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
天色陰沉沉的,空中積壓著厚密的云,看不到月亮,便顯得城中的燈火尤為明亮。
今夜燈會洋溢著的歡聲笑語,一直延續(xù)到了深夜。街巷里孩童們?nèi)栽阪音[,提著買來的花燈追逐著。
蕭夜辰?jīng)]有喊上沈趙齊三人,獨自一人在街頭閑逛。
燈是好看,裝飾也別出心裁,倒是和往年有些不同,新穎不少。
他隨意翻了翻架子上的燈,沒什么目的的撥拉著。一向會玩兒的他此刻覺得眼皮沉的厲害,困意翻涌著撲了過來,連著打了好幾個哈欠。
“嘖,無聊死了,干點什么好……”
原本是打算帶著石如煙逛燈會,再送她個玉簪子,只不準(zhǔn)她就答應(yīng)了。
現(xiàn)在倒好,自己一個大男人在這兒閑逛,左右男女結(jié)伴在嬉笑,男的嘴皮溜,姑娘害羞笑,別提多甜蜜。再或者就是家里人手挽手出來逛的,買幾個花燈回家掛著。
他百無聊賴,甚至想直接回家里睡大頭覺了。
路邊漸漸傳來人群不滿的嘈雜和驚呼,窸窸窣窣的還有鐵甲磕碰的聲音。
蕭夜辰朝聲源瞟了一眼,只道又是官兵在搜捕什么,懶得搭理。
走走停停的不知覺中停在了清樂坊門前,突然就想起了那個清瘦溫和的人。
兩天過去了,他應(yīng)當(dāng)是回來了。
蕭夜辰眉梢一揚,來了精神,轉(zhuǎn)身進了清樂坊。
“葉少爺來了。”
“嗯!”
“來找未晞?”
“他在么?”
“在的。”
蕭夜辰眼中一亮,飛快的朝二樓那間小屋跑去。
木門拉開,他看到了站在窗邊的一個個子小小的少年。少年正望著窗外,聽到了門響,詫異的轉(zhuǎn)頭看來。
兩人目光相觸,皆是一愣。
不是他?
“你是?”蕭夜辰下意識開口。
這少年看起來白凈,生的也是眉清目秀,卻和蕭夜辰記憶中的容貌完全不同,眼前的人臉上有幾分青澀,眼底帶著淡淡的膽怯。
少年朝他行禮:“未晞見過葉公子。”
連聲音也完全不同。
眼前的這個未晞,根本就不是蕭夜辰找的那個人。
他立刻上前問:“你叫未晞?”
“是?!?br /> “你是未晞?那他是誰……你們這兒還有一個未晞?”
少年茫然搖頭:“若是名字相近,公子說的可是未央?”
“不……”蕭夜辰有些懵,仿佛之前的記憶都成了空白,竟像是從未遇見過那個人般。
他有些慌了,甚至在害怕。連他自己都未曾想到,那個未晞的消失,自己竟會這樣慌亂無措。
“你……你今日才來清樂坊?”
少年笑,臉頰有些紅:“我八歲就在這兒了,公子在說什么?未晞不是很明白?!?br /> 連笑容都不一樣!
蕭夜辰抓住他的雙肩質(zhì)問:“不可能!之前的未晞并不是你!他去哪兒了?你休想騙我!”
“我……公子……”
“我警告你別說謊。”
少年幾乎要哭了出來,怯生生道:“我實在不知公子的意思,我一直都在這清樂坊,我也不知公子想找的是誰,真的不知。”
蕭夜辰定定的望著他,看著這張陌生的臉,喉頭卻堵的緊,半句話也說不出了。
“公子若不信,可以去問先生……昨日我上林老爺那兒奏曲去了,戌時三刻回來,今日便一直待在清樂坊……”
昨天出去了,所以不在。一切都接的天衣無縫,就仿佛這清樂坊中的未晞?wù)娴氖撬?,或者說他真的是清樂坊的未晞,而蕭夜辰記憶中的那人,不是幻夢便是冒牌貨,代替了未晞,為了隱藏更真實的目的。
蕭夜辰漸漸松開手,無力的靠在窗邊,聽著街上的吵鬧聲,有些煩心,那些官兵的聲音由遠及近,看樣子是搜到了這附近。他們到底在搜什么?
蕭夜辰無意朝街上看了一眼,突然就愣住了。
一個略顯熟悉的身影極其迅速的掠進了隔壁的秭歸茶樓。
那是誰?
蕭夜辰仔細在記憶中搜尋,方才雖然只有一瞬間,但他能看清那人的樣子,有些眼熟。
遠處官兵已搜到了這個巷子,人們的議論和抱怨聲漸漸靠了過來,還有不少人駐足圍觀。
蕭夜辰探出小半個身子,他看到了石安然的侯府軍。
“出了什么事么……”自語喃喃,似乎是被窗邊什么物件絆了一下,蕭夜辰險些栽了出去,好在情急之下扒住了窗沿——
窗沿?
