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公子。”
“咦…?”
迷迷乎乎的云沖波,正覺得很困,可,那睽違已久,卻仍熟悉之極的聲音,卻能令他立刻清醒過來。
(怎么…怎么會,難道我是做夢?!)
睜大著眼睛,云沖波覺得自己好象被捆住了一樣,一動都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看著前面,看著…那正微笑著走過來的白色身影。
“和那個騙子在一起,公子這一年…辛苦了。”
“喔喔…沒什么關系的,我只是和大叔跑來跑去,吃喝都很好,從來沒挨過餓…你呢,你去了那么久,有沒有吃苦?”
這個問題等于沒問,不用走近到可以看清對方樣子,云沖波就已“感到”了對方臉上的風霜痕跡。
“還好吧…我們太平道,一向都是這樣的。”
告訴云沖波,這一年來,自己被玉清刻意包裝為“不死者”,手持蹈海,護道傳教,吃了很多苦,但成績也很亮眼。
“但我一直都用面具…這也是真人同意的,這樣的話,等到公子您回來后,就可立刻回復‘不死者’的身份。”
“那個,其實沒關系的…”
搖著手,實在很開心的云沖波,表示說自己的功夫也不如蕭聞霜,見識也不如蕭聞霜,謀略兵法,沒一樣及得上她。
“所以,就是你好了…反正,我覺得不死者也只是一個虛名…誰當不是一樣啊?”
“不…不是這樣。”
微笑著,蕭聞霜的笑意中卻多了一些邪氣,只是,云沖波并沒有注意。
“你不過是一介鄉(xiāng)下農(nóng)夫…就象你自己說的,武學見識,謀略兵法,沒一樣拿得出手…如果你不是‘不死者’,你憑什么號令我們,憑什么在太平道里占據(jù)高位…你,你又憑什么,可以讓我忠誠,讓我追隨了?!”
尖銳的詰問,使震驚的云沖波完全僵立無言,而在他的思路來得及反應、來得及思考這些提問之前,卻突然有轟轟如雷的震聲,自身側(cè)炸響。
“普天之下皆兄弟!”
一聲吼,竟能令蕭聞霜的臉上閃過恐懼痛楚之極的抽搐,連尖叫也不能夠,一下顫抖,她已奇怪的扭曲著,迅速虛化,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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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室。
檀木幾案上,形狀古樸的青銅香爐緩緩吐著近乎無色的輕煙,玉制雙魚盆中,水澄如鏡,可以清楚的看到人影。
雙手虛虛壓在盆沿上的錦衣女子,面上驀地閃過一絲驚疑,猛然發(fā)力,緊緊抓住玉盆,但,這卻阻止不了盆中清水無風自動,如噴泉般激濺起來,打在她的臉上身上,也阻止不了那玉盆咯咯輕響著,炸裂成片,四下飛散。
“…丫頭,怎么回事?!”
匆匆推門進來的中年貴婦,明顯的有著擔憂和關心,而作為回應,錦衣女子只是輕輕嘆一口氣,揮了揮手。
“沒事,干娘。”
“在用‘水月洞天’的時候,出了一點意外…沒關系的。”
就算背對那貴婦,錦衣女子也始終很好的控制著表情,但,在靜室中重又只剩下自己時,自殘水里倒映出的眼神,卻是如此凌厲,如此…深邃。
(可以這樣強行擊破水月洞天的,會是什么人…而且,那一句話,又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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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之下皆兄弟,無分貴賤拜宜虔。天下一家自古傳,何得君王私自專!”
洪亮、充滿著激情的歌聲似乎響于四面八方,又似乎響自內(nèi)心深處,吼叫著,震動著,使還有些迷迷乎乎的云沖波睜開了眼睛。
(嗯…這是那里?!)
猛一驚,云沖波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身處高臺之上,急風呼嘯,正是秋意蕭瑟。
高臺上,不止云沖波一個,左看,右看,他看到有十個人。
站在最前面的有兩人,一披猩紅大氅,負著手,身量高大,端如山停岳倚,讓人第一眼看上去,就放心的很,另一人站他身側(cè),僅后半步,著身黑袍,身材似有些傴僂,右手拄根虬首木杖,上面紋理極怪,云沖波看了兩眼,就有些頭昏。
(怎么回事,我…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似在沉眠,云沖波不能說話,也不能走動,但又似乎清醒,他能“看見”、“聽到”,也能夠思考。
前面兩人,云沖波只能看到背影,他自己的位置是和另外七人一起,列成一隊,站在兩人后面。
…至于,那將云沖波吵醒,那充滿著熱火一樣激情的歌聲,則來自高臺的四周,雖然看不見,云沖波卻能猜到,一定有很多人正圍在這高臺周圍,而他們看向這高臺的目光,一定也如同這歌聲一樣熾烈。
(這…到底是那里?)
不是第一次遇上這種事情,云沖波倒也隱隱有一些猜測,但又覺得很荒誕。
(蹈海…現(xiàn)在可應該在聞霜那里啊!)
咳嗽一聲,黑袍人以右手木杖輕擊臺面,只數(shù)下,歌聲便戛然而止。
“天下萬古,總歸一家…”
再踏前一步,那紅衣人緩緩說話,大意是世間萬姓,皆出一姓,人間萬流,皆本一源,甚么智愚貧富,皆是兄弟,不當有別。
“唯帝妖盜世,愚眾屈附…”
以簡短有力的說話,那紅衣人回顧上古,勾勒了皇帝是如何出現(xiàn),又如何不該出現(xiàn)。他的講話并不華麗,多為短句平詞,但條理清晰,說服力極強,云沖波雖然有些名詞聽不太懂,卻也覺得很有道理。
“幸天意垂憐下土,降神子救世…”
告訴臺下的聽眾,雖然每代帝姓皆會自稱“天子”,但那實在只是一個謊言,真正的“昊天金闕至尊玉皇大帝”之子雖然也在人間,卻只會是帝姓的敵人。
“初代神子轉(zhuǎn)生,便是我道始祖…”
聽到這里,云沖波終能肯定,自己又在不自覺的情況下墮入了蹈海的回憶當中,但同時,他也甚為好奇:太平道有關掌故,蕭聞霜也向他說過不少,但說十二不死者是什么玉帝子轉(zhuǎn)世,他還真沒有聽過。
(唔,看來,每一代太平道的口徑,還都不太一樣咧…)
回顧太平道歷史,特別高度贊美了歷代道祖,那紅衣人口氣漸漸變得激昂,之后,他更表示說,千多年來,每一次的奮斗都告失敗,那原因,究溯起來,還是太平道的力量不夠。
“仲連道祖的力量,絕世無雙,但在那一時代中,卻只得他一人轉(zhuǎn)世,所以,終究不能阻止帝姓的惡行。”
說到仲連,云沖波倒是知道,立時便追想起那深黑色的海洋,追想起那充滿著憤懣與希冀的一刀。
(但是…不對,好象太平說過,仲連在當時,是不愿意和太平道合作…唉,記不清咧)
一時分心,云沖波就沒聽清之后的幾個名字,但想來差不多,無非是追懷歷代不死者,評論他們?yōu)楹问 ?br/>
“所幸,天父慈悲,終不忍人間長淪腥膻…”
(天父?哦…也對,他都說自己才是“天子”了…哦,不,應該說“我們”才是天子…)
一時有些美滋滋的,蓋在云沖波心中,“天子”兩字實在代表了太高的威嚴,如此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也是“天子”,而且可能是比“皇帝”更加硬氣的天子,得意之余,居然還有些不太適應,卻聽那紅衣人沉聲道:“十二天兵具其十,舉世之內(nèi),絕無對手!我等兄弟同心,必創(chuàng)太平!今日,我等共立‘小天國’于此,他日,必教普天之下,皆為天國,皆享太平!”
“小天國”三字入耳,云沖波身子劇震,突然間…他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時代了。
又見那黑袍人提起木杖,在臺上輕輕一擊,立聞擦喇喇一聲異響,半空中忽地幻出一塊石碣來,上書無數(shù)蝌蚪文字,怪異難言,倒和他杖上紋理有幾分相似。
“兄弟之間,亦有長幼之分…”
指杖向石,那黑袍人解釋說,不死者轉(zhuǎn)世投生之時,天界亦便會有石碣降落,明書長幼之序,以定倫常。
“今次長者,是為十二太平天兵之十,酉儀,渾天!”
說著,黑袍人早躬身道:“請?zhí)焱蹰L兄現(xiàn)身!”
那紅衣人微微點頭,也不見他如何作勢,早浮身半空,身周出現(xiàn)三圈金色巨軌,緩緩轉(zhuǎn)動著,形成三層巨大球體,當中明滅不定,竟似有萬千星河蘊乎其中。
伸手向右,渾天道:“本座忝領‘天王’之稱,至于這一位,是十二天兵之五,已杖東山。今應石碣前書,封‘秀師贖病主左輔正軍師東王’。”
頓一頓,渾天又道:“東王身具異稟,能領天父神旨,這塊石碣便是東王尋得,至于這些兄弟,一半也是東王以其大能覓來。”
渾天說話時候,東山也已浮身空中,卻較渾天低些,更沒甚么異象,只將手中木杖舉起,想來便是十二天兵當中的已杖。
介紹完東山,渾天便不再說話,默默背著手,襯上身周的滿天星羅,更顯著高深莫測,威嚴莫名。
“這位兄弟,是十二天兵之一,子袍孟津,封‘右弼又正軍師西王’。”
點點頭,那人踏前一步,卻未能離地飛起,只摸摸頭,笑道:“我才和子袍交通不久…還待領悟,各位兄弟見笑了。”云沖波見他極高極壯,竟比渾天還超出小半個頭,神色好生質(zhì)樸,頓時大生親近之感,卻又有些好奇,心道:“子袍…難道是件衣服?那算什么兵器?”
