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三節(jié)
“怎么會是這樣…”已是對孟棣身份產(chǎn)生疑問的第二天,一向極為重視禮儀的呂彥灰著臉,頭發(fā)亂蓬蓬的,眼中死氣沉沉,滿是縱橫血絲,呆呆的伏在案上,嘴里無意識的嚼個不停,明明已快把一支銀毫咬成了禿頭,染得滿嘴都是烏黑,自己卻一點感覺也沒有。因為疑問于應(yīng)該是從“戰(zhàn)國”時期就已遁離世間的桃花源里竟然有人知道從“帝軒轅”才出現(xiàn)的稱號“皇帝”,呂彥和云沖波走遍全村,想要找出理由,而結(jié)果,就使他們無言。…每個人也知道這個名詞,因為,當他們遁入此間的時候,皇帝,已經(jīng)把大夏國土統(tǒng)治了數(shù)百年。“一葉瞕目,不見泰山,這說的就是我了…”只聽到“大洪水”三字便認定這村子必是戰(zhàn)國時期的遺民,連精細如呂彥者也渾忘了多問一些情況,每日沉迷于種種只在典籍中依稀得見的古風遺韻,他竟完全沒有想到其它的可能。這個桃花源里的人,竟然是在“岐里姬家”的統(tǒng)治開始崩潰,“英峰陳家”正在發(fā)起挑戰(zhàn)的亂世當中,逃入此間的!“可是,他們確實說當時天下都在發(fā)著大洪水,到處都是水…難道說,曾經(jīng)有過兩次大洪水嗎?”云沖波的疑問或者合理,但問遍所有的村民,竟沒有一個人知道歷史上還曾有過一次洪水,固然他們也知道那些傳聞中治理洪水的圣人之名稱,但在他們的傳說中,這些人是因發(fā)現(xiàn)了火種或是創(chuàng)立文字而名,并不曾干過任何和治水有關(guān)的事情。“英峰陳家”崛起…那時代據(jù)“戰(zhàn)國”的結(jié)束不過一百來年,無論怎么說,這些村民口中的故事都應(yīng)該是更接近“真實”。“可是,我從小聽的故事,都說大洪水是第一戰(zhàn)國之前的事情…也從來沒人說過還有兩次大洪水…”完全被這些事情搞昏了頭,云沖波也有些呆呆的,蜷坐在呂彥的側(cè)面,喃喃的嘟噥著。“不,不會有兩次大洪水,這種事情…不會有兩次的。”聲音依舊低沉,卻多了一些活力,呂彥用力的撐著桌子,使自己能夠坐直一些。“如果這個村子只是一個謊言,那這謊言的布置就太過精細,也沒有什么意義,說到底,并非每個時代都能出現(xiàn)進入桃花源的幸運者,所以,就只有一個解釋…”從桌邊站起,卻因為無力而腿軟了一下,險險跌倒的呂彥扶著桌面站直身子,眼中又出現(xiàn)了那種深邃的光芒。“我們所熟知的歷史,其實只是一個謊言,真正的大洪水出現(xiàn)在陳家與姬家交替的時代中而非上古,但,為了某些目的,有一些人特意的隱藏了這個事實,并把它包裝成為了上古的一個神話。”“可,可是,這種事情,有可能嗎?!”從來也沒有想到居然連“歷史”也可以是假的,云沖波目瞠口呆,心里一片混亂,只是順著自己的思路順口道:“可是,整個天下的人都經(jīng)歷過大洪水,整個天下的人都知道這件事,什么人能夠把這樣子的事情也抹殺掉…”苦笑一聲,呂彥道:“云兄弟,當時的人是這樣,但,后世的人,一百年兩百年后的人,他們并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大洪水,他們對‘歷史’的了解,只能通過‘史書’…明白了嗎?”似懂非懂,云沖波哦了一聲,道:“史書…啊,對了,編史書的人都是皇上的人,那就是說,是當時的皇上修改了史書,瞞過了這段事情…但修改這種事情很費力的,能有什么好處讓他非干不可?”心不在焉的答應(yīng)一聲,呂彥心中的盤算,卻和他應(yīng)付云沖波的說詞完全不同。