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戈的死，當(dāng)然會造成巨大的沖擊，而當(dāng)屈竹的尸體也被同時發(fā)現(xiàn)的時候，那就更使這沖擊的威力還要擴大十倍。
    “兩個人竟然死在一起啊！手里都抓著刀，看樣子…是同歸于盡呢！”
    最先將消息帶回的，仍然是似乎無所不知的花勝榮，繪聲繪色的說著，他連將屈竹頭顱完全砍裂的那一刀也形容的如親眼所見一樣。
    “胡說八道，你又不在現(xiàn)場…這里又沒有會花錢向你買消息的人，能不能讓自己休一會息啊？！”
    很希奇的，大聲喝斥著花勝榮的竟然是楊繼之，因為被云沖波抓到正在復(fù)制一塊陶利，他現(xiàn)在的心情實在是不好到了極點。
    “這個，老楊，你這樣說就不厚道了…俗話說，曲不離手，拳不離口，再好的把式，也是要常常操練的…”
    懶的聽兩個人在里面夾雜，云沖波跑出來，準(zhǔn)備自己去打聽一下消息，帶上門一轉(zhuǎn)身，卻看到了法照，正怔怔的站在一片陰影中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大師？”
    “唔？”
    突然想到，做為釋浮圖的代表，法照該如何看待這里的變故？不管怎樣，密宗名義上總還是雌伏于佛尊的羽翼之下。
    突兀的發(fā)問，似乎有點莫明其妙，但與之相比，法照的回答則是更加搭不上邊。
    “屈竹一去，大亂將至吶…”
    一時間并不明白法照為什么發(fā)出這樣的感慨，但當(dāng)法照一句話沒說完便默然離去時，云沖波也沒法問到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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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到吉沃街頭，云沖波首先是前往屈竹的官邸，雖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身份來給堂堂一名四品大員吊喪，但想來想去，他還是決定先跑來這里，因為不是第一次來，已經(jīng)認(rèn)識了他的士兵很恭敬的將之延入，還請出了一名軍官引路前往靈堂。
    說是軍官，也只是小小隊正而已，嘴巴倒是快的很，不過十來步路，他已經(jīng)告訴云沖波，屈竹在內(nèi)地并無家眷，一切的事情，就完全由他的副手操持，因為事情太過倉卒，到現(xiàn)在，連屈竹的遺物都還沒來得及整理，只是先臨時清出一間正堂，充作靈堂。
    “不過，徐大人現(xiàn)在不在這里，他去法宮了。”
    “徐大人”就是屈竹的副手，姓徐名魯，是一名年長的文官，稍有些急燥，和云沖波見過幾次。因為擔(dān)心他不夠縝密，很多事情屈竹都是連他一起瞞著，而雖然知道這樣也仍然安于本份和忠于本職，就是他最令云沖波佩服的地方。
    這時候去法宮，云沖波倒也想得出為什么：死的不明不白，這個樣子絕對不能向吏部直報--至少，也要有一個關(guān)于兇手的說法才行。
    （不過，班戈已經(jīng)死了啊…倒也奇怪，屈大人居然有本事和他同歸于盡的。）
    肚里自納悶不定，云沖波已至靈前焚過了香，見不過是口薄皮棺材，不起眼的很，倒有點奇怪。
    “沒辦法啊，這個地方運東西好麻煩的…”
    密宗崇信魂歸于天，身不入土，當(dāng)然沒有棺材店生存的空間，就這一口，還是不知怎么找出來的。
    “招撫使死在任上，這可是第一次啊！”
    神色非常憤憤，證明了屈竹的確馭下有方，那隊正更表示說，如果不給個清楚的說法，這事情絕不會罷休。
    “假如就拿那姓班的來搪塞我們，就算徐大人忍了，我們也不會忍的…當(dāng)然，徐大人是一定不會忍的。”
    看著他怒目攘臂，似乎恨不得現(xiàn)在就沖出去的樣子，云沖波忍不住要提醒一句：總共才三百名的士兵，中間連四級以上的硬手都沒有，面對上頓廓大堡的私兵，他們一定會很難看。
    “嗯？他們難道還敢反抗？”
    很吃驚的看著云沖波，他似乎完全沒有想到對方反抗的可能，這倒又讓云沖波奇怪起來。
    “我們是只有三百人，可我們代表的是皇上，皇上啊。”
    自信滿滿，那隊正表示說，如果真象云沖波說的那樣，自己這三百人肯定會全滅，但跟著，很快，整個雪域也將一起陪葬。
    “攻擊我們，就是在挑戰(zhàn)皇上，皇上如果發(fā)怒了…一個雪域算得了什么？”
    似乎應(yīng)該相信這一點，因為云沖波曾親眼見識過大夏軍隊的力量，從完顏家的黑水軍到公孫家大軍，固然他們一次次的充當(dāng)了失敗者，但以戰(zhàn)斗力而言，卻仍然絕對不是雪域所能抵抗。
    （不過，屈大人可不是這樣想的。）
    對屈竹的心智評價甚高，云沖波覺得，他既然認(rèn)定當(dāng)前帝京不會下定決心發(fā)軍雪域，一定有他的道理。這樣想來，他又對這些士兵的盲目信心有些擔(dān)憂。
    （咦，但是…）
    突然想到，其實什么問題也沒有，因為屈竹的思維，本來就應(yīng)該只有少數(shù)人能夠理解和捕捉。而絕大多數(shù)的雪域之民，則應(yīng)該只有著和這些士兵一些的認(rèn)識。
    （那就沒問題啦，大家都相信皇帝那邊一定會動…那還有誰敢亂動啊）
    一下想通了這一點，云沖波甚感高興，一時間，卻又有些欽服于皇帝的無尚權(quán)威。
    （這里已經(jīng)是化外了啊…但光憑“皇帝”這兩個字，就能…）
    光憑“皇帝”這兩個字，就能讓明明是最弱小的三百士兵勇氣十足，能夠讓雪域之民俯首貼耳，一想到這里，云沖波突然覺得不很舒服，但到底不舒服在那里，一時卻又說不出來。
    “所以我就告訴他們說，別拿班戈出來搪塞！屈大人是代表皇上在這里的，這樣沒了，就是對皇上的不敬！…”
    打雷一樣的吼叫，人沒進門便已傳進來，正是徐魯已經(jīng)交涉回來。
    雖然只聽到一點片斷，也能想象出交涉進行的怎樣，突然感到很無力，云沖波找了個借口，匆匆告辭。
    （班戈這家伙，真是得，死就死了吧，還添麻煩…不過，他為什么非要殺屈大人呢？）
    回到住所，發(fā)現(xiàn)花勝榮和楊繼之兩個都不在，再出門看看，法照也不知跑到那里去了，直等到近午時，花楊兩人才一起回來，卻是跑到班戈那里吊喪去了。
    “哦，賢侄，那房子真是好大啊…”
    班戈的住所，較屈竹官邸大出無慮十倍，但據(jù)兩人所見，卻很少有吊問的客人，不過這也不算奇怪，畢竟，先后兩任法王都已明顯對他不滿，更又惹下了”擅殺朝廷命官“這樣的麻煩。
    “所以啊，看到我們?nèi)サ臅r候，那個管家都快感動的哭出來了…”
    花勝榮的說法明顯有些夸張，不過稍后，法照也帶回了類似的消息，感嘆說人心不古，世態(tài)炎涼。
    “尸骨未寒啊，內(nèi)斗已開始了…”
    所謂頓廓大堡，是類似商人行會一樣的組織，八年前，班戈依靠過人的手腕和雄厚的資金成為大堡的領(lǐng)袖，但內(nèi)部，覬覦這位置巨大利益的人卻絕非一個兩個，當(dāng)中，更有著班戈家族內(nèi)部的成員。
    “這種情況下，班戈一脈失勢已定，大堡內(nèi)部的不同勢力就在他的靈前，赤裸裸的進行著威逼和協(xié)商。”
    按法照聽回來的消息，似乎他們是在逼迫那忠心的老管家將一些代表甚多利益的東西交出，但管家堅持不予。他的理由也很簡單，第一，頓廓大堡那部分的東西，在新領(lǐng)袖出現(xiàn)前誰也沒資格接走，第二，班戈家族的東西，該由他的妻、子做主，更不能移給什么族內(nèi)兄弟。
    “忠心可嘉…不過，我想他堅持不了太久。”
    屈竹的事情，無論如何都要有個說法，而要讓徐魯?shù)热藵M意，最好的辦法就是把班戈的勢力完全摧毀，法照更認(rèn)為，這恐怕已成為頓廓大堡內(nèi)部的共識，所以，才會肆無忌憚到在靈前便告胡來。
    “而現(xiàn)在，唯一令他們還有些猶豫的，應(yīng)該就是法王的態(tài)度…不管怎么說，班戈在事實上有‘迎立之功’，法王到底會怎么考慮，是任何人都不能不在乎的。”
    “法王對班戈沒有任何好感，更決不會有什么領(lǐng)情之心，之前一直沒有表態(tài)則因為茲事體大，而他又剛剛回到雪域，需要盡可能多了解清楚一些…這一點，請大家放心。”
    合著掌，寶寂緩緩步入，更帶來一個消息，就在剛才，法王已做出決定，派人將用有法宮佛印的手書送往班戈府上。聽到這個消息，花楊兩人表情都突然變得很僵硬，法照也似乎有些意外。