“亥鑒風月,封前導副軍師南王。”
應聲而出,那人立在云沖波上首,較他矮些,直是個落第秀才打扮,笑容可親,唯目光閃爍,卻又似深藏機鋒,右手扣面銅鏡,銹綠斑駁,鏡面色作深黑,更是那種似無邊無際、莫可掌握的黑,云沖波只看一眼,便覺有些失神。
“丑刀蹈海,封后護又副軍師北王。”
聽到這名字的同時,云沖波更發(fā)現(xiàn)自己在向前走出,與西、南兩人并肩站著,他更聽見自己開口,說話。
“現(xiàn)在的我還不強,為太平能出多少力,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為了讓我來到這里,已有很多弟兄倒下…所以,我一定會變強,能斬開一切敵人的強…未來的我,一定會讓那些弟兄的犧牲有其價值。”
自信,強橫,簡直是霸氣滔天的說話,令云沖波自己都非常愕然,實在想不到,自己居然也有過這樣的“前生”。而這,更令其它人有所觸動,與自己一排的諸人皆看向自己不說,便連渾天,也半轉(zhuǎn)回身,看向云沖波。
目光相對的一瞬,云沖波竟是一戰(zhàn),恍若失神…然后,他終于醒了過來。
“賢侄,賢侄…你也太能睡了吧?!”
發(fā)現(xiàn)自己半坐半躺的靠在一棵大樹上,花勝榮正用力的打著自己的臉,云沖波要過了一會,才能想起來今天已是自己進入錦官城的第三天,而這里是千秋山,是當?shù)氐拿麆僦唬约菏且驗槁犝f當年小天國曾經(jīng)在此誓師,才拉著花勝榮來到這里。
(嗯,對了,我剛才轉(zhuǎn)到這里,有一點困,所以就想要睡一會…嗯,真奇怪,為什么會做這么混帳的夢呢?)
后一個姑且不論,前一個夢實在讓云沖波很惱火,用力的搖著頭,他希望把這個夢趕快忘掉。
(真是的…聞霜,聞霜她絕對不會這樣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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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千秋山上下來,已然近午,云沖波和花勝榮找地方吃了碗面,便各奔東西,花勝榮是去當?shù)匾惶幗小傲_漢寺”的舊廟“踩點”,云沖波則是出城。
“賢侄…我聽道上的朋友們說,那個羅漢寺在改五谷輪回之所時,挖出來一塊好大的翡翠…可能值好多錢哩,據(jù)說連明州那邊的蠻子都有跑來呢!”
“…總之你放心,你失了風的話,我一定不會去救你的。”
這一次出城,在云沖波是已經(jīng)惦記了好幾天,理由是去拜訪一下那個“介由”…當然,更多的是想去看一看三江堰。
三江堰這個名字,在云沖波是第一次聽說,但有花勝榮這樣的老江湖在,第二天便調(diào)查的清清爽爽。
“總之呢,就是一處規(guī)模非常大,歷史又很悠久的水利工程,因為有了這,錦官城周邊,上千里的地界就再也不擔心洪災旱災啦!”
對這一點非常在意,因為自幼以來,云沖波對天氣的記憶就由對洪水的咒罵和對干旱的抱怨交替充斥,在農(nóng)民而言,這兩者都是再可惡不過,卻又完全無能為力的東西,所以,當聽說竟然有東西能把洪旱災害完全控制的時候,云沖波實在非常感興趣。
可惜的是,花勝榮卻是個半點農(nóng)活也不懂的人,經(jīng)他調(diào)查回來的神話傳說倒是很多,可一說到“為什么”和“怎樣”,就不免胡說八道,到最后,云沖波索性不再理他,而是買了很多紙,準備自己去到現(xiàn)場看一看。
(不過,還真是遠哪,早知道一起床就該過來才對。)
三江堰去城幾十里路,云沖波又沒舍得叫馬車,搭便車的后果,是折騰到未時前后,才下了那輛慢吞吞的牛車,苦笑著,看著眼前的大山。
(爬過這座山就是三江堰的分水堤…唉,早知這樣,還不如不搭車呢!)
眼前山并不矮,但說起來,卻也難不倒云沖波,畢竟,以他此際實力,便放眼天下,或者也可列名前二三百位,區(qū)區(qū)一座山頭,實在不算什么,等爬到該沒人看見時,身法展動,轉(zhuǎn)眼已接近山頭。
(哼哼…我現(xiàn)在確實是很利害啦,這樣子去打獵,什么野羊,什么野兔,一只也別想跑…就算是獵狗,大概也跑不過我…)
正自得意,云沖波卻覺有些若有若無的酒香,不知從那里飄將過來,再細嗅幾下,居然很象當初介由配制出來的酒味,只似乎更加香冽,也不知他又加了什么變化。
(唔…不過說來奇怪的,他那么懂酒…自己卻不喝…那給誰喝啊?)
一面想,一路飛奔,云沖波卻突然覺得腳下一軟,似踩到什么東西,險險摔倒。
(這是?)
那只是一堆落葉,但一腳踩上,云沖波卻覺得感覺很是奇怪,折回頭,撥開一看,卻立時魂飛魄散,見竟是個中年男子,翻著白眼,吐著舌頭,以手加鼻全無呼吸,四肢更是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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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回魂時,腳步聲響,似有人撥林過來,猛回頭時,見竟是介由,看到云沖波,他居然完全不感意外,微微欠一欠身,卻皺起了眉,看向地上。
“這是…?”
“這個…人不是我殺的!”
一句話喊出來,云沖波自己也覺得很喪氣,根據(jù)他長久以來和花勝榮在一起的種種經(jīng)歷,象這樣撇清,簡直就和自首沒什么兩樣。
所以,當看到對方那先愕然、繼而了然,之后則笑得非常釋然的神情時,他就非常的不解,直到…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在背后揚起。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張大著嘴,云沖波轉(zhuǎn)回身,明知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一定很呆,可…他就是有這么吃驚。
“雖醉心未足,欲醒意遲遲…”
拖著長長的聲音,吟著莫明其妙的詩句,那具“尸體”,正慢慢的從地上坐起來,滿是疲憊的目光掃過云沖波,卻好象完全沒有看見一樣,轉(zhuǎn)了一圈,最后還是停在了介由的身上。
“前人釀解憂,一飲三年游,今飲汝圣賢,三日轉(zhuǎn)回還…介由啊介由,你,你還得努力才行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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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那個羅漢寺的住持,真是太奸詐了!”
“哦…是嗎?”
附和著,并沒有很認真的在聽,但云沖波還是大約明白了花勝榮的意思。
在錦官,羅漢寺只是很不起眼的小寺,平時里根本沒有什么香火,當然…也就談不上有什么勢力。現(xiàn)在突然挖出來一塊寶石,正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又那有不一夜間成為美餌的道理?
“就在今天,我還聽說又來了兩撥人馬,袁濱的海賊,中原的地里鬼,都派人來咧!”
四方風煙會聚,小小的羅漢寺,真是“雞肋不足以當尊拳”的最好寫照,往往在大白天里,就有人公然的在殿頂高來高去,甚至還發(fā)生了本地盜賊因為警告外地人不要越界撈碼頭而生的小規(guī)模斗毆。事實上,真正使寶石還能留到現(xiàn)在的,也這是這種一直沒有破裂的微妙平衡,至于羅漢寺…根本沒有被任何人放在眼里。
“可是,那個老和尚,他竟然…”
法號星汗,外號心寒,那老和尚連三級力量也都沒有,顯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守得住這寶石,結(jié)果…他竟然在今天下午公告全城,稱寶石天賜之物,原非羅漢寺當有。
“當然這也不錯,他們當然不配有,可他竟然說…那么漂亮的寶石,是青中文氣所凝,而青中文宗,當然就要數(shù)到眉山蘇家,所以…”
講到這里,花勝榮再忍不住一肚怒火,重重一捶桌子,道:“那老禿…他竟然就宣布說,要把寶石獻給蘇家…你說,賢侄,這么奸詐的家伙,也配算一個和尚嗎?!”
“喔?眉山蘇家?!”
雖然進城沒有多久,云沖波卻也知道,眉山蘇家是本地資格最老的世家,武事雖然不著,文聲卻端得譽滿天下,代出才子,屢屢領袖文壇,便放眼天下世家,也算有頭有臉,雖然在實力上已不如同城的長門司馬家,但千載文聲流積,一應地方上的事情,位子卻永也還是在司馬家之前,這羅漢寺左右已保不住石頭,倒真不如借機這樣重重拍個馬屁,若能借此攀上蘇家,那便算是很好的結(jié)果了。
據(jù)花勝榮說,那塊翡翠確實極大極漂亮,特別對已經(jīng)幾代都沒人會理財?shù)奶K家來說,就更加之好,加以星汗這記馬屁又拍的恰到好處,蘇家果然是“大悅”,除重謝羅漢寺外,更宣布說要以此為聘禮,為自己家的三少爺去迎娶赤峰馬家的二小姐。
“聽說兩人本來就是表親,小孩子時候就訂了親事了,但最近幾年兩家總是有事,所以親事一直沒辦…不過這都不重要了!”
瞪著眼,花勝榮顯然是很惱火的樣子,這倒使云沖波有些好奇,問他又不是小偷,應該也不大可能騙到,為什么也這么感興趣?
“這個?唔,我倒也沒想它,只是想從專業(yè)角度上分析一下騙到手的可能性…但最重要的,這是立場問題!他擋的不是幾個小偷,而是我們整個江湖…賢侄你難道沒有聽過江湖寶訓?”
“這個…是什么?”
神色變得很嚴肅,花勝榮拍拍自己腦袋,喃喃幾句,好象是說什么自己真是糊涂了,竟然到現(xiàn)在還沒有教云沖波江湖寶訓。
“這段寶訓,可是用很多很多前輩的血淚寫出來的呢!”
聲音放的很慢,花勝榮背幾句,就停一停。
“剛開始,他們來抓強盜,我沒有站出來,因為,我不是強盜;接著,他們又來抓小偷,我也沒有站出來,因為,我也不是小偷;最后,當他們來抓騙子的時候,已經(jīng)…已經(jīng)沒人能為我們騙子站出來了。”
“所以,沒人是一個孤島,每個人的失敗都是我們的損失,小偷、騙子、強盜、私鹽販子…我們都是一家,所以不要問喪鐘為鳴,它為我們所有人而鳴。”
呆呆的聽完了花勝榮那感情真摯的獨白,云沖波過了好一會,才想起來要問一個問題。
“你說…這段話是你們千門一個祖師人物寫在千門寶典上的訓戒…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后來怎么樣了?”
