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出生之前,我就是一個兇手了。”
帶著頗可玩味的笑容,袁當看著云沖波,慢聲道:“殺的第一個人,就是我的兄弟。”
袁當本是雙生子,出生時一死一生。對亂世當中的底層家庭來說,這真是毫不稀奇,只有袁當自己才知道,那個兄弟,根本就是死在自己手中!
“很奇怪,的確很奇怪,還在出生之前,我居然已有了意識……能夠感覺到營養(yǎng)的不足,能夠預(yù)想到未來……兩人一起死掉的未來,而,比那更重要的是。”
仔細端詳著云沖波的神色,袁當?shù)溃骸拔疫€擁有能力,將他扼殺掉的能力。”
并不能說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作到的,袁當只知道,在自己“想要”獨占母體的全部營養(yǎng)之后不久,那個兄弟便停止發(fā)育,漸漸萎縮。
“在那時,我感到,我從他手中奪過來的不僅是‘生存’,還有‘命運’……但是,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命運?”
忽地明白過來,云沖波失聲道:“那個人,你的兄弟,他……也是不死者?!”
點點頭,袁當?shù)溃骸暗降资钦l,可說不好,總之我們兩個,一是‘三分’、一是‘三別’。”
自知道袁當身為不死者以來,云沖波就想不明白,袁當以一人之身,為何竟能容納兩件太平天兵?直到現(xiàn)在,方知道原委,雖仍覺有不明白之處,卻到底有所解釋。
此后無話,不過長大成人--正值亂世--要知小天國之能起事,沒有朝廷的“配合”,那終是萬分困難。
袁當生于平民家庭,本就是饑一頓飽一頓,又值此亂世,更加艱難,至十七八歲時,家里終于不能支持,適逢當?shù)爻橐郏麑⑿囊粰M,便從了軍,充作夫子。
“然后,沒有多久,我因為餓到不行,偷吃東西,被長官發(fā)現(xiàn),一頓拳腳,活活打死了。”
“死了?”
猛一怔,云沖波卻旋就明白過來,知道至此方說到大關(guān)節(jié)處,果見袁當竟也有些出神,道:“然后……我就遇見了太平。”
暗算點頭,肚里道聲:“難怪”,云沖波自己也是太平從生死界上救回來的人,自然知道那穿梭時光洪流當中的大能,雖然太平曾再三強調(diào)說那當中實有極多巧合,極多僥幸,但在云沖波想來,卻總覺以太平之無所不能,再多困難,也難不倒他。
“那一次,讓我知道了很多……也是那一次,讓我記住了你的名字。”
掃云沖波一眼,袁當?shù)溃骸吧谖抑笕甑牟凰勒撸蠎?yīng)丑刀蹈海的不死者……因為你,袁某才能得享燦爛今生。”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從一開始,袁當對蹈海的態(tài)度就令云沖波極為困擾,就算到現(xiàn)在,在梳理、了解了幾乎全部歷史之后,他仍然不明白,袁當所說的“燦爛今生、因你而始”到底是什么意思?曾懷疑蹈海嘗在不經(jīng)意間救助過未得志的袁當,卻又覺得這似乎太過傳奇。因為,對兩人的性情生平了解的越多,他就越覺得不可能出現(xiàn)這種交集。
只聽袁當長嘆一聲,道:“太平一眾之能,超佚鬼神……時光洪流之奇,也真令人瞠目……”看看云沖波,忽道:“太平遇到你,在遇到我之前,或者說……如果沒有你的話,我,我大概也沒機會遇到太平!”
“你是說……”
這下真是目瞪口呆,空自張著嘴,卻什么也說不出來,云沖波只覺腦中一團亂麻,好容易理出個頭緒來,吃吃道:“就是說,太平是先遇到我,然后……”
若分開來想,也不奇怪:太平超脫于時光洪流之外,雖然袁當在云沖波之前三千年,對他卻并無意義,先遇云沖波、后見袁當,原是可以理解,但說是這樣說,云沖波仍是難以接受。
“就是說,你再三對蹈海致謝,其實,不是謝他,而是……謝我?”
“……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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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年前,袁當在生死線上,被拉入時光洪流,見到了太平,并且,和云沖波那一次不同,他與太平所作的交流,長的多,也詳細的多。
在這次交流中,太平告訴了袁當他的身份,也說明了自己的身份,更明白指出了對方本來的“命數(shù)”,該是自此而絕。
“但那卻會是一種遺憾,因為你的特殊,不死者歷史上從未有過的特殊,因為這個時代的特殊,不死者歷史上一共只出現(xiàn)兩次的特殊。”
與云沖波當初相比,袁當與太平的交流要多很多:除了同樣在時光洪流中進退,旁觀自己的前世今生外,他更從宏觀角度了解了天下大勢,知道了小天國的現(xiàn)狀,更得到了太平的提點,初步明白了自己的力量所源,獲得第一次提升。
“……而,所有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太平與云沖波的交流,是歷史上的第一次:之前,不死者也好,無數(shù)的強人智士也好,用盡一切辦法,卻也最多只能作到沿著時光洪流倒溯或前行若干年,隱藏于冥冥中的,那些不可測的規(guī)律與力量,使他們沒法在自己的時空外施加任何影響。
“……直到,你。”
作過無數(shù)的嘗試,積累下無數(shù)的經(jīng)驗,太平終能夠在那個時間點上切入進來,將自己的意志施加在千載之前,雖然,只是一拳之力,但那一拳卻救下了云沖波,更為這個世界帶來無數(shù)改變。
“而,對我來說,更重要的倒不是這些改變。”
對袁當來說,最重要的,是這一次成功,使太平終于能夠作出另一個嘗試:介入小天國的時空,那太平道歷史上最為巔峰的時空!
“就這樣,他救下了我,指導了我,啟發(fā)了我……他讓我接受到了我自己的歷史,讓我得到了無數(shù)知識,把我從一個死人,變成了天下強者。”
“可是……”
一直就在想著一個問題,至此終于找到話頭,云沖波皺著眉頭向袁當發(fā)問,為什么,重生過來的他,卻成了太平道的敵人?
“你問這個?”
很好笑的看著云沖波,袁當?shù)溃骸翱梢裕憧梢灾馈!?br/>
“但,你要先答我一個問題。”
“為什么……你能發(fā)現(xiàn),我不是長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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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
老老實實的回答,讓袁當?shù)拿济⒖条酒鹑缟剑瑓s,又因為之后的說話而迅速塌落。
“我只是覺得不太對,這個夢和之前的很多夢都不一樣,你的口氣,也讓我覺得很熟悉……”
想了一想,云沖波很肯定的道:“尤其是,你在說話之前,還要先背兩句詩,這個習慣不好,想冒充人的話,就得先改掉自己的習慣。”
在云沖波,對袁當最刻骨銘心的記錄正是風月身死一戰(zhàn),是役,蹈海從武技到心志,皆被袁當壓倒性的擊潰,而那似滿蘊得意的“待到秋來九月八”的吟哦,更曾為蹈海帶來無數(shù)噩夢。因此上,剛剛“長庚”的感慨吟詩簡直就是一個強有力的刺激,令他為之震動,也因之而生警惕。
“可是……可是……”
連說兩個“可是”,袁當?shù)哪樕辖惶娉霈F(xiàn)驚異、不甘、苦笑等種種表情,最后,終于變成抑止不住的狂笑。
“……非戰(zhàn)之罪,非戰(zhàn)之罪啊!”
連眼淚都笑了出來,袁當拍著云沖波的肩,對他表示祝賀,祝賀……他的運氣。
“為了讓你相信我是長庚,為了讓我自己也相信我是長庚……我摹仿他的每個習慣……卻忘了,你認識的長庚,還生活在三千年前,還是那個小天國的干王!”
“等等,你是說?!”
袁當?shù)男β曋邪颂嘈畔ⅲ茮_波想要追問,卻被袁當用堅決的擺手阻止。
“這不重要,如果你能知道,你早晚都會知道……”
背著手,來回的踱了幾步,袁當復(fù)看向云沖波,目光當中,又是云沖波沒法看透的無盡深邃。
“雖然我不喜歡你的回答,但那也的確是一個答案,所以……現(xiàn)在該我來答你。”
“我,為什么要與小天國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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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小姐,您何必呢?”
若有若無的笑聲,尖銳、刺耳,朱子慕卻恍若不聞,只是瞇著眼,拉圓了弓--一松手,立聽得血肉飛濺,似乎還有骨裂的聲音。
卻沒有喜色,更沒有歡聲,朱子慕?jīng)]有,敖開心沒有,朱家的仆役下人們也一個都沒有。
因為,那一箭雖然射中了目標,卻沒有將目標射殺—不,“殺”這個字,也許并不正確,對已經(jīng)根本不知生死的人來說,又怎談得上一個“殺”?
剛才,敖開心力拒山賊,識破伯羊,本該一切盡在掌握,卻沒想到自己竟會不是對手,更被重手摧傷,雖覺傷勢似乎不重—并無后患,卻似吃他傷著筋骨,任怎么咬牙切齒,只是提不起力氣。
伯羊行事,狠辣決絕,原是要取敖開心,爭奈朱家侍女阿服卻在這時翻臉出手,披起五龍甲,擎起乾坤弓,三箭射退伯羊,救下敖開心,這一下非但兩人震驚,便朱家上下,也無不驚駭,方知這不起眼的小小侍女,才是朱家真正的大小姐,朱子慕!更居然身懷絕技,連珠矢發(fā),竟似已練成九殺之箭!
若近身放對,伯羊武功怪異狠辣,更有一身莫測毒功,朱子慕自覺討不得好去,但她強在先發(fā)制人,甫出手已令伯羊負傷而退,更占著弓強箭急,又守著一道大門,伯羊數(shù)度意圖搶攻,都吃她射退,反而又添一傷。
見朱子慕箭法厲害,伯羊沒奈何,遁入山賊當中,驅(qū)動前攻,怎奈朱子慕出手當真狠辣,箭不虛發(fā),專取咽喉之處,轉(zhuǎn)眼已射殺六人,更能一弓三矢,饒是山賊倚眾搶攻,也在當前三人同時仆倒之后,停住腳步。任伯羊怎樣陰著臉,也驅(qū)之不動。
若情勢如此,也便僵持,朱子慕敖開心皆覺略寬,卻不想,伯羊數(shù)驅(qū)不動,竟是臉色一沉,出手如風,翩若游龍,轉(zhuǎn)眼間,山賊盡吃他擊倒!
這一下看似敵方生變,朱子慕卻半點不敢大意,果見那一干山賊片時便又一一爬起,依舊攻將上來—動作卻慢了許多。細看時,一個個目光呆滯,十分無神。朱子慕再發(fā)箭時,更發(fā)現(xiàn),對方,竟是不閃不避!
“朱大小姐……算得你神射無雙,但也是人身,我倒要看看,在他們攻破朱家之前,你能射得幾發(fā)?”
直言這干人已為自己藥物所控,神智迷失,不知痛覺,尤可怖者,便三管斷、頭顱裂,一時也不會倒下,依舊會向著朱家堡蹣跚而入。
“對了,就這樣,射斷雙腿……但又怎樣,他們還會繼續(xù)向前爬……大小姐,你還得將他們雙手射斷……小心些,須得要進來了呢!”
眼前對方黑壓壓一片也不知是死是活的怪物,緩緩迫近,朱家堡上下百十口人,無不色變股戰(zhàn),只朱子慕依舊沉著臉,不為所動,額角卻也有汗。
她雖是女身,卻深知軍戰(zhàn)之法,原是存了個“擒賊先擒王”的心,只欲將那伯羊射殺,爭奈對方實是狡如蛇,滑如魚,隱身諸賊之后,全不予她機會,幾番努力,都落了空。
但朱子慕也真了得,眼見如此,那箭竟是射得一發(fā)快了,箭上潛力蘊籍,著體時竟如巨木轟擊,猛獸噬咬,往往一箭射中,便壞去對方大半身子,如是一時,竟又射倒十余人于地,爭奈山賊勢眾,依舊有近三十人在,更眼見已將涌出門洞了。
“大小姐……先,先退一退吧!”
“胡說!”
聽到家人苦勸,朱子慕卻是面現(xiàn)怒意,叱道:“我那里也不去!”說著含恨挽弓,再欲發(fā)箭時,卻猛一震,箭雖離弦,卻飛得幾步便栽落地下,臉上更是一片血紅—她這般發(fā)箭,威力雖大,所耗卻也極鉅,這一下心意激揚,竟險險走岔真氣,忙調(diào)息幾下,卻見山賊一發(fā)近了。
“卜兄……在下,服啦!”
忽聽敖開心一聲長嘆,聲音當中,竟有沮喪之意。
“斗智斗勇,都是你勝了……咱家心服口服,卻只想要一句話。”
目注山賊中央,敖開心道:“閣下心智卓絕,手段非常,卻……到底是受了何人所托,要來作這番事情出來?!”
