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三節(jié)
而與他的轉(zhuǎn)身同時,那光球,裂了.
光潔,潤白,燦美如一件巨大琉璃器皿的光球,輕輕的響著,開始自頂部出現(xiàn)細(xì)如蛛絲的龜裂,開始只是幾根,但很快,那裂縫開始向著下方延伸,更不住的分出更多的支路,在光球的表面肆意的蔓延著,一根,十根,百根...很快的,剛才還白玉無暇的光球表面,變得如深埋地下千年的古老器皿般,布滿了古樸而又怪異的花紋.
"波..."
輕響著,如同一件最為高貴卻又最為脆弱的瓷器般,那光球砰然崩碎,而幸,或者是不幸,那首先張開的口子,正對著云沖波的方向.
"轟!"
如非親眼目睹,實在是很難相信,從那不過丈來大的光球中,竟能迸發(fā)出唯以"滾滾"或是"雄壯"之類的詞語方可形容的白色洪流,如巨河決口般洶洶而出,首當(dāng)其沖的云沖波還沒來得及有任何反應(yīng),已被之一卷而入.
(這,這是...)
面對這完全沒有預(yù)料到的變故,云沖波沒法說話,沒法動彈,便只能愣愣的保持著先前的姿勢,將兩手微微的屈著,向前伸出,任那已被在這光球中囚禁了千多年的時光洪流從自己的身側(cè)和身上瘋狂掠過.
無數(shù)的幻影閃耀,沒有那一個可以在云沖波的眼前堅持到那怕是十分之一個彈指以上,如在觀看一隊以百倍速度疾行的馬隊一樣,云沖波根本就不能說自己可以"看到"任何東西,能夠被他捕捉住的,只有一些"感覺".
痛苦,憤怒,劫掠,貧窮,咆哮,貪婪,血腥,殺戮,橫尸百萬的血肉戰(zhàn)場,流血漂杵的王者殿堂,豪陳奢設(shè)的吃人長宴,扣天無環(huán)的貧者悲歌...沒有任何防護,赤裸裸的承受著"歷史"的沖擊,雖只短短一瞬,在云沖波的感覺中,卻已恍若千年.
"嘩!"
轉(zhuǎn)眼間,白光已然過盡,自云沖波身后石壁上猛沖進去,旋就不見了,只留一個遭受的沖擊太大,一時還回不過神來,怔怔站著的云沖波.
光球既毀,將整個石室照亮的白光就立刻消失,當(dāng)最后一道白光沒入石壁的時候,整個石室忽地自"若有天日"變作"完全黑暗",一種如死亡般可怖而絕望,一種令人能夠感到什么是"窒息"的絕對黑暗.
強烈的反差,強烈的刺激,總算使云沖波回過神來.
(糟,這么黑,"蹈海"在那里,看不到了...)
似是與云沖波有種某感應(yīng)的關(guān)系在,當(dāng)他這樣想著的同時,一球溫和的藍光,忽地自黑暗中出現(xiàn),浮現(xiàn)眼前.藍光當(dāng)中,橫陳著一把古舊樸刀,正是"蹈海".
大喜過望的云沖波,自不會再容之錯過,急急伸出手來,抓向蹈海,心中卻仍在嘀咕.
(為甚么不是金光,紅光也好啊,偏要弄成藍光,搞得和鬼一樣,又這么黑,嚇?biāo)廊肆?..嗯?!)
剛剛抓到蹈海,云沖波的身子,又是一陣劇震!
雖然顏色清冷,可,當(dāng)抓到刀柄時,云沖波的感覺,卻好象在抓著一塊被燒到熾紅的烙鐵,而且,還一經(jīng)觸手就牢牢粘住,丟不掉,甩不開.突如其來的痛苦,立刻就讓他的面容抽搐的如同鬼怪,卻喜此處極黑,倒也沒人看得見.
"嘶..."
咬緊牙關(guān),云沖波苦苦撐持著,可那痛苦卻不止于手上,而是如活物般不斷游走,更自他手上經(jīng)脈侵入體內(nèi),沿著手臂向上疾行,每進一分,在云沖波的感覺中皆如無數(shù)飽蘸辣椒咸鹽的鈍刀在體內(nèi)肆意切割般痛苦難言,偏生又進的極慢,方才上攻到過臂彎時,云沖波已痛得滿頭大汗,嘴唇咬破,身子扭曲到恨不能立刻倒在地上昏迷過去!