    “那是非常嚴(yán)厲的譴責(zé)，對班戈之前的行動做出的譴責(zé)…不過，并沒有提到其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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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必要提嗎？”
    寶寂離開后，冷笑著，楊繼之的評論頗有些陰陽怪氣。
    “只要說一聲‘能推了’，自然有得是人‘識時務(wù)’…有了法王這句話，那些家伙還有什么顧忌？就算動刀子也敢了！”
    手上一點灰都不用沾，只要等上幾天，等班戈一系在內(nèi)斗中被毀的一塌胡涂，那時再出面收拾殘局，和向徐魯作出交待，就可以輕松的把什么都結(jié)束掉，仔細想來，云沖波竟覺得有點不寒而栗。
    （這家伙好厲害啊…）
    雖然沒有參與分析，但法照也沒有反對楊繼之的判斷，苦笑著，他只是表示說密宗的新領(lǐng)袖的確非凡。
    “不過，他也沒有辦法…剛剛接手，還沒有得到朝廷的認(rèn)可，他不能不把誠意表現(xiàn)的足一點…”
    之后，法照告訴三人，今次前來的事情已經(jīng)辦完，再過幾天，自己就希望回去了。
    “啊…那，我們也跟著走算了。”
    與法照約定了一起上路，而中間，花勝榮更再一次向法照提出“護送費”的要求，卻被云沖波狠狠的“打”斷了說話，不過，在將法照送出之后，他還是默許了花勝榮對楊繼之的敲詐。
    “總之，大師是好人，好人不能欺負，而你們兩個家伙，沒事做就自己糾纏好了，反正給我記住，走之前我要搜身，發(fā)現(xiàn)一樣我就打一頓！”
    叉著腰，很神氣的指揮著兩人開始收拾東西，但沒多久，咚咚的敲門聲就拼命的響起。
    是來自班戈府那邊的消息，正如之前的預(yù)料，法王的手書就等若是給那些人服了一劑大補藥，使他們開始敢于直接的使用暴力逼迫，但同時，這也帶來意料之外的結(jié)果。
    嚎啕大哭之后，那忠心的老管家似乎終于屈服，跑回了內(nèi)室，捧出一只小箱子。據(jù)他說，這是班戈身死當(dāng)天親自交給他的。
    “老爺說…如果他不明不白死掉了，我就要看好這只箱子…如果連法王也要對府上不利，就把這箱子打開給大家看…”
    這樣收藏的東西，當(dāng)然不可能是什么帳本或是鑰匙，根據(jù)自己多年來聽故事的經(jīng)驗，云沖波認(rèn)為應(yīng)該是預(yù)先寫的遺書。
    “不過很奇怪啊，按照規(guī)律，能事先寫這種東西都是好人，而且是最聰明的好人，他為什么也能寫呢？”
    比“事先留下遺書”更驚人的事情，是遺書的“內(nèi)容”，那…真是一個會讓所有人都說不出話的控告。
    以血為書，班戈請求所有人的信任和原諒，更說明了他一定要殺掉屈竹的理由。
    “他竟然說，屈大人…他才是在背后操縱九戰(zhàn)神的元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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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通篇皆以血寫就的長信中，班戈提出了很強烈的指控，指屈竹才是一切的元兇，是他暗中操縱著九戰(zhàn)神，破壞著密宗的根基。
    只是一個指控…那怕是用血寫的，也不能隨便動搖屈竹的地位，但在信中，班戈更一一提出了具體的證據(jù)，一些他長期以來暗中收集的東西。
    按照信里的記述，那些東西被一一從密室中找出，有物品，也有信的碎片，連接起來，的確可以部分的證明他的指控，但又不能算是多么堅強。似乎也明白這一點，班戈在信中表示，自己還知道有更堅強的物證，但還沒法取到。但他相信，在屈竹的書房里，一定能拿到足夠的證據(jù)。
    信的最后，班戈重述了他對密宗的忠誠，希望法王能夠體察到他的真心，同時，他也表示，屈竹似乎已有警覺，收集證據(jù)更變得越來越難。
    “…所以，他請了屈大人來攤牌，而攤牌攤到反臉，最后兩人同歸于盡？”
    “會相信這種說話，法王，您真是讓本官失望。”
    擋在官邸的門口，徐魯口吻傲慢，完全拒絕來人的建議，雖然…來者中包括了新任法王、三大寺主、以及吉沃城中幾乎所有的重要人物。
    “屈大人是朝廷命官，班戈這廝不過一介土豪…這樣子的控告，根本不值一信。”
    身后只有三四十名士兵在，本身則是沒有力量可言的文官，但徐魯就這樣傲慢的站著，將所有的人拒絕在門外，連放他們進去也不讓。看著他，云沖波再一次感受到了“皇帝”那無遠弗屆的巨大身影。
    盡管任何一名寺主也有足夠力量強行進入，但誰也明白踏出這一步的后果，當(dāng)面對“欺君”這兩個字，就連法王，也不敢做出決定。
    僵持良久，最后還是同樣來自中原的法照出面緩頰，在他的協(xié)調(diào)下，徐魯最終很不情愿的答應(yīng)了讓密宗對屈竹書房進行檢查的要求，但仍有條件。
    “只能進去你一個，而且我也要跟著。”
    微微頷首，法王除答應(yīng)這一要求外，更邀請了法照一同進入。
    “我說過，我們來到這里，恰恰是因為我們相信屈大人…打擾一二，也只是為了證明屈大人的清白。”
    過了約一支半香的工夫，三人方從書房里出來，而…還沒有聽到任何說話之前，云沖波已幾乎知道了檢查的結(jié)果。
    法照、不空都是禮佛多年，如死木般的臉上，什么也沒有透露，但徐魯那前倨后沮的神情，已經(jīng)再清楚不過的暗示著結(jié)果。
    （怎么會這樣，屈大人他…）
    一時間，云沖波幾乎懷疑是班戈事先安排了什么東西藏在屈竹書房里面，因為實在沒法解釋，為什么屈竹要操縱九戰(zhàn)神。
    （嗯，可如果真是這樣，他就是“我們”的人了…那倒也說的過去，這個地方…可是…）
    盤算一時，云沖波終是想不明白，最后打定一個主意，“想不通就不想好了，有機會直接找九天問。”
    似乎已取得勝利，但什么亦未宣示，不空緩緩走到門口，方轉(zhuǎn)身向徐魯合掌道：“謝徐大人通融。”說著也不等他答話，已快步出了官邸，環(huán)視諸人一眼，道：“走罷。”竟終是沒有解釋班戈的指控到底是真是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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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宮內(nèi)，極大的一間靜室內(nèi)，達勉倉嘉在靜靜打坐。
    “我來了。”
    推門進來，并用冰冷的聲音打著招呼的，正是現(xiàn)任法王，反手將門扣死，他走到靜室的另一端，一樣盤腿坐下。
    “找我…想問什么？”
    “我想問的是…為什么？”
    目光依舊平靜，中間卻似乎有火光在滾動，達勉倉嘉一字字道：“為什么…要這樣對付屈竹？”
    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不空似乎想說什么，最后卻只是道：“請繼續(xù)。”
    瞳孔收縮，達勉倉嘉盯著不空，道：“皇帝的權(quán)威，不是我們可以撩撥的東西，一步踏錯…整個雪域都將萬劫不復(fù)。你在中原呆了二十年，該比我更明白這個道理。”
    聽到“皇帝”兩字，不空的嘴角也抽搐了一下，似在回憶些什么，過一會，才道：“對，我知道。”達勉倉嘉跟著已道：“那…你為什么要弄出今次的事情來？”
    微微皺眉，端詳達勉倉嘉一時，不空突然道：“你認(rèn)為，班戈的這什么血書？是我布置的？”見達勉倉嘉并不答他，又緩聲道：“你…你真認(rèn)為屈竹是無辜的？”
    達勉倉嘉怒道：“你難道想我相信班戈說反是真的？！”他此時已動真怒，呼喝之間，威勢自顯，震得室內(nèi)器具一陣嗡嗡。
    不空沉默一時，道：“我知道，你對我一直有所誤會，總以為班戈和我勾結(jié)…但…”
    沒說完已被達勉倉嘉打斷，他搖頭道：“金瓶動，法王現(xiàn)…這是所有人也承認(rèn)的事情，也是沒人可以作偽的事情…所以，你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更不要再說多余的話。”
    “我只是在問你，為什么一定要將屈竹染以污名？這樣子對待朝廷的招撫使，后果…后果你難道不明白？”