他這句話一出,對面山賊居然一陣騷動,便即停住,倒是令諸人大感意外,便有幾名朱家下人看向敖開心,眼光中頗顯佩服。
“問得好……”
沉寂一時,伯羊方緩緩開聲,當中卻是無怒無喜,寧靜若水,敖開心聽在耳中,更感心悸,只聽他緩緩道來,卻是向著朱子慕說話。
“但,便不問時,我也須會分解明白……朱大小姐,若告訴你說,我對你是真心愛慕……不是愛你那個美貌替身,愛得便是你這丑面武身……你,可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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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知道‘我是誰’之后,在離開時光洪流之后,我本想立刻就往投小天國,但為了更好的熟悉‘自己’,我決定,等三天再上路。”
在太平的提點下,袁當找回自己對往世的記憶,也找回了強絕無敵的武技與力量,僅此一步,他已勝過當時小天國陣中的多數(shù)不死者。
“我們不死者的身上,承載著無數(shù)往生的記憶,但多數(shù)情況下,我們沒法清楚回憶起那一切,對此,你當有體會。”
見云沖波點頭,袁當袖手道:“但我當日,卻能豁然開朗,更同時取得‘三分’‘三別’之力,一夜之間,已手擁第七級力量。”
但這仍然不夠,袁當很清楚,那力量雖強,那武技雖妙,卻非自己之物,這一去路途艱險,若道中有變,自己未必便可自保。
“所以,我找了一個地方,靜靜的想了三天,想要熟悉這些突然出現(xiàn)在我身上的力量,也想要慎重考慮一下此去的方略。”
“那三天中,我品嘗著從沒有品嘗過的快樂,我從心所欲,不斷自體內(nèi)挖掘出更強的力量和更多的招式,它們都象是早已沉睡在我體內(nèi)一樣,源源不絕,并隨著我的每一次嘗試,而不斷生發(fā)出更大的威力和更多的變化。”
遠遠比計劃當中順利,在第三天的中午時,袁當已將力量提升到第八級,亦相信自己已能駕馭那些似乎突然從腦中生發(fā)的武技,高興的他,決定提前休息,第二天早上,就奔赴小天國的地面。
“然后,在最后一天的晚上,我想到了一件事。”
色作沉吟,袁當輕聲嘆息,道:“這些年來,我也每每會想,如果那三天我的進境并不順利,如果那天晚上我沒有緊張和興奮到睡不著覺……如果,我沒有突然閃現(xiàn)出那個念頭,袁某今生,又將如何?!”
他說著話間,情緒居然略顯激動—云沖波卻也不知如何接話,只能怔怔聽著。
低嘆兩聲,袁當方道:“那天晚上,我一夜沒睡,第二天,我依舊上了路,卻……不是去投小天國。”
在那之后,袁當用了一年的時間,行走天下,觀地形,察民生,之間亦手不釋卷,遍讀百家經(jīng)典。
“我進了帝京,也到了天京,我一一走過,把眼睜到要掙開,把耳張到要裂開,我看,我聽,我記……我在想,想一個問題。”
“用整整一年時間,我來想這個問題,想要一個答案。”
說到這里,袁當忽又停下,看向云沖波,眉頭輕揚,淡淡笑道:“我想得是什么問題……你可知道?”
“唔……”
猶豫再三,云沖波卻想不出頭緒—從來都覺袁當這人深不可測,他卻那有信心揣其心意?
“……我不知道。”
看著坦然搖頭的云沖波,袁當抿抿嘴,微微搖頭,道:“……我想知道,小天國,到底是如何失敗的!”
“……你是什么意思?”
“還不明白?”
看著云沖波,眼中閃爍奇怪的光芒,袁當一字字道:“我想知道,在‘沒有我’的情況下,小天國,到底,將會怎樣走向失敗!”
“你憑什么!?”
怒意忽生,云沖波忽一下站起來,逼近幾步,眼里幾欲噴出火來。
自入錦以來,云沖波常常覺得,自己同時在過著兩個生活……一次又一次的體驗,一夜又一夜的夢回,在他,小天國已非一段“蹈海”的回憶,而越來越成為“自己”的人生,甚至于,已漸漸會在迷茫中忘記掉自己到底是誰,忘記掉今夕何夕,斯人何人。
“你有什么資格這樣說話……因為怕死,你就背叛了太平是嗎?你就背叛了大家?!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很聰明?!”
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聲音正在不斷提高而近乎咆哮,云沖波更不會發(fā)覺,自己的怒意并發(fā)只是向著對方而奔涌。
--那當中,有多少是對自己的憤怒?那當中,有多少是對自己的痛恨?
怒斥著袁當?shù)摹败浫酢薄⑴庵數(shù)摹疤颖堋保瑴啗]有發(fā)覺,自己的言詞已然混亂,自己所控訴的事情中,并非全是袁當?shù)淖鳛椤?br/>
沒有發(fā)覺,直到罵到嗓子發(fā)啞,罵到口中發(fā)苦,罵到腹中出現(xiàn)隱隱的絞痛,罵到兩腿都開始發(fā)虛,云沖波的聲音才漸漸低落,卻,依舊不止。
“你為什么逃走,你為什么背叛……就算沒有你,我們也幾乎就取得勝利,如果有你,如果有你……”
“……夠了。”
忽然出手,一把扣住云沖波喉頭,將他拎起,袁當死死盯住他的眼睛,用一種很慢,卻又很冷酷的聲音,一字字道:
“……沒有我?沒有我的情況下,小天國,必然走向失敗。不會有第二種可能。”
“庸人廢將,比比皆是,可嘆我卻還以為你能明白……”
微一發(fā)力,已將云沖波摔至十余丈外,袁當盯著他,聲音當中,竟是越發(fā)刻毒。
“我本以為你能明白,因為太平對你的高度稱許,因為你曾經(jīng)的百折不回,也因為……因為你那終究沒有自棄的夢境。”
“但那又怎樣?!”
“智者擇善固執(zhí),但若是愚者呢?!”
“蹈海啊蹈海,若想不通這道理,你便不配再與我說話……你,便給我死在這里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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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摔出去很遠,云沖波跌在地上,渾身疼痛,整個人更都有些怔怔。
(什么道理?他到底想通了什么道理?)
很久以來,“小天國的必然失敗”就是云沖波的一塊心病,從公孫三省的言之鑿鑿,到長庚的憂心忡忡,都讓他感到,也許,小天國,乃至太平道的夢想中,真存在著沒法彌補也沒法完善的致命缺陷,但一方面苦于自己的讀書不多,一方面則是一次又一次的錯過掉這些大人物的銓釋,他始終沒法搞懂那缺陷到底可能,或者說應(yīng)該是什么。
(……想不出)
(但是,他想出來了……一夜之間,在投入小天國之前,他就想出來了。)
(盡管,他只是最底層的一名士兵,沒見識沒閱歷,他卻想出來了。)
(我和他……差得太遠了啊……)
靜靜躺著,臉上的憤怒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掩飾的失意。
“對不起。”
翻身站起,云沖波打一打身上的灰,神色已恢復(fù)平靜,又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哦?”
冷冷笑著,袁當?shù)溃骸按虿贿^……便說客氣話了么?可惜,對我耍這一手,你簡直是自取其辱。”
“隨你怎么說好了……”
笑得很苦澀,云沖波低下頭,表示說自己的確想不出來。
“所以,我希望你能告訴我……為什么。”
不甘心在這個人面前低頭,但更想讓自己在這混亂中看到方向,云沖波咬著牙,承認說自己不如袁當。
“我只想知道,小天國,或者說我們太平道,到底,為什么,必定失敗?”
“請你……告訴我!”
“哀求么……我告訴你,這個世界只認力量,求,是什么都求不到的!”
口氣說得很重,但袁當還是嘆著氣,走到云沖波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對目前的太平道了解并不多,甚至,對他們還有過很多想法,但我也知道,你對太平的忠誠與信心確乎存在,不然的話……你就沒法憑自己的力量,從那個夢境中擺脫出來。”
轉(zhuǎn)過身,背著手,袁當油然道:“但是,告訴我,你的忠誠也好,信心也好,到底……從何而來?”
從何而來?
這個問題,云沖波自己還真是沒有想過。
“我想,那是因為,太平,終究還是到來了吧……雖然別人不知道,但我知道。”
沒有說出的半句話,是“你也知道”,作為同樣見過太平,同樣確認過數(shù)千年后那太平世界的人,云沖波倒是不明白,袁當?shù)谋^情緒為什么會這樣強烈。
“對,你相信未來,因為你見過太平……所以你對太平有信心,你知道,不死者的努力終會有所收獲,太平世界終將到來,所以,你會對現(xiàn)在的太平道有信心,你知道他們不會白白的犧牲,他們的夢想終究能夠?qū)崿F(xiàn)……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仍不明白袁當要說什么,卻隱隱感到一些莫名的不安,努力壓制住這些情緒的云沖波
“你應(yīng)該明白的,其它任何人,都不會比我們更明白,只有我們兩人……”
看著云沖波,眼中竟然浮現(xiàn)悲傷之意,袁當?shù)溃骸澳汶y道從來沒有想過,太平他們能夠在未來取得成功,除了證明太平世界并非鏡花水月外,也意味著……失敗。”
“五千年來,包括你我在內(nèi)的每個時代……對太平的追逐都告失敗……直到,他們的那個時代……到現(xiàn)在,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了?!”
……當然明白了。
太平的出現(xiàn),無疑是一個喜訊,一個強而有力的喜訊,告訴太平信眾們說,他們所執(zhí)的路未錯,他們的夢想,終會在將來實現(xiàn)。
但是,對于那些奮斗于各個時代的強豪來說,太平的出現(xiàn),卻更是一個噩耗,一個強有而力的噩耗,在告訴他們說,他們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他們將沒法看到自己的夢想成為現(xiàn)實,他們的犧牲、他們的付出、他們的血與汗,一切的一切,都將作為失敗者的一部分,湮滅在歷史的風塵當中。
“這只是一個推理而已,和什么人性的認識,和對太平道的研究,都沒有關(guān)系……所以,你把我想得太了不起了。”
那一夜,袁當被自己的推理震驚,明白到了自己將要投奔的目標,是一個注定失敗的事業(yè)。
“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它會怎樣失敗,和為何會失敗,我只知道這個結(jié)果,不會錯的結(jié)果。”
“所以……”
“……不對!”
突然打斷掉袁當?shù)恼f話,云沖波覺得自己很激動,卻又很混亂,沒法整理出清楚的思路,只能晃著手道:“你等一下,讓我想想,讓我想一想。”
抱著頭,云沖波蹲在地上,袁當也沒有去打擾他,袖著手,靜靜的看著。
“我覺得,你那樣說,不完全對。”
終于調(diào)理好自己的思路,云沖波慢慢表達自己的意思:袁當?shù)耐茰y,最多可以說明曾經(jīng)的小天國,和今天的太平道必定失敗。
“但是,那是‘原來’的歷史,那個歷史當中,沒有你,沒有我……”
說著說著,聲音已經(jīng)小了下來,無它,云沖波自己也覺得太過勉強。
“是啊,所以,你是想告訴我說,你和我,都是可以憑一已之力逆天改運的強人?我們中的隨便那一個介入進去,就可以頂?shù)蒙闲√靽恐T王的作用?就可以挽回小天國失敗的命運?就可以,讓太平世界提前來到人間?”
聲音中流溢著濃重的諷刺,令云沖波難以抬頭,而更糟糕的是,他自己心中,又何嘗不在認可對方的意見?
(憑一已之力,改天逆地……這種事,可能么?)
(就算可能……這種人,會是我么?)
無形的壓力越來越大,甚至令云沖波身上生發(fā)出輕微的震顫,而袁當聲音中的冷笑之意,亦是越來越濃。
“相信我,就算太平他自己,也不會這樣想的……雖然對他了解很少,我卻能感覺到,他必定是作實事的人……不會心存幻想,不會作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望……或者說,如果他真得要這樣作了,那我只能有兩種理解,要么,他是一個偉大到我難以想象的人,為了減少之前數(shù)千年的流血與犧牲,而不惜將自己的一切押上。”
宇、宙之說,是一切術(shù)法研究當中最深不可測的禁區(qū),袁當相信,無論太平多么大能,也不可能改變歷史而不付出代價,更何況,若果真如他所愿形成了歷史的大變局,首當其沖會有所損失的,也必然是他。
“他已經(jīng)是贏家了,手擁天下,最后的勝利者,歷史的終結(jié)者……無論怎樣變化,他都有輸無贏,所以,我說,他可能是一個偉大到我難以想象的人,一個愿意為了讓之前的數(shù)千年少流一些血而不惜賭上自己的圣人。”
而同時,袁當也認為,太平也有可能是一個被苦悶和無聊包圍的老人,一個前半生在金戈鐵馬中沖殺并奪下一切的強人,一個后半世被繁文瑣務(wù)困鎖到?jīng)]法動彈的巨人。
“上馬得天下,下馬治天下,這樣的沖突,并不好適應(yīng),也許,那個人,他是在期待著什么激烈的大變動也說不定,也許,他根本就希望我們能改變他業(yè)已獲得勝利的歷史,希望我們能給他帶來新的挑戰(zhàn)……”
“但,我更相信,這只會是他最微末的希望……一個能夠取得天下的人,不可能這樣應(yīng)付自己,我想,他雖然有著希望,卻絕對不會相信。”
“相信……以一人之力的介入,能夠改變天下大勢。”
似乎在看著云沖波的內(nèi)心而說話,每一句每一字,都象是從云沖波心底讀出,從來都不是什么自視甚高的人,甚至連性格也偏多隨波逐流一些,就算在云沖波最狂放的夢中,也沒有想過自己會是這樣的人。
(但是,我為什么不能是這樣的人?)
“但是,我為什么不能是這樣的人?”
愕然抬頭,因為,袁當此刻說出的,正是云沖波的心中所想,當然,在他,是絕沒可能將這話說與別人知道。
神色若常,卻有傲意浮現(xiàn),袁當?shù)溃骸疤皆鯓酉耄撬氖拢牵遥瑸楹尾荒苁沁@樣的人?”
“人力有時而窮,但,我若成神呢?!”
“那么,你……”
似乎在黑暗中猛得看到光亮,云沖波一下子站起來,覺得,自己,似乎被一種莫名的沖動與期待充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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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當,并不想離棄太平道,并不想放棄太平的理想,就算是發(fā)現(xiàn)了小天國的注定失敗,他也沒有這樣想。
“很多人愛說什么‘若天命在我,則無不可為’,但那只是借口……天命,什么是天命?”
從來就是膽大包身的人,更是經(jīng)已死過翻生的人,袁當很快就從驚愕和迷茫中走出,更立下志向,要以一已之身,逆天,改命!
