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
轉眼又到初夏,蟬鳴漸漸熱鬧起來,但蕭王府可有些冷清。
不是說沒人,只是這人的心情淡淡的,主子心情不好,小的們也不好開懷大笑吧。
福福就看出來了,自家殿下一連四五天都沒怎么和公子說過話。最多一次就三個字——“我走了?!?br /> 一改往死里如膠似漆的常態(tài),明眼人都知道,這是有問題?。?br /> 章尋飛來晃悠過幾次,說是來找大哥商量事兒,可誰都知道他喜歡傾歌,多半是來探望的,扯了個理由而已。
那章尋飛本就比旁人多個心眼,自然瞧出了不對勁。
那日蕭夜辰都沒進屋子,看都沒看就走了。
“這什么情況?吵架了?”章尋飛叼著樹葉喃喃自語,驀然眼睛一亮,“喲,難道分手了?”
像是猜出了什么驚天大秘密,他是樂不可支,顛兒顛兒的就去找傾歌了。
屋中傾歌正和扶青在說話。
這也是那日申屠遠帶回消息后,扶青第一次過來,神色依舊有些恍惚,內(nèi)傷也一直沒有盡好,尤其是在得知黃泉出事后,這傷一直纏纏綿綿的。
傾歌眉間有些郁結道:“你決定了?”
扶青點頭:“我想去九陽山。他生前我未能兌現(xiàn)承諾,他死后我想陪著他,不至于讓他泉下寂寞……”
傾歌沉吟了片刻道:“你不必自責的,這事并不怪你?!?br /> 扶青淡淡一笑:“事到如今說什么都無用了,我去陪著他,也算是給自己一些盼頭。倒是王爺你,這樣熬著何時是個頭?”
傾歌微微輕嘆:“他一向都是有主見的。我只想看他龍袍加身的那天,遠遠看上一眼,就回東郃。”
“你又何嘗不是個有主見的。”扶青朝他拜了拜,轉身要離開,正碰上門口探頭探腦的章尋飛。
章尋飛等扶青離開了才鉆進屋子里,望著床榻上輕袍緩帶的人,嘿嘿傻笑。
“近來身子好些沒?”
傾歌點頭道:“并無大礙?!?br /> 章尋飛靠了過去,仔細打量著他的臉色,不滿道:“這臉白得跟紙似的,好個屁。蕭夜辰到底會不會照顧人?”
看傾歌神色一僵,他忙暗中打嘴巴子,笑道:“這天氣漸熱,你也不能老這么在屋里躺著,得曬曬太陽氣色才好?!?br /> 傾歌搖搖頭,不愿出去。
章尋飛想了想道:“現(xiàn)在日頭不熱,還算舒爽,我?guī)闳ノ髑俸D轉吧!你要嫌熱,我?guī)闵习吧?!那兒可是我的地盤,沒人敢欺負你~”
“不用,眼下就挺好……”
話沒說完,章尋飛就將他從床上拉了起來,動作迅速可謂彈指一揮間,傾歌根本來不及掙扎拒絕就被他抱了起來。
“走走走,哪兒有天天在家里悶著的道理!我?guī)戕D轉,保你開心!”還順手扯了件外套給他裹上,這哪里還由得他拒絕,連拖帶拽的就拉出了屋子。
屋外陽光明媚,有些刺眼,照在傾歌身上白晃晃的像籠著層光暈,更顯單薄。
章尋飛看著心疼,又將自己的外套披在了他身上。
福福趕著出來一路追喊,也沒能將章尋飛攔下來。
“這什么人??!公子藥還沒喝呢??!”
就算跟了蕭夜辰這許久,骨子里的匪勁兒還是去不掉,愣是在湖邊搶了一艘船,嚇得游客往后連連直躲。
船上有小棚子還挺陰涼。
章尋飛說是找店家借的軟墊,可誰都知道那分明就是搶來的。
“我?guī)愫侠@一圈,完了咱們?nèi)ズΠ兜娜芏纯纯磣”一聲高喝,也聽不懂他在喊什么,劃著船往湖心去了。
盈盈的水光映在傾歌眼底,分明是賞心悅目的美景,可如何也感覺不出滋味來。
他順著遠方連綿的山看去,那被蕭夜辰當寶貝一樣炫耀的美景依舊。
只是“青龍”尚未完全成型,紫云木零零星星的,并未連成片。
遠遠看去,就像是一條騰云遠去的青龍,與那只飛鳳漸行漸遠。
船那一頭的章尋飛在說什么,他一個字也未聽進,直到小船嘎噠一聲靠了岸。
“到了,前面就是溶洞?!闭聦わw跳上岸,伸手將傾歌也拉了上來。
尚未靠近溶洞,傾歌就感覺到了一絲寒意,腳下頓了頓。
章尋飛回頭:“怎么了?難道你怕黑?”