“唔?你說孔祖?他后來很好啊…先后出賣了四十多個黑道上的大頭子換賞金,又騙別人替他擔了所有的案底,后半生日子過得很滋潤,還進了翰林呢!”
“我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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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花勝榮的述說并不怎樣放在心上,因為云沖波還在回想自己白天的經(jīng)歷,對那兩個人…他實在很好奇。
自稱“荀歡”,那個醉漢起初態(tài)度差的很,就算知道了云沖波是送酒的人,也仍然只用非常惺松的眼神斜斜瞥他,更居然還嘟嘟囔囔說什么“如此美酒,怎么會是這樣一個俗人送的…”聽上去實在很讓人喪氣。
不過,后來,當云沖波向介由請教一些關于三江堰的事情,卻似乎勾起了那個人的興趣,而他打量云沖波的眼神,也比起初友好了一些。
(唔,他后來還說什么來著…呵,想不起來了,頭好重…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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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兄弟?”
“…咦,趙大哥?”
被人喊醒,猛一睜眼,云沖波卻發(fā)現(xiàn),正坐在自己身前的,竟然是和蕭聞霜一樣,從宜禾之后,便再也沒見過的趙非涯。
“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笑的很高興,趙非涯道:“大哥可是專門來找你的呢!”說著從懷里抽出一份大紅帖子,放在桌上。
“這杯喜酒,你是一定要來喝的!”
“咦,新娘是誰…我…哎,不可能,趙大哥你那圈子里的人,我肯定是不認識的。”
與趙非涯只見過那一次,印象卻深得很,云沖波對他實在是非常佩服,現(xiàn)在突然聽說他要成家,不知怎地,便很替他高興,一邊說著,一邊把帖子接過去,打開。
…然后,他的笑容,立刻僵硬。
“趙非涯/蕭聞霜恭請”
僵硬的抬起頭,對面的趙非涯仍然在笑,可那笑容中,卻多了一些云沖波剛才沒有發(fā)現(xiàn)的東西。
一些得意,一些蔑視,一些…發(fā)自骨子里的蔑視。
“我知道,你以為她該等你,你以為她是你的…可好好想一想,聞霜…她真喜歡你么?”
“她喜歡的是你的身份,是那個符號…決不是你這個人…你到底是笨到看不出來,還是假裝看不出來?”
以嘲諷的口吻,說著尖刻的話語,趙非涯一句又一句,狠狠的刺著云沖波,不過…他也并沒能說多久,一陣突如其來的顫抖,使他的身體迅速扭曲,虛化。但…這也使那嘲諷的笑容更加夸張,更加的清晰。
“總之,你配不…!”
丟下沒有說完的半句話,趙非涯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個云沖波,一個,震驚、憤怒,卻又茫然,又不知所措的云沖波。
(我…我是在做夢…對了,我一定是在做夢…掐一下,趕快掐一下自己…一痛,我就會醒了…咦,手果然不能動,太好了)
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一動也不能動,這讓云沖波非常高興,相信自己確是在“夢境”當中,可幾乎是立刻,敲門聲已經(jīng)響起。
“蹈海…休息的怎樣了?”
完全沒有印象的聲音,卻偏偏似乎非常熟悉,而更令云沖波驚訝的,是自己竟就突然能動,能夠站起來,走過去開門,并且還一邊答應著說:“基本上調(diào)息好了…金雕你呢?”
還沒走到門前,云沖波已發(fā)現(xiàn),自己的確“能動”,但又“不能動”,因為,自己只能做“走去開門”這個動作,只能發(fā)出“基本上好了”這個聲音。
(你奶奶的龜孫…現(xiàn)在我連作夢都是連環(huán)套了…)
打開門,門外是云沖波不認識的年輕面容,英氣勃勃,披輕甲,懸長劍,甲上有火燒過的焦痕,也有刀砍和箭傷。
“不認識”,卻又“認識”,還在打開門之前,云沖波已知道,這人和自己一樣,是“不死者”,對應的天兵是“金雕申劍”,在那次誓師當中,他被封為“英王”。
邊說邊向外走,云沖波更不明所以的“知道”了自己現(xiàn)下的位置和處境,這里是青堂邊境,名為“惠州”的小型都市,身為小天國“北王”的自己,和“西王”孟津、“英王”金雕,正帶領著一支偏師想要突破過前方的琴江,進入堂州。
當走到街道上時,云沖波發(fā)現(xiàn)正是深夜,但城外城內(nèi)皆是一片通明,驚天動地喊殺聲,來自三個方向。
想起更多,云沖波知道,自己這支偏師并沒能如計劃般成為奇兵,反而落入陷阱,被公臺董家、歧里姬家和鳳祥朱家的大軍圍困在此,難以脫身。
“這一會兒,帝家的妖軍攻得稍稍松一點了…”
看到兩人走過來,迎上前的,是身材高大的孟津,爽朗的笑著,完全沒有陰翳。
“唉…還是渾天說的對啊,這樣子的奇襲是行不通的…”
立刻想起,在出兵之前,十人中的領袖,“天王”渾天的確反對這個意見,但多數(shù)人都認為可行,他最后也還是做出讓步。
(如果他那時沒有向我們讓步的話,也就不會有現(xiàn)在的困境了吧?)
奇怪的想法一閃而過,立刻就又被忘掉,云沖波聽見自己在鼓勵說這一切都沒問題。
“邪不勝正…帝家妖軍再強,也只是逆天行事,一定會覆滅的。”
不僅對另外兩人,云沖波更是在對周圍眾多的太平道眾講話,這果然給了他們以動力和熱情,當云沖波說完以后,這些人紛紛的揮動拳頭或是兵器。
“不死者說的對,太平必勝,帝妖必亡!”
“和不死者在一起,我們有什么好怕的?!”
“我們是義師啊!天理道義,都在我們這邊,帝家的妖軍再多,也不可怕!”
你一言我一語,氣氛變得很熱烈,使云沖波也感到血似乎在沸騰起來,感到自己充滿了自信和力量。正當他準備向另外兩人告辭,前往北邊的城墻上防守時,卻,突然有冰冷、不合時宜的說話,如惡意的毒刃一樣,插了進來。
“真理、正義嗎?很可愛…也很可笑的說法啊。”
“…誰?!”
幾乎立刻便已判斷出聲音的源頭,三人同時轉(zhuǎn)身,盯向街角的一處陰影。
抱著某種長形的兵器,一個人,背靠墻,坐在陰影中。
“真理…我只知道活下去就是真理,正義…沒有力量的人,又能談什么正義?”
邊說話,邊站起身,將兵器拄在地上,那人背著手,看過來。黑暗中,云沖波沒法看清他的臉,只能看出他似乎比孟津還要高一些,只能看到他說話時露出的森森白齒,那是…如同野獸一樣的感覺。
“刺客?”
皺著眉,金雕主動迎上一步。
“但是…我剛才見過你。我在西城上的時候,你離我并不遠。”
扯動一下嘴角,那人道:“久聞太平英王心細如發(fā),過目不忘,真是名不虛傳…”說著看看另外兩人,微笑道:“西王孟津,北王蹈海…此刻惠州城中的太平三王終于一齊出現(xiàn)了…很好。”
“這樣的話,終于可以動手了。”
說著,他更緩緩走向前來,依舊是背著手,微微的揚著頭,似什么也不放在眼中。
冷哼一聲,孟津搶前兩步,將金雕和云沖波擋在身后。
“想要同時挑戰(zhàn)我們?nèi)耍俊?br/>
點點頭,那人淡淡道:“殺三個高手,不,那怕殺三百個高手…也比殺三個小兵來得更加有趣。”
“放肆!”
再不能容忍下去,太平道中的將領終于發(fā)動突擊,一眼看去,云沖波已知道那是黑天牙,已有七級中游力量的刀手,立過甚多的功勛。
“庸人廢將,比比皆是…”
說著輕蔑的話語,那刺客連前進的速度也不稍稍改變,只在刀鋒堪堪及體時,才將左拳揮出,雖后發(fā),卻能先擊在刀鋒上,而那同時,更有燒作龍形的熾烈火光熊熊燃起,只一瞬,已將百煉鋼刀熔化成汁,更以無燾力量反激回去,盡數(shù)拍入黑天牙胸前,使他在慘嚎聲中,遠遠飛出!
“驚龍焚森…你是董家的人?”
三人都沒有動,因為他們能夠看懂對方的意思,那一擊,并沒有下殺手,換言之,對方的確象自己宣稱的一樣,寧愿來殺三百個高手,也不愿去殺一個小兵。
在火光的映照下,云沖波終能看清對方的樣子,披著發(fā),似乎已近中年,帶著一種惡意而又神秘的微笑,那人慢慢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我不姓董…”
說著話,他越走越近,盡管云沖波“知道”自己此刻已有八級中游力量,知道金雕不弱于已而孟津更有著八級頂峰的強大力量,但,當那笑容漸漸迫近時,他卻仍然要感到不自禁的畏懼。
“大正騎都尉袁當…這個名字,請三位記住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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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在燒,燒出劈劈剝剝的聲音,那火焰,竟出自袁當?shù)纳砩稀?br/>
驚龍焚森…那是董家世傳武學“炎龍書”中的技巧,分為“臥龍焚野,驚龍焚森,怒龍焚城,盤龍焚海,飛龍焚天”五式的“炎龍書”,是天下炎系武學至尊之一,傳言中,練到最高境界時,人便是火,火便是人,不可分割。
“應該”不懂這些,但卻又很清楚的“知道”,云沖波對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實在很感無奈。
(不過,從好里看,這倒也是個好機會…嗯,不過,如果被他殺在這里,我不會真的死掉吧?)