“然后,我花了一年時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看、想,并試著去作。”
沒有投向小天國,不是因為不想和這注定失敗的事業(yè)共亡,而是希望跳出局外,去看清楚,想明白,小天國為什么會失敗。
“知而后行。不然的話,我投向小天國,也不過是又多一柄畫戟……小天國,缺的不是武器。”
對這種表述方式并不陌生,在夢境中,云沖波曾無數(shù)次聽袁當用或冷笑或輕蔑的態(tài)度指蹈海只是一把刀。
“那么,……你找到答案了嗎?”
“我想,我是找到了。”
“但是……你沒有找到方法,是嗎?”
不必聽到答案,云沖波也幾乎能感覺到那是什么:淡淡說著話袁當,神色若喜若悲,更似散發(fā)著無盡惆悵。更不要說,在他所知的歷史當中,袁當所為的一切。
“你知道嗎,那一年中,我變化好大,我拼著命的去讀、去學、去想、去尋找。”
“但。”
“我學得越多,就想得越多,想得越多,就越感到不知所措……到后來,我,我更會開始覺得迷失……迷失于太平的影子中。”
“我羨慕他,我尊重他,他竟能解決那個困境,尋找到實現(xiàn)太平的方法,但我更痛恨他……恨他,既然救回了我,又為何不告訴那個辦法!”
“那個,行天道于人間的辦法!”
只能旁觀,云沖波沒話可說,因為袁當?shù)那榫w顯然經(jīng)已激動,激動到了無暇去檢點自己的語言與思路,無暇去發(fā)現(xiàn),到目前為止,他根本沒有告訴云沖波,他發(fā)現(xiàn)的那個“問題”,那個讓小天國“必然失敗”的問題,到底是什么。
(行天道于人間……這個說法,和公孫的很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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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余。”
背著手,袁當喃喃道:“這兩句話,稍微讀過一些書的都該知道……”
“但,又有誰能明白,道師當年寫下這兩句感悟時,心中該是何等悲涼,又或是,是何等的,漠然?!”
“所以,才會有‘太上忘情’之說吧……有情之人,又怎能忍受這樣的真理?”
微一翻掌,袁當左手心忽地出現(xiàn)一杯清茶,絲絲的冒著熱氣,與之同時,他右手心已凝出一掌冰雪,寒意迫人。
這一手冰火互用,可說是高明之極,尤難得在使來從容自若,不著痕跡,云沖波看在眼里,也不由暗贊,卻聽袁當?shù)溃骸澳憧矗憧辞宄鼈儭北阍俨婚_口。
……卻,有什么好看的?
一時,熱茶已冷將下來,再沒有熱氣蒸騰,冰雪則是化水滿掌,從指縫間不住滴落。云沖波瞪眼看著,片刻也未分神,卻到底想不出袁當?shù)降紫胍葱┦裁础?br/>
“看明白了么,這就是天道……”
“若無人力的介入,熱茶會慢慢變冷,寒冰會漸漸融化……或者說,它們,都會和周圍的一切‘趨同’。”
“放眼天下,莫不如是。”
“天道重和,天道尚同,天道,損有余,補不足!”
“這也是太平道的追求,等貴賤、均貧富,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天下太平,便是要行天道于人間。”
“但是,這是天之道啊……人呢,人之道呢?!”
眼中忽地放出懾人的光彩,袁當寒聲道:“人卻不是這樣!”
“一冰,一茶,我丟下不管的話,它們最終必定趨同,同此涼熱。但若將一貧、一富丟下不管的話,他們最終卻必定趨異,貧者愈貧!富者愈富!”
“強者會鍛煉自己愈強!富者會收藏積蓄愈富!”
“沒人會因為自己富有而散財,沒人會因為自己強大而廢功……人的追求,就是‘不同’!”
“天道求同,人道趨異!天人之歧如此,誰,能彌平?!”
”人啊……天下億萬生民,若人心尚異,又談何大同世界?若人心懷私,又如何天下大公?“
”最重要的,當人與人本就不同……當這不同只會被擴大而不會被縮小的時候……天下太平,又從何談起?“
”對匍匐于諸神腳下,無力也無智作出反制的民眾來,那些高居天空的神祇到底叫不死者還是叫皇帝,真得有區(qū)別么?“
”當然有,不死者的理政,不會和皇帝一樣暴虐貪婪……“
說著說著,云沖波的聲音也小了下去,迄今為止的閱歷,與從顏回到子貢的無數(shù)交流,足以讓他明白,自己這種辯解的無力。
(最重要的,是太平道眾們,根本阻止不了”不死者“變成”皇帝“吧……)
回憶著小天國的經(jīng)歷:不死者間的相互制衡固然微妙而有效,卻只限于他們之間,階下諸將,對他們的影響幾乎是無……不,或者應(yīng)該說,根本就沒有幾位將相,會去嘗試著反對不死者的決策。
(而且,正是這樣的相互牽制,才導致了不死者間的戰(zhàn)爭嗎……)
“可,這樣說的話……你認為,渾天與東山的爭斗,無言和蹈海的矛盾,那些都不是小天國失敗的原因……?“
突然想到,這樣的問著,云沖波竟沒來由感到一絲輕松,畢竟,袁當這樣的說法,部分程度上,也等于消解了”他的責任“,如果這個事業(yè)真是注定失敗,那么,蹈海或許就不必被加以更多責難吧?
”你根本就說反了。“
不耐煩的揮著手,袁當?shù)溃骸辈凰勒唛g行的,仍是‘人道’,就算有時他們也能以極大的自律來約束自我,但終究沒法去身體力行的踐行‘天道’,他們所作的,反是不斷強化自己,令自己越發(fā)‘有余’……而越是這樣,他們離其它人就越遠,到最后,飛向天空的諸神間,必有一戰(zhàn)。“
”……天無二日,這也是不變的真理啊!“
”可是,這樣說的話……“
被這一連串的事情沖擊,云沖波覺得頭昏目眩,卻仍然能夠想到某個重要的事情。
”但是,太平呢?“
”你自己也說過啊,太平……他不是成功了嗎?他不是把‘太平世界’建立起來了嗎?“
”他……什么都沒告訴過你嗎?“
”他說過,他說過一些……“
露出復(fù)雜的苦笑,袁當表示說,在太平與自己的交流中,曾經(jīng)流露出一些只言片語,雖然當時的袁當沒法理解,但事后想來,那卻有可能是關(guān)節(jié)所在。
”他說過,六億神州盡堯舜……當時,我沒有立刻明白,但事后,我卻無數(shù)次的因這句話而顫抖……“
”他,真能作到?!“
片刻的思索后,云沖波同樣陷入震驚,他當然明白那句詩是什么意思,大夏歷史上最著名和被視為最高尚的兩個圣王……沒人會不懂那代表什么意思。但卻沒人會相信那真是要表達這個意思。
那是,何等的自信……或者說,狂妄?!
“我想了一年,整整一年,結(jié)論是我作不到……而之后,我在這里想了三千年,整整三千年,結(jié)論仍然是,我作不到……”
眼中似要噴出火來,袁當對空揮拳,嘶聲道:“我回憶了他對我說過的每句話,我把它們掰開、揉碎、咀嚼了無數(shù)遍……但,我就是不明白。”
“他,到底是怎么作到的?”
“喚起民眾千百萬,齊心干,不周山下紅旗亂……笑話,我知道有一百種辦法練出百戰(zhàn)死士,我知道有一千種辦法讓民眾對我如癡如醉……但,那有什么用?”
“所有這些,只能生長出新的皇帝,卻不可能,通往……通往那個太平世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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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久的思考沒能帶來答案,袁當遂決意入世:卻不是投向太平軍,而是側(cè)身帝軍,具體的說,是投入了“公臺董家”的私兵當中。
“我可以向你保證,在那時,我還沒有決心走我的路,我只是想試著去作更多的探索。”
知不可得,行或能解?帶著這樣的希冀,袁當介入到那已開始將天下震動的兵事當中,而在開始,雖然有著無與倫比的能力,他卻小心壓制自己,并不顯露形跡。
“因為,我投入董家,只是想尋找一種體驗,進而得到一種答案……我并不想長久的在那里呆下去。”
始終相信,自己會在“下一個月”找到答案,并帶著它返回小天國,更進而成為太平道,乃至整個大夏歷史上的英雄……一次又一次的這樣告訴著自己,直到,袁當終于不能再繼續(xù)下去。
“那時的我,充滿憤怒,也充滿沮喪……不是因為‘我不知道’,而是因為‘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
低低重復(fù)著,云沖波沒作出任何評論,他當然明白,袁當“知道了”什么。
“……然后呢?你,你又發(fā)生了什么?”
終于不再有“找到答案”的自信,袁當終于面對現(xiàn)實:無論有多么不服不忿,自己,就是沒法作到太平所作到的事情,自己沒辦法看到方向,沒辦法找到道路。
這是足以讓任何人心灰意懶的打擊,對驚才絕艷,自視極高的袁當就更加如此,事實上,僅僅是“承認這個事實”,就足足化了他五十天的時間。
那時候的袁當,簡直憤怒之極,簡直想要仇恨周圍的一切,卻,又找不到何從恨起。
“我該恨太平么?恨他不肯將那方法教我,但……若沒有他,我早已身死,又談何去恨了?”
到最后,袁當甚至開始恨自己,恨自己為何生為不死者……恨自己的能力沒法追上自己的夢想……
“既開我智,胡絕我路,既使我強,胡使我惘……既使我立大志,胡使我不得伸!”
曾經(jīng)握拳向天,吼出心底的憤懣:袁當更因那次沖動而意外獲得提升,使自己的力量更上重樓不說,且意外引發(fā)出三分暗伏的力量,自那曾同樣嘆息過“既予我遇,胡不予時”的前世處領(lǐng)悟得到“七星續(xù)命大法”及“借東風”等強力術(shù)法。
“那亦是我第一次完整感受到我的前世……其感覺,也就等于你來到錦州以后的入夢。”
之前,袁當也曾在太平的幫助,模糊接觸到自己的前世,但都不若這次一樣,是直接進入前世三分的記憶,再度體驗?zāi)切┧顬樵谝猓蚴亲顬樯羁痰幕貞洝?br/>
“在生命的最后時侯,他仍未放棄……仍然在全力將自己的事業(yè)延續(xù)……我感悟到了他的鞠躬盡瘁,卻……”
語氣沉重,袁當?shù)溃骸皡s更感悟到了他的悲涼!”
本來,袁當?shù)臏蕚涫敲鎸ΜF(xiàn)實,放棄自己的努力,收拾行李前往小天國。即使,知道自己所投奔的是一個注定失敗的努力。
“不管怎樣,我總是不死者啊!”
“那,為什么……?”
“因為……我突然想通了。”
淡淡掃視云沖波,袁當緩聲道:“透過我那無比偉大,也無比艱辛的前世,我突然想通了一個道理。”
“……生命是我的,為何,要奉獻于它人?”
為何,要奉獻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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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獻,他人?”
“對。”
背著手,神色出奇的嚴肅,袁當反問云沖波:對生為不死者這件事情,他,到底有什么想法?
“別告訴你沒有想法……你騙不了我。”
“我……的確有過很多想法。”
在袁當?shù)囊龑拢茮_波慢慢吐露心聲,并終于,說出了自己心中最大的疑惑和怨懣。
我是誰?!
“很多人為我們犧牲,我們被寄予很多期望,但是……為什么?”
在這個沒有蕭聞霜何聆冰沒有張南巾巨門玉清也沒有什么天門九將神盤八詐的世界里,云沖波喃喃表示,自己不是不想要那個“太平世界”,也不是不愿意為這而奮斗。
“我只是在想……在作這些事情的時候,別人的眼里,我們到底是什么?不死者,天定就該作這些事情的人?還是我們自己,有名有姓,和他們一樣的人?”
“……對。”
“我們的確是得到了不公平的起點,我們的確是拿到了無比豐厚的獎賞,但……這不是理由!”
眼中精光驟現(xiàn),袁當嘶聲道:“什么是前世今生?你現(xiàn)在的一切,對那無敵北王有何意義?我所作的一切,又和那最強智者有何關(guān)系?”
“人只活一次,我為何要為他人而活?!”
“嘗聞?wù)f,心外無物,而我更想說的是……我外無物!”
“可是,你這樣……”
“我怎樣?!”
很想說,“你這樣是不對的”,但仔細想來,云沖波卻又沒法指摘……畢竟,對方到底有何不對?
(成為不死者……并不是我們自己要求成為不死者的阿!)
“是吧,你終于能夠理解我了吧?”
點點的心緒浮動,早被袁當毒蛇般的目光看穿,露出著奇怪的微笑,他慢聲道:“成為不死者,不是我們自己的請求,所以,我們也沒必要背上不該背的包袱……畢竟,誰曾在乎過我們?!”
“那些犧牲,那些付出,那些忠誠……都不是給我們的,那是給一些名叫‘不死者’的半神的,不是給袁當?shù)模皇墙o云沖波的,也不是給魯思齊的……所以,我們無所虧欠!”
“天予我無上智勇,必報以無上功業(yè)……除此以外,吾無所敬、無所忠,無所懼,無所在意!”
帶著這樣的覺悟,袁當轉(zhuǎn)過身,回到了董家軍中,而之后,憑籍著其無與倫比的能力,他迅速攀上一個又一個常人要化百倍時間才能翻越的階層,走向高處。
“當然,在這過程中,我也殺了很多自己人……很多太平道的人。”
不必袁當提醒,云沖波很清楚那些過往,從孟津,到風月,再到被重傷瀕死的渾天,更不要說早該死過無數(shù)次的蹈海。
“而我的目標,我的目標……”
突然露出奇怪的笑容,袁當?shù)溃骸拔业哪繕耍煜绿剑 ?br/>
“你說什么?!”
反應(yīng)很激烈,在云沖波看來,這根本就是胡說八道,背叛、且對同志揮動屠刀的兇手,憑什么發(fā)出這樣的狂言?
“你不明白,只因你仍被那愚昧時代所遮蔽,只因你仍被那古老教義所迷惑……”
云沖波的反應(yīng)越激烈,袁當?shù)膽B(tài)度就越從容,唇邊始終帶著若盡在掌握的笑意,他一字字道:“……說到底,畢竟阮劉是何人?此是迷樓莫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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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天下太平,在上位者是叫皇帝還是叫不死者……又有什么關(guān)系?”