    不空目光微微閃動，思考一時，緩緩道：“我剛剛?cè)チ饲衲抢铮褭z了他的書房…在場的，除了法照上師外，就是徐魯。”
    一邊說話，他一邊探手入懷，取出一扎書信來。
    “達勉倉嘉…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想說的是…你，真有把握自己看清了屈竹？”
    “你以為我愿意相信班戈？相信這些可能會給雪域帶來滅頂之災(zāi)的說話？你以為我為何堅持要去屈竹的書房？”
    “我根本就希望班戈所說的全是錯誤，我根本就是為了洗清這一切而去…但，我卻找到了這些。”
    緩緩將書信攤開在桌上，不空的聲音干澀而又緩慢，象是兩塊木頭在相互摩擦。
    “這些，我根本不敢讓其它人見到的東西，這些，令法照當(dāng)時就向我辭行的東西，這些…這些我恨不得根本沒有找到的東西…達勉倉嘉，請你放下執(zhí)念，認(rèn)真的看一看罷。”
    帶一點困惑看向不空，達勉倉嘉隨手拈出一封，見上面并無落款，只下首處用著一方印，乃是三片交織一起的竹葉，他倒也認(rèn)得，道：“這是屈大人的私印…”抽信看時，只閱的幾行，神色已然大變，手一顫，竟已拿不住信紙，任它掉落桌面！
    不空一直冷眼看他，此刻方道：“此時此地，吉沃城中，除徐大人、法照上師之外，便只有你我兩人看過這些書信…嘿，便是法照，如果不是他就在身邊，我也不會讓他知道。”
    達勉倉嘉一時失措，此刻已然恢復(fù)過來，沉聲道：“沒錯…少一個人知道便好一點…”忽地想起來，忙又將信取至眼前，細細分辨，過一時，方頹然放下，道：“的確是他的字。”
    不空微微點頭，苦笑道：“這本是我最后的希望…希望你能認(rèn)出來這些都是假信…嘿。”說著已起身，道：“達勉倉嘉…我離此地已二十年，連三大寺的中級僧侶也都認(rèn)不全…若要拿主意，你便只會比我更好，告訴我，該怎么做？”
    這一切完全出乎達勉倉嘉意料之外，沉思一時方道：“保密…當(dāng)前也只能保密…若果走漏…”說著不禁又看了那些靜靜躺在桌上的書信一眼，眼中居然盡是恐懼。
    不空長嘆一聲，道：“也只有如此…”看一看書信，道：“這些東西，是絕對不能走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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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人曾經(jīng)交待過，這些東西，是絕對不能走漏的。”
    （就是說，對我這個“不死者”也不能說…是嗎？！）
    肚子氣的一鼓一鼓的，云沖波卻又不知如何發(fā)作，心下只是著惱，想道：“她…她怎么和之前的太平道徒都不一樣哪？！”
    因為對發(fā)生的事情甚為迷惑，又因為也有些擔(dān)心九天那日到底傷的怎樣，云沖波使用當(dāng)初玉清所教的手法，在城中留下暗記，并很快和九天聯(lián)系上，約定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本來是打算安排在較為偏遠的地方，九天卻堅持說不能讓“不死者”一個人離法宮太遠，所以到最后，地點是被約定在法宮附近，幾乎已可以說是在法宮見面了。
    （嗯，一定是這樣，從開頭就別扭，所以一直就都別扭了…）
    前兩次其實已有感覺，但今次的感覺卻是特別明顯，九天與之前的太平道徒竟是完全不同，不僅沒有那種一知道“不死者”身份就誠惶誠恐的緊張，更還似乎對云沖波有所敵意，當(dāng)云沖波向她詢問太平道在雪域到底有何布置時，問上十句，倒有七八句是要再聽一遍“絕對不能走漏”。
    （早知道，這幾天我就不該擔(dān)心你！）
    當(dāng)日九天率諸戰(zhàn)神聯(lián)斗不空，結(jié)果慘敗而退，自己也身蒙重擊，一口血吐出染了近半面墻，只能勉強逃走，實在讓云沖波擔(dān)心了幾天。但今天再見，已經(jīng)完全是神清氣爽，精神的不能再精神，而當(dāng)云沖波詢問她傷勢如何時，更是只能換回一個近乎譏笑的表情，實在是氣悶的很。
    對云沖波的問題幾乎全部回避，九天卻很執(zhí)著的勸告云沖波離開，態(tài)度神神秘秘，她堅持不說理由是什么，只是反復(fù)表示現(xiàn)在離開，對每個人都是好事情。
    “大亂將至…不死者最好還是盡快離開，不要輕處險地。”
    應(yīng)該說是善意的勸告，但聽在云沖波耳中，卻實在很不舒服，表示說既然是險地，九天不如也一起離開。
    輕笑著，九天稱自己有重任在身，不能這樣離開，但當(dāng)云沖波說自己可以幫手時，她卻又婉言謝絕，稱自己可以承擔(dān)。
    “每個人有每個人該做的事情，完成雪域的事情，是我的責(zé)任，困難再大，也只能努力，又怎能因此就將不死者牽連進來？”
    已經(jīng)悶到快要炸開，云沖波決定，不要再和九天扯下去。
    （不要幫就不幫你了…急著趕我走，我本來就要走了！）
    準(zhǔn)備告辭，云沖波卻到底不甘，想來想去，他還是對九天表示，自己再問最后一句話。
    “答與不答隨你便，反正我要問的。”
    云沖波所關(guān)心的，是班戈的指控，稱屈竹才是九戰(zhàn)神的幕后指揮者，雖然云沖波根本不信，卻也很感好奇。
    本來也沒抱什么指望，所以，當(dāng)九天在沉吟良久后表示說這個問題可以回答時，云沖波反而大感意外。
    “屈竹，他當(dāng)然不是什么幕后指揮，至少不全是…他與我們只是合作關(guān)系，大家各取所需罷了。”
    張大了嘴，云沖波覺得，就算只聽到這一句，今天也是很值了。
    “你說，你是說…屈大人他…”
    看著云沖波意外的樣子，九天似也甚感開心，面具后目光閃動，道：“不死者…屈竹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您根本也不知道…在這雪域上到底在發(fā)生著什么，您根本也不知道，所以…您還是盡快離開吧。”
    （不知道不知道…告訴我我不就知道了嗎？！）
    肚里大為忿忿，卻也知道說出來不過是自找氣受，云沖波本想離開，卻因為九天的說話想到了新的事情。
    屈竹…既然一定程度上和太平道進行著合作，那他現(xiàn)在身死，對太平道計劃的開展又會造成什么影響？
    “這個？”
    稍感意外，九天告訴云沖波，這倒不用擔(dān)心。
    “一切…仍然都在掌握之中。”
    在云沖波看來，九天的這種自信實在不太正常，不象是剛剛被人殺到幾乎死光，又失去重要合作者時所應(yīng)有的態(tài)度，但一看到面具后那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目光，云沖波就再沒了問下去的勇氣。
    （好啦好啦，反正我走就是了，這邊交給你吧…真是的，本來就不該來啊。）
    直到九天已消失不見，云沖波才突然省起有事情很奇怪。
    （她…她為什么還要穿著那身戰(zhàn)神衣來見面…難道，我們太平道已經(jīng)窮到了一人只有一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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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室中，寶寂閉目打坐，雖然是在打坐滌心，眉毛和嘴仍然扭曲成為非常苦澀的表情。像枯木雕成的人偶，實在是多過像一個活人，
    夜已深，窗外，有彎月如鉤，像是一個詭異的笑容。
    呀呀的輕響著，門被推開，但來人只是停在門口，沒有進來。
    被驚動，寶寂緩緩睜眼，并在一瞬間陷入僵硬。
    “你…”
    “…來殺你。”
    簡單扼要而又冰冷的聲音，昭示著來者的決心，同時，青白色的光芒洶洶涌現(xiàn)，瘋狂壓向?qū)毤拧?br/>     -------------------------------------------------------------------------
    （這么冷，才十月份，可比老家過年時候還冷呢！）
    與九天分手回來，發(fā)現(xiàn)花楊兩人都不在，法照也不知跑了去那里，云沖波大感無聊，坐了一會，終于決定還是出去走走，拜訪一下已經(jīng)幾天沒見的寶寂。
    （從金瓶那事之后，寶寂上師好象就一直很累的樣子，都不見他笑了，也難怪啊，跟了原來那個法王那么久，感情是肯定有的。）