意識完全獨立,云沖波“旁觀”和“感受”著這激烈的戰(zhàn)斗,以一敵三,用著不過與孟津同等的八級頂峰力量,袁當仍然能將三人完全壓制,戰(zhàn)力之強,運用之精,讓云沖波嘆為觀止。
親身體驗著這種激烈的戰(zhàn)斗,云沖波覺得,自己…實在所獲良多。
曾經(jīng)聽蕭聞霜說過,火系武學的主要特點是熾烈強橫,出手之際一往無前,更因為附加的高溫炎熱,使得力量相當?shù)奈湔咭餐粩常觞c,則在于火性如掠,難以凝聚,更難以精確控制。但在袁當?shù)氖种校@熊熊火焰卻似乎完全沒有那些弱點:時而將火焰收束成刀,輕易的割裂開地面和墻壁,時而把火勁集中手上,每一擊,都如小型霹靂般,引發(fā)連鎖的燃燒乃至爆炸。而當暫時沒有攻擊機會或被三人反擊時,他更會將火勁迫散如云,遮沒身形,掩護其做出如鬼如魅的高速移動。
迎敵的,只有三王,但這并不是其它道眾怕死:袁當?shù)幕饎抛阋匀劢馉q鐵,尋常兵器一觸既焚,反而變做他的助力,亦只有三人的太平天兵,才可以正面格擋。況且,此際城中的太平道眾里,除三人外,并無第四個力量晉至八級,要參加這戰(zhàn)斗,本也未夠資格。
面對袁當強勢之極的攻擊,三人各展所長:孟津所用的,是他獲得子袍后自悟的拳法,名其為“龍虎風云”,每出一拳,都勢如風雷,而在被袁當擊中時,身上那件子袍更會泛出淺淺金光,將火勁抵御,依靠著這樣的硬功,他更不止一次的直接和袁當對拳,雖然手背必會被火勁灼至通紅,卻也并不影響之后的戰(zhàn)斗。
力量較兩人為弱,亦沒有孟津那樣的硬功,金雕卻有著四人中最好的輕功,以及近乎眼花繚亂的劍術(shù),因“速度”而生的“銳利”,使他憑劍氣便能切斷掉來襲的火焰,而如鷹隼般的眼力和速度,亦使他總可以在漫天火云中鎖定袁當?shù)奈恢谩?br/>
這樣子誓決生死的激戰(zhàn),便是再好不過的鍛煉機會,袁當?shù)幕鸸Γ辖虻娜ǎ鸬竦膭πg(shù),都使云沖波受益匪淺,但,教他最多東西的…卻還是他“自己”。
與金雕的動作剛好相反,蹈海在多數(shù)時間里都是雙手持刀,不動如山,就算是直接面對袁當?shù)墓簦嘀豢献龀觥皠倓偤谩钡囊苿樱瑤缀趺恳淮危际亲屇切┗鸬读胰辽矶^,余勁所及,更屢屢的使他身上衣物燃起,甚至,連皮肉也被灼傷。
這樣的戰(zhàn)術(shù),自然有其收獲,用最小距離來避讓,也就意味著能在最小距離內(nèi)發(fā)起還擊,每一出刀皆如一道閃電,一發(fā)而收,往往能在袁當身上有所收獲。
每次攻防都似在生死邊緣游走,云沖波雖然“旁觀”,卻也幾乎透不過氣來,但同時,他也不得不承認,在這樣的鍛煉之下,心志,以及刀法,的確能夠得到最快的提升。
(但是,他一直都不用蹈海刀法…唔,難道說,那并不是“蹈海”的刀法?)
甚為奇怪對方為何不用那強大刀招,但一個激靈,云沖波突然想到,那刀法…也許,并非丑刀所藏。
(每一代蹈海…也許都有自己的摸索…有自己練出來的刀法…我一直在認真琢磨的,可能,只是那一代蹈海所創(chuàng)的而已。)
(那未…我呢…我自己的刀法…又在那里了?!)
恍然一驚,云沖波卻突然聽見轟然巨響,來自南方的城門,同時,更有如海嘯一般,如野獸一樣的狂喜吼叫,高高,掀起。
“打破城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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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夢…也太長點了吧?)
覺得好象已在這夢境中呆了整整一夜,云沖波已開始懷疑,莫不是非要和上次一樣,需要有人來把自己“喚醒”?
(那可就糟了…大叔對羅漢寺那塊石頭念念不忘,就算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多半也是跑去那里繼續(xù)踩點…難道我要這樣睡上一天?)
(不過…眼前的事情,好象更糟糕啊!)
推想起來,夜間發(fā)生的事情該是事先的安排:當三王被那刺客吸引時,帝軍趁機猛攻,并由鳳祥朱家首先將南門打破,幸好,這似乎也是某種信號,使袁當主動收手,退走。
(這個人…真強啊)
指揮反擊,和安排如何退走,三人同時也交換意見:都沒有聽說過董家何時收了這樣一員猛將,委實心悸。
但此刻卻不是考慮“某個”敵人的時候,當數(shù)次反擊都沒能奪回城門,更險些被對方射殺時,孟津下定決心,發(fā)令退走。
“朱家的九殺之箭…太可怕了。”
恨恨的說著,這更勾起云沖波的回憶:六盤山前的那一夜,護送自己逃走的“希夷”,似乎也是被朱家射殺。
(朱家…很厲害嗎?)
以“我的輕功最好”為理由,金雕請纓斷后,讓孟津和蹈海帶人從西門沖出去。而最令云沖波動容的,是當他問“誰愿意和我一起斷后”時,幾乎所有的軍官,都舉起了手。
最強者或能憑個人力量逃脫,但對絕大多數(shù)人而言,斷后,就等若戰(zhàn)亡。顯然每個人都明白這一點,可,每個人的臉上,也都只有著決心和斗志,看著這…云沖波,他再一次被感動,同時,亦再次浮現(xiàn)出曾經(jīng)的疑問。
(這些人…為什么一點都不怕死呢?)
曾經(jīng)的答案,他依稀記得,六盤山前,林家兄弟曾經(jīng)告訴敵將說:“你當兵,是為了自己吃糧活命…老子當兵,卻是為了旁人都能吃糧活命…”
(不過,大多數(shù)人,應該沒這么偉大吧,大多數(shù)人,還是首先想讓自己活下來吧…但,這也就是說…象這樣殺官造反…都會比老實種地活的更久?!)
悚然心動,云沖波一時間難以想象,“皇帝”要怎樣統(tǒng)治,才會讓百姓的怨恨凝聚成這樣的決絕。但同時,他卻又有怪異的感覺。
(這些人…為什么一點都不怕死呢?)
自己剛剛想過的事情,不明白為什么會再一次浮現(xiàn),但立刻,云沖波已明白。
不是自己在思考,而是“自己”在思考。
(不,不會吧…他都到了現(xiàn)在,竟然還沒想通這個問題?!)
一時愕然,云沖波實在沒有想到,自己的前世,身為小天國“北王”的重要領袖,在面對這些慷慨赴死的部下時,竟也會生出這種模糊的疑問。
(嗯,不過也對,他可能和我一樣,只因為是“不死者”才被太平道拉進來的…喔,果然如此。)
心念一動,云沖波已然知道自己的猜測正確,發(fā)現(xiàn)這個“自己”原來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失敗者,入試不第,經(jīng)商也不就,卻被東山發(fā)現(xiàn)為“不死者”,而被太平道接來,和得到高位。
(喔喔,這倒很有趣…他原來是想在皇帝手下當官的啊…那,如果他中舉當了狀元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不死者,該怎么辦才好?)
胡思亂想,因為云沖波此刻確有閑暇,一路沖殺,眼前并沒有出現(xiàn)太強的敵人,雖然傷亡慘重,但還是撕開了城外的防線,沖突入山。
這是退回青州的道路,一旦進入那萬壑山海,讓這些早已熟悉道路的戰(zhàn)士們分散開來,帝軍就很難再追趕下去…這是一直都可以走的退路,但因為顧慮后退時的犧牲,和對放棄目標的不甘,三人一直也沒能做出決斷。
(來之前,渾天一早就說過,如果不利,就盡快退回山中,他的眼光,的確毒辣…嘿,還說什么來著?)
再一次和“自己”的思維重疊,云沖波雖然很想知道對方在想些什么,但當?shù)负;貞洸黄饡r,他也只能著急。
(喔,對了,渾天是說,若要盡快退走,必經(jīng)虎躍山口…他還說,敵人的軍隊的確不可能繞過城下在山口埋伏,但如果是少數(shù)強者的話…)
剛剛想起,云沖波已突然感到危險的迫近,幾乎是憑著本能,他雙腿一夾馬腹,左手急扯韁繩使戰(zhàn)馬人立而起,右手更迅速將蹈海揮向空中,才一半,已覺身子劇震,竟不能在馬背上坐住,翻身落地,同時更聽見身側(cè)的孟津亦是一聲悶哼,自馬上躍下。
抬頭,見兩崖對峙,如一對黑黝黝的巨型屏風一樣,擠出了一道山路,兩崖間,月圓如鏡,看上去,是那么的美麗,卻又那么的詭異可怖。
“果然還是走虎躍口來了…嘿,只有兩個在嗎?”
背對圓月,峨冠博帶的男子立于崖上,目光如冷電般,在兩人的臉上來回逡巡,剛才,正是他,以一袖之力,將兩人一齊阻住。
(這個人…是歧里姬家的家主,姬紫來!)
圍城以來曾多次遭遇,兩人知道,這人的力量已至九級初階,是圍城軍中第一強者,一手先天雷術(shù)神鬼莫測,威力奇大,現(xiàn)下親自阻截于此,顯然是早有定計,決意要將這路人馬全殲。
(不過他說“果然”…那就是說,是別人想到我們會從這里逃走…是誰啊?)
開始有些緊張,畢竟,不了解小天國的歷史,云沖波并不知道,自己的這個“前世”,是否就是隕命于此。而更令他擔心的,是實在也沒法肯定,如果“北王”死在這里,“云沖波”是否一定能夠“睡醒”?
(以前幾次做夢…不是打贏了,就是跑掉了…如果今天死在這里,然后就一睡不醒,那可怎么辦?)