疑惑的重復(fù)著這個問話,云沖波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古語云,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又說,亂世出英雄……以吾之力,趁此亂世,有何不可為?!”
在袁當?shù)闹\劃中,董家只是他的墊腳石,以“義子”身份,以無雙智勇,他自信必能扶搖之上,掌握董家大權(quán)。而之后,便是尋找一個適合的機遇去潛伏待機,使自己從帝軍與太平軍的主戰(zhàn)場上脫離,直到雙方都糾纏至精疲力盡,才破關(guān)而出,攻取天下。
“當然,這中間很多波折……但事實上,我已成功,你也明白。”
“……現(xiàn)在,我明白了。”
至此終于明白,太平道攻取董家之役中,以太山卒天下強軍之力,又依險據(jù)關(guān),卻居然會被蹈海百騎越嶺,梟取董家家主首級,其原因,根本就是存心為之!
“我本就不奢望一戰(zhàn)成功……我本來想的,就是要在大勝之后取大敗……只有那樣,帝京才會不吝封侯之賞。”
說到這,袁當更露出諷刺的笑容。
“因為,對將死的人……是什么都不必吝嗇的。”
本是很好的計劃,有著很高的可能性,但袁當?shù)闹\劃終于失敗,高估自己的力量,和控制不住對蹈海那種難以形容的敵意,他終于追趕上去……并落入陷井。
“所以,就因為你們,因為你們的反抗,戰(zhàn)事又持續(xù)十數(shù)年,而之后,嚴重失血的國家更再沒能恢復(fù)過來……天下蒼生,苦之也甚!”
長聲喟嘆,袁當表示說,自己本有完善規(guī)劃,可以在五年當中奪取天下,使百姓少受十年刀兵之苦,而自己原可建立的,一個生機勃勃的新王朝,更絕對勝過原來那個氣數(shù)早盡,不過尸居余氣的舊時代。
“但是,你這根本就是狡辯……”
不服爭辯,云沖波指出,小天國的努力,是為了“萬世太平”,而袁當就算勝利,也不過是繼續(xù)在大夏歷史上進行了無數(shù)次的循環(huán)。
“就算你說你能給天下人以太平,但你死之后呢?再之后呢?你有什么辦法保證,你所建設(shè)的這個‘太平’能夠永遠傳承下去?”
“我當然不能。”
若能的話,袁當便不會經(jīng)歷如此之多的痛苦,但盡管直承著自己的不能,袁當?shù)膽B(tài)度卻仍然沒有動搖。
“但……我便不能,渾天難道就能了?”
犀利的反問,令云沖波立時無語,而之后,袁當更坦然表示,自己仍然沒信心說自己不會在垂老后昏聵亂政。
“但至少,我有信心給天下以三十年治世,三十年內(nèi),不起刀兵,不厚稅賦,使民得生長,使老少得養(yǎng)……我相信,對生存在那三十年間的百姓來說,這勝過之后那怕是無數(shù)代的太平世界。”
(這樣嗎?)
……云沖波,終于無言。
寂靜持續(xù)了很久。
“但是……我,我是說……我能理解……但是……”
掙扎著開口,卻斷續(xù)不能成句,云沖波極感痛苦,卻也知道,這無可回避。
“放松一點。”
輕輕拍著云沖波,袁當?shù)溃骸拔抑滥悻F(xiàn)在必定很掙扎……不必急,慢慢想,你有很長時間,終會領(lǐng)悟的。”
(唔?)
依稀覺得,這句話中似乎大有深意,但也無暇細想,因為袁當又已經(jīng)開始向四周指點,介紹著這塊神奇的天地。
“在這里,時間似乎與外界相對隔絕,我們生存于斯,不會衰老……而且,一切的一切,皆可因心而生。”
彈指連發(fā),隨著袁當?shù)膭幼鳎茮_波但見樓臺忽起忽滅,山水旋作旋沒,千種好景一時俱現(xiàn),真是目不暇接。
“說起來,也幸好如此,三千年啊……”
輕聲嘆息,袁當表示說,如果不是這樣的一個地方,三千年的獨居下來,自己或許早已發(fā)瘋。
“……嗯,的確不錯。”
并不覺得這地方怎么樣,云沖波出于禮貌,心口不一的應(yīng)付了幾句,卻聽到了令自己愕然的回答。
“你喜歡……那真是再好不過了。這樣的話,你適應(yīng)起來也會快很多了。”
“適應(yīng)?”
忽地感到一陣寒意,云沖波慢慢轉(zhuǎn)身,見袁當不知何時已退到數(shù)步之外,抱臂而立,臉上又顯著憐憫,又顯著嘲諷。
“還不明白。”
聲音中透著絲絲的笑意,袁當?shù)溃骸盀榱诉@一天,袁某等了三千年,整整三千年阿……”
“終于,等來了重回人間的機會!”
“你是要……‘奪舍’?!”
“對。”
終于坦然表露了自己的意思,袁當雙臂環(huán)抱,看著云沖波,神色從容,似有說不出的自信,知道云沖波必會依從。
“我替你活回去,我替你快意恩仇,我替你雄霸天下,我替你……致天下以太平!”
“而你,你可以留在這里,靜靜的思考,象我一樣思考,思考我們不死者為何會存在,思考太平怎樣才會到來。”
“……也許,終有一天,你竟能找到太平所找到的那條道路呢。”
“但是……”
“有什么好‘但是’的?”
冷笑著,袁當就當前形勢一一分析,特別指出,若云沖波真以“太平”為念,便該讓賢于已。
“不要忘了,你此刻本該已完全崩潰,你不是子貢的對手……三千年前不是,今天仍然不是。”
“只有讓我回去,才能戰(zhàn)勝子貢,才能組織好利用好太平道的種種資源,那些你根本無能力去組織去利用的東西。”
“你說的沒錯……但是……”
猶豫很久,云沖波猛然抬頭,眼中放出了奪目的光。
“但是,你說什么都沒有用,我不是在說太平,不是在說什么天下,我說得是我自己……無論你有多強,無論你能作到什么,但是……這是我的人生!”
“我要自己去走,自己去過……失敗是我的失敗,成功是我的成功……無論是誰,我都不會讓給他!”
“很好……”
鼓掌大笑,袁當?shù)溃骸暗负#憬K于悟道,你終于開竅,你……終于出鞘了!”
笑聲未竭,袁當微一晃身,早閃至云沖波身前,一記簡簡單單,不含任何花巧的手刀當頭劈下,云沖波雖能及時揚臂格住,卻被砸得渾身巨戰(zhàn),骨顫筋酸,更踏裂地面,深陷過踝。
“而現(xiàn)在,我便來教你最后一條道理……諸子百家,萬法紛紜,到最后,都抵不過這一句話……”
“強……即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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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不知過了多久,云沖波始終昏迷不醒,蕭聞霜何聆冰則是張目無神,皆如失魂落魄一般,只宰予眼中靈光未泯,卻也滿面黯然。
子貢端坐不動,神色儼然,就象云沖波從未倒下一樣。子路按劍于側(cè),亦不見半點放松。
(但這就不對,那丫頭……那丫頭不可能作這么沒意義的事……)
心下狐疑,但在連續(xù)等了兩杯茶時光也不見任何動靜時,子貢也沒法再堅持下去--畢竟,為了與宰予的對抗,他并沒有用重手把蕭何二女的心智完全摧毀。
(再拖下去的話,那兩人可能會恢復(fù)過來……但是……)
猶豫著,因為很多原因,子貢始終下不了“殺掉云沖波”的決心。
(文王,他很少這樣堅決的要保一個人,而顏回,他將是儒門的未來……)
慢慢看向子路,一個眼神,已令這與子貢相交數(shù)十年也合作數(shù)十年的強者心領(lǐng)神會。
(可惜了……)
緩緩呼吸,子路將無倦慢慢出鞘:即使面對的是完全失去移動能力的敵人,他也以莊嚴之姿,全神相待。
……就在這時,云沖波,突然抽動了一下。
(……嗯?!)
微微抬手,止住子路的動作,子貢目光閃爍,盯住在云沖波的身上。
(那個丫頭的苦心……就是為了這個?)
雙眼依舊緊閉,呼吸的節(jié)奏也沒有任何變化,云沖波身上所出現(xiàn)的變化,只是那種最輕微的抽搐,手指一下下的屈伸,很慢,幅度也很小。
但,默默注視著,子貢卻開始感到不安,越來越強烈的不安。
節(jié)奏不變的呼吸,卻似乎越來越渾厚轟鳴,似乎是發(fā)自即將驚蜇的猛獸,明明閉緊的雙眼,卻一樣讓人心悸,讓人不敢去想,卻又忍不住不去想象,手指的屈伸雖慢,卻似蘊藏著無限強大的力量與可能性。
(這……這種變化簡直是……脫胎換骨……不,還不止!)
忽地驚醒過來,子貢厲聲道:“殺!”與之同時,子路翻腕,發(fā)力,無倦劃出巨大的寒光,向云沖波重重斬落!
亦是此時,云沖波,驟地張開雙目!
那一瞬,子貢也好,子路也好,皆有錯覺……在云沖波的眼中,明明只是黑色的瞳孔,他們卻似乎看見……看見了,勝過千個太陽的,光芒!
“……呼。”
緩緩?fù)職猓茮_波隨意仰身,雙掌輕揮,卻早將無倦夾住。
寒光閃爍,鋒刃已然及體,只要再向下一絲,便可切入云沖波的皮膚,但……任子路竭盡全力,卻也沒法再將無倦壓下!
根本無視近在眼前的殺機,云沖波左右偏頭,活動了一下脖子,同時也將室內(nèi)諸人一一掃視,最后,才又看回到子貢的臉上。
“子貢啊……”
嘴角露出奇怪的笑意,云沖波慢慢道:“這一天,我真是期待已久了!”
~~~~~~~~~~~~~~~~~~~~~~~~~~
“你有一個好部下。”
“他將來會更好。”
方丈室相當?shù)膶挸ǎ瑢挸ǖ搅丝梢栽谶@樣塞滿人的時候仍然能讓孫孚意與帝象先獨占一角,作一些私下的交流。
“但是……他顯然還缺乏自知之明。”
“……那是因為,你不是軍人。”
不同的結(jié)論,卻代表著同樣的判斷:棄命卒的形勢,并沒有他口氣那樣的輕松。
論及本身力量,棄命卒自然強過這些山賊無數(shù),但同樣中毒,他不過強在體質(zhì)特殊,受影響較小而已,空有十成力氣,卻只發(fā)揮得二三成出來。
說到手中兵器,微明雖名列御天神兵,但元靈未降,無所變化,雖然鋒銳,卻苦短小,對上那些山賊手中的棍棒刀槍,雖然一揮必斷,卻總是要先吃上對方一擊。
更不要說,棄命卒自小訓練,原是殺手出身,一身短小功夫,皆在騰挪狙擊,此刻卻偏偏要獨拒當路,那是絕對的以短擊長,自討苦吃。
如此這般折沖下來,棄命卒雖強,卻居然沒什么便宜,盡管腳邊也躺下了四五具尸體,但在諸多山賊的猛攻下,已是半身浴血。
“當然,他體質(zhì)特異,又是個中好手,這些傷就算再累積一些,也不足以消減他的戰(zhàn)力,但是……”
“但是……這些山賊的死戰(zhàn),卻是一個壞信號,是么?”
撫掌輕笑,帝象先居然似乎全不在乎外面的血戰(zhàn),目注孫孚意,忽然道:“孫太保真好手段!”
這句話沒頭沒腦,說來莫名其妙,卻說得孫孚意微微一滯,目光梭動,更居然閃過一絲寒意!
“……又怎樣?”
寒意一閃已散,依舊滿面怠懶模樣,孫孚意道:“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君不見,五陵豪杰墓連連,無花無酒鋤作田!”
“你和開心,應(yīng)該能作好朋友啊……”
“你……”
不等孫孚意回答,帝象先搶先截斷道:“你的心意,我或明白,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一句話說出來,竟震得孫孚意微微一顫,略一思索,竟拱手欠身道:“多謝!”
略一欠身,帝象先嘆道:“其實,我現(xiàn)在真正擔心的倒不是這里……”
微微點頭,孫孚意接口道:“朱家堡前,我怕已是一片狼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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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堡前,局勢已漸漸不可收拾。
先前雖被朱子慕狙傷,但當伯羊全力防備時,便不會再被射中,而當朱子慕的注意力被吸引時,余下賊眾更能夠加快了進攻的速度。
沒有立刻崩潰,還是開心的功勞,雖然移動不能,眼力卻依舊毒辣,取代朱子慕進行指揮,他迅速的發(fā)出一道又一道指令,在這精準無比的調(diào)度下,那些只識灑掃,戰(zhàn)戰(zhàn)競競的家丁居然仍能一時守住。
“好,很好,真不愧是聞名天下的少年才俊!”
開心的指揮,卻似乎將伯羊更加激怒。忽地一聲尖嘯,幾下轉(zhuǎn)折,速度驟增,居然擺脫掉朱子慕的追蹤,突破門洞,徑直撲向敖開心!
“……你?!”
朱子慕反應(yīng)也是極快,并不回身,直接反手開弓,三箭連發(fā),但伯羊似乎對敖開心恨意極深,竟是拼卻背上硬吃一箭,沖至敖開心身前!
“哼!”
看看伯羊殺手將下,敖開心忽地一聲冷哼,僵臥不動的身子自椅上彈起,身法變幻,端得是矯若游龍,只一眨眼,居然已繞到伯羊身側(cè),更見雙拳虛握,紫氣流溢。
紫色迷亂,軒轅龍變!
這一下變出突然,諸人無不大驚,就連朱子慕也都怔住,卻只有一人,不驚,反笑!
“早知你還有后手!”