(不公平,真是不公平,杜老爹平時說故事,沒有一個主角受過這些罪,怎地到我身上便只有這些個事情,在一間黑洞洞的石屋里面受刑,旁邊是兩個半死不活,象妖怪一樣的男人,最起碼,也應(yīng)該有個美女在這里陪著才對得起人吧?!)
自已明白不知還能撐持多久,云沖波在咬牙苦忍的同時,也努力的試著去胡思亂想,設(shè)法將自己的注意力從右臂上的苦痛移開,那也算是師法古人斗棋刮骨的舊智,卻果然有些作用,一時分心,便覺得右臂上苦痛似是輕得多了.
再過一時,痛苦漸減,特別是攻過肩頭之后,更是比方才減去九成有余,云沖波苦撐了許久,終于盼得此刻,只覺心下大慰,正自想到:"啊喲,這一下可算是熬出頭來了..."那想到那勁力忽地加速,急攻之心,疼痛感覺更是比方才還要勝出倍馀,可憐云沖波方才苦苦撐持,早近極限,此刻心意松馳之下忽地受此重創(chuàng),那里還堅持得住?只慘呼得半聲,兩眼一翻,早昏了過去.
荒山上.
武屈神色中的憤怒已幾乎完全消失,所剩下的只有疲憊,一種似是已將武屈整個人深深浸透,自他的每個毛孔,每次呼吸中都在大量流淌出來的疲憊.
疲憊,到了幾乎沒法站住的地步,在整個太平道當(dāng)中可列前五的強者,竟連自行站立也不能夠,要把針劍駐在地上,軀僂著身子靠在劍上,神色間宛若突然老了二三十歲一樣.更還透出了一種"絕望",一種百戰(zhàn)將軍在面對必死戰(zhàn)局時的絕望.
便連目光掃過完顏改之等人時,武屈的眼中竟也沒了那種狂熱和仇恨,只如看到兩個陌生人一樣,淡淡的,一掃而過.
負(fù)著手,神色冷冷的,完顏改之雖還忍得住不開口,卻已很明顯的在不大耐煩.鬼谷伏龍的神情卻嚴(yán)肅了許多,盯著武屈,片刻也不放松.
巨門還在說話,用一種很慢,和很耐心的語調(diào)在說話.
"武屈,你還記得當(dāng)年在袁州的事情吧?被汪家暗算,突襲,整個總壇都亂了,到處是血,到處是火,到處是敵人,"
"那時,咱們還很年輕呢,才剛剛晉身到中級道眾,正是雄心勃勃的時候,結(jié)果,突然遇上這種事情,全都懵了."
"那時,無論算名聲.數(shù)法力,咱們在所有中級道眾里都只能算是恭陪末座的人物,可,最后活下來,沖出包圍的卻是咱們兩個,那是為什么?"
武屈啞著嗓子道:"那時侯,咱們猶還沒沒無名,沒什么人注意,自然比那些成名已久的師叔師兄們占些便宜."
巨門森然道:"那種話,我便不能接受."
丘陽明輕咳一聲,復(fù)又懶懶笑道:"巨門,你費好大力氣提這些陳年舊事,到底想說些什么?可能直接些么?"
巨門低低"唔"了一聲,并不理他,只是慢慢看向武屈,沉聲道:"武屈,隨你怎么想也好,那說話,我是一輩子都不會忘的."
"突破重圍的過程中,我身負(fù)重傷,若不得你,早已身死當(dāng)時,絕無后來可言."
"咬緊牙關(guān),豁上性命,將我救出險地的你,在那時曾對我說."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不要再說了!"
大吼著,武屈臉上的肌肉不住扭曲,看上去極是失態(tài),竟有幾分"可怖".
"莫再刺激我了,巨門."
"若早知會有今天,我倒寧可那時就讓你死在袁州!"
怒吼聲中,祿存右弼無不動容,巨門卻是面不改色,緩緩搖頭道:"不,你不會,這一點,你自己也清楚的很."
"因為,就象你視你為兄弟一樣,你也同樣的視我為兄弟."
"任何時候,我也信得及你,武屈."
"我知道,你一向是最為忠誠于太平的,但,武屈,你想過沒有,太平,它對我們呢?"
"這些年來,你覺得,我們所得的東西,公平么?"