“歇一會兒吧?!?br /> 章尋飛點點頭,拉著他到一旁坐下。似乎覺得遠了一些,又往他身邊靠了靠。
“我說你要不跟我回山里頭吧,這外頭紛紛擾擾的,回山里靜養(yǎng),你要什么我就給你什么?!?br /> 傾歌詫異的看了他一眼。
章尋飛觸碰到他的目光,心頭一跳,干脆就說開了道:“跟了我算了,他不稀罕你,我稀罕。都說了蕭夜辰那是看多了花花綠綠世界的人,做事兒也就那股新鮮勁兒。我就跟他不同了,肯定真心待你,回了山寨當個壓寨夫人多好,省得哪天小皇帝不痛快了又來找麻煩,多少命也折騰不起啊,這些富貴人就是閑的慌。”
傾歌淡淡一笑,輕咳了兩聲卻沒有說話。
章尋飛自顧自道:“他這人擔子太重,我理解。遇上這些事,常人早就該崩潰了。我也聽說了,好幾個拜把子兄弟死了,紅顏知己也死了,那什么樓和樂坊的死的死,抓的抓,慘不忍睹。小皇帝能殺,他也能扛,算個漢子。這要擱我頭上,我可受不了?!?br /> “……若非我,他們都不會死。余舒揚依然身居要位,趙荀或許已和妻子共結連理,穆言會和四公主在一起,慕姑娘還會在秦月樓等他去聽曲,未晞會在小小的角落靜靜看著他,樂老板——”
“夠了夠了?!闭聦わw不耐煩的打斷,側頭去看,卻嚇了一大跳。傾歌臉色發(fā)白,眼眶紅紅的,目光渙散,像是隨時要倒下一般。
他立刻掰過他的肩,晃了晃道:“你別亂想,這哪能怪你,要說起來,那閑莊和暴動死的更是不計其數(shù),要是都算你頭上,那怎么個算法?”
傾歌搖了搖頭,眼淚就落了下來:“是啊,還有那千千萬萬,我萬死難辭其咎?!?br /> 章尋飛快急死了,是不是跟聰明人講話都這么費勁兒?怎么越說越回去了?
他忽然出手捧住傾歌的臉,盯著他道:“你聽著!不許說胡話,我沒蕭夜辰那么多歪理來安慰人,我只知道世事無常,并非孰是孰非,孰對孰錯。亂世之下,總有生死,這天下也并非你一個人的天下,天塌了還有他蕭夜辰,他離開了,還有我!”
傾歌愣愣的望著他。
男人撓了撓頭,咧嘴道:“我可是有誠意的,你閉上眼,我送你個東西~”
“?”
“你閉上眼唄!”
無奈之下傾歌只得閉眼靜待。
羽睫在眼底落下淡淡的陰影,時而輕顫,恬淡靜謐。
章尋飛不由咽了咽口水,他想了許久的人,如今就這么靜靜地坐在身邊,閉眼靜候,這可是他做夢才有的場景。
只要傾身過去,就能一親芳澤。
章尋飛深吸一口氣,緩緩朝曲傾歌湊了過去,溫熱的呼吸挑動著心跳加速,只差半寸!
正是要欣喜若狂之時,一道大力將他整個人往后掀了開去,腦袋撞上石頭一聲悶響。
章尋飛“哎喲”一聲。
傾歌驚了一下,剛想睜眼,耳邊有人低聲道:“別動?!?br /> 他有些茫然,不知這眼睛該不該睜,思緒流轉不過彈指間,唇上就壓下一個溫熱的吻。
這一插曲來的太突然,傾歌錯愕間想掙扎,來人卻一把將他禁錮在了懷里,順勢加深了這個吻,侵入到了他的唇齒間,一頓肆意狂熱的奪取,幾乎將他的所有神智擊潰。
是他?
一旁磕疼了腦袋的章尋飛,眼巴巴的望著到嘴邊的羊羔被野狼叼走了,眼中的怨恨都能殺人千萬次。
他不滿的嚎了起來:“蕭夜辰你敢不敢再卑鄙點?跟蹤不說還偷襲!如今還要跟我搶人,你要不要臉!”
蕭夜辰哪里管他廢話,先把媳婦兒吻個夠本了再說,連帶著這幾天的份兒都要回來。
直到懷中人腦袋犯暈了,他才意猶未盡的松開,滿是敵意的盯著章尋飛,冷森森道:“這人是你惹哭的?”