大笑聲中,看似去勢已老的伯羊竟能奇跡般止住身形。
“吾聞之,天有四時五行,寒暑迭代,其轉(zhuǎn)運也,和而為雨,怒而為風,凝而為霜雪,張而為虹蜺……”
因應(yīng)敖開心的拳勢,伯羊進退趨避,無不如意,敖開心拳法變化雖奇極快極,卻就是轟不中他。
“故……膽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圓而行欲方……”
似在故意賣弄,伯羊長聲吟哦,卻偏不反擊,直待敖開心再鎮(zhèn)壓不住體內(nèi)傷勢,動作見緩時,才驀地反擊,只一出手,早鎖住敖開心咽喉!
“此之謂……天人道!”
獨立在先前敖開心躺臥的椅背上,伯羊單手扣住敖開心的咽喉,將他提在半空,長聲大笑,不絕于耳。
這一刻的他,本是最好的箭靶,但,就連朱子慕……也垂下了手。
是因為顧忌敖開心的安危,還是失去了戰(zhàn)勝這惡魔的信心?沒有人知道。
“……為什么?”
命懸人手,敖開心卻沒半點懼意,反而皺著眉,滿面疑惑。
“為什么?你要問什么?”
怪有趣的看著敖開心,伯羊怪聲笑道:“問好了,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只想問一個問題。”
定定看著伯羊,敖開心道:“智勇如你者,為什么,卻還這樣,這樣的……”
停了一下,敖開心微微斟酌,才斬釘截鐵般道:
“……沒有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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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xù)三番運力,子路已將自己的潛能盡數(shù)催谷,卻沒法將無倦壓下那怕一絲一毫,那個剛剛還迷茫到完全崩潰的云沖波,竟似突然變作如神祇般強大和自信,甚至并沒有特別用力的樣子,就將自己的努力全數(shù)抵消。
令子路沒法容忍的,是云沖波出現(xiàn)的笑容:從容,卻又透著輕蔑,他簡直不敢相信,這種笑容會出現(xiàn)在云沖波那似乎將永遠陽光和質(zhì)樸的臉上。
令子路更沒法容忍的,是他明明知道,自己已將力量催到第八級頂峰力量,是他明明知道,云沖波的力量,卻根本連第八級上段力量也未達到。
(這是什么樣的手法……為什么,我甚至都沒有聽說過?!)
愈驚、愈急,愈壓制不住心底潛生的懼意,心地堅定有如子路,一時也幾乎陷入迷亂。
“……你是誰?”
終于開聲,子貢的臉色依舊平靜,但亮到異乎尋常的目光,卻早將他的心底出賣。
“我是誰……”
曬然一笑,云沖波忽地翻腕一扭,子路只覺雙臂劇震,竟甚么反應(yīng)也不及作,就這樣眼睜睜著云沖波將無倦奪過,跟著信手一握一搓,早把大劍捏裂作無數(shù)碎片,灑落地上。
“居然只能穩(wěn)定維持住這么低的力量,真是……”
完全無視子貢與子路的存在,云沖波虛舉右臂,饒有興趣的注視著自己的手掌,五指不住屈伸,就似那是什么最奇妙的玩具一樣。
“不過……也夠了!”
言發(fā)身至,子路甚至連“眼前一花”的時間都沒有,僅憑著武者最基本的感應(yīng),急急側(cè)身,左臂格,右掌托,險險擋下云沖波的一記手刀。
(這是他的刀法沒錯,但是……)
根本無暇細想,因為云沖波的攻勢簡直連綿若水,一掌接著一掌,雖說使來使去也不過子路早已見識過的“孤帆絕妖邪”、“一帶飚千里”、“流響雷霆震”直至“回首定神州”這四式“第一刀法”,卻偏偏似乎各有無數(shù)細微變化,一招一式間,總能將子路牢牢壓制。
(他……他這是在干什么?)
接過數(shù)十招,子路終于察覺,對方竟是始終便只在將這四招反復(fù)施用,就連次序也絕無變化,依靠著這個認識,他得以數(shù)次成功料敵,卻,也在驚訝中發(fā)現(xiàn),云沖波每使一遍,這路刀法的威力便似乎又大上一分!
(不,仍是那四招,沒有變化……有變化的,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靈光忽閃,子路終于明白,招式仍是原來招式,卻又,正在越來越成為“云沖波的”招式!
那一瞬,少年拜入儒門時所聆聽的訓語,再度卷回子路腦中,那些已熟習到幾乎被完全遺忘的古老語句,忽地渙發(fā)出了最燦爛的光彩!
子謂……盡美矣,又盡善也!
(原來,如此!)
瞬間的覺悟,令子路知道自己終于找到再度向上攀升的方向,但,這卻無助于他改變眼前的戰(zhàn)況,幾乎在他有所領(lǐng)悟的同時,對面的云沖波,也發(fā)出了低低的笑聲。
“終于……可以了。”
第十三度攻上,第十三度的揮出“回首定神州”,看在子路的眼中,卻有了全新的感受。
(這一招……這,才是完美一招!)
錯覺自己又回到少年時代,剛剛進入儒門,正在以無比崇拜的目光看著長者們說文授武,子路深深感到,在被反復(fù)使出了十三遍之后,這一招,終于被推向完美!
那,是基于“云沖波”身上的“完美”。
雖沒法證明,子路卻就是感到,若換任何其它人來,比云沖波高得一分也好,輕得一毫也好,這招一般使來,都將不復(fù)完美,甚至,那怕是出招時的力量再強出些些,也會將這一招“破壞”。
在“現(xiàn)在”的云沖波手中使來,“現(xiàn)在”的這一招,便是“最完美”!
(這,這就是“大成至圣”之境啊!)
胸中激蕩,卻什么也來不及想清,子路的防御被這“完美一擊”輕松穿透,斬中后頸,立刻昏倒于地。
也是因此,他沒能看見,當云沖波使出這一招時,掌緣浮現(xiàn)乳白刀形,并迅速收入云沖波體內(nèi),他更沒能看見,在斬中自己時,云沖波眼中所流露的滿意神色,以及若重瞳般,疊現(xiàn)于眼中的三度白光。
“你問我是誰……”
再不看正在倒下的子路,云沖波緩緩轉(zhuǎn)身,看著僵坐不動的子貢,微笑著,道:“我是蹈海。”
“不死者,蹈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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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蹈海。”
喃喃咀嚼著這名字,子貢注視云沖波,細細打量,一遍又一遍,卻始終沒有其它的說話。
坐回椅上,云沖波很隨意的動了動脖子,向后一靠,頭深深后仰不說,雙臂也皆搭過椅背,更翹了個“二郎腿”起來,端得是將子貢視若無物。
另個方向,隨著云沖波的復(fù)生,宰予也似終于回過魂來,目光炯炯,只盯住云沖波不放,卻也不開口。
“還要我等多久?”
這樣半躺一會,似失去耐心,云沖波右手揮動,在空中虛虛一劈,道:“并肩子上吧,我趕時間。”
“……”
“……怎么?”
低聲曬笑,云沖波微一挺身,忽已立起,站得筆直。
“……怎么,終于明白了?”
踏前一步,猛的踩在子貢椅上,同時左手連揮,將宰予隔空擊倒,云沖波身子微微前屈,獰笑道:“明白了……唯一的真理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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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真理?”
幾乎與宰予同時發(fā)出低低的哧笑聲,子貢道:“那是什么?”
身子依舊坐的筆直,子貢打量云沖波,神色中居然有幾分好奇,喃喃道:“但這就很奇怪,那丫頭的后著……怎可能是這樣?”
忽道:“宰予。請你幫我一個忙。”
“……說。”
“如果我死在這里,請把我的心得傳回曲鄒。”
盯著云沖波,子貢慢慢道:“過去的推斷有誤,不死者……不僅僅會承載歷代前世的經(jīng)驗與記憶,在某種情況下,也可能……會喪失自我,被前世完全取代……”
他說話的聲音很慢,沒有任何聲調(diào)起伏,呆板如一潭死水,云沖波靜靜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卻聽子貢忽道:“謝謝。”,兩字沒頭沒尾,突兀而出,卻難得在依舊是那死沉沉的樣子,依舊是那死沉沉的聲音,沒有任何的起伏變化,以致于,令云沖波竟也怔了一怔,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聽錯或聽漏了什么。
忽地驚省,卻已不及!
一直靜若朽木的宰予,居然驀地發(fā)難,指間寒光一閃,竟不知從何處抽出一發(fā)針劍,卻不攻向云沖波,而是徑取兀自昏迷的蕭聞霜,劍勢狠辣,直噬咽喉,竟有一擊奪命之勢!
“……你!?”
一聲吼,驚怒交加,云沖波竟似連隔空出手也都忘掉,居然和身搶過,硬生生吃下一劍,跟著吐氣開聲,只一擊,早將宰予重重打退,“砰”一聲撞在墻上,軟軟坐倒。
“很好。”
冷冰冰丟出評語,子貢令云沖波一怔,眼中忽地閃過陰云,初顯困惑,后似憤怒。
“宰予,請記下來……,已經(jīng)證明,不死者縱然被前世反噬,也可能保有原來的部分意識,若有強力刺激,極可能令其瞬間失神,而依本能行動。”
慢慢說完,子貢臉上微有倦意,低咳幾聲,方看向云沖波,道:“不死者……請賜教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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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自信?”
呆了呆,伯羊發(fā)出古怪的干笑聲--那笑聲不會讓任何人感到愉快。
“這話……你說來不是很滑稽嗎?”
伯羊說出的話,也幾乎是周圍所有人的心聲:一個幾乎把別人所有反應(yīng)都算準把握的人,一個似乎已經(jīng)全盤盡數(shù)盡在掌握的人,一個正扣著別人咽喉的人,卻要被那個隨時可以殺掉的人說成沒有自信……這種事情,又何止“滑稽”?
……但,朱子慕的眼睛卻悄悄亮了起來,似乎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心知肚明……又何必多說?”
看向伯羊的眼神越發(fā)憐憫,敖開心低聲道:“若你有自信,你就根本不該在乎我……不必非要誘我出手,不必非要讓我心服……翻盡底盤,只為讓我絕望么?”
“……卻不知,你恰恰讓我看到了希望!”
沉默一時,伯羊眼中殺機一現(xiàn),卻又止住,信手將敖開心摔落地下。
“你說的沒錯……在你面前,我,的確沒有自信。”
連聲音也變了,變得安寧、祥和,分外從容,但聽在耳中,敖開心朱子慕卻同時感到一絲寒意。
“當然,沒有自信,并不影響我比你強的事實,并不影響我現(xiàn)在隨時能殺掉你的事實。”
一句話,令氣氛更顯緊張,幸好,伯羊似乎已對敖開心失去興趣,緩緩轉(zhuǎn)身,負著手,俯視已悄然接近到二十步外的朱子慕。
“朱大小姐啊……某只請教一件事情。”
“若無近日之事,若無眼前之變……若現(xiàn)在仍是我們一起向你提親……你,會選擇誰?!”
聽到這句話,連躺在地上的敖開心都大為緊張,用力的偏著頭,看向朱子慕,眉宇間又顯期待,又似緊張。
“……不會是你。”
短時猶豫,朱子慕硬邦邦丟出四字,聽在兩人耳中,自然各有滋味不同,卻都談不上歡喜:敖開心面目抽搐,伯羊低低冷笑。
“沒錯……倒也沒錯。”
喃喃道:“正確的選擇,就算讓我自己來選,也不會選我自己……”
忽地聲音轉(zhuǎn)作凄狠,伯羊道:“可,我這個失敗者,現(xiàn)在卻可以掌握他的生死,掌握你的生死,掌握你們所有人的生死!”
“你現(xiàn)在,又是否后悔自己的選擇了?!”
卻忽聽敖開心道:“今日之事,原來……源頭在此?”
“你作出偌大事來,原來,就是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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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不愧是號稱能知一切人心的‘子貢’……”
似乎是因為子貢的說話,云沖波忽地平靜了下來,再沒有了剛才的張狂與輕篾,目光當中,竟透著說不出的寧靜與深遠。
“神速的反應(yīng),神速的判斷……很了不起。”
“曾經(jīng)……”
語聲忽地一滯,猶豫一下,云沖波方道:“曾經(jīng)有人告訴過我,‘子貢’之名,是儒門的至高榮譽,在儒門內(nèi)部甚至有說法稱,‘文王’是每一代都會有的,‘子貢’卻不一定。”
“……有人?”
目光微微閃爍,子貢打量云沖波一時,忽地嘆道:“千載以降,有無數(shù)位不死者,也有無數(shù)代子貢……可能存在的交集,我沒法算清。”
“但,歷代子貢,能從前人處得著的最多是心得與記錄,而歷代不死者,你們卻能直接承襲到知識與力量……不死者,你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太平’的嘲弄啊!”
“‘太平’……不是‘公平’,更不是‘平均’。”
冷笑一聲,云沖波道:“正如我們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而不是說‘人皆為王侯將相’!”
“若只是這樣的話……你們,又為何不和我們站在一起?”
目光冷漠,子貢道:“‘大同’與‘太平’的區(qū)分,你真得明白嗎?”
盯視子貢,云沖波眼光森寒若千載雪峰,一時,忽地又松馳,發(fā)出著奇怪的笑。
“我不明白,難道你又明白?”
不等子貢開口,云沖波已先一合掌,淡淡道:“更何況,當生死操我手上時,當你我間存在著絕對的力量之差時……你的‘明白’,又有何用?”
“朝聞道……”
“……夕死可矣。”
子貢剛說了三個字,已被云沖波截斷道:“有此覺悟,那你當然死也無憾……”
忽地斂衣而起,道:“那,我就告訴你一件事,只一件……你,是錯的!”
“我不會給你任何證據(jù),我不會為自己的話再加任何說明……我只告訴你,你是錯的!”