"續(xù)亡重振的過程中,除去真人外,有誰能比你我兄弟居功更大?但你我卻得著了什么?"
"它媽的一次錯誤,只一次錯誤,便令你我受得不該受的重責(zé),令貪狼這連真面目也不敢示人的娃兒高居你我之上,這種事情,你覺得公平么?"
"而現(xiàn)在,我亦只是要用自己的雙手取回我所應(yīng)得的‘公平‘,這樣,能叫做‘不對‘么?"
"來罷,武屈,來加入我們罷."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忍耐了這么多年,也是我們兄弟該揚眉吐氣的時候了..."
"呼..."
許是已習(xí)慣了"昏迷"這東西吧,云沖波自無知覺狀態(tài)中醒來的速度,一次快過一次,只短短的一小會兒,他已又睜開了眼睛.
(死去活來...這四個字的滋味,我可到底弄清楚是什么樣子了,這樣子被修理下去,我要是能撐住不短命,一定會成為鐵人的...)
似是力量已被云沖波盡數(shù)吸收,蹈海上的藍光已經(jīng)消失不見,石室中又復(fù)陷入黑暗,還好這一次是從昏迷中醒來,較能適應(yīng)一些,云沖波摸索著自地上慢慢坐起,只覺得整個右臂至胸猶還隱隱余痛,幸好手中的觸感清清楚楚,仍是將蹈海牢牢握在手中,方才放下些心.心情早是十分躍踴,急待試試此刻的自己究竟有何等厲害.依著先記方位,對空處虛劈數(shù)刀,頓時大失所望.原來他出手時雖覺力道十足,確是遠勝自己原本境界,卻還遠遠不如剛才一拳轟殺破軍的力道,更不要說與蹈海太平等人的第十級修為相媲了.
雖說,在數(shù)次揮刀之后,云沖波已隱隱感到,自己現(xiàn)下的力量大可能已將云東憲超越,晉身到了第六級上段或是頂峰那個級數(shù),但,與想象中的巨大落差,還是令他郁郁不樂.
(唉,我就知道,不會有這么多好事的,那種神一樣的力量,那可能這么簡單得到的.)
(老天爺,杜老爹說的那些個好事,到底什么時候才能輪到我頭上?他不是說江湖中到處都是沒出嫁的美麗俠女么,怎地到現(xiàn)在我還一個也沒見過...呃,也算是見過一個罷?只不過,她到底長什么樣,還真是沒大看清...)
忽地想起沙如雪來,饒是云沖波身處如此境地,也不覺泛出些些笑意,心道:"那小姑娘,倒當(dāng)真是漂亮的緊哪!"
此時他心思漸漸明快,方才在時光洪流當(dāng)中所見所思,已是一一憶起,略一思索,心下已是大怒,想道:"那鐵勾手果然不是好人,若非這里看不見東西,真該再摸到他重重踩上幾下."
要知他既是"不死者",那便等若也是太平道成員,且是極為重要的成員,破軍身為太平道重將,對之全力保護猶嫌不及,又怎該出手加害?自是反了無疑.
他心思極快,早又想道:"啊喲,怪不得那面具人一身是血的趴在那里,八成是吃那鐵勾手暗算啦."
他本來對貪狼也沒甚么好感,但現(xiàn)下忽地覺得他似是"友軍",更還為已身負(fù)重傷,頓時觀感大改,想道:"這人倒也不錯,若這樣死了,可不大好."也不管洞中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一只手握著蹈海,一只手伸出去,摸摸索索的,尋向貪狼方位,途中絆了一下,他依稀記得正是被自己擊倒的破軍位置,更不客氣,重重跺了一下,心道:"可惜他已覺不著了,不是十分解氣."
忽又想道:"啊喲,他若是沒死,我卻又不是他對手了,那時豈不更糟?還是教他死了的好."
一片黑暗當(dāng)中,云沖波磕磕絆絆,也不知撞了多少下,方摸到貪狼身側(cè),蹲下伸手在貪狼背上摸索,只覺得觸手冰冷堅硬,竟是半點熱氣也無,不覺心下大急,想道:"難道已死得連身子都硬了么?偏生這鬼地方連半點光也沒有..."正想到著急處,忽覺手上一熱,蹈海上竟又泛出幽幽藍光來.
云沖波愣了一愣,頓時在心中大罵自己笨蛋.