很是擔心,云沖波卻仍然注意到對方的動作,右手拈著串青錢,自袖中探出,捏斷了,信手酒向空中,在月光下,閃爍出不定的光芒。
銅錢灑出,姬紫來亦踏步落崖,似乎不懂浮身空中的法術(shù),但每步都踏在青錢上,在將青錢踩碎的同時,亦將他下降的力量抵消,如是閑閑幾步,早至崖下,輕輕拍一拍手,方向兩人勾動手指。
“你們…可以來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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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里姬家,大正王朝四千年歷史上的第一任帝姓世家,曾經(jīng)高居天下,帝軒轅更是大夏歷史上少數(shù)能夠成為“神話”的強人之一,問天五擊睨絕當世,留下“生前死后,盡皆無敵”的豪語,但或者是天資太過絕世,在帝受德手中,便未能將問天五擊完全練成,而再向后,隨著其統(tǒng)治被英峰陳家推翻,姬家逐漸衰敗,帝軒轅的強橫武技,馭龍之術(shù),更是再沒人能夠傳承,到最后,姬家子弟們代代相傳的,便只有當年帝軒轅諸多神技中的一種而已。
但縱使一種,卻已足夠讓姬家保其地位,繼其富貴。先天雷術(shù),據(jù)稱是帝軒轅悟自《易經(jīng)》的奇妙功法,并非法術(shù),而是借天地之氣為用,有著極強的攻擊力。
“雷電,噬嗑!”
面對首先沖上的孟津,冷笑著,姬紫來只是信手揮動,便有雷龍電蛟應手而生,化做三路,將孟津狠狠噬中。
金光再現(xiàn),強行震潰雷電,但同時,姬紫來已伸手按在一側(cè)的山壁上。
“山雷,頤!”
輕輕一扯,已在山壁上帶出巨大裂痕,土石崩壞,洶洶壓下,立刻將孟津埋住,成為兩人來高的石堆。
“洊雷,震!”
雙手一合一分,姬紫來徑直印向石堆…但,在將要觸及的一瞬,卻驀地旋身,反手按向已經(jīng)掠至身后的蹈海。
眼中兇光大盛,蹈海以雙手持刀,重重斬向姬紫來頸后,眼看孟津遇險也不相援的忍耐,終于換來這個機會,但,最后一瞬,姬紫來的左手,還是及時擋在刀前。
“洊雷,震!”
倉卒變招,最多有三成力量,卻已足夠形成連環(huán)震響的爆炸,將蹈海擊退,而同時,當他的右手還是拂上石堆時,更引發(fā)十倍強大的反應,使整個兩人來高的石堆如一個火藥桶般,砰然炸開!
被蹈海干擾,姬紫來的一擊未能全功,這更使他要付出代價:自碎石中出現(xiàn)的孟津,盡管口角泌血,面有傷痕,卻顯然仍保有戰(zhàn)力,更已準備好做出反擊。
“龍、虎、風、云、霹靂、破!”
身上金光大綻,雙臂更浮現(xiàn)龍虎異象,左臂黑龍風,右臂赤虎云,孟津大吼一聲,和身撲上,竟似不要命一般。
“哼…”
微一欠身,姬紫來急速后退,更不住踢向地面,使碎石飛起。
“雷山、小過!”
一句說話,竟使每粒碎石皆化作小型的雷球,一旦碰著,便迅速爆炸開來,遠遠看去,遍體金光的孟津不住突進,身上則不停閃爍著青白色的光芒,的是好看。
持著刀,蹈海急速跟上,但姬紫來的速度顯然勝過兩人,直退至六七丈外時,距離仍然保持不變。直待看見孟津體外的金光已在減弱,才冷笑著,將雙手旋動。
“風雷,益!”
狂風大作,集中向姬紫來的身前,瞬間被壓縮數(shù)十倍的結(jié)果,是形成了強力的風盾,一重又一重,迅速的削弱著兩人的突進。而之后,姬紫來更再一次旋動手腕,向外推出。
“風雷,益!”
被壓縮的空氣驟得釋放,那結(jié)果,就是兩人完全失去身形,被狂風向后吹走,直飛出七八丈遠,才重重撞在山壁上,摔落在地。
(這個人,太強了…)
咬緊牙關,蹈海站起身來,看到對面的孟津也已起身,臉色蒼白,神色憔悴,不覺苦笑一下:想也知道,自己的樣子必也好不了多少。
兩人先進后退,轉(zhuǎn)眼已被迫回原地,身后大軍此刻卻已經(jīng)涌入山路,眼見兩人不敵,幾名將領對視一下,忽然一齊揚刀吼道:“讓不死者走!”
“讓不死者走!”
蜂涌而上,轉(zhuǎn)眼間,他們已將姬紫來的身形遮沒,但…卻遮不掉那隱隱閃爍的青色光芒,遮不掉那似嘲諷、似長笑般的說話。
“雷天,大壯!”
霹靂聲響,巨大的青白光球涌現(xiàn),以姬紫來為中心,三尺以內(nèi)的太平道眾皆被震死當場,骨肉飛濺,慘不堪言。
…但,這卻嚇不倒后面的道眾。
“讓不死者走!”
吼叫著,更多人涌上,撲向姬紫來…并被立刻震殺。
“讓不死者走!”
摻著碎骨的鮮血,飛濺到蹈海的臉上,這使他激動難以自抑,一瞬間,腦中更浮現(xiàn)出那些曾經(jīng)的犧牲。
(我…我憑什么再讓他們這樣為我付出,他們這樣相信我,這樣的對我寄以希望…難道,我的回報就是讓他們?nèi)ニ退溃浚。?br/>
思維完全重合,云沖波清楚的感受到對方的“憤怒”,感受了他那瞬間熾烈若狂的心情,但,在他拔刀沖前的時候,卻被一只強有力的手臂緊緊扣住。
“這樣去…是送死。”
臉色很疲倦,眼神中完全沒有光澤,緊緊扣住蹈海,孟津這樣的說著。
“那么,我們就該看著他們?nèi)ニ退溃浚 ?br/>
尖銳的質(zhì)問,讓人可以清楚感受到蹈海的憤怒…但,孟津,卻只露出了寬厚,而又疲倦的笑容。
“需要有人死,但不是你死…”
迅速的交代了幾句話,使蹈海陷入震驚,而在他回神之前,孟津已一躍而起,撲向姬紫來。
“龍、虎、風、云、霹靂、破!”
再次動用自己的強招,今次更找準機會,在姬紫來剛剛發(fā)力,震殺一批太平道眾的間隙,孟津已欺至身前,再不給他退走的機會。雙臂箕張,龍虎氣勁洶洶而出,終將姬紫來困住,而一撞之力,更使兩人一齊向后高速飛出。
“嘿…到底敢來了嗎?”
全不緊張,一聲獰笑,姬紫來身上本已暗淡的青光,竟又驟轉(zhuǎn)濃冽。
“雷地,豫!”
青光一盛,龍虎氣勁立被摧破,幸而子袍也隨即有所反應,金光再現(xiàn),抵住雷勁入侵。
饒是如此,孟津所受活罪也殊為不輕:被殛到面部肌肉扭曲變形,全身都不住顫抖,但咬牙摧谷,他仍能忍住,不將雙手放開。
“子袍…感謝你,給了我這普通農(nóng)夫以如此精彩的生命…而現(xiàn)在,請你最后幫我一次,最后一次吧!”
大吼出聲,孟津身上的金光愈顯濃烈,更舞動有若火焰,一時間反將青光壓制,但,若細看時,卻會發(fā)現(xiàn)那青色光芒仍然伏在姬紫來身側(cè),金光雖熾,卻不能侵入。
“好家伙,居然還有陣前提升之意…但強弩之未的你,又能怎樣?”
獰笑著,姬紫來雖被孟津推動著不住后退,卻完全沒有懼意,就連看見滿臉殺氣的蹈海刀持刀追上,也仍不在乎。
“讓我猜猜…嘿,你班逆道一個個都是頑劣愚鈍,更相信些什么永生不死的天國鬼話,所以,你現(xiàn)在應該是想豁出命纏住我,好讓他趁機砍我一刀,對不對?”
嘴唇抽搐幾下,孟津卻說不出話,而緊跟著的蹈海,丑刀半揚,卻又落下。
“是啦,是啦,你們想這樣的戰(zhàn)術(shù)…可論到速度,他卻追不上我,沒法繞到我的背后,而正面相對,你卻就是我最好的護盾,怎么砍我…你告訴我啊?”
挑釁的說話,令蹈海不住顫抖,更令孟津愈顯憤怒。
“蹈海!”
如咆哮,這吼叫令云沖波也覺一顫,蹈海更是全身劇震。
“…殺!”
一聲吼,蹈海再不猶豫,叱道:“好!”跟著雙手持刀,運足力氣一記直搠,竟然將孟津生生刺個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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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睛,看著那“平凡”的屋頂,看著這“平凡”的房間,云沖波知道,自己已醒了。
…卻仍然不能動。
靜靜的躺著,云沖波,他默默的流著淚。
從小就被教導說“男孩子是不能哭的…”,云沖波絕非軟弱之人,但現(xiàn)在,他只想靜靜的躺著,流淚。
為了夢中的每個人,為了自己…流淚。
想要回憶一下夢境,但稍稍努力一下,他的頭便會炸裂般疼痛起來,支持著起身,靜靜坐了很久,他才擦干眼淚,下了床。
早已近午,花勝榮是從一早就又跑到羅漢寺去考察,不過…也幸好如此,因為,云沖波現(xiàn)在的心情,實在并不適合和人交流。
“夢”中的一字一句,仍然在他心里緩緩流動。
“蹈海…你還有未來,但我已經(jīng)沒有了。”
“我的資質(zhì)不行,第八級頂峰力量已是我的極限…別問我怎么知道,我就是知道,而你…當你逼近自己的極限時,你,也會知道。”
“我只是一個農(nóng)夫,一個每天呆呆種地的農(nóng)夫,不知道為什么會是不死者,不知道為什么上天會選中我,但我不后悔…我唯一在意的,是有太多人甘愿,和已經(jīng)為我做出犧牲。”
“而現(xiàn)在…我,一個已沒法再有提升的我…該把這筆債還給他們了。”
依稀記得,“自己”似乎說了:“我來!”,而孟津,則是寬厚的笑著,搖手拒絕。
“你沒有我的硬功…而且,你還有未來。”
“天王很器重你,東山也相當欣賞你…他們都認為,你…你有提升到無言那境界的潛力。”
“辰弓無言”,那是終日沉默寡言的年輕男子,有著和姬紫來同級的力量,受封“左軍主將翼王”,此刻,正在青州北部,抵御著來自金州的強大騎兵。
“而我…我則相信你,你會比無言更強,我想…有一天,你會走到天王和東王所在的那個地方。”
說著那已被公認進入“神域”的兩個名字,孟津更丟下震驚的蹈海,疾沖向前。
“總之…蹈海,就讓我這普通農(nóng)夫,享有一個壯麗、和有價值的死亡罷!”
