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一節(jié)
慘呼聲中,火頭一處一處的燃起,驚慌失措的軍兵們匆匆忙忙的沖上城樓,卻只是成為了密集箭雨的最新餌食。照理來說,宜禾城也算堅城,城中常駐軍馬五千有余,城內(nèi)城外還有十萬百姓,要倚城抵御不過五六千名敵人的沖擊應該是很簡單的事情,可,事實上,戰(zhàn)局卻呈現(xiàn)為一面倒的慘狀,倉卒應變,指揮混亂,各為其戰(zhàn),卻對上了蓄勢已久,更似是極為熟悉宜禾城守特點的對手,從一開始就被對方完全掌握到了主動,不到小半個時辰的戰(zhàn)斗中,已有數(shù)百名黑水軍在慘呼聲中倒下,而,這時,雙方戰(zhàn)斗的主要形式還是弓箭的對射,還根本沒有進入真正的白刃戰(zhàn)。“這,這也太過分了,黑水軍,應該是沒有這么弱的啊…”困惑的蹙著眉,云沖波一臉不得其解的樣子,左右看著,希望有一個答案。“那不奇怪。”抱著一支長劍,擋在云沖波和趙非涯當中,蕭聞霜面無表情注視戰(zhàn)場,道:“黑水兵并不弱,但駐守宜禾的卻一向都很弱。”“因為,能來這里的,都是完顏家上層的親信,來到這里本就是為發(fā)財,沒一個是預備來打仗的。”卻忽聽趙非涯冷聲道:“這也不算是理由。”“發(fā)財?shù)篃o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可身為軍人,怎地連如何打仗也都忘了?怎地會將城守布置成這個鬼樣子,怎地會將手下練成這個鬼樣子?”“軍者,國之盾也,將嘻兵懈,綱馳紀張,歷來都是滅亡之兆,完顏家鎮(zhèn)守邊陲,肩承國之重任,竟也敢玩忽如此,是可容,孰不能容?!”趙非涯說話聲音斬釘截鐵,諸人都是微微一戰(zhàn),蕭聞霜便斜視過去,卻忽然問道:“禁軍二十萬,分六營八衛(wèi),不知趙將軍供職何處?”趙非涯眉頭一挑,笑道:“蕭兄弟倒明*制的。”又淡淡道:“在下屬左親衛(wèi),在涂將軍手下作事。”他兩人一問一答,云沖波卻渾沒在意,只是盯著戰(zhàn)團瞧,忽又道:“項人這樣子搞法,真能攻下城來嗎?”項人此來純是馬隊,又在荒原上藏身待機,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攻城器具,所謂攻城,不過是欺宜禾城矮,在快馬沖至城下后甩擲長索纏繞后爬城而已,至于城樓上方的守兵,則交給那些打馬來回的馬弓手們壓制。“當然不可能。”只掃了一眼戰(zhàn)況,趙非涯便淡淡道。蕭聞霜也道:“看來城內(nèi)還有項人的伏兵,在等著開城。”趙非涯看看蕭聞霜,笑道:“好。”云沖波卻急道:“那…咱們?yōu)樯哆€不動手?”蕭聞霜微微搖頭,沒說話,趙非涯卻道:“云兄弟果然豪氣,但此時過去…咱們只是送死。”又道:“項人頭領(lǐng)也知道有咱們這支軍隊,你看,他們左翼那約一千人,人不下馬,刀不入鞘,卻又始終不上前攻城,要說是預備隊就太過了,應該是留著應變的。”云沖波依言看去,果然如此,不禁又問道:“那,那咱們什么時候動手,難道就這樣一直看著?”趙非涯居然點點頭,道:“對。”又道:“咱們就這樣看,一直,要看到項人已獲得勝利那時,然后,才能介入。”云沖波目瞪口呆,卻覺蕭聞霜輕輕踩他一下,便不說話,別過臉看蕭聞霜神情時,卻見她木無表情,只是在細看遠方戰(zhàn)局。(唉…)他們所在的地方乃于宜禾之南,距城數(shù)里,只能見著火光沖天,幾人手中皆打著瞟遠鏡方能看清城前戰(zhàn)況,云沖波見沒人理他,只好自己又把瞟遠鏡放到眼上,卻不知,蕭聞霜的心中正在翻翻滾滾。(峻而知兵,威能御下,兼有馭士之勢,且無小慈之仁。此子非凡,禁軍有此良將,將來必然為患,是不是…)正如遠方的預料,在城頭上的黑水兵拼盡力氣將第一波爬城的項人擊下后,卻忽然聽到腳下的城門處轉(zhuǎn)來陣陣慘呼,當守備軍官終于反應過來,急急忙忙的又算調(diào)兵下去堵門時,卻為時已晚,總數(shù)其實只有不到三十的項人精兵們在金絡腦的率領(lǐng)下,已把握住這因被突襲而來的短暫混亂將因人手都上城守御而被弱化的城門搶下,砍開。