上來客客氣氣的請大夫,還有個請與選的過程。現(xiàn)在主子直接將病人扔進(jìn)來,管你樂不樂意,治也得治,不治也得治,根本不打商量。
扶青定定的望著馬上的蕭夜辰,略微沉吟著,沒有立刻答話。
莫陵猶豫了片刻,這才伸手接過傷重昏迷的齊風(fēng),卻不由踉蹌退了半步。未曾想齊風(fēng)看似高挑,卻也是武者體魄,沉甸甸的壓下來還有些費力。
扶青道:“你留下照顧他,我們?nèi)ァ!?br /> 莫陵點點頭,背著齊風(fēng)回了曲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