    法宮地方甚大，云沖波的住所更和寶寂居所相距頗遠，他左右也沒什么事情，只是慢慢悠悠的在路上晃蕩。
    （現(xiàn)在是再也不會迷路啦…）
    初入法宮當(dāng)天，云沖波便曾因為在這里迷路而跑進了法王的住處，痛定思痛，他此后格外用心記憶，現(xiàn)在走來真是得心應(yīng)手，自己也頗有些佩服自己。
    “轟”一聲巨響傳來，云沖波悚然一驚，那方向，卻正是寶寂所在！
    急發(fā)力，狂奔，卻聽前方又是“碰”、“碰”兩聲，一聲小過一聲，更幾乎連作一處。
    此時云沖波已能看見寶寂居所，不過三十幾步距離，更聽到周圍喧嘩聲起，顯是這里的動靜已將守衛(wèi)驚動。
    再一個沖刺，離門口已不到十步，卻聽咣一聲，那門已然粉碎，一道黑影從中疾掠而出。
    身未攜刀，但亦有殺傷力強大的拳法在身，幾乎是立刻，云沖波已將龍拳凝起…并立刻散去。
    目瞠口呆，看著掠過的黑影，云沖波一動不動，若對方有意，擦身而過時隨手一招，便能將他重創(chuàng)甚至是殺死…但，也沒有做。
    與云沖波擦身而過的，正是不久前才和他分手的九天！
    當(dāng)從僵硬中松馳下來時，云沖波已幾乎明白了九天為何要堅持在法宮附近會面，和為何會身著戰(zhàn)神衣甲，他更已幾乎知道了在那房間里面，會有什么在等他。
    頓了一下，云沖波還是很快的沖進了房間，那兒……一片血肉狼籍，寶寂，已被生生腰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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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時未屆，在雪域之上，天才不過是剛剛亮而已。
    群山兀自沉睡，半明半暗之中，這些自亙古以來便在此安靜不動的白色*，更是如同諸神般威不可凌。
    在巨大的山巒上，有細小若可忽視的身形在努力攀登，沿著只有模糊印象的路線，克服一處又一處困難，他堅持著，前往目標(biāo)所在。
    （唉，話也不說清楚一點…萬一跑到地方什么收獲都沒有，那這趟才真叫冤呢！）
    昨日，趕到卻為時已晚，云沖波只能眼睜睜看著寶寂在自己懷里咽氣…以及留下遺言。
    一般人死的時候，似乎應(yīng)該交待一下自己的財產(chǎn)怎么分配，而如果是被仇人所害，那就應(yīng)該留下仇人是誰…所以，昨天發(fā)現(xiàn)寶寂竟然還未死掉時，云沖波實在非常緊張，很是害怕他會留下“兇手”的身份…畢竟，從理論上來看，云沖波實在就是那兇手的“同黨”。
    幸好…或者說不幸也可以，寶寂并沒有留下什么名字，嚴(yán)格說來，那僅是似乎沒有任何意義的死前噫語。
    “胡…”
    已是奄奄一息，卻似乎因此而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提示，寶寂的臉上寫滿了恐懼和焦慮，掙扎著留下這個含混不清的發(fā)音，便告逝去。
    也許只是一個噫語，但云沖波卻不能讓自己這樣相信…因為，他從未見過，有誰曾經(jīng)這樣的驚恐、絕望，和努力掙扎著想要留下些什么。
    這樣的眼神，和沾在身上的熱血，將云沖波深深打動，下定決心，要為寶寂做些什么。
    沒有別人比云沖波更快，所以也沒有別人聽到寶寂的留言，雖然可以向別人做一些咨詢，但考慮了很久，云沖波還是決定保守這個秘密，并認(rèn)真的將之挖掘，找出到底是什么令寶寂如此恐懼。當(dāng)然，在自己決不肯承認(rèn)的地方，這同時也是一種賭氣，不忿于九天的高深莫測，云沖波其實也甚想通過自己之力去弄清那些她不肯吐露的事情。
    因為這些理由，云沖波就不辭辛苦的來到這個地方，這個…他在不久前才剛剛來過的地方。
    無名雪湖，孤高巖柱…在這個地方，寶寂承認(rèn)了“曲細崗珠”的身份，至于那理由，云沖波到現(xiàn)在也不明白。
    （這地方又沒人姓胡，那就只能來找這個雪湖了…不然的話，他總不會是說我該刮胡子了吧？）
    被萬古不融的冰雪覆蓋，每座大山似乎都是一個樣子，數(shù)次走入岔路，又憑著當(dāng)日的一點記憶辛苦找回，當(dāng)云沖波終于找到地方時，已累得很想立刻就躺下來睡一會。
    如碩大的藍寶石般，湖水靜靜的沉睡在雪嶺懷抱當(dāng)中，似乎還準(zhǔn)備再這樣睡上千年萬年，看著這寧靜似完全絕世的地方，云沖波一時竟也有些油然之心。
    不過二十天前，他隨寶寂在這里見到了曲細崗珠，一個“非自愿”回到雪域的僧人，而如今，當(dāng)日一會中人，曲細崗珠已取代達勉倉嘉，成為新的法王，寶寂、班戈、屈竹皆已辭世，吉沃可說是完全換了人間…二十天工夫，回想起來，卻恍若隔世一般。
    （真是的，才幾天工夫啊，就亂成這樣了…）
    嘆著氣，云沖波圍著雪湖慢慢轉(zhuǎn)著，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些什么。
    其實，此間事情說起來和他根本全無關(guān)系，特別當(dāng)背后操縱者中還有太平道在時，云沖波似乎更是不應(yīng)該再這樣介入，但，一次又一次的見證到死亡和混亂，以及被屈竹的擔(dān)憂打動，更不忿于九天的總是遮遮藏藏，他很想做些什么，和查出些什么。
    （寶寂…還有那幾個和尚，以及屈大人，好象都不是壞人…唉，不過這樣說來，我們太平道難道才是壞人？）
    說起來，九天實在很符合云沖波心目中的壞人形象：神神秘秘，輕蔑人命…不過，每當(dāng)想起來，當(dāng)初在金州，天門九將也是這樣行事時，云沖波又沒法做出很嚴(yán)苛的批評。
    （神秘一點也沒辦法啊…不然的話，早就被皇帝滅了。）
    身在家鄉(xiāng)時，云沖波只將皇帝視為最終收取所有捐稅的“大財主”和能夠任命所有職務(wù)的“大官”，至于他到底“多有錢”、“多有權(quán)”…以及有“多強”，并不真正清楚。天上人間，本就是不相知的兩個世界。亦只是在前往金州之后，他才開始慢慢感受到了到底什么是“皇帝”以及“皇權(quán)”，而在雪域，他更有了之前從未有過的感受，看著屈竹能夠憑意志壓制影響包括法王在內(nèi)的所有勢力，看著根本就談不上有戰(zhàn)斗力可言的徐魯以及三百士兵是怎樣用強逼迫…一呼一吸之間，云沖波似乎都能感到，那名為“皇帝”的巨大身影，雖在萬里之外，卻仍然籠罩著這片雪域。
    （有這樣的威權(quán)，也很不容易…如果用這種力量去做好事，不是很容易就能做成很大很大的好事嗎？）
    在云沖波，這種想法尚是初次出現(xiàn)，更很快延伸成一個云沖波沒法找到答案的發(fā)問，如果皇帝能夠這樣去做好事，做成一些很大的好事，那一定也就能夠得到很多的擁護，這樣子，更會令太平道或其它覬覦帝位的世家失去存在的空間。
    不覺回想起當(dāng)日六盤山間的血夢，那樣的忠誠與堅強，反回來看，何嘗不能理解成對帝姓的刻骨仇恨？而如果這些仇恨不被產(chǎn)生…那，又有什么能夠動搖皇帝的統(tǒng)治？
    （可是，這樣說來，那些被打下來的皇帝，豈不都是自己不好？再這樣說的話…他們豈不都是自己不好好干才丟了給人？）
    努力回憶著當(dāng)初顏回的說話，一時間卻記不太清，云沖波只是覺得，他似乎對皇帝非常不信任，認(rèn)為其在先天上就必定為惡。
    （可這又好象不大對…誰不想留個好名聲呢？有這樣的權(quán)力，稍微做一些好事，就會是很大的好事，就會有很多人高興，留下很好的名聲…那，為什么還有這么多皇帝胡鬧呢？）
    數(shù)日以來，云沖波一直在苦苦思考這些事情，卻又總沒法給自己找到答案，想不通，為什么，明明很容易就能“流芳百世”的皇帝當(dāng)中，會有那么多人最后要“遺臭萬年”。而當(dāng)又不愿和身邊任何人去討論的時候，他更決定把這個問題先收藏起來，日后再問。
    （唉…當(dāng)初碰上秀才時，我為什么沒想到這些呢？他肯定會有很好的答案的…）
    做為出色的獵戶，云沖波自認(rèn)有著不錯的觀察力，但爬到石柱上又下來，和圍著雪湖走了小半圈，他并不能有任何的收獲…當(dāng)然，這個結(jié)果也不能算是全然的意外。
    （這樣子走掉，我對不對得起他呢？）
    空手而歸…但本來也沒得到什么明確的提示，云沖波覺得，自己也應(yīng)該對得起寶寂，不管怎么說，這一趟路，實在已跑的很辛苦了。
    這樣告訴自己，但在內(nèi)心最深處，卻又有著隱隱的不甘，云沖波總覺得，如果自己就這樣回去，九天一定會冷冷的偷笑。
    （而且…說不定還不是偷笑，就算當(dāng)著我的面，可能她也會笑的！）