章尋飛一愣,看著傾歌眼角掛著的淚珠,撇嘴道:“我還好心勸了兩句,哪像你那樣拋下人不管不問的!怕是死了都不知道!”
“有你這么勸人的?!兩句沒有就弄哭了,你他媽還是閉嘴吧!”
“我呸,那也是你分手在先惹哭的!”
“誰告訴你鬧分手了?早就看出你沒安好心,上次往燕京救人你就別有用心,如今趁虛而入你有沒有公德心?”
章尋飛掄圓了胳膊要動手搶人,蕭夜辰卻率先將他那件外袍扔了過來,砸了他一臉:“把你這破衣服拿開,少打我媳婦兒主意!你再上前一步,別怪我翻臉!”
這兩人吵起來就要翻天,誰也未見得好哪兒去。
但蕭夜辰的話句句敲在傾歌心底,這嚷嚷的吵罵竟變得十分悅耳,他從不知心情還能有這般雨過天晴的喜悅。
就在章尋飛準備大干一場時,傾歌一把抱住了蕭夜辰,將腦袋緊緊埋在他頸窩里。
蕭夜辰朝章尋飛得意的揚眉,示意這再明顯不過,別自討沒趣兒。
早知終是這種結果,章尋飛也沒什么意外,將外袍搭在肩上,不屑的“嘁”了一聲,指著蕭夜辰的鼻子道:“傾歌,日后他一旦犯渾再欺負你,你只管告訴我,我打的他六親不認?!?br /> 蕭夜辰戲謔:“你打的過我么?”
這兩人一言不合就要打要殺,不過好在理智尚存,也就是嘴上喊兩句而已。
三人回到王府,蕭夜辰差點兒又將章尋飛罵一頓,原因簡單吶,他耽誤媳婦兒吃藥了。
心知理虧,章尋飛是跑得快,蕭夜辰回頭找人時已不見他蹤影。
見傾歌一直望著自己,蕭夜辰道:“別看了,喝藥?!?br /> 看他仍舊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目光清亮,蕭夜辰敗下陣投降了:“行了,喝藥吧。是非對錯,就像章尋飛說的,生在亂世,由不得誰?!?br /> “對不起?!?br /> 蕭夜辰聳聳肩:“有什么對得起對不起的,就算再怎么生氣,想通了氣的也是我自己。氣自己無能,不夠強,負了這么多人,甚至連你都險些——”
他放下一口氣,將人擁進懷里,緊緊擁抱著:“傾歌,我半步也不會退讓了。”
兩人靜靜相擁了片刻,蕭夜辰緩緩睜開眼來,眼底熠熠有光。
“至多不過一年,我要拿回屬于我的一切。待我君臨天下,第一件事就是將你娶回來!這幾天沒和你說話,可憋壞我了,想找你的,但想著那些事又不甘心。或許懲罰懲罰你也好,不然總讓你這樣牽著鼻子走,我也很委屈不是……”
懷中人淡淡應了一聲,卻道:“我打算回東郃了?!?br /> 蕭夜辰驚:“為什么?”
“計劃失敗,自然是要回去的?!?br /> 蕭夜辰不依道:“那怎么行?我不同意。”
傾歌淡淡道:“我還有何理由留在北瀟?難道你還打算強扣了東郃親王不成?”
“有啊,怎么沒有!我——”
曲傾歌搖頭,極是認真道:“這幾天我仔細想過,以我的身份,再與你一起的確不妥。你是未來的北瀟皇帝,而我是東郃親王,這是你我間的死結,永遠解不開的死結?!?br /> 蕭夜辰急了:“這是什么話?傾歌你是認真的?”
“自然。”
完了!玩兒脫了!蕭夜辰急忙攔著他道:“好傾歌我錯了!我不該欺負你!我錯了行不行QAQ!”
曲傾歌望著他,藏匿眼底的光更是狡黠,蕭夜辰恍然覺得他嘴角似翹非翹,像是帶著幾分壞笑。
頭一回覺得曲傾語所說乃大實話!再仔細想想往日那些事兒,自己在曲傾歌手底下沒少遭過罪……
到此不由冒了些冷汗,那天自己當真被噩耗撞暈了頭,好端端的作什么死??
如今倒好,要把媳婦兒哄回來又得花上許多功夫了。
外間福福輕聲叩了叩門。
“王爺,公子,沈寧來了。”
蕭夜辰嘟噥:“真沒眼力勁兒。讓他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