(沒有這么簡單,修改史書不難,可那只是讓百姓們看的東西,除了官修的史書外,還有很多人,會用很多方式來把真相記錄下來,要能夠把民間的所有記錄和記憶通通修改,把所有世家的秘密紀錄也都修改,能夠連英峰陳家自己的資料當中也完全沒有提到…甚至,能夠連“我們”的資料當中也完全缺失掉相關(guān)的記錄…這個樣子的“抹殺歷史”,決非任何一個帝姓世家所能夠辦到,就算是再加上我們兩家的全力,也不可能…到底是什么樣的組織,可以有這樣的力量,而在這樣的行動之后,又到底隱藏了什么樣的真相?!)----------------------------------------------------------------------------------“皇帝之力,可以移山,不過要完全‘抹殺歷史’…嘿,就沒有任何一家帝姓能夠做到。”一天前才曾經(jīng)見證過死斗的“孝陵衛(wèi)”前,又出現(xiàn)了數(shù)百年也未曾見過的“人蹤”,“天下第一反賊”以及他的“軍師”,正饒有趣味的檢查著打斗的痕跡。聽到天機紫薇的感嘆,孫無法眉頭微挑,道:“先生的意思是?”天機紫薇淡淡一笑,道:“我是說,南楚段家當初費盡心思,把關(guān)于這座地宮的一切全數(shù)湮滅無存,將它這樣子偽裝起來,但不過幾百年時間,當初似乎銷滅無存的種種頭緒便又紛紛浮現(xiàn),使我們可以掌握到這里的事情…而現(xiàn)在,瞧起來,就連帝京那邊也好象挖出了些什么…”他一邊說話,一邊手撫當初帝象先最終沒有進入的大門,緩聲道:“說不定,就是咱們一直找不到線索的‘門鑰’…嘿,想抹殺的,終究抹殺不掉,到最后也不過空辛苦一場,段家這又何苦來哉?”此時不過寅卯之交,東方太陽初升,縷縷陽光透過樹林射來,落在天機紫薇的臉上,竟微微有光芒映出,如照在極品白玉上一般,孫無法瞥一眼,笑道:“先生西行萬里,居然又大有增益,可喜可賀…”天機紫薇一笑道:“沒甚么,只是一顆栽了十來年的果子,現(xiàn)在吃了。”-----------------------------------------------------------------------------------“現(xiàn)在…二皇子應(yīng)該已經(jīng)選擇公開身份,去到瓜都衙門去要求協(xié)助了罷。”“…唔。”依舊是德合殿前,依舊是一張大椅子,帝少景帶一點慵懶的靠在椅背上,瞇著眼,曬在現(xiàn)在還沒多少溫暖可言的旭日。身后就是殿門,門后的黑暗中,是悄然立著的仲達,一個在氣質(zhì)上已幾乎和黑暗融為一體的老人。“你還是堅持認為,老…有人會利用這一次機會刺殺象先嗎?”“…夜間,城守來報,渠騎淪波軍的先頭已自水路趕到,并開始接管蒲津和風煙兩個渡口的防務(wù)了。”“…唔”“算上已經(jīng)進駐南城的涇騎望夷軍,控制東城并接手糧道,為三皇子部隊籌措給養(yǎng)的騫騎烈裔軍,與淪波軍一樣在城外布防,扼守北方道路要沖的甌騎藤葛軍,還有游曳城外,策應(yīng)各軍的越騎泥丸軍,以及守護王府的揚騎推鋒軍…‘平南九道軍馬’已有三分之二來到帝京了。”并不回答皇帝的問題,仲達仍是用那種木然而無感情的聲音,向他匯報正在城中發(fā)生的一切,聽到這些,帝少景只是慢慢的點著頭。“練兵千日,方能一時用之,老五…他做的很好,有他的大軍在此,前方的牧風也就可以放心了。”仲達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些什么,卻沒有開口,只是微微的抬起頭,沿著頭上的飛檐,看向正在被一點點染亮的天空。始終沒有回答皇帝的問題,卻也沒有引起那至尊之人的不悅,用左手中指輕輕叩擊著椅子的扶手,帝少景瞇起眼,忽然道:“瓜都…傳說中無支祁埋骨的地方…嘿,有意思。”