“既然能知一切人心,那未,你便試著來看一看,我所說的,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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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視云沖波良久,在這過程中,子貢也好,云沖波也都好,都是一言不發(fā),一動不動。
“我,想問幾個問題。”
“……請。”
攤出手,云沖波臉上又浮現(xiàn)出那種奇特的,似乎一切盡在掌握的微笑。
“在剛才,我真得看見了你的殺意,沒有保留,沒有猶豫……但同時,我也看見了你的冷靜,看見了你的自信與從容……”
緊緊盯住云沖波的雙眼,子貢緩聲道:“我只想知道,你,憑什么?”
“……嘿。”
單腳踩在椅上,云沖波左手叉腰,右手托著下巴,腦袋微斜,用一種非常有趣的眼神打量著子貢,慢慢道:“你總以為,自己雖不習武,卻也安如泰山……因為,你的背后是儒門,任何人都能殺你,卻任何人都不敢殺你……就算是皇帝,就算是任何世家大姓。”
“但,你卻忘了,強……才是唯一的真理!”
“你能安居于任何險境,只因?qū)κ值牧α看蟛贿^整個儒門的總和……而當這個翻轉(zhuǎn)出現(xiàn)時,子貢的‘言術(shù)’,便只是一個笑話!”
“大過儒門?”
冷笑著,在聲音中加上幾分輕蔑,子貢淡淡道:“很多人……不,很多帝皇都這樣說過!”
“但……他們甚至連接近這個目標都作不到。”
“愚昧。”
一臉的“我根本不稀罕和你辯論”,云沖波以百倍的輕蔑丟出兩個硬邦邦的字眼,眼看子貢被砸得說不出話來,他卻又輕聲一嘆,道:“當然,那倒的確不是我……但,也未必不是我!”
“總之,我只是要你知道,有人可以把整個儒門連根拔起……不,不僅是儒門,帝姓、世家、佛、道……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被聚攏在他的身后,成為那偉大巨人的*……那個人,他將集帝皇、文王、武王、佛尊、道師……以及你連想都想不到的其它無數(shù)身份于一身……取代掉所有這些角色,并使你們,永遠無法再起!”
“那個人,他將開創(chuàng)屬于所有人的太平……永世太平!”
“……那不可能!”
終失去掉平靜,子貢的眼中,又是憤怒,又是惶惑,就連先前已被云沖波擊倒的宰予,也沒法置信的張大了眼睛,似極迫切的想詢問些什么。
“你們用不著相信啊……”
低低笑著,云沖波坐回椅中,道:“新的時代已經(jīng)開啟,跟不上的人……只要旁觀就好了!”
看著,子貢眼中連連閃過復(fù)雜的神采,最后,卻終于只是無聲一嘆,目光渙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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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云沖波甚至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但,這還有意義么。
木然的坐起來,看著眼前的空地,摸著身上還在作痛的地方,云沖波知道,從現(xiàn)在開始,“多久”,是最沒意義的一個概念。
……從今以后,他所擁有的將是“無限”。
就在剛才,他作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用盡了所知的武學與戰(zhàn)術(shù),但,都沒用。
袁當,就那樣隨隨便便的站著,如同巨峰一樣矗立在他面前,任浪花作出徒勞的努力,一波,又一波,撲上來,然后撞碎,化為烏有。
(神域,這就是神域之力,這就是神之力啊……)
盡管不停的告訴自己,“我會勝,我一定會勝,我一定能勝,我一定要勝……”云沖波,他卻不得不面對那悲哀的現(xiàn)實:心底深處,他早已放棄了對勝利的希望,他已不再相信,自己可以戰(zhàn)勝這個如神魔般的怪物。
“很好,你連最后的依靠也失去了……”
依稀覺得,在昏迷之前,自己似乎聽到袁當有丟下這樣的嘲笑,至于那理由,云沖波覺得,也許,是在指自己在心意上的先已放棄?
(但是,對這樣的人,不放棄,又有什么用?)
(再努力也好,總有一些人,是打不贏的啊!)
突然感到一陣憤懣涌上心頭,云沖波無意識的揮臂,向著虛空,向著他自己也不知該對誰的目標。
(……憑什么!)
憑什么?所憑的,就是比他更強,一個“強”字,便讓袁當能夠隨心所欲的掌握一切,奪人一切。
(但是……憑什么,他可以這么強?!)
盡管沒有意義,卻仍在不自覺的回想剛才一戰(zhàn),無意義的作出動作,重現(xiàn)自己剛才的努力……與失敗。
(那不僅是憑力量取勝……他的確是找準了最弱的一環(huán),一掌就砍破掉我的刀招……但?!)
驀地大驚,云沖波終于發(fā)現(xiàn),當自己重復(fù)使用蹈海之刀時,蹈海卻沒有如以往般,自體內(nèi)浮現(xiàn),給云沖波以力量和支持。
(這……這是?!)
數(shù)度嘗試,最后,終將那令自己不敢也不愿相信的事情證實,云沖波似忽地成了一尊木像,呆呆的,不復(fù)神彩,不復(fù)生機。
許久,他方慢慢的,慢慢的,將身子傴僂下來,越來越低,終于,倒在了地上。
(……一切,都結(jié)束了吧)
木然的躺著,云沖波甚至已感覺不到悲傷、恐懼或是憤怒,只有一種麻木,一種瞬間已布滿他全身的麻木,和一種奇怪的放松,一種“總算結(jié)束了”的放松。
(終于,我不再是蹈海了吧……)
一直以來,云沖波都被一個問題死死纏繞:對太平道來說,對帝家來說,對所有的人來說,自己的價值到底在那里?
叫“云沖波”的這個人,似乎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影子,一只飛在“不死者”身后的青蠅,因為與“不死者”的同在,而得到了無數(shù)關(guān)注。
這一切……和云沖波個人的努力,似乎根本沒有關(guān)系。
無論他是否在努力把自己增強,太平道都在耐心的等待、保護,乃至將他追隨,無論他是否理解和相信了太平道的道理,帝姓、儒門,一支又一支的力量都在耐心的觀察、分析,乃至將他抹殺。
時常的,這令云沖波感到憤懣,時常的,他會去想,如果自己不再是“不死者”,那該多好?自己可以不用再被寄以無限的關(guān)注和期望,自己可以從焦點中避開,去作一些自己想作的事。
但他也明白,這只是自己的空想,身為“不死者”,這沒有任何道理的事情,他無從擺脫,無從改變。縱然曾經(jīng)把蹈海交給玉清,縱然曾經(jīng)在夢中發(fā)出宣言,但始終,他那“不死者”的身份就如同黑夜中的火光,吸引來無盡的關(guān)注。
……但,今天,袁當卻作到了。
(他到底是怎么作到的?)
慢慢回過神來,再確認了一次蹈海已完全與自己分離,云沖波竟不知自己到底該悲該喜。
(我,我應(yīng)該高興的啊,我終于成為我自己了……)
對自己說著這樣的話,卻更知道這根本又是一次欺騙,就算是在這樣麻木的情況下,云沖波仍能體味出,那一絲絲的痛楚與失落。
(從今以后,我就不再是不死者了……)
突然發(fā)出響亮的笑聲,云沖波用力拍打著地面,哈哈的笑著,笑聲越來越大,卻始終缺乏節(jié)奏上的變化。
“與我無關(guān)了,都與我無關(guān)了!”
越拍越是用力,手掌終于出現(xiàn)破裂,血流出,將地面染紅,云沖波卻恍若不覺,拍打的越來越用力。
原來,自己,早已,不再把“不死者”與“云沖波”相區(qū)分嗎?
原來,自己,早已,完全接受下了“不死者”這身份嗎?
所以,現(xiàn)在才會痛吧,所以,才會這樣難以接受吧?
但,若是如此,自己為何又一直糾纏于自己的兩個身份?
為何要糾纏于蕭聞霜所關(guān)心的到底是“云沖波”還是“不死者”?
為何要糾纏于太平道所忠誠的到底是“不死者”還是“云沖波”?
……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回想到最初,回想到自己是因怎樣的刺激而倒下,回想起蕭聞霜的那個回答……云沖波,突然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好笑,和一種說不出的輕松。
有何……可以困擾?
那個答案,有何意義?既然不死者就是云沖波,既然云沖波就是不死者……那個答案,有何意義?!
(果然,一切都是自尋煩惱么……)
覺得似乎有清冷的冰水自頭頂澆下,滲過蓋骨,流遍全身,一時之間,云沖波竟覺心平氣和,十分安樂。
……緊跟著,雷聲炸響。
巨大的電蛇在天空中來回舞動,雨急驟,若澆若潑,將云沖波全身浸透。
(這個空間,果然一切皆如我意嗎?)
默默想著,云沖波站起身來,深深呼吸,眼光漸漸明亮,不復(fù),麻木之色。
“金色雷震,潛龍騰翔!”
巨大的光影出現(xiàn),帶起旋風,盤旋、涌動,最終,化為如造物般的怒氣與沖撞,轟擊在那似乎無限遠,卻又似乎觸手可及的天宇上。
(你等著吧……袁當,總有一天,我也會找到辦法出去……在此之前,我會認真用好你留給我的這個地方……變得,更強!)
~~~~~~~~~~~~~~~~~~~~~~~~~~~~~~
“我,想聽你說一說。”
許久之后,子貢方微微動了一下,坐直了一些--適才眼中的迷惑與散亂,已依稀消失。
“說一說,未來的,那個太平世界。”
微微一滯,云沖波目光一閃,頗有迷惑之意。
“好,我告訴你。”
“那是一個……沒有皇帝,沒有世家,沒有儒、佛、道的世界。”
“一個不復(fù)有地主與佃農(nóng)的世界,一個不復(fù)有主公與奴隸的世界。一個不復(fù)有世襲與襲蔭的世界。”
“一個,農(nóng)夫之子和手工匠人都有機會站到最高處的世界。”
“一個,每個人都相信自己是這國家主人,相信未來一定好過現(xiàn)在的世界。”
“一個前所未有的世界,一個你所不能理解、不能想象的世界。”
“一個,‘無私’的世界。”
“……是嗎?”
顯然也受到極大的震動,子貢目光閃爍,陷入深思,許久,才慢慢道:“這是真的……這居然是真的……”
長長吁氣,子貢道:“……這果然是真的!”聲音當中,竟是隱不住的歡喜!
“你?”
云沖波微微一怔,卻聽子貢又道:“請告訴我,沒有儒、道、佛的世界,是什么意思?”
“是說人們不再相信儒、道、佛的存在,還是說,有嚴厲的限制,使研究和信仰者將面臨處罰?”
“你說什么?”
愣一下,云沖波不覺大笑起來。
“可笑,我不是說了么,你根本沒法想象,沒法理解那個世界啊……”
“道門當然還存在,佛門也一樣,沒有刻意的禁止與迫害。”
輕蔑的擺著手,云沖波道:“畢竟,誰會去擔心兩頭寵物呢?”
“在那世界里,仍然有佛和道,仍然有居士與信徒,但那卻是近乎不存在的存在,甚至信徒本身,也未必真相信釋尊與三清的存在。”
“唔,當然,他們也沒有任何的影響力,不足以影響到朝廷的決策,不足以干涉到天下的大事……嘿,他們甚至連被‘利用’的資格都沒有了。”
伸出一根手指,點向子貢,帶著興奮而又輕蔑的笑,云沖波道:“……你們?nèi)彘T,也一樣。”
“……是嗎?”
低沉的聲音,卻聽不出任何“消沉”的意思,似乎只是要再確認一下某個事實,而當云沖波再度用加重的聲音回答說“是的”時,子貢的眼中,卻忽地精光綻放!
“……此誠,儒門之幸也!”
“你說什么?”
著實錯愕,云沖波怎也想不到子貢會突然冒出這么一句,卻見他丟出這句話后,竟連眼睛也都閉上,正襟危坐,神色莊嚴。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天下為公。選賢與能……”并不開目,子貢慢聲道:“告訴我,不死者……你所形容的那個世界,豈不正是我儒家的‘大同世界’?!”
“我剛才已經(jīng)說過啊,‘大同’與‘太平’的關(guān)系,你根本就不明白!”
~~~~~~~~~~~~~~~~~~~~~~~~~~~~~~
“已經(jīng)淪落到這種地步了嗎?”
發(fā)出尖銳的笑聲,云沖波眼中卻是全無笑意,反而像是餓極的猛獸一般,直勾勾盯住子貢,決無瞬移。
“牽強附會,寄祀他人……儒門的自尊,原來竟是如此可憐?”
“可憐?”
低聲笑著,子貢忽然道:“不死者啊,很多事情,你還不明白呢。”
“你說到子貢,你說子貢的‘安全’,在于儒門的‘力量’,但你錯了,這樣想的話,解釋不了歷史上很多次子貢的轉(zhuǎn)危為安,也是在侮辱子貢的能力。”
“一出而動五國,那背后,是對人性的把握,對大勢的把握,所依靠的,并非‘儒門’之力。”
“……所以?”
似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兩個字,任誰也能聽出云沖波的殺意正在瘋狂流溢,偏生子貢卻什么感覺也沒,仍舊閉著眼,緩緩道:“所以,你若現(xiàn)在殺了我,也只說明我該死。”
“子貢之力,在于對‘人心’的把握,若我的言語不能阻止你不計后果地傷人,那我便不是稱職的子貢,辱沒先賢名聲,縱死有辜。不死者……你以已度人了!”
“你?!”
冷笑一聲,竟不容云沖波說下去,子貢錚然張目,道:“你雖見太平世界,卻但見其形,不悟其神……我已說過,去其名,得其實,蒼生之幸,儒門之幸!”
“是……沒有了儒門的儒門之幸么?”
大笑出聲,云沖波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世界?沒人再把儒門當一回事,十三經(jīng)不再是必須的讀本……只有那些學者,那些喜歡研究古老過去的人,才會把它們保留在案頭。”
“十三經(jīng)……只是形式,天下大同,才是儒門的追求。”
聲音中全無動搖,速度更有了微微的加快,子貢道:“這個世界,正是儒門所追求的世界,體現(xiàn)著儒門的精神,但你卻又說有人能夠讓儒門完全消失……那樣的解釋,只有一個!”