之后,則是山吼海嘯一樣的歡呼聲,以及,象滾雷一樣向城中涌動的馬蹄聲。“守不住了,快撤!”“六倉,至少要把六倉守住!”雖然驚慌,可,據(jù)離被突擊已過了一個多時辰,黑水軍反而漸漸鎮(zhèn)定,從起初的混亂當中恢復過來,在一些猶還有著責任心及足夠?qū)I(yè)技能的中下級軍官的統(tǒng)領(lǐng)下,他們反而可以展現(xiàn)出一些配合及連動,反而開始表現(xiàn)出他們乃是以戰(zhàn)斗為職業(yè)的軍人。所謂六倉,指得是建于宜禾城內(nèi)的六座巨型糧倉,合計可最多儲糧十五萬石的它們,在很多人的心中,便是宜禾城應該存在的第一理由。因糧而建的城市,對于糧倉自然也有著特殊的保護,事實上,在一開始,最早的建城者們就考慮到了城墻被外敵或是內(nèi)奸擊破的情景,并因此而將六倉設計成為分散于城市各處且都有著獨立防御能力的大型建筑,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將它們想象成為如盛京城中五大守閣一樣的據(jù)點式建筑,并且,與城墻相比,外墻高度達到兩丈以上的它們亦不算低,而在守御面積縮小和內(nèi)部除駐軍外沒有常住民因此也不虞內(nèi)奸的情況下,它們甚至還比城墻更為易守。城墻被突破之外,只進行了短暫的抵抗,黑水軍們便紛紛退入六倉,進行最后的抵抗,而似乎沒有想到城破之后黑水軍還可以有這樣的反應,仍執(zhí)著在馬背上的項人們反而被街巷,市民及斷后的黑水軍拖慢了腳步,未能及時銜尾痛擊。“與剛才相比,這就已是相當不錯的表現(xiàn),看來,兩名千戶雖然廢物,黑水軍的中下層校佐們卻還有著一定的才能在。”眼睛緊湊在瞟遠鏡上,趙非涯邊觀察戰(zhàn)況,邊點評著。“不過,就算這樣,能夠撤入六倉的人,應該也只有六成左右,分下來算,每一倉大約可以有五六百人防守,如果項人采各個擊破的戰(zhàn)法集中猛攻的話,大概是支持不到天亮的吧?”此時,起于子時的戰(zhàn)斗已持續(xù)了將近三個時辰,天空中黑的星月全無,只有城中起伏不定的火光映射上去,將那深黑又涂抹出一道血色,但,熟悉天時的人卻都知道,此時的天已快亮了。“一夜當中,此時便是最黑的時候,而堅持過這時,天,就會亮了,但,那時侯,宜禾城中又有多少人能見著東方的黎明呢?”似有無限感概,趙非涯喃喃說道,一邊早急壞了云沖波,不覺已又問道:“但,趙,趙大哥,我們什么時候去救人哪?”趙非涯放下瞟遠鏡,看看云沖波,忽然笑道:“兄弟真是仁者之心,大哥從軍多年,從沒見過。”便道:“現(xiàn)在還不行,這時侯去,咱們都會死掉。”“要去,必須要等。”(等?等到什么時候?)云沖波忍不住又要發(fā)問,卻被蕭聞霜使眼色止住。亦如趙非涯般一直在用瞟遠鏡察看戰(zhàn)況,蕭聞霜剛剛才將之放下,似有些疲倦,一邊揉著眼睛,一邊道:“公子,只有等到六倉上燃起火頭的時候,咱們才能去啊。”(這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云沖波不覺一偏頭,忽又大驚,失聲道:“大叔,你,你這是什么樣子?!”便見一堆大如銅鐘的堆砌鐵器動了一下,當中一個鐵盔忽然掀開,露出花勝榮已白的沒有血色的臉來,道:“賢,賢侄,大叔這也是為你們好啊。”云沖波怔怔道:“什么?”花勝榮道:“這個弓箭不長眼睛,一會兒混亂里大叔沖鋒殺敵,要是被項人殺了當然沒有話說,可要是一個不小心,被你們的流箭傷到那豈不是很冤?你們是不是也一定很難過?會內(nèi)疚一輩子?所以,為了不會這樣,大叔就咬咬牙,寧可自己穿得多些,一會兒走路累些,也一定要保證讓你們沒有負擔的去殺敵…”他這一番謬論說的理直氣壯,半點慚愧之色也沒有,云沖波聽得愣愣忡忡,一時間居然說不出話來,只是道:“哦?”卻聽趙非涯忽然道:“很好。”看著花勝榮,他面無表情,只道:“你這一身,莫說是箭,便刀也砍不進去,一會正合打頭陣沖鋒。”說著已喚過幾名士兵,要他們帶花勝榮去沖鋒隊中準備,便聽到一聲呻吟,又有惡臭之味—花勝榮居然已嚇得昏了過去。</br></br>