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
隔著四院兒是鼎沸的客流聲,堂中鬧哄哄的,申屠遠忙著店里的生意。
而遠些的長廊下就安靜許多,暖曦的陽光投下金燦燦的光影,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被隔絕,指著一方天地,獨享美好。
頭頂傳來撲啦啦的聲音,一個雪白的身影掠了過去,不久又掠了回來,停在廊下長廊上。
一個白滾滾的鴿子揚起腦袋望著廊下坐著的男子,眨了眨豆丁眼,又往他身邊蹦了蹦。
曲傾歌放下書卷,見了這小家伙,輕揚了下嘴角,隨后從它腳上取下了一個小紙卷。
扶青從外間走了進來,鴿子朝他飛去,落在了他肩上。
“來信了?”
“嗯?!眱A歌掃了一眼,眼底染上了一層倦意,“武絡(luò)呢?”
扶青微微一愣:“要用他了?”
“也不全是?!眱A歌將那封信收了起來,淡淡道,“蕭煜在位,東宮也穩(wěn)固,遲遲沒有好時機,皇兄有點心急了。原本想著,若是刺殺石安然成了,便可借著亂局走下一步棋,只可惜還是冒進了些。眼下可以利用的機會大約只有八月圍獵。”
“那我們?nèi)绾巫???br /> “跟著,讓武絡(luò)和季雨戊做準(zhǔn)備,勢必讓蕭煜和太子留在秦山?!?br /> “那蕭夜辰呢?”
傾歌眼中光彩微微一顫,幾不可見的爬上了一抹澀意。他沉默了半晌才低聲道:“我會想辦法牽制他?!?br /> “他未必容易對付?!?br /> 傾歌點點頭,忽然道:“黃泉呢?”
“上街去了?!?br /> “上街啊,你該多陪陪他?!?br /> “他不是小孩子?!?br /> “黃泉心性單純,涉世不深,你當(dāng)心他被有心人搶走了。”
扶青對他少有的玩笑話略感新奇,道:“公子不比黃泉長幾歲,倒像是老江湖。”
“我還真是老江湖。今日可是乞巧節(jié),我聽說北瀟的習(xí)俗有些不同,有編織結(jié)繩一說,贈與他人,寓意歲歲平安,情牽久長。”
扶青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仍舊是懷抱著佩劍看著木欄桿站著,等待他的下文。
曲傾歌話說到此沒了后文,合上了書卷朝屋子里去了,留著他一個人在廊下,不知所想。
乞巧節(jié)在北瀟,代代傳至今日漸漸有了個新鮮的說法。
鵲橋上牛郎織女星間凄美的愛情傳說讓乞巧有了新的滋彩,又說月老會給每一個新生的男女系上紅繩,定下姻緣,象征著天定良緣。
于是巧手結(jié)繩便在北瀟流行了起來,乞巧節(jié)上編織結(jié)繩贈與心愛之人,一來寓意祈福平安,二來便是定情信物。
淌過東市的北淮河邊,就聚著許多情人,熱熱鬧鬧的說著話,賞著景。
蕭夜辰跟在黃泉身后,有一搭沒一搭的聊,黃泉基本上不吭一聲,冷著臉朝前走。
眼看著就要走到北淮河的分流交叉口了,蕭夜辰忽然就一步上前攔住了他。
“往前可就沒什么熱鬧了,就這兒看看河對岸的風(fēng)景也挺不錯?!?br /> 黃泉便倚著欄桿朝河對岸看。
對岸的人也朝這邊在看,河上有船舶停靠在岸邊,也有小船推著波浪遠去。
天空的色彩是水洗藍映著淡橙黃,塊狀的云朵朝遠方散去,透著霞光。
蕭夜辰挨著他身邊靠在木欄上,瞅了一眼隔壁的一對璧人在系著結(jié)繩。
“你喜歡游湖么?”
“哎,你猜猜那座橋有什么寓意?”
“知道橋上為何滿滿都是人么?我跟你說,那是鵲橋。我們一直這樣叫它,尤其在今天,橋上是人最多的,有情人會帶著結(jié)繩,攜手從橋上過一遭?!?br /> “你聽過乞巧的傳說沒有?”
“……”黃泉一直沒有回答他的話。
“哎,你可聽說過‘乞巧結(jié)’么?”
黃泉已無法忍受他這死皮賴臉的聊天方式,冷冷的推了一句話:“沒有?!?br /> “你是南朝人?”
黃泉警覺一驚,朝他看了過來。
蕭夜辰笑嘻嘻道:“這是咱們這兒的習(xí)俗,南面似乎沒有這種說法。你沒聽過不奇怪?!?br /> 他朝街邊的幾個小鋪子看了一眼道:“你若有喜歡的結(jié)繩,我可以送你啊?!?br /> 黃泉決定不再理他,專心的看河對岸的風(fēng)景。
“你買的什么茶?”
蕭夜辰好奇道:“申屠遠的茶樓在東市算是頂好的,怎么跑這兒來買?你愛喝?送人的?”