眼中放著興奮的光,子貢道:“新的圣人,終于出現(xiàn)!”
“夫子當王不王,絕筆狩麟,,斯時的天下,并不理解夫子的大義,并不能夠追隨他的身后。”
“你所說的時候,必也是這樣!”
“新的圣人,帶來新的時代,不能改變自己的腐儒,必須要和舊的儒門一起被消滅,而那個人,那個圣人,那個建立起大同世界的圣人,他才是繼承了大成先師的真正傳人,他才是新的儒門之圣!”
一氣喝成,如滾滾江水般奔涌前進的語言,中間完全沒給云沖波插話的余地,子貢的臉上,更因興奮而泛起近乎病態(tài)的紅色。
“強即真理……那只是真理的第一步……舍身取義,以生存換得理想的實現(xiàn)……你永遠不會明白!”
“所以,不死者,我現(xiàn)在就可以預(yù)言你的失敗!你注定不能將你曾見識過的太平世界重建在當下,因為你并不理解,因為你并不明白!”
“你甚至都無法取代原來的不死者……取代那個樸實善良的年輕人……對廣大的道眾,也許根本無從知道你們的區(qū)別,但對那些與他熟悉的人來說,你卻不可能將他取代……你永遠都作不到,因為你不明白!只要你還只迷信‘強即真理’,你就永遠都沒法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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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
靜靜坐著,注視子貢,云沖波的身上居然沒有了任何怒意,一時,方慢慢點頭,道:“很好。”
忽地立起,云沖波居然露出了邪異笑容,道:“作不到么?就讓你看一看!”猛一轉(zhuǎn)身,竟向著蕭聞霜大踏步過去。
“沖……不,不死者。”
在云沖波擊倒宰予時,蕭聞霜何聆冰已先后醒來,但適才所受的沖擊太大,都仍失魂落魄,如行尸走肉般癱坐各自椅上,就算云沖波以摧枯拉朽之勢將儒門三大強者輕松橫掃,也沒能令她們直起身來。
再不理會子貢,云沖波負著手,一步步踱到蕭聞霜身前,上下打量,眼中滿是熱切的光。
“……你是誰?!”
感覺自己似乎被這目光壓制、淹沒,蕭聞霜竟有了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似乎,整個自我都正在消失于這熱切而又深邃的目光,好容易,才終于掙扎住問出這三個字。
奇妙的是,這三個字本身竟然似乎帶著一種力量,令蕭聞霜突然覺得壓力在被推開,令她的腰身得以稍稍挺直。
“我是誰?”
帶著莫可形容的笑意,云沖波道:“我就是你們一直在等的人,我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人……不死者,最強不死者。”
說話間,他已走到蕭聞霜身前,忽地攔腰抄住,將她自椅上抱起,不由分說,低頭吻下!
“唔……唔!”
倉皇、驚恐,卻也參雜著絲絲的喜悅……以及,最后終于出現(xiàn)的,覺悟!
臂膀如鐵,輕松抵消掉蕭聞霜的所有反抗,許久,云沖波方抬起頭,卻依舊將蕭聞霜腰肢牢牢攬住。
“你很好……我很喜歡。”
“從今以后,我的背,交給你。”
“我去創(chuàng)立太平世界,而你……將是我的太平世界!”
“……不。”
嘴唇不住顫抖,許久,蕭聞霜終于吐出這個她自己也不明白怎么會吐出的字,換來的,是云沖波寫滿疑竇的目光,只一眼,便幾乎摧毀掉蕭聞霜的全部意志。
用力掐著自己手肘內(nèi)側(cè),靠那疼痛,蕭聞霜讓自己的精神凝聚起來,讓自己終于能夠閉上雙眼,不管一切的,喊出自己的拒絕。
“你……不管你是誰,我要得,只是沖波!”
呼喝同時,蕭聞霜也再度盡力推拒,原本來說,這根本就是蚍蜉撼樹,但偏偏,隨著這一次的發(fā)力,袁當?shù)拿嫒莺龅卮笞儯砩细邪坠飧樱?br/>
“怎會這樣……你,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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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反復(fù)復(fù)的練習著自己的拳法,從東海七殺拳到龍拳再到弟子規(guī),乃至顏回所贈書卷上那殘缺不全的拳法,云沖波越來越發(fā)現(xiàn),這里真是一個練武的好地方,隨便自己把周圍環(huán)境打成什么樣,只要心意一動,立刻就能恢復(fù)原狀。
(可惜,力量還是不能突破……)
對九級力量甚至十級力量早已有所體驗,以“北王”的身份,云沖波有著無數(shù)在最強層面上戰(zhàn)斗的經(jīng)歷,但偏偏,那些東西只能停留在夢中,沒法帶回。
(這些變化,怎么都用不出啊。)
透過對北王經(jīng)歷的重讀,云沖波早已知道,隨著力量的提升,很多武技將會生發(fā)出新的變化,而更有一些強力招數(shù),根本就是要到力量達到一定階數(shù)后才能發(fā)動。
(紅色恐怖、龍極滅世……就算有了九級力量,也很難發(fā)動吧?)
莫名其妙的學習了全部九式龍拳,但也僅限于“知道”而已,在運用當中,云沖波始終覺得,自己也就是能勉強發(fā)揮出金之拳的強大力威力,白之拳與黑之拳都只能得其形式,而居于九式頂端的紅之拳,更是每一練習,便會氣血翻涌,仆地不起。
(所以,才是威力最大的一招吧?)
經(jīng)已時隔數(shù)年,但每一想到紅之拳在孟津手中的強大威力,云沖波仍會不由得心搖神馳,恨不得自己立刻晉身十級,揮此強拳。
(咦,這樣說來……為什么?!)
忽地想起,這“龍拳”似乎是護國敖家的無敵絕技,為何卻會成為后世不死者的強著?想了一會,自是沒有頭緒,云沖波倒也明白:除非有機緣再入時光洪流,自己大約是沒機會搞清的。
(說起來,如果我把龍拳的練法想明白寫清楚,在太平道內(nèi)傳下去,這樣一千年后,會不會就能直接給孟津修煉?我們太平道龍拳的由來,會不會就是這樣?)
想得自得其樂,一時心意松馳,一拳揮出,卻忽地覺得不對--這一拳打出來,怎么力量竟是出乎意料的大,大到竟令自己下盤扎不住步樁,自己將自己扯得搖晃不已!
立睛看時,云沖波更是驚愕:自己臂上居然浮現(xiàn)出微弱白光,更凝作刀形,卻不正是已被袁當強奪的蹈海?!
(這是?!)
驚疑不已,卻不肯放過這個機會,云沖波抓住這一瞬的感覺,全力把握,試圖重建起與蹈海的聯(lián)系。
(果然,這一次,感覺到了!)
隱約覺得重新又掌握到了蹈海的存在,雖不知從何把握,卻能感覺它又在重新融入自己的體內(nèi),能感覺到那份子力量,那份子經(jīng)歷,乃至那份子不屈與憤怒的重回……精神大振的云沖波,更是全力以赴,力圖將蹈海奪回。
再過一會,刀形愈盛,云沖波心下愈加歡喜,卻忽見平地自起一陣旋風,轉(zhuǎn)眼凝作人形,竟是袁當!
“你有一個好女人……你自己不還不知道她有多好!”
面色陰沉,袁當一揮手,竟完全不和云沖波爭奪,任他將蹈海攝回體內(nèi)。
“但,她能幫你一次,能幫兩次三次么?”
忽地欺近,只一揚手,云沖波便被打至半身入土,依舊是連還手也都不能。
“或予或取,皆在我一念,你……又能何為?!”
“你……欺人太甚!”
這般欺凌,便泥人也有幾分火性,云沖波腰間發(fā)力,破土而出,一邊廂橫刀在手,微微躬腰,擺出個守御的姿勢。
(這個家伙,未必就有這么大的優(yōu)勢!)
在“回憶”當中,云沖波和袁當交手何止一次兩次?每次皆有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每次都令他無數(shù)遍的回憶、揣摩、研究,雖知對方強極,云沖波卻覺自己不該是這樣無從還手。
(若不是我的力量不足,若是我有和他一樣的力量……)
心下恨恨,卻也無法可想,云沖波下意識的握緊蹈海,竭力提升--卻終究只是八級上段力量。面對袁當恐怕已是十級頂峰的無匹力量,此戰(zhàn)勝負,簡直一點懸念都沒有。
看著云沖波,袁當,卻又出現(xiàn)了奇怪的笑。
“還在努力嗎……”
說著似乎無意義的話,袁當油然道:“你,是否不服?!”
(廢話!)
心下大罵,云沖波肚里道:“換你你會服么……有本事的把力量放低兩階咱們來打……”倒也知道,就算那樣,袁當?shù)膭倜嬉灿惺司牛唤K是不服。
卻聽袁當居然當真冷冷道:“那,我便給你一次機會,你我平手交鋒,且看,你又是否能保住自己的天兵!”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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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戰(zhàn)了不知多久。
正如所言,袁當果然壓制自身力量,始終只以八級上段力量對敵,饒是如此,也打出了八攻二守的戰(zhàn)局,壓得云沖波喘不過氣來。
而,在這過程中,云沖波更發(fā)現(xiàn),袁當對自身的削弱竟然不止力量層面:本集三分、三別于一身的他,自剛才以來,始終只以三分對敵,始終沒有催動過三別的力量。
“不奇怪啊,在這個空間以外,還有著儒門的三名強者,面對他們,必須保留下足夠的威懾。”
似看出云沖波的疑惑,袁當冷笑著丟出解釋,這更令云沖波震撼:在將力量大幅削弱的同時,還要硬生生分心兩用,如此算來,袁當此刻的狀態(tài)怕連二十分之一也都不到,若真是全力放對,自己豈有幸理?
(這個人,的確是強到可怕……但,那不是拱手相讓的理由啊!)
心意一分,破綻立現(xiàn),就算那是細小到幾乎不存在的破綻,卻逃不過袁當?shù)难凵瘢挥浭值犊尺^,又狠又準,饒是云沖波手持利器,卻根本沒機會將他砍到。
“你這是……”
大為驚疑,因為袁當所用的竟然是“自己”的刀法,蹈海之刀,而更驚人的是,當這記手刀砍中自己的時候,云沖波分明感到,手中的蹈海竟突然發(fā)生出極大的震動,似要脫手飛出!
“奇怪嗎?這,便是奪取天兵的關(guān)鍵所在!”
倨傲的笑著,袁當表示說,自己是唯一可以單身奪取他人天兵的不死者,百代以降,再無它人。
“就算太平,他也作不到……當然,他也沒必要。”
唯那是建立在他體內(nèi)蘊含兩柄天兵的前提上,如現(xiàn)下這種情況,他分心兩用,以“三別”之力監(jiān)視子貢諸人,便沒法似剛才般強行剝奪云沖波的天兵。
但他卻另有辦法:已被強取過一次的蹈海,和他間已建立起某些聯(lián)系,固然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卻,只是“幾乎”。
“我現(xiàn)在要作的,就是證明,證明自己能比你更理解蹈海,比你更能將它發(fā)揮……讓它,再一次把你放棄!”
“所以,你才要平手對我?!”
覺得這一切都是玄幻異常,卻也多了幾分理解:總算明白袁當為何居然會主動放棄偌大優(yōu)勢,平手相敵。
(原來,是為了讓你服氣啊……)
頓時覺得對蹈海又多了幾分親近,同時卻又有幾分擔心:因為,當袁當不斷以第一刀法對敵時,蹈海的躍動,也就顯得越來越興奮和明顯。
(好……就讓你服氣!)
氣性也被激起,云沖波心道:“你強奪前后不過這點時間,若這樣也能較我對蹈海理解更深……便敗了給你,又有什么話好說!”看著袁當又逼將上來,反身出刀,忽地也一旋身,左手揮起,居然也是以手為刀,正是一模一樣的一記“回首定乾坤”!
“碰”然一聲,兩人各退一步,云沖波更跟著一反手,將蹈海收入體內(nèi)。看向袁當,眼中熊熊,盡是戰(zhàn)意。
“……袁當,我們來戰(zhàn)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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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zhàn)斗被導向奇怪的方向,兩人的招數(shù)完全相同,相互間再不尋找破綻,而是主動尋上對方最強的一點,以硬對硬。
從“第一”到“斷欲”再到“縱欲”……一擊又一擊,雙方用著最簡單的戰(zhàn)法,卻拼出了最燦爛的光芒,幾乎連這天地也都轟散。
……但,本不該如此。
以力、以智,袁當勝出云沖波都近乎無量,即使現(xiàn)在,以半身之姿和運用著下階力量的他,若真是只求勝利,仍然可以在不足十招內(nèi)將云沖波擊潰。
但他卻沒法,在不知不覺中,戰(zhàn)斗的勝負居然被轉(zhuǎn)換為“對蹈海”的理解,在這種情況下,袁當空有如岳之力,如海之智,卻都無從施展,只能用這種最原始的辦法,在一招又一招的對擊中,去將蹈海慢慢掌握。
(我,倒好象是作繭自縛了呢……)
心下泛著微微的怒意,以及些些的不安,袁當忽地有了悔意:不該,為了子貢的言語相激,就去要收服蕭聞霜與何聆冰。
(但,那個女人,真是奇怪,她為什么可以……?)
不覺又想到剛才,激動之下的蕭聞霜,全力推拒,竟然能夠?qū)⑻毂σl(fā),袁當慮未及此,竟然被她將剛剛吸納入體的蹈海重又松動。
(難道,這是?)
依稀覺得,在自己的識海中,似乎有著與之相關(guān)的片斷,但稍一動念,便有前世今生的無數(shù)記憶紛至沓來,倉卒之間,那里找到的頭緒?一時分心之下,手上尺寸拿捏有失,居然被云沖波將形勢板回幾分。
(……這小子!)
心下忽地煩燥起來,怒意涌動,袁當嗔目叱道:“蹈海!”