仲達淡淡道:“傳說只是傳說,若要進行認真的考證就完全站不住腳,大洪水時代的大夏…不,應(yīng)該說是天下,根本也沒有瓜都或是袁州的概念,整個瓜都都是一直到了姬家治世的后期才開始有人居住,又怎能和大洪水時代的妖物扯上關(guān)系?”“妖物嗎…”感嘆一樣的說著,帝少景舒展了一下身子,淡淡道:“卻可能是傳說當中曾有過的最強妖物,傳說中唯一曾令‘三皇五帝’遭受敗跡的妖物,傳說中連‘息壤’也制服不了的妖物,傳說中是在‘人間界’無人可制,迫使到‘天界’也要自從‘神話時代’之后再一次的介入下界爭端才能壓制擊倒的妖物…嘿,這樣的妖物,比諸‘神’又有何區(qū)別了?或者說,在最后倒下的時候,它會否已經(jīng)是‘神’了?”眉頭抽搐了一下,仲達道:“對,這也正是‘無支祁傳說’中最少為人知道,卻也最為誘人的部分,無支祁的手中,掌握了神域之鑰,只要是忠誠于他的人,便可以在他的導引下,踏入神域,擁有那無與倫比的力量…這樣的傳說,確實誘人。”咧一咧嘴,帝少景笑道:“你完全不相信。”仲達冷冷道:“老奴只是一介閹人,沒有力量,也不想望力量,老奴只是知道,在大夏的歷史上,還有很多其它傳說,同樣動人。”帝少景長笑一聲,道:“對。”“愛財者想象有萬鎰黃金,唾手可取,好色者想象有無限天姝,晝夜褻寤,讀書者夢想有仙人指點,一夜而登黿頭,重病者夢想有神丹妙藥,百病可愈…所以,當然也會有做夢的武者,夢想能夠一夜之間得到力量,不付出代價,不用冒風險,輕輕松松的獲取力量…在公公心中,便是這樣看待無支祁傳說的,是罷?”仲達神色不動,道:“老奴只是想說兩件事,第一,不要說‘無支祁’,就是‘三皇五帝’,也只是傳說中的人物,沒有任何資料可以證實他們真的存在過,而更重要的,第二,大家都知道‘神域’這東西是在‘第一戰(zhàn)國’才被發(fā)現(xiàn),在那之前,沒有人可以在天空飛行,沒有人知道什么是神域…而這時,距離大洪水,距離無支祁所應(yīng)該生存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不知多久了。”帝少景哼了一聲,道:”大家都知道…無知百姓這樣說法也就罷了,身為黑暗世界里面的人,身為能夠隨意修改史書或是比史書更為機密的各種資料的人,你也說什么‘大家都知道’,也太可笑罷?”仲達正色道:“不是啊,陛下。”“正是因為老奴知道史書是多么容易修改,正是因為老奴知道還有各種各樣的機密記錄的存在,老奴才知道所謂‘大家都知道’其實幾乎就等于是‘真相’,因為,當史書被修改一筆的時候,就可能正有五十或是一千支筆在把修改前的文字錄入到各種各樣的秘密記錄或是改造成為禆官小說、雜劇歌謠…正史易更無人信,野史難削入人心啊陛下!”帝少景緩聲道:“就是說,你認為,想要真正的‘抹殺歷史’是不可能的?”仲達點頭道:“一時間可以抹殺,但真正的歷史終究會藏身在各種角落里,改變成各種形狀,悄然傳遞,沒有人能夠掌握所有的細節(jié),沒有人能夠監(jiān)視所有的孔洞,越是重要的事情,就越不可能抹殺,除非…”當說到“除非”時,仲達的臉猛然抽搐了一下,如苦瓜般布滿皺紋,木無表情的臉上竟也出現(xiàn)了敬畏的表情。沒有回頭,帝少景就似是完全沒有注意到仲達的異狀,只是淡淡道:“唔?”身子晃了一下,仲達慢慢道:“除非…不,不可能有除非,但是,在我們鬼谷一門的記錄中,的確有過含糊不清的記錄,夸耀說,在某個時代,在一群鬼谷弟子齊心協(xié)力的合作下,曾經(jīng)把某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從歷史中完全抹殺…”</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