閉上眼睛,云沖波就能看見孟津被刺穿身體后的欣慰笑容,而張開眼睛,他也依然聽到孟津最后的低語。
“謝謝你,蹈海…如果還能轉(zhuǎn)生的話,我們再做朋友吧…”
(……)
沒法說清自己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沒法知道自己的感覺到底是什么,云沖波只覺得,自己是如此的恍惚,如此的…莫可形容。
呆了很久,云沖波才洗干凈臉,走了出去。
離開投宿的客棧,云沖波無意識的走向些熱鬧的地方,在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有著甚想把自己遺忘在人群當中的沖動。
“吃霸王飯的見很多了…但你這樣的人也敢,還真是第一次呢!”
想要吃一碗面,卻先看到一個書生被推搡著出來。
“等等…兩位請聽我說幾句,我有錢,只是忘了帶在身上…請你們和我一起去客棧里拿好不好…”
“呸!”
嘲笑著說“用這種借口的騙子十幾年前就吃不開了”,那兩名橫眉怒目的伙計顯然已放棄了拿到飯錢的想法,而是準備活動一下手腳。
“等等!諸位有話好說!”
并不愛管閑事,但知道這地方也不過是個做夫妻肺片和下?lián)鷵娴拇笈艡n,不過十幾二十文錢的事情,云沖波一時心動,便要替那書生付帳,誰想結(jié)帳時才發(fā)現(xiàn),這書生竟然每樣都點了一碗,雖都不貴,卻也總有五六十文。
(唔,算了…秀才是個好人…這個好象也是讀書人,幫幫他好了…反正都說過大話咧。)
“哎呦…得救了…”
長長吁氣,那書生顯然高興的很,向云沖波連連道謝。兩人通過姓名,云沖波依舊是自稱花平,那書生自稱姓柳,叫做柳晉元。
“花兄仗義相救,柳某不勝感激啊!”
“唔唔,不用這么客氣啦!你也不是本地人?”
一談之下,云沖波更發(fā)現(xiàn)那書生居然說得一口官話,他自入青中,耳邊便終日“龜兒子”長“你哈”短的,此際忽然聽得中原風味,真有“他鄉(xiāng)遇故知”之感。
“不不,在下其實也是本地人。”
告訴云沖波,他是不折不扣的錦官人,只是很早就離開家鄉(xiāng),到中原游學,所以練就一口官話。
“我回來還沒幾天,今天想出來看看小吃的價錢,結(jié)果竟然忘帶錢了…幸好花兄仗義相助,不然真是難看啊。”
對云沖波非常感激,柳晉元再三邀請他回客棧去坐一坐,把剛才的飯錢還給他。
以云沖波此際心情,并不想和陌生人糾纏,但一敘之下,發(fā)現(xiàn)兩人竟然住在同一間客棧,這下子再沒借口,只好被興高彩烈的柳晉元拉著回去。云沖波自然不會讓他還錢,推讓之下,最后是柳晉元叫了一桌酒進來,說是兩人對飲幾杯,聊表謝意。席間,他再三致謝,反弄得云沖波不大好意思起來。
“…這也沒什么啦!倒是柳兄,特地準備這么一桌美酒佳肴,我還覺得受之有愧呢。”
“花兄您太客氣了!在下想交您這朋友,不知花兄意下如何?”
猶猶豫豫,云沖波還是點了點頭,看到這個動作,柳晉元非常高興。
“好…咱們干!”
杯盞交錯,兩人談至深處,漸漸投機,云沖波更發(fā)現(xiàn),對方身上竟然全無書生酸氣,說起各地風土,頭頭是道,更對四方特產(chǎn),天下道路乃至種種民生之事,都知識頗豐。
“嗯,我其實是很想當個商人的。”
告訴云沖波,自己本是錦官城中的世家子弟,多少年文脈相傳,家中長者也都以此為榮。
“但我覺得…寫寫文章,到底有什么意思呢?什么都做不到,什么用都沒有。”
不被長者所接受,但卻一直有著這樣的想法,通過近年來的游歷,柳晉元更覺得,自己絕對有天賦成為一個出色的行商。
“總之,這次成親之后…我一定要把話談清楚,讀書做官,一點意思都沒有啊!”
“成親?”
“嗯,娃娃親…不,是指腹為婚呢。”
據(jù)柳晉元所說,從一記事起,就知道父母和好朋友“指腹為親”,替他定下了親事,本來兩年前便可迎娶,但因為兩家各有各的事情,所以暫時放下。
“不過,聽說那位小姐很是好武,頗有梟姬之風…嗯嗯,愚兄想來,倒也有些害怕呢。”
說笑聲中,兩人不覺都有了幾分酒意,柳晉元心中倒還清明,看看外頭天色,起身道:“花兄…我有要事先行告辭了。”
“后會有期。”
“花兄,不必送了。”
……
送走柳晉元,云沖波只覺酒力上涌,移到床邊,將被子向身上一拉,不一時,已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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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澄靜的水面,注視著沉睡中的云沖波,許久,那如此銳利的目光方微微閃動,現(xiàn)出困惑之意。
(和上次一樣,水月洞天剛剛發(fā)動沒多久,便被另一道突然出現(xiàn)的術(shù)力強行破壞…但,到底是誰,有這樣的力量?)
繼續(xù)做出努力,更發(fā)現(xiàn),此際的云沖波,竟仍然被那術(shù)力保護,數(shù)番嘗試,也不得其門而入。
苦笑著,那無比聰慧的女子放棄努力,而同時,她更難以抑制的感到好奇。
(拒絕我給你的夢境…那末,現(xiàn)在的你,又正逗留在怎樣的幻夢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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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客房”中沉睡的云沖波,很快,已在“戰(zhàn)場”上醒來。
依舊是在虎躍口的峽谷內(nèi),被自己一刀刺穿之后,孟津身上的金光正在迅速消逝,而被他勒在懷中的姬紫來,也停止了動作。
正是自己前次睡醒時的場景,可看著這,云沖波卻覺得有些不對。
感受著“自己”的心情,有悲傷,也有興奮,更有迷茫…而突然間,云沖波更感到,一絲,如鋼針般銳利的恐懼!
幾乎是依本能,經(jīng)已入鞘的蹈海被再一次揮出,斬向面前的孟津,一個已經(jīng)“死掉”的戰(zhàn)友,而同時,云沖波更有了極為奇妙的體驗:理智說,這是愚蠢又奇怪的行為,可在意識的更深處,本能卻在以近乎瘋狂的尖叫,提醒著他這行為的正確性。
青光大作!
在刀鋒及體前,孟津的身體已先做出詭異的膨脹,更炸裂開來,一雙白晢悠長的手掌,正穿過他的身體,迎上蹈海。
“雷雨、解!”
雷光驟散,做千點萬點,更將蹈海的這一刀順勢化去,使其沒法再行進逼,只有向后躍開。
“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聲,是如此得意,如此可惡,笑得連身子也在顫抖,姬紫來的樣子…實在,是很開心。
“你們這群瘋子…果然會這樣做,知道不是我的對手,便寧可這樣拼個同歸于盡…嘿,但當本帥什么也都判斷在先的時候,當本帥早將所有力量都凝聚在心口位置時,你們…你們又怎能不白費力氣,怎能不敗不死啦?!”
(又說了一次“果然”…不是他自己想到我們會跑來這里,不是他自己想到我們會用這樣的戰(zhàn)術(shù)…那么,是誰?)
一陣陣的戰(zhàn)粟著,經(jīng)歷過“宜禾”一役后,云沖波對“軍師”的重要性已有了很深刻的認識。一名能夠洞穿戰(zhàn)場迷霧的軍師,實在比一名能夠單騎破軍的猛將更加可怕。
“未將袁當…恭喜姬帥。”
恭敬的說話插入到笑聲當中,今夜見過一次的高大身影出現(xiàn)在姬紫來的后方,慢慢走近。
“袁當嗎…很好啊,你雖無心,倒是說中了重要的事情,有勇無謀之輩,看來千慮也會一得啊!”
大笑著,姬紫來顯然并不尊重這人,而聽在云沖波耳中,更有著難以形容的感受。
(猜出我們行動的竟然是這家伙…這一介武夫?)
前次醒來的時候,云沖波還以為這場戰(zhàn)斗就此結(jié)束,而如今,面對著兩大強敵,面對著戰(zhàn)友的尸體,心情…真得是如飛瀑直下。
(難道說…這一代蹈海,就這樣死掉了?)
怪笑聲中,異變忽生!
堪堪走到離姬紫來還有三五步時,袁當?shù)难壑校梗嚨兀瑲獯笫ⅲ?br/>
如一道火光般疾步前沖,以一個強有力的“鎖扣”拿住姬紫來肩頭,只一發(fā)力,立聽一聲慘嚎!
“袁當…你!”
迅速以雷勁反擊,也成功將袁當逼退,但被暗算在先,姬紫來一條左臂已然折斷,軟軟垂下,背靠著山壁的他,眼中又是驚惶,又是憤怒。
“你自怎會知道…”
獰笑著,袁當拍一拍手。
“已見你出過七次手…每次也是從背后觀察…若這樣還看不出你們姬家雷術(shù)的氣竅是在頸后‘大椎’,姬紫來,我又憑什么來殺你?!”
“你也是太平亂黨?!”
這也是蹈海心中問著的問題,帶著巨大的希冀,他很渴望聽到答案。
大笑,笑到頭高高揚揚起。
“太平道…笑話,那樣的愚行,我又怎會去做?!”
袁當大笑,姬紫來眼中卻有電光一凜,身形一沉,他貼地掠過,雙腳如毒蛇,襲取袁當下盤。
“澤雷、隨!”
姬紫來先發(fā),但,大笑著的袁當,卻赫然能夠比他更快,擰身讓過姬紫來的攻擊,他提起左腳,重重踏下,雖不怎么出奇,卻偏偏就能踹正在姬紫來小腹上!
“雷澤、歸妹!”