“念你與我有恩,念前世今生無數(shù)交情,本欲全你性命,在此修煉……但,你若執(zhí)意要入輪回,也便隨你!”
忽地退后一步,袁當微一發(fā)力,已浮至半空,但見他只一個起手式,便如十萬大山重重涌動,使云沖波呼吸也都困難,當中卻偏又透出一種大覺悟大無畏的意思,氣勢雖強,卻非肅殺。
“當真以為……我殺你不得么?!”
“你……?!”
面色一變,這一招云沖波自然認得,只他卻想不到……袁當,居然能夠用出!
那一刀,正是云沖波當初被太平攜入時光洪流時所見識,一刀出手,連山也要碎,連海也要開,一刀出手,萬里九州,億兆百姓,無不心受。
那正是,初代蹈海憚精竭慮,不惜自毀已身,方能發(fā)出的一刀。
“……接我的,仲連之刀!”
對此強招,云沖波悚然一驚,忽地明白過來,這一刀,莫可力敵!倉卒間,打消掉要一般出招應(yīng)對的念頭,雙臂交叉,不經(jīng)意間,卻已將“邃密群科濟世窮”的招意迫發(fā)。
……卻敵不住。
盡管仍是一般的力量,但兩刀相擊,卻是一邊倒的戰(zhàn)況:云沖波根本站立不住,竟被硬生生自地上拔起,倒飛出去十數(shù)丈,猶站立不住,被硬生生掀倒地上,打了兩個滾,方能站起。
“仲連的刀法……你為什么也會使?”
面對驚疑交加的云沖波,袁當冷冷一笑,道:“我既能入時光洪流,這又何足為奇……”忽地一揚手,刀氣急放,卻竟換了后世蹈海的強招“難酬蹈海亦英雄”!
云沖波此刻正是滿心驚疑,又方受重擊,那里扎得住守勢,當即被袁當擊穿中宮,“撲”的一口,連血也都噴將出來。唯他此刻,竟是幾乎覺不到身上傷勢,袁當連環(huán)兩刀使出,幾乎吸引了他的全部心神!
“以為我只能掌握思齊之刀嗎……可笑。”
眼中閃過冷蔑的眼神,袁當喃喃道:“上下五千年,何止一代蹈海?何止一種領(lǐng)悟?”
“不妨告訴你,在歷代蹈海當中,思齊之刀,連前三都排不進去!”
“我以思齊之刀戰(zhàn)你,無非想全你首級,無非想留你在此地參悟……你既非要逼出這仲連之刀,非要逼出這大鸞之刀……便,莫怪我手下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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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子貢眼里,云沖波從被蕭聞霜推開起,就似乎變了個人。
眼神依舊深邃,微笑依舊從容,卻,就是莫名的少了一些壓迫感。
(似乎,突然變?nèi)趿藛帷?br/>
即使以子貢之聰明,也沒法猜測到正發(fā)生在意識世界中發(fā)生的一切:袁當分身兩用,一邊監(jiān)視儒門諸人,一邊力戰(zhàn)云沖波,這樣的荒唐事情,并非人智可以揣測。
心意急動,轉(zhuǎn)眼已想出十數(shù)對策,卻又都覺非萬全之計:雖說此刻云沖波的的迫力有所減弱,子貢卻毫不懷疑:若自己真有所異動,他絕對可以在一瞬間將自己一干人盡數(shù)擊殺。
(如此可怕的不死者……是那一位?)
精熟史事,子貢一時間早將小天國諸王盡數(shù)在心中過了一遍,唯就算以儒門所知,也不知當年竟有過袁當這般一個怪物,他雖苦心思索,卻終究不得頭緒,反而越想越是離題萬里。
卻見,蕭聞霜臉上表情數(shù)變,忽惑,忽慮,忽又似下定決心,轉(zhuǎn)眼已如止水。
看一看何聆冰,蕭聞霜竟慢慢站起。
“……唔?”
此刻局中氣氛詭異之極,諸人皆是以靜待動,蕭聞霜方一起身,云沖波子貢宰予三人立時注目,子路更是微微皺眉,右手已按上劍柄。
“仲先生,請稍安勿燥啊……”
開口的是何聆冰,臉上血色全無,聲音也似在微微顫抖,眼神卻極堅定,縱然,瞳中閃爍著無數(shù)莫可捉摸的變幻。
“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
一語出口,云沖波面色忽變,子貢宰予則是同時一怔,子貢便微一抬手,一邊子路已按住劍勢。
“……請。”
這邊子貢緩緩作出相讓的手勢,那面云沖波雙目炯炯,已是盯住蕭聞霜,那眼里,卻絕非慌張,倒散著無盡的自信霸氣。
……嘴角,更有笑意浮現(xiàn)。
“你,不明白。”
“但,我還是想試試。”
那是奇妙的一幕:一方坐著,面色紅潤,笑得自信、從容,似乎一切盡在掌握,另一方站著,臉色蒼白,連身子也似乎站立不穩(wěn),雖然一步步的向前走著,但每走一步,都似乎帶著絕大的猶豫與遲疑,每前進一步,都似乎要用掉無量的決絕與堅強。
“殺掉你……不,根本不必。”
饒有興趣的打量著慢慢走近的蕭聞霜,云沖波道:“一抬手,我就可以讓你昏迷。”
十指交叉一處,緩緩活動著,云沖波忽地道:“……但我不會。”
“你可知道,這一切全無意義?”
“……我在努力,這便是意義。”
離云沖波越近,蕭聞霜的臉色就越白,唯神色卻也越發(fā)堅定起來。
“好……給你一次機會。”
“……那末,謝謝。”
輕輕一笑,那瞬間,連子貢也不由為之心動,何聆冰更是連呼吸都完全屏住。
自幼便與蕭聞霜相識,彼此是最好的姐妹與朋友,但便是她,也未嘗見過蕭聞霜這樣的笑。
……這樣美麗的笑,這樣,大決絕,又大安然的笑!
“……聞霜!”
忽地控制不住自己,何聆冰一聲嘶呼,疾掠而出,抓向蕭聞霜的肩頭,唯此時,蕭聞霜也已走到云沖波身前,將他雙肩攬住。
“沖波……回來吧。”
閉上眼,帶著幾乎是悲憫的神色閉上眼,蕭聞霜低下頭,用力摟住云沖波的頸子,重重吻下!
~~~~~~~~~~~~~~~~~~~~~~~~~~~~~~
“……明白沒有!?”
在辛苦相持的平衡被打破之后,云沖波便失去掉扳回局勢的能力,就算袁當用回北王的諸路刀法,他也已沒法抵抗,所謂戰(zhàn)局,根本就是袁當一個人在隨意揮灑。
揮灑,他的怒氣與戰(zhàn)意。
“還不放棄……非要逼我將你送往輪回嗎?!”
“別以為你還守得住!蹈海此刻已被我震動,只要搶住你身死的那一瞬間,我完全可以強奪下來!”
“……生路在此,莫要自誤。而且……也莫要再誤蹈海!”
不停的勉力爬起,又不停的被立刻再打倒在地,云沖波能夠感覺到:袁當說的,都是真話。隨著他一拳又一拳的痛擊,蹈海的確又有浮動之意,雖然自己仍能把控,但,正如袁當所說,若自己被生生打死在這里,結(jié)局,也不會有什么改變。
……而且。
隨著蹈海的不停戰(zhàn)抖,云沖波的心意,也在不停戰(zhàn)抖。
(蹈海……和我一起,真得是誤了你嗎?)
(和袁當在一起……你,能作出更大的事業(yè)吧?)
(太平世界……那怕只是三十年的太平世界……我,我能作到更好嗎?)
(蹈海……你,你到底會作何選擇?)
只手執(zhí)住胸膛,將已被打作血人,打得四肢如碎,五內(nèi)若裂的云沖波提起,袁當眼中絲絲寒意散放,卻忽地一笑,道:“……我便讓你死心。”
手上微一發(fā)力,云沖波忽地劇震,目眥欲裂,幾乎迸出血來!
那一瞬,袁當竟將他的感覺釋放,那一瞬,云沖波竟忽又能感知到自己的身體,感知到外面的世界,感知到……蕭聞霜那幾乎可用“絕望”來形容的深深一吻!
“一個好女人……但是,你配么?”
轉(zhuǎn)眼已又將那感覺遮斷,信手將云沖波摔回地上,袁當輕蔑的笑著,輕蔑的打量著云沖波。
“縱然我放你回去……你,配么?”
“縱然她現(xiàn)在要得是云沖波……但,你配么?!”
“……袁當。”
聲音極低,更帶著劇烈的顫抖,云沖波知道,自己下面將要說出的是什么。
那三個字說出來,一切都會解脫,那三個字說出來,也許才是最好的選擇。
……但,他卻說不出口!
“你贏了”三個字,雖在胸中翻翻滾滾,卻,只是,說不出口!
“還要掙扎……”
長聲喟嘆,袁當油然道:“你令我太失望……”
“仲連也好,思齊也好,大鸞也好……無論成敗,卻總是一世人杰,拿得起,放得下……勝負之際,決不效兒女不舍。”
忽地嗔目,作獅子吼道:“蹈海,還不明么?!”
吃這當頭一喝,云沖波周身百竅無不震動,不覺便開口道:“你贏……”說著身子忽地一震,靈臺上白光噴涌,赫然正是蹈海形狀!
~~~~~~~~~~~~~~~~~~~~~~~~~~~~~~
“聞霜……你……”
眼見蕭聞霜深深吻住云沖波,何聆冰拉著蕭聞霜,木然僵立一時,見全無動靜,終道:“你看……”
慢慢直起身來,看清云沖波面容--依舊是那帶著譏誚的笑意,那似乎永不會出現(xiàn)在云沖波臉上的笑,蕭聞霜微微搖頭,低聲道:“我信他。”聲音微弱,卻極是堅定。
~~~~~~~~~~~~~~~~~~~~~~~~~~~~~~
“袁當……”
眼中滿是迷惑,云沖波一時間竟不明白,剛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就在剛才,自己心意動搖,復(fù)覺蹈海離體,本已心如死灰--那是料知袁當今番得手后,決不會再有變化了。卻誰想,與自己對面而立的袁當居然一般是臉現(xiàn)訝色,天靈上白光浮動,竟似天兵亦將離體!
雖然說,只是短短一瞬,袁當便已安定天兵,但此時,蹈海卻也已潛回云沖波體內(nèi),而剛剛那短短片刻,更似使云沖波感知到了些什么。
“你還想怎樣?”
皺著眉,袁當已顯不耐,卻見,云沖波臉色連變,更竟?jié)u漸安定。
“原來,這樣嗎……”
喃喃說著,云沖波慢慢站直身子,上下打量袁當,神色越來越古怪。
打量的同時,他也在向后退卻……當然,不論他退開五步還是十步,對兩人來說,都沒有意義。
古怪的看著袁當,看了很久,看到袁當已開始憤怒,和甚至開始不安,云沖波才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和難以置信的聲音,聲道:“天下……不難定也?”
“你說什么?!”
莫名其妙的六字,卻換來山呼海嘯一樣的回應(yīng),嗔目、虎吼,袁當瞬間散發(fā)的怒意,立時掀起若咆嘯九天的狂風。
……卻,吹不動云沖波。
定定看著袁當,神色不斷改變,云沖波喃喃道:“竟然是真的,這竟然是真的……沒有遇到自己的天兵,沒有覺醒不死者的力量……你竟仍然能成為天下最強!”
“你……給我住口!”
怒意橫溢,袁當一記直拳,徑取云沖波前胸要害--卻竟被云沖波曲臂格住。
似對袁當?shù)墓羧珶o感覺,云沖波只是定定看著他。
“你竟能作到……沒有了太平天兵,你竟能收服御天神兵,沒有了前世之力,你仍然是當世最強!”
“……但!”
忽地一震,云沖波雙目圓睜,吐氣,發(fā)力,在逼回袁當一擊的同時,飄身退出數(shù)步。
“但……你,你為何要那樣?”
“一代戰(zhàn)神,為何不能昂著頭走完最后一程?”
“你跪下,你哀求……以你的智慧,難道看不清最后的結(jié)果?”
“你……為什么?!”
連云沖波都沒有察覺到,他的質(zhì)問越來越響,而,奇妙的,袁當卻冷靜了下來。
“……天不佑我,更當竭盡人事。”
“但,你,剛才……”
“剛才?我在誤導你。”
聲音冷冰冰的,袁當?shù)溃骸笆窌鋵嵑芎唵危挥袆倥c敗,沒有光榮的敗,也沒有恥辱的勝。沒機會重來的,才是真正的恥辱。”
眼中殺機漸盛,袁當一字字道:“能夠想通這一點……對你很有好處。記住它,蹈海。記住它,會使你在今后的輪回少走很多彎路。”
“但,既然你想通了這一點,那么……這一世的輪回,你已經(jīng)走到頭了……”
欺身直上,雙手成刀,左斬右推,袁當森然道:“你既終于踏入成年人的世界,我也便會給你以尊重,不再和你玩些孩子的把戲……”
“蹈海啊,我會以全力敗你,以全力奪你天兵,以全力……殺你!”
“……是么?!”
虎吼一聲,云沖波側(cè)身,出掌,擊破袁當?shù)秳荩碎_數(shù)步。
“袁當……多謝你的提點,終于讓我明白。”
“前世蹈海又如何,后世蹈海又如何……剛才我已說過,今生今世,是我的人生!”
“一刀醒天下又如何,一刀破千軍又如何……那,都不是我的人生!”
“仲連蹈海、思齊蹈海、大鸞蹈海……你也許能比我更了解他們,但,你不可能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我,沖波蹈海!”
雙掌合擊,發(fā)出雷鳴般響聲的同時,鋒銳刀形也浮現(xiàn)掌上。
“便用出你領(lǐng)悟的仲連之刀,便用出你領(lǐng)悟的思齊之刀……袁當,你就用他們來接我一刀!”
“接我的,沖波之刀!”</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