    一想到九天，火就很大，云沖波實在想不通為什么太平道中會有人看不死者這么不順眼，不過，同時，他也不能不欽服于九天的實力。
    （怪不得玉清真人說，九天不在聞霜之下…嗯，實在很厲害啊，幸好她不是敵人的。但這樣想來，那個法王就更嚇人了…）
    明明記得說曲細崗珠是被班戈從青州強行“請回”，卻實在想不通班戈是憑什么去“請”他，云沖波一直對此感到很苦惱，曾經(jīng)向?qū)毤徘蠼蹋瑓s僅得到了一個含混不清的敷衍。
    （現(xiàn)在上師又沒了…就更搞不清了，唉，九天也真是的…殺人殺的這么順手，還是聞霜好啊。）
    若從中立的角度來看，云沖波的想法實在偏頗的緊，從草原到冀北，蕭聞霜手上所沾的鮮血，便只會多過九天，但就算當(dāng)面這樣說出，用著完全不同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的云沖波，大概也根本不會承認(rèn)。
    （總之，還要再認(rèn)真一點！）
    決心歸決心，到最后卻終究只是事實才有資格說話，又費了小半個時辰依舊一無所獲，到最后，云沖波只好告訴自己說，大概，是錯誤的理解了寶寂的遺言。
    （不過…說不定，他最后用的是小偷楊說的什么“煩語”？）
    猛然想到這個可能，云沖波精神一振，當(dāng)下打定主意，便要立刻趕回去，方走兩步，卻又想起來：“回去還很長時間的，不如洗洗腳算了…聽說雪湖里的水泡腳很舒服的。”
    他爬了小半天的山路，雙腳早已滾燙，在冰水里一泡，果然大是舒服，長長吁出口氣，見左右也已過午，便從懷里掏出事先帶的干糧，慢悠悠的啃，瞧著周圍雪山皚皚，倒映在湖水當(dāng)中，倒也快活。
    不意，樂中生變，一塊干糧未啃到一半，忽聽一聲怒吼，發(fā)于側(cè)面山上，卻是“你他媽的還有完沒完了？！”
    怒吼聲中，一塊雪裹大石片片開裂，當(dāng)中躍出一人，因離得遠，看不清楚，但戟張指點之勢卻是明明白白，顯著已是怒極，跟著旁邊雪地中又躍出一人，將那人扯住，低聲說些什么，似是勸告，卻也拉不住，眼看著兩人拉拉扯扯，走得近了。
    愣了一會，云沖波方想起那里不對
    （對了，那塊石頭，從我剛才到的時候就一直在那里了，那么說，難道…）
    “你們兩個…從早上起就一直蹲在那塊石頭里？！”
    對自己的發(fā)現(xiàn)大吃一驚，云沖波一時間竟有些佩服兩人，至少，他不覺得自己可以這樣忍著在雪地里蹲上這么半天。
    （說不定，飯都還沒吃呢…）
    這邊同情到有一點點心虛，另一邊則是氣焰高漲，似乎要把蹲了半天的悶氣全部發(fā)作出來。
    “媽媽的…有你這樣做探子的嗎？明明什么也沒找到，就是不走！轉(zhuǎn)轉(zhuǎn)轉(zhuǎn)…居然還轉(zhuǎn)到洗腳吃午飯，你是出來郊游的啊！你們難道是按出勤時間發(fā)餉的嗎？！”
    “我…我不是探子啊。”
    氣勢全被壓制，連說話聲也不自覺的變小，云沖波解釋兩句，卻到底想起來不對。
    “喂，我說…我來這里轉(zhuǎn)轉(zhuǎn)怎么了？是你們自己不好，見人就躲起來的吧？”
    思路一清，便越想越不對勁，游山的人，不會見到有人來就躲，而且…這個鬼地方，照寶寂的說法，連吉沃本地人也沒幾個知道，又那來的游客？
    除非…
    “你們是來這里找東西的探子？！”
    大喝一聲，隨手已將腰間鋼刀出鞘，云沖波真是大喜過望，既有其它勢力關(guān)注，至少說明此地確有可疑之處，雖然自己還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就算是蒙的，也總算蒙對了是不？
    這一聲喝，倒將那邊兩人嚇了一逃，后出來那人便忙忙搖手道：“小哥真會說笑話，我們只是一時路過罷了…要是探子，躲還躲不及，又怎么會這樣主動跑出來找你呢？”
    此時兩人漸漸走近，已能看清模樣，云沖波見兩人一個方面大耳，一個面如滿月，倒也都是憨厚模樣，又見兩人果然甚為放松，全無運力樣子，不覺手上勁也松了，心道：“也似乎有理…不過，記得大叔曾經(jīng)說過類似的事情，按說不能露臉的卻露了臉，要么就是確實坦坦蕩蕩，要么就是…咦，什么來著？”
    那人見云沖波把刀放下，也松了口氣，笑道：“這就對了，大家都是出來跑窮的，動什么刀子呢…”又拍拍身邊那矮胖子，笑道：“我這兄弟脾氣不好，又最挨不得餓，小哥千萬不要見怪…”說著愈走愈近，見云沖波并不提防，眼中露出一絲喜色，卻是一閃即逝。見夠得著，便伸手去拍云沖波肩頭。
    卻突然，刀光大盛！
    反手一刀同時，云沖波終于想起了花勝榮當(dāng)初是怎么說的。
    “…滅口！”
    因一驚而本能出手，將兩人一起逼退，云沖波正想道謙時，卻見兩人臉上都已兇光大盛，那方面人冷笑道：“好，好…小子倒曉得扮豬食虎的？！”心下一凌，忽然明白過來，“他們真得是想滅口。”
    云沖波倒也不懼，左右看看，心道：“最重要是別再有其它埋伏…只不過兩個人，是高手還用得著結(jié)伴走么？”見兩人都是微微躬身，眼光閃爍不定，一時倒也不敢輕易造次，將刀一橫，取個守勢靜待兩人。
    那方面人見云沖波守勢甚穩(wěn)，嘿嘿笑道：“好…便看你能守得住？”說著卻不進逼，反是探手入懷。
    云沖波心道：“暗器？”卻見那人竟捏了一只蜈蚣出來，還在蠕蠕而動，竟是活的。云沖波心下不覺大感駭然：“竟然把這東西放在懷里…”又見那人兩指微微用力，將蜈蚣捏死，跟著兩手對搓幾下，抹得掌心都是血污，便蹲下，雙手按入雪中，看向云沖波，又是微微一笑，忽地怪嘶一聲，不類人語，倒似蟲鳴，跟著用力向上提，轟然聲中，冰雪涌起，竟凝作數(shù)丈來長一只蜈蚣形狀！
    （這是什么東西？！）
    真真是嚇了一跳，云沖波何時見過這種法術(shù)？還未想好是攻是守時，見那方面人輕輕躍上蜈背，跟著一聲口哨，那冰蜈半立而起，鉗爪一陣瑟抖，唿地一聲，猛撲上來，氣勢洶洶，好不駭人。
    雖未知深淺，云沖波卻也不甘退讓，心道：“管他什么東西，先劈一刀再說！”雙手握刀，使個反手刀，躍身迎上。他此時心思澄定，貼身覓機，也只視同當(dāng)初獵熊舊事，雖然冰蜈形狀可怖，但既非真蟲，想來不致有毒，那畢竟也沒什么大不了得。
    那方面人似也未想到云沖波會主動進取，驚惶之色一現(xiàn)，已被云沖波貼著冰蜈掠過，跟著喀喀有聲，見半身處出來一道裂紋，如蛛網(wǎng)般，四下擴散。
    云沖波一刀建功，心下大是得意，更不回身，徑去取那矮胖子，見他正拼命向嘴里塞塊干餅，不覺倒有點同情：“看來真是餓壞他了…”孰料那人連嚼數(shù)口，呸一聲吐將出來，迎風(fēng)一激，竟都化作小指大小的黑蜂，嗡嗡轟轟，逆風(fēng)急上，怕不有百來只多。
    云沖波雖勇，至此也不敢硬接，生生止住去勢，挽起刀花，雖不能盡擋，卻喜天寒衣厚，雖幾只漏網(wǎng)，一時也無處下口，卻聽身后，輕輕亂響，回頭看時，見那方面人也不知怎弄的，已將那冰蜈修復(fù)如新，正駕著惡狠狠撲將上來。云沖波閃得幾閃時，見那矮胖子顯覺得計，手上不停，轉(zhuǎn)眼已又弄出幾百只黑蜂來，更居然懂得分進合擊之術(shù)，被他指揮著化作數(shù)隊，縱橫來去，端是無孔不入。
    （嗯，只用二叔的刀法看來是不行呢…不過，這兒完全沒有別人，也是個很好的地方了。）
    心意一動，云沖波身子急旋，掌中刀光四溢，結(jié)連如壁，一氣已將黑蜂斬碎近三分之一，其余的也被盡拒于三尺之外。
    蹈海之刀，面壁十年圖破壁！
    首次完全掌控著這其實應(yīng)該存在于“未來”的強招，云沖波的愉悅，實非語言所能形容，暗中不下數(shù)百次的苦練，今日終于展現(xiàn)成果。但同時，他也明了著自己的不足。
    （如果真能把握住那一刀的感覺，剛才就該將所有的黑蜂都給斬碎…）
    除此以外，當(dāng)那方面人又如法炮制，凝喚出數(shù)頭巨大蛤蟆，用敢死隊一樣的戰(zhàn)法來強行沖撞時，刀光凝成的護壁就在不住顫抖中出現(xiàn)破綻，這樣的事實，使云沖波確認(rèn)了自己對這刀法的掌握仍需提升，不過，同時，他又有了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這大蛤蟆這樣沖…好奇怪，似乎在那里見過？）
    當(dāng)以刀招再不能完美防御時，云沖波就將刀壁撤除，更順手將掌中刀棄去。
    （放蟲子…那這招，真是剛剛好用得上…）
    雖然不知道云沖波為何會自去干城，兩人卻沒有放過機會，一御蜈蛤，一運群蜂，惡狠狠撲將上來。
    靜靜站著，緊握雙拳，云沖波的身上更隱隱透出橙紅色的光芒。
    下一瞬，光芒化作風(fēng)暴，似能吞噬一切的風(fēng)暴！