要知方才蹈海自現(xiàn)藍光也是在云沖波心有所念的時候,分明有所聯(lián)系,云沖波卻未在意,以致空有明珠在手而不知用,在黑暗中吃了不少冤枉苦頭.
既有光亮,那便方便得多,云沖波右手執(zhí)著蹈海,平舉在貪狼背上,將傷勢照清,細(xì)細(xì)察看,方舒出一口氣來,原來貪狼背上雖然冷硬,卻非如云沖波想象,而是他重傷之下,為了避免自身失血太多,傷勢惡化,方以寒力將傷口封住.只見一片寒冰凍在背上,封了一尺見方的一塊面積,內(nèi)里血肉模糊,白骨能見,正是拜剛才破軍三下重?fù)羲n.若是常人受此重創(chuàng),自然早已魂飛魄散,饒是貪狼方才及時將傷口封住,不致惡化,卻也傷重不醒,全無知覺.
云沖波雖將傷勢察清,卻沒什么辦法,以他此刻這點能力,便連破開貪狼保護自身的"冰凝咒"也還做不到,更談不上去將貪狼的傷勢治療,翻了翻眼,撓了撓頭,終于還是無法可想,忽又想到:"他傷得好重,不知前面怎樣."笨手笨腳,將貪狼翻了過來,平平放著,卻見他一只右手猶還插在自己小腹里面,亦如后背般,被
一片淡藍色寒冰封住.
云沖波心下大奇,想道:"他這是什么意思?自殘么?"忽地心中一震,明白過來,想到:"啊喲,怪不得那個鐵勾手剛才前胸血淋淋的,原來竟是如此!"心下頓時又多了幾分敬重之意,想道:"他雖然陰陽怪氣的,事到臨頭,倒還真是條漢子."又見貪狼一動不動的躺著,臉上那面具已撞得裂了,看上去更為可怖,心道:"這倒是個機會,看看他天天臉也不敢露的,到底長的有多難看哪?"卻也知道這等事情大犯他人禁忌,只是想想,并未動手.一時間也已無事可做,只是呆呆的坐在貪狼身側(cè),將手中蹈海晃啊晃的,在貪狼面具前擺來擺去,心道:"我是救不了你了,最好你自己醒過來,把自己救了罷."
晃了一會,云沖波忽又想道:"他這樣躺著,渾身冰冷,到底死沒死,倒也不好說,若真是死透了,我這樣守著他豈不太傻?不如趁現(xiàn)在逃出去找爹爹他們罷?"站起身來,借著蹈海藍光看清石室出口,要待走時,卻又有些不忍,想道:"這般扔下他,可也不大義氣,還是先弄清他到底死沒死吧."便將左手置到貪狼鼻下,靜侯數(shù)瞬,只覺全無鼻息,不覺大失所望,想到:"敢情真是死了么?"卻又不肯死心,心道:"再試試他心跳罷."便俯下身來,將右耳貼在貪狼左胸上.只覺得甚為柔軟,心道:"瞧不出,他一身黑袍下面,倒是頗胖的."聽了一會,卻仍是聽不到什么動靜,苦著臉,想道:"怕是真完啦!",卻還是大不甘心,心道:"都到這般了,總不成便算了,還是再細(xì)致些看看,若不成,那我也對得起他了."將蹈海咬在口中,雙手拿住貪狼胸前黑袍,微微用力,只覺質(zhì)地也不是怎生堅固,心道:"反正這身袍子已被弄了一堆洞在上面,也不差我這一下."雙手發(fā)力,擦得一下,已將那黑袍撕開了.
若依云沖波本意,是想將貪狼黑袍撕開,貼至胸上細(xì)聽一下有無心跳,可,當(dāng)他將袍子撕開之后,卻沒有進行任何在計劃中接下去的動作,而是整個人都僵在了那里,呆呆的看著貪狼.
(這,不會罷...)
將黑袍撕裂的同時,云沖波也將原本隱在黑袍下面的幾根繃帶撕裂,而那結(jié)果,便是一些本來被刻意"限制"和"掩飾"的東西,再無保留,赤裸裸的呈現(xiàn)在了云沖波的面前.
白皙,豐潤,高挺,傲然的雙峰自繃帶下彈出,裸露在空氣當(dāng)中,怎看也好,那絕對不是會長在男子胸前的東西.</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