腦海中一個畫面閃過,那日夜里來找未晞時,便是敲窗過后,被一個目光如刀的少年打了一掌,險些摔下窗沿。
是他!那晚和未晞在一起的黑衣少年!
蕭夜辰知道那個他一定就在附近,若不然,這個少年也一定知道他在哪兒!
他翻身從二樓跳了出去,輕巧的落在了秭歸茶樓的門前。好在巷中人群堆擠著,無人注意到他。
剛進茶樓里,蕭夜辰便敏銳的發(fā)現(xiàn)了地上斷斷續(xù)續(xù)滴落的血跡,顯然是不久前留下的,這血跡一直朝柜臺的門簾后延伸而去。
他心中一個激靈,有個猜測浮現(xiàn)了出來。
正是此時,侯府軍沖了進來,當(dāng)頭一人將人群撥開,吩咐道:“仔細的搜!血跡到了巷口附近就斷了,刺客怕是就在這巷子里,任何一個角落都不要放過!”
蕭夜辰背對著他們,聽到那人口中所說,心中猜測又應(yīng)證了幾分。
他沿著血跡緩緩走到了柜臺處,撇頭看到了秭歸茶樓的當(dāng)家。申屠遠正靠在柜臺后,也朝他看來,神色雖淡淡的,眼底卻藏著寒光。
申屠遠在蕭夜辰走進茶樓的那一刻就注意到了,一直警惕的盯著他。他知道蕭夜辰看到了地上的血,恐怕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布簾后藏著的什么。
他靠在柜臺邊,手摸到了柜子下藏著的刀,不論是蕭夜辰還是侯府軍,一旦有人要靠近那道門簾,他便會拔刀。
蕭夜辰盯著他,在門簾前站住了,他看了一眼腳邊的幾滴血跡。
此時侯府軍也已發(fā)現(xiàn)了地上的血,正朝他們這邊看來,叫嚷著要他們閃開。
說話間,一個人高馬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秭歸茶樓門口。
侯府軍齊刷刷朝他行禮:“石將軍!”
石安然神色微嗔的掃視了茶樓內(nèi)一圈。
一人道:“稟告將軍,茶樓內(nèi)發(fā)現(xiàn)血跡!”
石安然也看到了,地上觸目驚心的血點一路往柜臺那兒延伸。
當(dāng)他看到蕭夜辰時,卻微微一愣:“三皇子,你怎么在這兒?”
蕭夜辰左手緊握,側(cè)頭看向他,揚眉笑道:“石將軍這是來喝茶的?方式有些特別啊?!?br /> “莫非三皇子這也是來喝茶的?”石安然語氣中帶著笑意,可目光卻如刀鋒,死死盯著蕭夜辰左手上涓涓涌出的血,一滴一滴全落在了門簾前,形成了一團雜亂的血跡,“三皇子這茶喝的未免有些狼狽吧?!?br /> 蕭夜辰抬起血流不止的左手,朝他笑道:“摔了個茶壺,割傷了手,能有多狼狽?倒是石將軍的樣子似乎看起來更慘些。要不我也給你一起包扎一下?”
石安然冷哼一聲:“不必了。”他又將屋子掃視了一圈,便朝侯府軍道:“走,接著搜!”
那群府兵又從茶樓退了出去,朝下一家搜查過去。
目送石安然離開后,等了好一會兒,直到府兵搜查的嘈雜聲遠去,蕭夜辰才看向申屠遠。
申屠遠雖然早就知道了蕭夜辰的身份,但如今怎么也得裝一下,他有些結(jié)巴的朝他行禮:“三,三皇子……”
蕭夜辰隨手將那帶血的玉簪子扔在了柜臺上,撩開門簾就邁進了后頭的賬房。申屠遠神色微變,緊跟了進去。
“皇子殿下,這兒就是個普通的賬房,實在沒什么可看的。”
蕭夜辰不說話,順著血跡走到了一面掛著字畫的墻邊。血跡也就在這面墻邊斷了。
他左右看了看,似乎正在尋找什么。
申屠遠道:“皇子殿下手上的傷需要處理一下,我——”
“這密室是你幫我打開,還是我自己來開?”
申屠遠不說話了,他緊緊盯著蕭夜辰的眼睛。
短短片刻間,他就將眼下的情形分析了七八種狀況,和每一種的應(yīng)對方式。
他知道,蕭夜辰若不可信,那么方才石安然便已經(jīng)沖進來了,恐怕情形將一發(fā)不可收拾。
可蕭夜辰?jīng)]有袖手,他看到了血跡,可疑的血跡,他也聽到了刺客的事,是個傻子都能猜得出發(fā)生了何事,眼下是什么狀況。
何況蕭夜辰并不是個傻子,可他卻選擇了在那一瞬劃傷自己的手,來隱藏這個門簾之后,密室后的人和事。
他大約是可信的。
兩人對峙了許久,申屠遠也就沒再說什么,漠然的走過去打開了密室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