    橙色風(fēng)暴，乾元龍躍！
    狂風(fēng)一旋，已將所有黑蜂擠碎無存，旋至七轉(zhuǎn)時，冰蛤和冰蜈也不能支持，咯咯作響著，開始分解，而在這之后，失去了憑籍的兩人，更被風(fēng)暴卷入，身不由已的開始飛旋。
    嚴(yán)格說來，這與敖復(fù)奇的傳授已有所不同，攙入了云沖波自己思考的變化…一些，他在時光洪流中，自太平處所見、所獲的東西。一些，他很希望能有機會再見到太平，和向他展現(xiàn)的東西。嚴(yán)格說來，這幾乎可以算做云沖波自己的“創(chuàng)招”。
    （終于能用出來了…以后一定要炫給聞霜看看！）
    約二十轉(zhuǎn)后，云沖波氣力已衰，緩緩收勢，那兩人早被轉(zhuǎn)的七葷八素，風(fēng)力一收，竟連站著也不能夠，雙雙頹倒，開始大嘔特嘔起來。
    （嗯，現(xiàn)在力量不夠…如果能照想的那樣轉(zhuǎn)至九九之?dāng)?shù)，估計就算來一隊人也能轉(zhuǎn)殘他們…）
    大感得意，云沖波清清嗓子，道：“這個，你們放心，我只想問幾句話…”卻忽然覺得不對。自己明明拳勢已收，為什么還是嗡嗡呯呯的響個不停？
    慢慢抬起頭，云沖波并沒能立刻明白自己看到是什么。
    山峰上，似乎有大風(fēng)在刮，又似乎突然掀起了浪頭，白白的，涌動著…更似乎在慢慢變大。
    曾經(jīng)到過冀北雪原，云沖波對此并不陌生，變大…是因為它們正在迫近。是因為自己剛才的強招，破壞了維系住它們在山峰上的平衡。
    雪崩！
    “奶奶的…”
    一句粗口未及罵完，似萬馬千軍一樣的雪浪經(jīng)已涌下，將石柱覆蓋，將雪湖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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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兩個多時辰已后，吉沃城中，某處很小的客棧，一間最便宜的客房里，兩個臉色慘白的男人，正拼命在身上各處抹著藥膏。
    “怎么會碰上這種硬手…有這樣的本事還當(dāng)什么探子，干打手多有前途啊！”
    憤憤的發(fā)著牢騷，那矮胖子跟著便被方面人在后腦上重重一拍。
    “打手打手，就知道打手！你就是因為只知道打打打，才會在老家呆不下去，跑來我們這里！”
    “這么能打，干打手就可惜了，應(yīng)該干殺手才最有前途！”
    一拍，卻帶動自己肩頭傷勢，那方面人痛的一陣咧嘴，好久才咝聲道：“幸好那陣雪崩，把我們隔開了…不然的話，還真跑不掉呢。”
    那矮胖子攘臂瞪眼道：“跑不掉又怎樣，和他拼了！”方面人哧鼻道：“是啊，用你的嘔吐惡心死他…”說著又喃喃道：“不知是什么人，要趕快知會大族主才行…”卻聽身后有人淡淡道：“他是什么人…你們沒必要知道。”
    悚然一驚，兩人卻已不能動彈。
    殺氣！
    不知何時，殺氣已彌漫室內(nèi)，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一樣，兩人明知危險已然迫在眉睫，卻被生生懾住，連動一動也不能夠。
    “閣下…不，不…前輩…是…”
    一句話斷了三四次，那方面人只掙扎著說出這幾個字，已是大汗淋漓。
    “我？”
    似乎很好笑的樣子，那人道：“我是殺手。”
    一句話，兩人已幾乎昏過去，卻聽那人又道：“不過不是來殺人的…我只想問幾句話。”
    那方面人怔一怔，卻依舊口硬，道：“你別…做夢…我…我們…”便聽那人淡淡道：“你放心，我不會殺你們。”
    “…鬼踏*大族主，我一向尊重的很。”
    來歷被他一語點破，兩人更加心寒，只聽那人仍是不疾不徐的道：“所以，只要你們告訴我，你們都去了那里，和見到了些什么…你們就可以收拾東西離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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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天色近晚，狼狽不堪的云沖波才回到吉沃。
    運氣不錯，身手也不錯，云沖波避開了雪崩的主鋒所向，但饒是如此，他也要花了近一個時辰才能從那已快被冰雪填平的山谷中脫出，此時，那兩人自然早已經(jīng)逃的不知去向。
    或許該算是收獲，沿著兩人逃去的方向，云沖波竟發(fā)現(xiàn)了甚為窄險的小路，雖然路上不止一次的被山石碰到和被落下的雪塊砸中，但歸除起來，卻比來時節(jié)約了一半以上的時間。若非如此，他怕至少還要多上個半時辰才能回來。
    回到城中的云沖波，衣衫破爛，一身都是雪水泥濘，更因為丟掉了線索而心情惡劣，低著個頭，很不愿意和人打招呼。
    （最好大叔他們都不要在…不然的話，這兩個臭嘴…）
    雖已近晚，街上卻仍然熱鬧的很，過往行人還多過大白天，更都激動的很，似乎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
    （怎么啦？）
    雖然累的很，云沖波還是很自然的留意到了情緒的異樣，特別是，當(dāng)他漸漸走向吉沃的中心地帶時，人流也就變得越來越密集。更出現(xiàn)了一些明顯非常亢奮的人，站在街角或是路口，怒目攘臂，在喊叫著些什么。
    （改土歸流…這是什么東西？）
    依稀聽清了這個名詞，卻不曉得這是什么意思，云沖波只感到，這似乎是個令所有人都不很安的話題，隨著它被一遍一遍的重復(fù)，街頭的情緒也在不住高揚，似乎要燃燒起來一樣。而雖然想要試著問一問，但只是一看到他的臉，幾乎每個人也或憤怒或驚恐的走開，一時間，倒令他錯疑自己臉上是不是被畫了什么東西。
    （我沒這么嚇人吧？…不過，這里也離屈大人的官邸很近了，不如過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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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只想去看一看屈竹靈前是否還需要什么東西，并向徐魯請教一下什么是“改土歸流”，卻未想，還在離官邸有十來步遠時，就已走不動了。
    足足簇擁了近千人在那里，一個個都是滿臉怒火，門口，是態(tài)度似乎更加強硬的徐魯，以及一些已看得出瑟縮的士兵，張著弓，和向前挺著雪亮的長槍。
    “你們干什么，想造反嗎！”
    似乎完全不考慮自己的安危，徐魯極高調(diào)的制壓著眾人的情緒，在平日，這就是連法王也不敢正面對抗的意志，但現(xiàn)在，情況卻似乎已很不一樣。盡管多數(shù)人仍不敢正視徐魯，卻有少數(shù)年輕而又激動的男子，用更大的聲音反吼回去。
    “是你們這些人不給活路走！”
    “反正都是死，你還嚇唬誰？！”
    “我說過，那些都是謠言！”
    非常激動，臉上滲出了薄薄的汗，徐魯?shù)恼f話卻沒有太多效果。七嘴八舌的交談形成嗡嗡的低振，立刻就將他的意志完全吞沒。
    “還在嘴硬，法王都親眼見到那些信了…”
    “就是…”
    “明顯是向把我們向死路上逼啊…”
    交織而又破碎的說話，令云沖波莫名其妙，而在這同時，人群更向著門口步步進逼，盡管胸口已經(jīng)抵住了槍尖，但不住顫抖的士兵們，很顯然根本沒有刺下去的勇氣，而這，又為對方增添了更多的自信。
    “…站，站住，你們真得想造反嗎？！”
    這一次，連云沖波也聽出了吼叫里面那種“色厲內(nèi)荏”的味道，聽出了徐魯?shù)目謶帧２⒉幻靼诪槭裁雌饺绽飳Υ碇盎实邸钡倪@些官員士兵們高度敬畏的百姓們會如此激動，但擔(dān)心事情會激化，他忍不住向前擠了幾步…只是，還沒有走前多少，另一個堅定而已清晰的聲音已經(jīng)將早已繃得似要崩潰的局勢撕碎。
    “不想反，但…*，也不得不反！”
    猛一震，云沖波回頭，卻因已進入了人群，根本沒看到是誰在說話，而同時，似乎是緊張到再也受不了的樣子，一名士兵的手一顫，弦上箭離手飛出，當(dāng)即將最前面的一名百姓生生射穿！