“我記得南面好像是有這么個習(xí)俗,乞巧買茶……有祈福的意思?!?br /> “一句話都不理我,冰山美人啊?!笔捯钩较霚惤蝗桓械接幸还闪鑵柕暮畾飧Z上背脊,在這夏日里也涼嗖嗖的一個激靈。
回頭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的黑衣男子手握長劍,正神色冷漠的盯著他,眼中的寒光如刀刃般駭人。
這人他見過兩次。
一次是曲傾歌負(fù)傷那天,他在茶樓的密室見過,正在替黃泉包扎傷口。
第二次的印象不太深了,約莫是哪次去找傾歌說話時見過的,好像是叫什么青。
蕭夜辰朝他揚眉笑了一下:“巧啊。”
扶青從他身邊拉過黃泉,隨意點了點頭,算是招呼了。
“又是個不說話的?!笔捯钩酱髧@氣,枕著手臂瞇起眼,“別跟他了,小美人,跟著我快活些,保準(zhǔn)你每天都能笑一笑,那樣更適合你?!?br /> 扶青掃了他一眼,冷冷道:“說夠了?”
“怎么?”
“皇子殿下總這般沾花惹草,怕是有人要恨你了?!?br /> 蕭夜辰眨了眨眼,還沒來得及細(xì)想,一眼就瞥見了街邊人群中朝自己看來的那個黃衣姑娘。并不夸張的炸出了一身冷汗。
的確,他把石如煙忘記了。
扶青幸災(zāi)樂禍的嗤鼻冷哼了一聲,懶得再去看后續(xù)發(fā)展,拉著黃泉出了人群,找了一處靜謐的河堤。
黃泉將懷里抱著的紙包遞給了他。
“給你?!?br /> “申屠那么多茶,隨便拿便好,何必特意出來買?!狈銮嚯m說著,也接過了紙包,輕輕嗅了嗅隱隱透出來的茶香,又補充道,“是比他家的茶香些?!?br /> 黃泉望了他一會兒,然后看向了河面,表情沒有太多變化,但眼底的冰冷柔和了許多,身上帶著的隔閡也不知覺中散去了。
扶青隨他的目光亂看,對街的人來人往,河面的船舶蕩漾,耳畔遙遙的喧鬧和曲調(diào),熱熱鬧鬧。倒顯得他們這一方小地兒與世隔絕。
“乞巧茶,祈福平安。”黃泉突然開口輕聲說了一句。
扶青聽到了,往年里,每年黃泉都會給他送茶,沒有太多話,只說一句“平安”。
他了解黃泉的性子,心思簡單,話語不多,也不善言談,可性子直爽,不會過多的去掩飾心緒。
黃泉曾說,咱們行走在刀尖上,隨著王爺?shù)奖睘t,行的本就是豁出性命的事,求再多都無用,唯有平安,每時每刻積攢一些,到了生死關(guān)頭便能化險為夷。
這不像是這個話不多的少年平日里會說的話,可他將最實在的心思說了出來。
扶青卻從來不會多說什么,包括像這一次。聽著黃泉簡短的話,他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一聲,沉默了片刻便開始在袖子里找什么。
他快速的就將那東西握在了手里,保持著這個動作,想了好一會兒,幾乎到了臉畔微微泛紅,才將手中緊攥的東西拿了出來。
“給你的?!?br /> 黃泉收回目光看向他:“是什么?”
扶青沒說話,拉起他的手,將手里的一條青灰色的繩子笨拙的系在了他手腕上。
繩結(jié)笨拙,繩子也笨拙,一個花樣也沒有,真真就是一條平平無奇的繩子系在了那兒。
“我不會編結(jié)繩,也不懂要怎么結(jié)。聽說這是北瀟乞巧的一個習(xí)俗,我便學(xué)著送你一個。是個意思,你若不喜歡,回頭便隨便處理了吧,今天算是應(yīng)個景。”
黃泉抬起手仔細(xì)看了看那單調(diào)的繩子,嘴角不由的揚了起來,眼底明快的光芒閃閃發(fā)亮。
“不會,我留著?!?br /> 扶青見他神色不錯,深吸了一口氣,將他的肩膀掰了過來,面對著面,在他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然后寵溺的揉了揉他的頭。
乞巧節(jié)熱鬧,喝茶的人也比平時多上好幾倍。申屠遠忙完一大老圈才算偷的一時半刻的閑暇。
他穿過回廊,看到了那只雪白的信鴿正在院子里散步,知是東郃來信了。
他朝密室走,看到曲傾歌靠在桌邊,信紙上落了幾個字,卻正望著屋子一角出神,竟連墨筆在紙上戳了個墨點都未曾注意。
申屠遠輕咳了一聲,傾歌回過神,望著他點了點頭,然后便看到了寫壞的信紙。
“你若心思不在回信上,便晚些時候再回信吧。”
“無妨,不是什么要緊事?!?br /> 申屠遠“哦”了一聲,還沒走開,又見他手邊的動作慢了下來。
他想了好一會兒,這才嘆道:“傾歌,你還在意著那晚的事?”
“何事?”
“就是那天晚上,呃,城郊——”
“……”傾歌搖搖頭,“若你喜歡,下次讓莫陵陪你去看螢火蟲吧,他對這些事喜歡些,不至于如我這般無趣?!?br /> “不是說螢火蟲。那晚看到的……”
“看到什么了?”曲傾歌抬眼看了過去,平平淡淡的,眼中不帶色彩,靜靜地望著。
申屠遠心下明白了,沒再提那夜見到的。
那天晚上傾歌是陪他出去的,拿了些茶樣,回來已是夜間。
螢火蟲從草叢間飄飄蕩蕩的飛起,漫天飄揚恍若漂浮的星辰,曲傾歌提著燈籠站在那兒看了一會兒。
轉(zhuǎn)身要走時,卻看到了不遠處的一男一女。
女的身姿窈窕,在這場景中尤為夢幻美好,任是誰都忍不住心下悸動。
男的高個子,長得俊,他一眼就認(rèn)出了,那是蕭夜辰。
他們在看螢火蟲,在談笑,在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