大笑著,袁當說出這先天雷術(shù)的名稱,而同時,他腳上更涌出無數(shù)青色電流,滋滋作響著,燒蝕開姬紫來的保身氣勁,侵入體內(nèi)。
“你…你竟然懂我們姬家的雷術(shù)…”
目眥欲裂,姬紫來卻只能換來更多的嘲笑。
“每次也放心的在我面前炫耀,每次也都嘲笑著回答我那些愚蠢問題…連氣竅所在都被我看破,姬帥,你的所謂雷術(shù),對我,對我這個‘有勇無謀’的‘莽夫’,還能有多少秘密可言?”
“不可能…那沒可能…你根本都不是士人出身,連字也不認識幾個,又怎能理解易中深義…”
“是嗎?”
獰笑著發(fā)出反問,袁當腳下用力,將姬紫來踢到空中,跟著,自己也一躍而起,雙拳上,已有青光閃爍。
“我是下人出身…對啦,是沒有家世,沒有教養(yǎng),沒有人來打基礎,鋪前程的下人…但姬帥,當我卻有天賦,有絕世無雙的天賦,和有智慧,能讓我將這天賦充分運用的智慧時,以及又有決心,讓我不惜怎樣也能達成目標的決心時…當我又有最好的偽裝,一個讓所有世家子都‘看不起’和‘不在乎’的偽裝時,當每個人也都道我是‘有勇無謀’時…你這世家子,你這高高在上的甚么世家子…又怎能不死,又怎能不乖乖來做我袁當?shù)翘焱局械哪_下石級啦!”
說一句,出一拳,每拳似乎都不很重,卻剛好能夠?qū)⒓ё蟻順I(yè)已凝聚的力量消耗,使他的神情越發(fā)委頓。
“你想…?”
驚恐至極的兩個字,也是姬紫來的最后兩個字,青光泱散,標志著他的護體力量已完全崩壞,這便換來袁當?shù)娜σ蝗瑢⑺纳眢w貫穿。身軀立刻崩壞,轉(zhuǎn)眼已化飛灰,只有一顆頭顱,似被袁當特意保全,掉落下來,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滾到蹈海腳前。
想戰(zhàn),卻完全被對方的氣勢壓制,想逃,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腳根本動彈不了,咬牙控制,卻壓制不住自己的顫抖,壓制不住那從心中不停涌現(xiàn)的一陣陣惡寒。
(這個人…他…他不是人…)
落回地面,緩緩走近,更停留在孟津的尸體前,袁當躬下身,將孟津的頭撕下,托在掌上,默默注視。
“生命是你的,為何要為他人犧牲?…愚忠之輩,真是讓人討厭…”
說著奇怪的話,同時讓火焰在掌上燒起,吞沒掉孟津那尚還因以為自己已“成功”,而含著笑的面容。
“生存即真理,力量即正義,而自己…便是整個世界。”
“下次輪回的時候,你會記住這道理么?”
五指一并,將孟津頭顱捏得粉碎,跟著,卻不再向前,只對蹈海露出一個奇特到簡直殘忍的笑容。
“好家伙…到最后,反而是便宜你了…”
說著,袁當竟忽地旋身而去,轉(zhuǎn)眼已不見蹤影,只留下一個不知所措的蹈海,茫然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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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堤防、分水、泄洪、排沙、控流……唔,就這幾道堤里面,居然有這么多學問啊?”
很高興的擦著汗,云沖波一邊咬了一口手里的饅頭--忙碌了一天,他實在也是很餓了。
只是普通的粗面饅頭,但餓時候吃,那就香的很,云沖波兩口便吃光一個,正又伸手去抓時,忽地想起來別人也還沒吃,忙道:“你也吃一個罷。”
搖搖頭,荀歡淡淡笑道:“不用,我吃這個就好。”說著拿起腰間酒葫蘆,拔塞喝一大口,又放了回去。
(唉,一個滴酒不沾,一個無酒不歡…兩個都是怪物啊。)
已是進入錦官后的第八天了,云沖波原不是什么文人雅士,錦官城中風物雖佳,在他卻沒多少興趣,原本也只是想看看“小天國”的舊地。但太平道與帝姓糾纏數(shù)千年,可稱天字第一號亂黨,其事即敗,又那有地方官紳敢冒這般大個不韙,來做修繕保留?是以所見非廢即易,幾番下來,自然興趣全無。倒是收之西榆,迷上了城外的三江堰。一有空便跑來,琢磨研究。
他此時早和那兩人混熟,那荀歡起初態(tài)度很差,但在知道他前來興趣乃在三江堰時,卻又好了很多,好到…愿意每天和他一起跑上跑下,研究這巨型水利設施到底是如何發(fā)揮功用,和調(diào)查附近的農(nóng)戶是如何耕種。
(一年可以兩熟,一畝能收三石…天哪,就算是周大戶家最好的那幾塊月牙地,一畝也只能收一石多點…如果我們也能有這樣的收成…)
一熟抑或兩熟,殆由天賜,人力難為,但僅只是畝產(chǎn)間的差異,已足夠讓云沖波目瞪口呆。
(這幾天看下來,似乎也沒什么了不起的的,這兒的牛,力氣還不如我們那兒的大,當然犁的確都打的很好,咬土咬的很深…但最主要的,還是水。)
澇時積,旱時濟,對靠天吃飯的農(nóng)夫來說,這簡直就是比“風調(diào)雨順”還要高等的夢想,從小,云沖波就常常聽到這樣的希冀,但每次,也都是被長者們嘆息著否定掉。但,此刻,眼前,這卻真的成為了現(xiàn)實:由巨大堤壩和數(shù)千條人工溝渠所構(gòu)成的網(wǎng)絡,竟能將最強大的洪水也都吸納,并以此來征服掉與洪魔對面而坐的旱魃。
“看”的時還好,畢竟目力有其界限,但每當云沖波閉上眼,“想象”一下那些被三江堰保護和滋養(yǎng)著的良田,便會難以自禁的顫抖。
(幾百萬畝…每畝多打一石,那一年就是多少糧食啊…可是…為什么?)
突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情:在云沖波的認知中,所謂“造反”這東西,就算不是“*”,也至少是“走投無路”時的產(chǎn)物,所謂“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那,實在是完全看不到出路之后的絕望吼叫。
(可是,有這樣一片良田…多少人也能養(yǎng)活,不會餓死人…不會大家弄到吃不上飯,那么…為什么,我們…我們太平道會在這里起事,而且,還能弄到那么大的動靜?)
突然想到這個問題,云沖波一時很是想不通,而意外的,當隨口說出一些時,看上去低眉醉眼,似乎對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荀歡,卻給出了一個讓他張大嘴的答案。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三江堰,本來就是太平道修的啊!”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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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jù)荀歡所說,青中的生存條件,本來相當嚴苛:舉目皆山,好容易中間有一塊平原,卻還要長年忍受來自各方向的洪水輪流肆虐。在過去,其最大的好處不過是為群山所圍,不易用兵,所以在天下動亂時,可以成為避難的一方靜土。
“太平道之所以選在這里起兵,之所以能撐持這么久…和這地利也不是沒有關系哪。”
幾乎所有的道眾都是底層農(nóng)民,而絕大多數(shù)骨干也是自泥土中走出,太平道與黝首黎民間的血肉聯(lián)系,本就勝過任何一姓世家,這樣的它們,當然能夠捕捉到百姓們最渴望的需求。而同時為了應付連綿的戰(zhàn)爭,也有必要確保后勤供應,在這樣的考慮下,太平道遂由“干王”主持,設計建設了這巨大到前無古人的水利設施。
“聽說,在他們破滅后,甚至還有過討論,居然有笨蛋主張,要把這些由‘亂黨’所建的東西砸掉…嘿,一群蠢貨啊!”
說著甚為尖刻的話,荀歡的眼神卻很柔和,環(huán)視著腳下的安靜江流,和如血脈般分滲入大地的無數(shù)溝渠,他慢慢點頭,道:“惡其行不惡其人…何況惡其遺烏?何況…其所遺的,是如此珍貴,如此不可取代的一份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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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王…那是誰呀?)
記憶中,先后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有天王、東山、西王、南王、英王,還知道有個翼王,但什么“干王”,卻真是一點都想不起來。
(嗯…真奇怪,做夢的時候,只要提到那個名字,我立刻就能知道事情,但現(xiàn)在卻什么都想不出來…唔,看看今天會不會再做夢吧!)
自己也覺得這個想法太過好笑,云沖波晃一晃頭,一路自自在在去了,渾不知…身后,兩道目光,是如此尖銳。
“很有趣的年輕人…就算是食餌,也有讓我上當?shù)臎_動…嘿,也許,我們該盤一盤他的底子?”
站在*上,透過疏落的冬林,荀歡可以清楚看到云沖波遠去的背影,身邊,神色嚴肅的介由,在聽到他說話之后,點點頭,舉手向天,吹出一聲尖銳的口哨,很快,兩只烏鴉自林中沖出,盤旋幾匝,落在他的手上。
“他應該是有些功夫的,但還瞧不出底細…明天再來的時候,荀歡,你設法掂一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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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zhàn)神,戰(zhàn)神,戰(zhàn)神,戰(zhàn)神…!”
興奮而又真誠的吼聲中,云沖波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正默默騎在馬上,穿過高大的城門。而當“自己”向后指示時,云沖波更看到了數(shù)目龐大的運輸車,正緩緩的向著城市蠕動。
“不愧是萬人敵的‘戰(zhàn)神’,一路押運物資回來,絲毫無損。”
騎杏黃馬,披土布袍子,出現(xiàn)在蹈海面前的,是“南王”風月。看到他,云沖波忽然間已明白,相較上一次的夢境,已過去了七個多月。
(已經(jīng)七個多月了啊…這兩個夢,隔的還真遠咧。不過話說回來,那個“戰(zhàn)神”是怎么回事?)
與前次的夢境不同,當出現(xiàn)疑問時,答案并沒有自動出現(xiàn),甚至,云沖波還覺得,在“自己”的心里,對這兩個字非常抗拒。
也許抗拒,但蹈海顯然很好的掩飾了自己的想法,說笑著,兩人并綹而進,很快,前方已出現(xiàn)巨大的建筑。
“北王這批物資來得正及時,圣庫已快空了,東王前次還說,再不補充的話,怕這個年就難過了呢!”