    片刻死寂之后，憤怒的吼叫聲揚起，之后，百姓如潮水般不顧一切的向前涌上，一轉(zhuǎn)眼，便將徐魯及士兵們徹底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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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使百姓們驚恐到敢于向官兵發(fā)難的流言，當(dāng)然也會對高層形成困擾，幾乎是和屈竹官邸前出現(xiàn)異樣的同時，法宮前已是燈火通明，盛裝僧侶們恭立門前，迎接著一名又一名訪客。
    幾乎所有的高級僧侶和重要人物已集合到法宮，因為，傳言當(dāng)中，曾前往屈竹官邸探視的不空，便曾親眼見過那些能夠證明流言真?zhèn)蔚摹白C據(jù)”，或者，平日，這些對法王高度尊重的勢力們可以默許法王保守一些秘密，但在這種時候，整個雪域的存亡都可能取決于這消息的真?zhèn)危阋仓荒堋笆录薄臋?quán)”。
    懷著不惜“逼宮”的心情而來，卻得到意料之外的招待。似乎早有準(zhǔn)備，法王已端坐在議事廳中等候。
    總共三十二支的牛油大燭，將這巨大房間照的有如白晝，長桌之側(cè)，僧俗雜坐，約四十人左右，身份最低的，也都是一寺之主，桌子的中間，擺著一扎信件。
    …由不空自屈竹那里取來，并已在剛才被所有與會之人傳閱過的信件。
    靜，很靜，每一呼吸都清楚可聞，空氣也似乎已成為了可以觸摸的膠質(zhì)，沉重的壓在每個人的身上。
    “…所以，這就是真相，流言，完全正確。”
    “最近三年以來，屈大人一直在和朝廷討論改土歸流的事情，而約一年半以前，他更開始考慮利用密宗和苯教的分歧來達到目的。”
    “制造大亂，并以此為理由將軍隊召來…不是現(xiàn)在這種象征性的笑話，而是真正以殺戮破壞為職業(yè)的軍隊。”
    沉思著，不空道：“在青州的時候，我曾見過…他們是怎樣攻洗不愿被納入管治的土著，和追殺太平道之類的反賊…若這樣的真正軍隊來到雪域…我沒法想象、也不愿想象。”
    “但是…現(xiàn)在，屈大人已死，這個理由，甚至比雪域的內(nèi)戰(zhàn)還要更加充分。諸位，我承認(rèn)…只要這個消息傳回去，我想不到有任何理由還能將朝廷阻止。”
    如果說本來的空氣已經(jīng)“壓抑”有如膠質(zhì)，不空的說話，就等于又?jǐn)v進了一大碗名為“絕望”的面粉，使人更加的喘不過氣。
    輕誦一聲佛號，年紀(jì)最長的色尼緩緩道：“法王睿智，該有成竹在胸…何不明示？”
    被色尼點醒，諸人一齊看向不空，卻，只見著苦苦的微笑。
    “遠離雪域已近廿載，我…我又能有什么好主意？”
    想一想，又道：“其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去青州這些年，亦常聞彼方士人議論，改土歸流之事，或者早晚皆不可免…若真不然，我們便順應(yīng)朝廷之意如何？”
    一句話丟出，眾僧臉色更顯僵硬，皆偷偷互視，卻又沒一個敢于開口，如是良久，方還是由色尼干咳一聲，道：“法王慈悲心腸，意欲奉遠止戈…但，朝廷雖然禮佛敬道，終是以儒為骨…這個流官若設(shè)，學(xué)宮必開…那時…哦，那時雖然我密宗子弟一定俯受王化，但苯教余孽至今未清，如九戰(zhàn)神之流，兇頑異常，目無法紀(jì)，若作出事來，不免傷著朝廷體面，更要連累地方…”
    他顯是邊說邊想，至此思路突然貫通，又道：“何況此地百姓皆為密宗信眾，向不完稅納賦，若真改土歸流，制度一成，需索無已，雪域本貧瘠之地，不堪二摘…這個，便為了這些傾心向法的百姓，我們…我們也似乎應(yīng)當(dāng)再做三思。”
    色尼年逾九旬，見識素博，對儒門經(jīng)典及中原人物制度也頗有研習(xí)，此番話雖然倉卒而成，但隨說隨想，到得后來，居然也可以自圓其說，儼然成論，只真義如何，周圍眾僧卻無不明白，見不空似仍在猶豫，便有人忍不住道：“法王去此二十年，此等大事，萬不能輕下決心的。”又有人道：“色尼上師說的真是金石之言，使人茅塞頓開。”又有性急的道：“其實雪域本非夏土，還不是我們密宗子弟辛苦開拓而出，說聲‘改土歸流’便要收了去，那憑什么…”
    不空沉默一時，道：“諸位心意，我明白了。”左右掃視，忽道：“達勉倉嘉尊者，請隨本座過來。”又道：“請諸位少待。”
    眼見兩人避入靜室，卻誰也不知他們要談些什么，眾僧忐忑之心更盛，三五成群，竊竊私語。禪喀邊與田帕徑至色尼身側(cè)，色尼微微點頭，目光掃過，身周僧人無不知趣起避。
    禪喀邊抿抿嘴，蹙眉道：“我看法王倒有七分意搖…怎么辦？”田帕卻冷笑一聲，道：“早知今日…”便不說下去了。
    他未盡之意，二僧卻都明白的很：當(dāng)初色拉、甘丹兩系不忿哲蚌一系獨大，遂借曲細崗珠暗暗鉗制前任法王，至有“金瓶”之事，結(jié)果卻鬧至現(xiàn)下“全敗”之局，田帕一口悶氣，自然要先吐出來。
    色尼搖搖頭，道：“事已至此，多言無益…”頓一頓，又?jǐn)蒯斀罔F道：“改土歸流之事，決不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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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改土歸流，應(yīng)該對雪域是更好的選擇吧。”
    一入靜室，不空便這樣向著達勉倉嘉淡淡發(fā)問，而沉思一時，達勉倉嘉竟也緩緩點頭。
    “內(nèi)地佛事，吾也略知一二…信徒供給，不過有余，決無竭力以奉，雪域的信眾，他們的付出實在是太多了。”
    點頭，負手，不空靜靜打量著周圍的墻壁。
    “吾居青中多年，甚知朝廷之事：雖則經(jīng)手役賦者無不擅權(quán)貪墨，但所取者，亦未及雪域信眾禮佛之半。”
    “因為有了這樣不惜一切的付出，才能在這種地方，構(gòu)建出這樣的一切…這個雪域的一切資源，其實是都被消耗在我們密宗身上了…”
    頓一頓，他又道：“…雖然，在開始的時候，是密宗開拓了這塊雪域，但現(xiàn)在，將這雪域發(fā)展的一切希望徹底阻絕的，同樣也是我們密宗啊！”
    被他的說話震到，達勉倉嘉微微躬身，道：“你…你想要接受‘改土歸流’？”聲音中，更有些微微顫抖。
    “不。”
    搖著頭，不空苦笑著。
    “千年基業(yè)…我不想敗在我的手上，更何況，我縱有此心，也做不到。”
    “離鄉(xiāng)二十年，回來便要動搖根基，如果我真這樣做的話…也許，連再動金瓶的機會也不會有吧？”
    沉默一時，達勉倉嘉默然合掌，道：“三大寺的寺主，他們確已完全成為了‘商人’和‘地主’了。”
    嘿嘿一笑，不空又道：“至于該當(dāng)何為，我倒也有些想法，一些在我前往熱振時突然想到的辦法，而現(xiàn)在發(fā)生的一切，則更讓我看的清楚。”
    “只用一個班戈，不可能平息朝廷的怒氣，若不答應(yīng)改土歸流，我怕朝廷的大軍便會出現(xiàn)。”
    “達勉倉嘉，現(xiàn)在回想起來，這一切的起源，讓人可以利用、*的源頭，還在于苯教與密宗的爭執(zhí)…但，這卻也是沒有意義的爭執(zhí)。”
    “揚湯止沸，莫如釜底抽薪…若果能將雪域內(nèi)亂的根源去除，我們也便有多一點的本錢來和朝廷、和佛尊去說話。”
    “所以，我想，該把苯密之爭終結(jié)，給苯教以應(yīng)得的地位和尊重了，該給他們以承認(rèn)，讓他們能夠來到陽光下了。”
    瞳孔微微收縮，達勉倉嘉看向不空，神色當(dāng)中，有意外、驚訝，更有微微的恐懼。
    “熱振…難道你…”
    “唔。”
    沉穩(wěn)的點著頭，不空道：“封鎮(zhèn)數(shù)百年已很夠了，沉睡于熱振的斯巴穆群，也該是時候再見天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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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曲細崗珠他竟然連這種輕重也分不明白…”
    聲音拖的很長，色尼更慢慢看向兩人，見皆會意一點頭，卻不說下去，只道：“然則今次事情，該如何是好？”
    禪喀邊想一想，道：“屈竹身死，總要對朝廷有個交待，一個班戈，我怕…”卻見色尼輕輕搖頭，道：“或者，也許，這也不完全是朝廷的意思。”
    “不管怎說，剛才那些東西也只能證明屈大人…屈竹曾有此議，老衲細看落款時，卻也沒有見著大司伯的印…當(dāng)今中原，烽火將盛，朝廷未必有多少用武之心，依我看…”正說時，見不空和達勉倉嘉一先一后出來，便住了口。
    忽聞腳步聲疾響門外，也不管里面正在會議，碰一聲，便撞開門直闖進來。只一尋常僧人，衣亂面污，神色倉惶。
    “稟法王，剛才城中百姓聚亂，已將招撫使的官邸燒了！”
    一句話說出，滿座皆驚，不空目光棱動，道：“徐大人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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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幸徐魯未死，不然的話，今次就真的無從轉(zhuǎn)寰了…”
    眾人經(jīng)已散去，只留下法王，以及他的前任，現(xiàn)在的“尊者達勉倉嘉”。
    據(jù)回報，在剛才，事端因雙方的皆不肯退讓而擴大，更演變成為士兵與百姓的械斗。
    盡管數(shù)量上占著絕對優(yōu)勢，但面對這些手持利器的職業(yè)軍人，百姓們?nèi)匀蛔⒍ǔ蕴潱粴ⅰ⒑椭貍艘话俣嗳耍瑫r，他們也活活打死了三十來名士兵、用火把投進官邸，以及把徐魯抓住，而如果不是云沖波及時介入，強行搶出了徐魯?shù)脑挘恢獣l(fā)展的什么地步。
    憑著壓倒性的力量，云沖波分隔開群眾，并大聲的吼叫著讓他們冷靜下來…當(dāng)然，他的“說話”其實沒有發(fā)揮多少作用，真正使群眾止步的，是他一刀斬斷掉已著火的部分，將官邸的后半部分特別是屈竹靈堂保護下來的威勢。
    “現(xiàn)在，屈大人的靈柩和徐大人都已安置進法宮，只要不出去…該不會有什么事情了。”
    鮮血和火焰，永遠都是讓人亢奮的猛藥，而似乎感覺反正已經(jīng)“走過了頭”，之后，騷動更不停的出現(xiàn)，逐漸演變成了為幾乎席卷整個城市的動亂，使眾人不得不倉卒結(jié)束會議，趕回各自的地方去安定局面。只有達勉倉嘉一個人留了下來。以非常委婉的態(tài)度，他仍然希望對方能設(shè)法收回剛才的決議。
    …剛才，一片混亂當(dāng)中，多數(shù)僧侶似乎都已感到絕望，在三大寺主皆明言“絕不能接受改土歸流”的立場后，更出現(xiàn)了最為極端的鷹派立場，以“退無可退，不如一戰(zhàn)”為號召，他們表示說既然不可能滿足朝廷的要求，便不如把話攤開說明白，雖然最終這意見被壓制，但對于屈竹的指控，還是在將于第二天公告雪域的鈞旨當(dāng)中進行了證實。
    “即使消除了苯教的內(nèi)亂，但以雪域之力，連帝京的一個小手指也沒法抗衡…曲細崗珠，請你再仔細的想一想。”
    默默搖頭，不空淡淡道：“達勉倉嘉啊…你一直都是謹(jǐn)慎而細膩的，但現(xiàn)在，已由不得我們再退縮了。”
    “對，徐魯未死，這使你稍為感到一些安心，但在我看來，這卻會更加危險。”
    “改土歸流，為什么，這件事情會傳的每個人都知道？”
    “…在今天的會議之前，看過那些信件的只有你我，連徐魯，他也‘應(yīng)該’不知道…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現(xiàn)在正發(fā)生在街道上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而若將這一切與寶寂、以及之前吉祥友和寶金剛的身死聯(lián)系起來，你又會想到甚么？”
    微微的收縮著目光，達勉倉嘉道：“你的意思是…？”
    沉沉點頭，不空道：“棋局已經(jīng)開始走了…屈竹的退場什么也改變不了，一切仍在按計劃進行…將這些你我已決心埋沒的東西逼出水面，用苯教的形象一再的挑起爭端…達勉倉嘉，我們都不愿和‘皇帝’對抗，但，若果別人根本不留‘退路’給我們走，又能怎樣？”
    “你我都知道，只要身在雪域…我們便有本錢，一些至少可以討價還價的本錢。”
    “更何況，根本也由不得我們不這樣選擇…這是‘民意’，是你剛才也親眼看到的，絕大多數(shù)高級僧人都支持著的意見，與之做對…即使是法王，也不會有好結(jié)果。”
    “還是說…有人…有人也在希望…希望利用這個可以讓多數(shù)寺主對我不滿的機會？”
    腮部的肌肉微微顫抖，過一會，達勉倉嘉緩緩欠身，道：“法王在上，達勉倉嘉恭受鈞旨。”
    默默看了他很久，不空突然長長吁出一口氣，道：“不…也沒必要這樣緊張。達勉倉嘉，你或者就誤會了我。”
    “我的確不想改土歸流…我承認(rèn)。但同時，我更不想向皇帝挑戰(zhàn)，那將是必敗無疑的愚蠢。”
    “剛才決議，是為了安撫那些已將陷入狂亂的僧眾，而到最后，我仍希望能夠用‘誠意’來將朝廷打動，我想…他們，應(yīng)該是同樣不想向這里用兵的。”
    “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來展現(xiàn)我們的誠意。請，相信我罷…”
    當(dāng)不空這樣說著的時候，更凝神注意著達勉倉嘉的每個表情，突然間，他沒頭沒腦道：“原來，你已知道了？”
    猛一震，達勉倉嘉顫聲道：“你說什么？”卻見不空已長長吁出一口氣，直起身來。
    “原來如此，難怪你突然間不再懷疑，難怪你開始愿意容忍和幫助我，難怪…你連那些老家伙的示好也會裝做看不懂…原來，你已經(jīng)知道了。”
    臉色數(shù)變，終于成為一種無奈的坦然，達勉倉嘉低聲道：“是，我知道了。”
    用一種有趣的眼光看著達勉倉嘉，不空淡淡道：“我…我曾要寶寂向我立誓，永遠也不許告訴你這個真相…但看來，他食言了。”
    嘴角抽搐一下，達勉倉嘉道：“謝謝你。”
    眼光漸轉(zhuǎn)凌厲，不空緩聲道：“那你也該明白，你欠我多少…”見達勉倉嘉躬身不語，冷笑一下，卻顯著有點殘酷。
    “那么，‘知道’了的你，便努力，努力把你欠的東西還給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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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喂，賢侄，你再不起的話，可就沒有熱鬧可看了？”
    “有什么鬼熱鬧…不要煩我！”
    飛起一腳，雖沒有踢到花勝榮，也將他逼開幾步，云沖波翻了個身，用力把被子拉在頭上。
    跋涉進入綿延數(shù)十里的雪嶺，打了一架后又辛苦爬出來，之后是以一敵千的壓制局勢，把徐魯一行護送進入法宮，中間還要扛著屈竹的棺材，尤其是，因為那棺材的質(zhì)量實在不敢恭維，被顛了幾下后，居然還從側(cè)面裂開，將大量石灰和屈竹的尸體一齊砸到了云沖波的臉上……昨天，對云沖波來說，絕對是一點都不想回憶的一天。
    一直忙碌到了近乎凌晨，云沖波才得到機會休息，盡管身上全是雪水，沾得遍體泥濘，他也還是一頭栽在了床上。
    （這個樣子，床都臟了…算了，明天我自己洗好了…）
    迷迷登登中，花勝榮和楊繼之這兩只蒼蠅卻飛出來擾人，當(dāng)然令云沖波大為不爽，幸好，趕了幾次之后，他們也就很識趣的自行消失，沒有要云沖波從床上起來。
    這樣睡到了一直近午，云沖波才從床上爬起來，一推門，卻發(fā)現(xiàn)花勝榮和楊繼之仍然呆在院子里，居然并沒有去“看熱鬧”。
    “你們兩個…”
    一問才知道，就在云沖波睡覺的時候，世界已經(jīng)大變，不空頒下法旨，宣布說苯教本是雪域舊傳，與密宗向無矛盾，而如今擅用戰(zhàn)神之名制造混亂的，只是一些托名之輩，用意險惡。
    “哦，這很好啊，那些家伙本來就是托名的嗎。”
    “可是，賢侄…”
    若只到這里，那當(dāng)然很好，但行文至此，口氣卻突然一變，一改前幾日為屈竹遮遮掩掩的意思，直指他便是九戰(zhàn)神的背后指使，指他是希望在此制造混亂，以得到借口，推行“改土歸流”。
    “啥？！”
    真得是大吃了一驚。雖然早有班戈的指證，但在云沖波的心中，那實在沒什么說服力，但如今，當(dāng)代表著密宗最高意志的法王也這樣明確表態(tài)時，就實在可怕的很了。
    “而且，到底什么是改土歸流啊？！”
    “改土歸流…說起來，話便長了。”
    和緩語聲中，法照慢慢自房中步出，道：“老衲早年掛單西南，與此倒也知道一些，花施主若不嫌絮叨…”見云沖波大力點頭，微微一笑，續(xù)道：“如此，老衲便多嘴幾句。”</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