圣庫,是小天國的重要經(jīng)濟制度,以“人無私財”為號召,從最高層的“天京”到最基層的“兩司馬”皆設有“圣庫”,統(tǒng)管物資,有得輒入,有需乃求,在文官隊伍的精心計算和安排下,盡最大可能滿足著每個的需求。
(哦,對了…這個圣庫,就是在干王的建議下設立的。)
心意一動,云沖波果然已想起“干王”是誰,對應太平天兵當中的“午經(jīng)長庚”,那是小天國諸多不死者當中最奇怪的一個,幾乎沒有任何力量可言,更總是微笑著拒絕掉其它人想幫他提升力量的建議。
“午經(jīng)給我以知識…這便夠了,吾道現(xiàn)在所缺的,并不是力量。”
這樣的說話,是大多數(shù)人都沒法理解,但同時,長庚的確也做出眾多貢獻:設計種種的宣傳辦法,去說服和鼓動那些太平信徒以外的民眾,提出完整的政經(jīng)綱領,并以之為基礎打造出甚有效率的執(zhí)行團隊,說他是小天國的“設計者”,也不為過。
“干王現(xiàn)在…還在修他的三江堰嗎?”
很自然的說出來,之后,云沖波才被自己嚇了一跳,想到:“哦…果然是他修的。”
”應該快了。“
點一點頭,風月道:“已經(jīng)一年多了,按他的設計,再有三個月,該可以完工。”
又笑道:”這可是他近來最在意的事情,他總是說…這座三江堰建起來,定能使青中成為‘天府之國’…嘿,想一想那個前景,我也很神往呢!”
說著見前面已是岔路,風月拱手道:“你押著入庫去吧,我要點兵去了。”
“點兵?”
蹈海皺眉道:“帝妖又怎么了?”
“哦,對了,是今天才確定的情報,難怪你不知道。”
按住馬頭,風月左右看看,道:“前次你殺掉姬紫來后,敵人中路軍不是就退走了…咦,你怎么啦?”
肌肉抽搐一下,蹈海揮手道:“沒關系,你說。”云沖波則早是驚住。
(不會吧…他,他到現(xiàn)在還沒有說?!)
一瞬間,云沖波終于讀取到了蹈海的記憶:在虎躍口,袁當擊殺姬紫來后悄然離去,追上來的太平軍見到現(xiàn)場,自以為,是蹈海立此奇功。
姬紫來身為帝軍方面統(tǒng)帥,武功兵法并強,也不知給太平軍過多少苦頭吃,一旦身死,太平軍自然士氣大振,是役雖然受挫,但不過偏師,更終能全軍而退,計較起來,并不怎樣在乎。
(戰(zhàn)神…原來是這樣來的啊。)
在開口解釋之前,已被所有人認定為擊殺姬紫來的功臣,起初是為了保持撤離的士氣而不敢說出,到后來…則是連蹈海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不說出來。
一共只有兩人知情,袁當當然不會拿自己開玩笑,所以,無論敵我,皆認定了蹈海便是正主兒,這給他帶來榮譽,卻也給他帶來巨大的壓力。每當夜深人靜,死無全尸的孟津常常會出現(xiàn)夢中,那被烈火圍繞著的頭顱,一次又一次,讓蹈海大汗淋漓的從夢中驚醒。
沒法面對他人的贊美,蹈海竟生出自暴自棄的念頭,每逢臨敵,必親當矢石,在別人看來是勇敢的行為,但在他的心中,這卻實是一種對自己的嘲笑。
但或者是天不從不死者愿,又或者真得是只有拼命才能活命,一次又一次的身陷險境,卻總能一次又一次的沖出生天,而在這過程中,他更建立了種種匪夷所思的功績,使他的名聲和地位都一起向上急速提升,使他被目為太平軍的戰(zhàn)神,成為單憑一個名字就能給士兵以信心的無敵猛將。
極不喜歡這個稱號,一次次辭讓,更拒絕下屬在他面前提起,但諷剌的,看在他人眼中,卻只以為這是一種謙讓,反而更增加了他的聲譽。
(難怪,剛才聽到南王這樣說時,他心里這么抗拒…唉,如果是我,肯定也不會喜歡的,這簡直就是在當面罵我啊!)
說來甚長,但當時只是一瞬,云沖波已將前因后果知道,并未耽誤他聽清風月的說話。
姬紫來的身死,直接導致帝軍東路軍的后退,而同時,北路一支軍隊被無言擋住,難以越雷池一步,另一支則落入東山布下的陷阱,慘敗而歸,可以說,帝軍的第一次攻擊,已告失敗。
但,這卻就只會引來更強大的波浪:由帝京居中統(tǒng)籌,總計五路大軍,分三個方向,對小天國形成包圍,從形勢來看,大約兩到三個月后,就將再一次進入交戰(zhàn)。
“丘敖王三家這次都要出手,帝家的兩名親王會帶著御林軍來討伐,朱家、陳家、楊家、馬家…還有最近很出風頭的董家。”
說著,風月又笑道:“說起來,董家也算好運,強將不過袁當一人,還是個有勇無謀的莽夫,卻總能在敗仗當中揀到便宜,其它世家是越敗越衰弱,他們可好,連吃幾個敗仗后,竟儼然也成了些氣候,今次五路合圍當中,南路軍據(jù)說就是以董家為主力的。”
(好運…有勇無謀?!)
大感愕然,蓋這和云沖波心中袁當?shù)男蜗髮嵲谙嗳ヌh,但立刻,他便知道了緣由。
(對的…除了“我”以外,確實還沒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能夠感受到蹈海的掙扎,感到他正在努力的尋找一種能夠提醒風月的辦法,甚至,云沖波更感到,他已在下了決心,就算說破真相,也要告訴風月,告訴他袁當有多么可怕…但,在蹈海開口之前,卻有馬蹄聲急響,打斷掉這一切。
“天王有旨,請北王既刻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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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見天王長兄。”
只能算是普通的宮室,設計卻很出奇,王位后面的墻上,被開出了很大的窗戶,背對著自窗口投入的陽光,與這溫暖光芒渾然一體,渾天看上去,是如此威嚴,如此的深不可測。
“唔。”
點一點頭,他走到蹈海身前,端詳著他。
“八級頂峰力量…很好,這半年來,你進步的真快。”
(咦,不會吧?!)
全沒想到“自己”已有了這么強的力量,云沖波驚喜之下,第一反應就是:“為什么他現(xiàn)在不和人動手哇?!”卻也想的開,左右只要這個怪夢還會繼續(xù),自己總歸有體驗到這力量的一天。
(最好,睡醒之后,我一下便也有了這個力量,哼哼…)
卻聽渾天緩緩道:“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呃…真是掃興。)
告訴蹈海,今次的敵人將分作五路前來,因為上次的勝利,今番更驚動到了很多不會輕易出動的強人。
“丘敖兩家的合軍,我會親自去,龍拳與十三經(jīng)享譽千年,也該是擊破這神話的時候了。”
淡淡說話,卻放射出無比倫比的豪氣和自信,那一瞬,連云沖波也不由得想要低頭,不由得,生出了只曾在面對太平時有過的那種感覺。
“朱混波的箭是很強,所以今次會把無言調(diào)回來,比一比,誰才是天下第一箭。”
無言調(diào)回,北部的戰(zhàn)線改由東山統(tǒng)領,有這小天國的二號人物親自出馬,盡管面對的是當今帝姓的兩大親王,渾天也認為必不會有失。
“最弱的是董家…家主才具平平,只得一個袁當,亦不過是有勇無謀的武夫,好運…好運總該有個限度才對。”
派出南王風月應付南路帝軍,渾天相信,太平軍中的第一謀士,絕對可以將董家的運勢終結(jié)。
清楚感覺到蹈海對這決定有意見在,但,在蹈海開口之前,渾天已將他的任務分派。
“三棘一帶道路難行,來襲的不會有大軍…但唯其如此,卻更可怕。”
告訴蹈海,統(tǒng)領三棘方向軍隊的,很可能是瑯琊王家之主,至于隨行的,則應該有楊家和馬家。
“楊馬兩家,都曾是你的手下敗將,戰(zhàn)神之名,足以驚弓…但,要正面對抗王天程,你的力量還不夠。”
亦是九級力量的強者,無論地位還是武技,王天程都位在姬紫來之上,事實上,若非前一次的失利,他,以及丘敖兩家之主,都絕不可能出現(xiàn)在前線。
“所以…”
聲音很慢,渾天斟酌著,慢慢道:“我決定,利用戰(zhàn)前的這兩個月,為你打破玄關,助你提升至第九級力量。”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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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次是在我發(fā)動水月洞天后不久出現(xiàn),但這一次,則是在他入睡后很快就自行出現(xiàn)…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面對玉盆中的清凈無波,娥眉緊蹙,倒映水中,那眼光是如此憤怒,又如此焦灼。
“喂…我說你,每天悶在這里盯著那個破盆看,你煩不煩啊!”
邊說話邊大咧咧推門進來的,卻是云沖波曾見過的女子,右手還拎著瓶酒,臉上神氣,似乎很不高興,一把拉開椅子。
“姐姐。”
點點頭,那女子皺著眉,揮手道:“你說妹子,你趕快替姐姐想個辦法,煩死咧!”
“怎么回事?”
“還不是我媽!嘮嘮叨叨就是念著讓我成親,特別是最近,那些酸子也不知從那里挖出塊石頭來,就以為覓著寶咧,硬說是什么天意,捧著就來說親,格老子個龜孫,這簡直是在逼婚咧!”
一臉忿忿,那女子仰頭喝了一大口酒,又道:“后來我才聽說,那石頭是個禿子挖出來,格老子,禿子都六根清凈了,怎么還這么多破事!”
又喝一口,見酒瓶已空,那女子一揚手扔了--卻喜地下鋪的氈毯甚厚,只滾幾滾,便停在了墻邊,道:“總之我現(xiàn)在是不嫁人的,師父說了,再有一年時間,他就能把那路刀法給我教全…所以你給我想個辦法,至少,也要拖過這一年!”
靜靜思索一會,然后,有清亮的笑聲,揚起室內(nèi)。
“那么…就這樣好了!”</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